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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 by 雏微-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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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任好又怎么会真让他去,笑道:“瑄隐者何时这般老实了……嗯,定然是吓怕了,实在是太过可怜。”
瑄分尘摇首道:“不想挨饿,就如实的讲,那两匹马还没跑远……”
最终将马找回,一匹上驮了老车夫,另一匹上两人共乘。姬任好是典型的高贵人家做派,虽不会驾车,骑马却是好手。他暗中希望隐者坐前面,但瑄分尘很干脆的,坐上了马后腰。
早该预料到……咳。
飞驰而前,马蹄嗒嗒作响,身边林木不断退后。
姬任好肖想了一段路,正要放弃可能的任何韵事,瑄分尘忽然伸出手,道:“你且小心。”
他轻抬眼,素衣人挽袖向上,微微一动。
却是髻上玉笄松了,隐者怕一头长发散去,替他重新抿好。为了这一抿,到了地头,姬任好嘴角仍是翘的。
入城之后,付了车夫银子。他却袖子一拂,拉着瑄分尘行入街道中。
“你若不饿,急匆匆赶来做甚?”
姬任好笑道:“正是因为腹中不耐,所以才进入呀。”
愈行愈深,脂粉气却多起来。一扇扇红门紧闭,寂静无声。一帘挑出春宫灯笼,一帘尚落着块绣帕。
瑄分尘忽然停了脚步。
“姬阁主似乎不是腹中不耐,而是……某处不耐吧。”
姬任好不容分说挽住他的手:“误会误会,分尘一看便知端倪……”
拐到后方一扇洞门,轻叩三下。吱呀一声,一个粉衣使女出来。通过花木扶疏的院子,转到楼上最后一间房屋。若蕊若颦早已等候在此。
“此房除阁主外,再无人住过。”
接客女子的房间,门上都挂着花牌,写着花名。这间房屋明显的不同,一无装饰。姬任好携瑄分尘坐下,笑道:“有一件事,要委屈分尘。”
瑄分尘正沏茶:“但说无妨。”
姬任好道:“我不常来此处,又是暗堂口,因此只备下我的房间,其余都是下人房,并无空余,只得委屈你,与我共卧一晚了。”
瑄分尘闻之一顿。
青楼妓女的床,他自然不会去睡。姬任好所谓下人,大抵是若蕊若颦,手下一流,也不见得妥。想要住客栈,又不好推辞,左思右想,道:“共眠一床,自是无妨,只是当真要住此处么?”
姬任好笑道:“分尘怕晚上醒来,床上多出一人么?”
瑄分尘道:“说的正是,实在是怕啊。”
姬任好道:“哦?”
瑄分尘道:“我怕你姬阁主满怀温香软玉,我在旁翻来覆去啊。”
此刻门响,两女送酒食来。用了饭,饮了茶,若蕊捧着一卷墨字入内,道:“阁主。”
瑄分尘从酸枣木太师椅上起身,笑道:“我且出去一逛,到掌灯时分,烦唤一声。”
姬任好也不拦,看门合上,转向少女。
“奉阁主之命,查过青竹,所有卷宗在此。”
他托了茶杯,缓缓吹着:“念来听听。”
若蕊摊开纸张:“经琴部查实,确实有青竹此帮派。”
“青竹以竹为信,行事十分低调,从不参与武林大会,不出头也不惹任何事端,但在百姓间非常活跃,经常斩除恶霸强人,为民除害,因此口碑极好。”
武林原本就是丧命的场所,死几个流氓地痞,毫无人注意,他们关注的都是高手。
姬任好垂睫:“这个青竹,是何时出现的?”
若蕊道:“大概十年之前,他们的卷宗库中早有,但一直毫不起眼,便不曾调来查看。”
“十年……既然只有十年,该当不是……”
他敲了两下手指:“可有此派中人的卷宗?”
若蕊摇了头,道:“阁主,这正是奇怪之处,竟然查不到任何一人的情况,更不要说头目了。一般帮派为了扩大势力……不但提高名声,更会使几个高手出头。”她将卷宗一捧,又道:“虽然记载不少,都是琐碎小事,并无重要线索。”
姬任好沉吟道:“可有查到堂口,信物什么的。”
若蕊握在卷轴上手指一紧,又缓缓松开:“并不知堂口,但信物……据说是青色的圭状铜牌,刻着竹子,依若蕊猜测,大概是依竹数目,判定在帮内的等级。”
姬任好想到了那天的少年,他有这样一块铜牌。树林中遭袭时,有人叫了一声小姐,那声音,他听的仔细。
“卷宗留下,待我仔细查看。”
放了东西,若蕊忽然道:“阁主,尚有一事。”
“清元派与几个大派提出,要举办武林大会。已经通告阁里来了,只等阁主表态。”
姬任好半睁了眼:“他们怎么想起,要弄这个了?”
若蕊道:“据说江湖上出现了一样宝物,名曰千年冰丝雪参,能解百毒。为寻此宝,武林中已有多人死伤,数个帮派敌对。他们大概觉得如此下去,大损元气,才想借武林大会寻一转折吧。明面上,只说选拔武林新秀,为此举办斗剑之会……”
姬任好一面听,一面挑起眉毛,笑道:“那宝物在哪里?”
若蕊道:“只听说在雪山一带,有人见过。”
姬任好笑道:“又来。”
“连见也未见过,他们抢个什么?若只是一个骗局,岂不成为笑料。”
若蕊却道:“阁主有所不知,月然宫少宫主与双飞燕左承之对敌,中了牵雨飞花的剧毒,本无药可救,他逃至雪山上,只闻了雪参香气,一身剧毒便解。正因这一战确实有,少宫主又不慎漏了口风,武林中人才深信不疑。便有人怀疑他私藏,月然宫一瞬成为众人目标。但后来有人在雪山又看见宝物,群起围之,又不复见,便怀疑是与事中人拿了,于是再三,就哄乱江湖了。”
牵雨飞花无药可解,全江湖人都知道。姬任好这才感到意趣,坐起身来:“哦?如此神出鬼没……”
若蕊抿嘴一笑:“阁主,还有人说那雪参已千年,自然具有灵性,长出腿来,因此跑来跑去……”
姬任好莞尔。雪参长腿,自然是神话鬼话,但这件事,他无法忽略。
“传我指令,怀天阁参与武林大会,不日我便前往桃柳山庄,拜会武林盟主。”
桃柳山庄,每届武林大会举办之地,也是武林盟主的居所。若蕊应了,很乖巧的唤瑄分尘去了。
回到屋内,已是掌灯时分。姬任好将武林大会之事告诉,又将雪参讲了一遍,道:“不知分尘以为?”
瑄分尘沉思:“似有人故意。”
姬任好笑道:“我也如此想。”
“你预备如何?”
“静观其变。”
瑄分尘轻叹:“帮派乱斗,我只忧心许多人失妻丧夫,又白发送黑发。只望这次大会,武林就此平息,不要再起波澜。”
姬任好失笑道:“瑄隐者宅心仁厚……”
他站起身,背着将灯芯儿挑亮了些:“武林争斗,自古亦然,只要有江湖,你的愿望恐怕就一天不能实现了。”
瑄分尘默然,过了一会,道:“眼前就有个愿望,果然即将破灭了。”
“不知明年再去,秦云岭的花还开未?”
夜色渐深,看了会书,便是就寝时分。
烛光摇曳,照的屋中甚亮。姬任好换了寝衣,坐在三层嵌珍珠母乌木镜台前,菱花镜中映出容颜,卸了玉笄发簪,一头乌黑的长发直落下来。拿玉梳簏清了,起身至桌旁:“你且去沐浴。”
瑄分尘应声,入了屏风后。
姬任好翻着卷宗,总是心神不宁,难免往床那边看个不停。可惜屏风并非透明,白绢上画着梅花,顶多看见一点影子,听见些水声。好容易翻了一半,那边忽然道:“任好,我快浴罢了,你不必等,先行就寝罢。”
他答应着,还是掀开水墨帐子坐进去,岂知屏风围住床尾一角,留出道两指宽的缝,从床上看,隐隐见木质浴桶,水上一半肩头,肌肤露出,还点着水渍。
肩头一动,灰白长发湿漉漉搭下来,向这边转了些,锁骨现出一半。姬任好看的魂也快走了,心一跳,怕被瑄分尘发现,手将帐子放下来。隔了一层,难免雾里看花,但瑄分尘是看不见他了。
一面看,一面叹自己堂堂怀天阁主,要什么人没有,偏偏在这里,像个登徒浪子一般偷窥。
桶中水声一响,连忙躺下扯过被子。悉悉梭梭的衣衫声,随后吱呀一声:“瑄隐者,可是沐浴完毕了?”
“正是,还烦姑娘将水运走。”
几人进来又出去,又是吱呀一声,房内安静下来。光芒一闪,完全灭了,姬任好悄悄睁开眼,身边帐子撩动。他不觉屏住呼吸,隐者的声音响起:“任好,你可睡着么?”
姬任好挪了下身子,笑道:“哪有这样快。”
他的话声很平稳,但只要瑄分尘肯一摸他的胸口,便会发现心跳的有多快。
被子一动,人躺了进来:“我以为姬阁主神思操劳,必然辛苦。”
姬任好微微翻身,笑道:“我倒不如瑄隐者,什么都操劳。”
枕头一动,瑄分尘笑道:“你……”
“既然抓住机会,就要好好把握,分尘以为?”
瑄分尘摇了摇首:“我不与你说,明日起来,尚得赶路。”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隐者是气息均匀了,另一位还清醒的很。
“嗯……嗯啊……”
一声游丝般暧昧的呻吟,传进耳中。
这房间虽独居一角,但隔的并不远,木板墙再厚,隔音效果也不怎样。姬任好功力深厚,听的一清二楚,当下全身便热了起来。那边一会还不停歇,调笑着说着什么话,随后一声高亢的叫,呻吟声转低,又渐渐高了起来。
夜晚的青楼正是活跃的时候,只苦了姬任好。他躺在被中,神思倒没飞上九天,而是全飞到枕边人身上。他很想翻个身,将那人抱住,或是趁对方入眠,在眉目唇上亲一下。又想从被里伸过手去,摸一摸也好。
但这所有,都只是臆想而已。
他全身发热,偏偏连一个小指头都不敢动,正常的翻身,也好似被窥破秘密。活过三十载,却像怀春少女那般,情窦初开。
身边人忽然动了下,只是小小一翻身,又睡去了。
姬任好差点把呼吸屏住,正要赶走脑中绮思也入睡,一转头,却碰到了枕边人的发。瑄分尘的灰白长发不曾束,缭绕在枕上,一直延伸到他脸边。
姬任好心又跳了,他小小翻了个身,将脸压在发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
淡淡的男子气息,是属于隐者的。
唇在发上一触,就这样,安静的睡去。
天色蒙蒙亮之际,瑄分尘醒了,昨夜睡的早,又一晚安稳,自然醒的也早。姬任好可能偶尔赖个床,他却不会,起了半身,忽然脑后一扯。
回头一看,长发被姬任好压在身下,而对方尚在梦中。
一小截都被压住,强行扯出,必然将人惊醒。但若不扯……
瑄分尘很自然的联想到断袖之癖这个成语的由来,然后默默摇头。衣衫被压,脱下来或割断也就算了,但头发……
隐者极微的叹了口气,回身又躺了下去。
姬任好醒来时,已是辰时中了。他见瑄分尘尚在床上,几乎以为对方病了。以他的经验,隐者最晚起身,也是辰时初,他一生,只见过一次。
瑄分尘睫毛眨动,见他醒了,道:“日后我定会常常提醒你,早起方是养生之道。”
劈面来这么一句话,姬任好只觉莫名:“早起虽好,瑄隐者已经无事操劳,开始关心我的起居了么?”
瑄分尘摇头道:“非也,是不关心你的起居,就没法关心别的事。”
“这是为何?”
“我实在不想讲那个不适合的典故……”
姬任好心神动,起身一回头,失笑道:“分尘何不唤我。”
瑄分尘亦坐起,整了头发,下床穿衣:“你既然睡着,必然是累了,我又何必唤你。”
姬任好心中情愫涌动,说不出口来。开了门叫人进来服侍,若蕊若颦等候已久,一端水盆,一捧布巾,先后伺候两人洗漱。瑄分尘事情甚少,一会儿便完。两人齐齐去了姬任好那边,若颦挽发拿梳,若蕊捧了钗笄,开始梳理绾髻。
这时窗外,却有一场无人预料的意外发生。
这房正对着天井另一边的走廊。清晨青楼中本无人起床,今日却有一人,翻来覆去,早早起了,正在走廊上。
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名叫张长扇。青楼前一月来了个花魁,号称明羽娘子,气质不凡,绝世美貌。他是吃这行饭的,便想见一见。价钱之高,又根本出不起,就随便包了个妓,天天在楼里晃荡,一连三天,却连影子也没见着。
他心痛银子,又不甘放弃,因此烦躁难眠。一抬头,却呆住了。
瑄分尘喜欢空气清新,便将窗打开。梳妆镜台在窗前,姬任好也就坐下,却被张长扇刚好看见。若在寻常,早被拖下去。但他一心挂隐者,若蕊若颦专注绾发,瑄分尘不坐在窗边,竟都未注意到他。
张长扇死死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冲回自己房间,急急吼吼又冲出来,宣纸笔墨滚了一地。他一面抬头看,一面勾出墨线。速度极快,姬任好梳毕发时,已基本完了草稿。
画了怀天阁主,也就罢了,窗上只见半面容貌,美丽非常,他便以为是传说中的明羽娘子。匆匆拿了稿,离开了青楼。
武林会
桃柳山庄愈加的热闹起来,庄门大敞,彻夜不闭。大石坪上高台也筑好,人群熙熙攘攘,称兄道弟的一片。暗里瞪眼戳手的,也不稀少,碍于桃柳山庄面子,客气一下就罢了。
“左承之,你还想跑到哪去!”
茂密树林中,一追一逃。
“你毒害我月然宫少主,想算了不成?”
蓝青衣人一回头,细看眼缝狭长,总有一种阴翳之感。轻嗤道:“比武本是较技,技不如人,又多说什么?早知干嘛让那大公子来和我比,你们群起而上,不是大好?”
几名黄衣男子紧追,怒喝道:“不是你挑衅,少主又岂会与你比武?”
左承之又冷笑:“我挑衅是我的事,他答应是他的事,谁又让他答应了?”
一脚冲入深林,忽然刹住。小石空地横在身前,嵌刻着满满的古怪符号,似暗语又不是,似文字又奇特,丝毫看不懂意思。白色石粉四溅,显然是新划。
他不禁凛然,以刀剑在石上刻字,他可以。以石以木刻字,他也可以,但手中物不磨损一分,却万万不行,皆因那些东西不够坚硬耐磨。石块还丢在一边,尖端毫无白色痕迹。作字的人显然随手拣了,全凭气劲刻下。
追兵声传来,猛一抬头,忽林中一声琴音响起。初听是琴音,再听,却是箜篌。声音幽幽,由婉转到欢快,又从欢快到悠长,如天边长风拂过不带走衣袂,余味无尽。
“左承之,你受死罢!”
箜篌声轻了一轻,渐渐淡去,似是不悦。
“月然宫与你有仇,是私家的事,天皇老子也管不了!”
乐音已完全消失,林中忽有人道:“是么?”
声音略有醇意,又很是柔和。咬字清楚,带了点吴侬软语的味道,分外好听。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拐过一个小弯,浓密树阴下衣袂垂地。
左承之首先看到的,是那双手。
青色的袖子,绣着淡紫菱形连续图案。袖中露出的,是一双洁白修长,毫无瑕疵的手。指甲留的很长,又如玉般温润动人。这双无比美丽的手中,抱着一把卧箜篌,竹制五弦,雕刻着凤凰飞天的图案。小块木拨子垂在指间,微微露出花纹。
容颜秀气美丽,唇的弧线很润和。抱箜篌的人微笑了:“我在等你们过来呀。”
月然宫人愣了几弹指,语气却降下来:“这位公子是谁,为何要插手此事?”
男子细长的手指在弦上滑动:“你们真吵,打搅到别人谈话休息了,所以我不高兴啦。”
他容貌美丽,话语微有娇憨,自有一种风情,使的几人竟生不起气来。呆了一下,道:“公子莫不是开玩笑,我等追捕仇家,乃是头等大事!”
男子抬袖道:“这位莫不是也开玩笑,谈话歇息,就不是大事?你试试三天不说话,三天不睡觉?”
这句话实际上是偷换了概念,本身听起来又十分正经,可谓正理,也可谓歪理。好似一块金子,一捧粮米,人人都知金子比粮米值钱,但人人可以无金子,却万万不能无粮米的。
那人终是口才不行,薄怒道:“你一定要管了?”
“说你们吵到别人了……换个地方打,我才不管呢。现在只出个题目给你,答不出,就给我出去罢。”
那人冲口想骂,转眼盘算,不知持箜篌者武艺如何,不如先答应他,问题答不出,还可反脸出手,便道:“你出。”
男子嫣然笑道:“明日比武,谁将会胜?”
那人怔住。
这种问题毫无疑问只有天知道了,就算除了天之外还有人知道,也绝不会是他。身后有人喝道:“你这妖人,出这般题,谁能答出?”
三道银光射出,直击男子面容!
青色紫绣宽大衣袂卷开,飘飘立至丈外。银光擦身而过,齐齐钉上大树,却是三枚弯月银镖。男子拂平衣袂,笑道:“一个小玩笑而已,作甚么生这样大的气。我不占你便宜,只问个休戚相关的……方才你手下袭击我,我走到这里,一共用了多少步?”
那人又怔住。
他原本设想好,这人再问宫中秘密这等不可说之事,明日谁获胜这不可知之事,他便翻脸指责。倘若问昨天中午吃什么,他不记得,这人也绝不会知道。步数的问题,他不会记,但说不定抱箜篌者早打好主意了。
转念一想,随口道:“便有七步。”
男子叹道:“不知道就直说好了,你走罢。”
那人冷笑道:“你又知道?”
“我自然知道。”
“空口白话,毫无凭据,你说一百步也没人信。”
“若我有凭据,你又当如何?”
那人微一犹疑,便想一赌:“我便带领月然宫人退走。”
男子微微一笑,低眸垂发,小木拨一挑,一声弦响荡开。地上沙尘蓦然腾起,散出一片灰色。
石地上不多不少,不深不浅,整整印出九个脚印,直达地下半寸。
那人反悔的想法,眨眼去了个一干二净。半晌道:“技不如人,我等告退。”
十几人陆续退出视线,左承之正要道谢,男子已转向他,道:“你还没有答我呢!”
他一愣:“请说。”
男子又微笑了:“你进来时,我抚的是什么曲子?”
他能记住抚过曲就很好了,不习音律之事,哪能说出曲子名目?急转间灵光一闪,伸手折了根树枝,往地上一划。写完一排那古怪字符,再不能记得,面上镇定道:“可是此曲?”
男子含了一缕风情的笑:“你倒是聪明……后面呢?”
左承之见瞒不过,退后道:“我不知,是你赢了。”
月然宫几人郁结于胸,满怀抱怨的往前走,忽然身后一声响,辛辛苦苦追捕之人狼狈落下,折断四五根树枝,好似被人扔出。
于是追逃又已开始,却不再有人靠近林深处了。
青色绣紫菱衣袂冉冉而行,一条小路渐渐出现,林内别有洞天。男子在一间小木屋前旋身坐下,一语不发。
“盟主所说有理。”
姬任好端坐几后,捧茶淡啜。
对面坐着一位老人,须发皆白,样貌清癯,沏茶斟水,自有从容气度。
“姬阁主太过客气。”
姬任好微笑:“雪参之事,实在是武林一大劫,盟主以为如何?”
老人淡淡道:“武林中多是争斗,不论有心无心,总有多方势力制约,最后都会消迩于无形,又何必俗人来管呢。”
姬任好道:“盟主所想,当真脱俗。”
老人忽而微笑了:“你我不同,我自然清闲,你是不行的。”
他权力早被架空,只有一个武林盟主的头衔罢了。白发已生,雄心更老,就靠昔日德高望重,偶尔和事调解。而姬任好名义上只是怀天阁主,各派都隐隐以其为首。得到了怀天阁的支持,就得到了胜利,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
姬任好放下茶杯,忽然道:“虽然终会平息,总有轻重长短之分……如果妥善解决,再好不过。近日在下参与武林之会,一路却听到些消息,不由留心——”
他把话一顿:“据说雪参之事,是个阴谋,乃一帮派谋划。这个帮派,名唤青竹。”
老人眼神微一变,随即笑道:“青竹?老朽好似听过此名字,不过久不管武林事,不大记得了。”
心忖这一钓,老狐狸却没上钩。
“哦……道听途说,自然是流言纷起,在下一提罢了。青竹混迹民间,专司打抱不平之事,又怎会布下阴谋,倒是好笑了。”
老人啜了一口茶,徐徐道:“姬阁主之言甚是有理……”
留了一丝儿尾巴,半停不停,望一望窗外日头:“时辰已到,姬阁主随我去比武擂台么?”
姬任好敛目,道:“不敢与盟主并行。”
老人微微一笑,走到门前,忽道:“其实……”
却又转身,缓缓出去了。
屋外青紫衫男子立起一拜:“阁主。”
“方才吵嚷的,是左承之与月然宫几人,他们仇人见面,眼红的紧呢。”
姬任好笑道:“恩仇恩仇,除了仇,倒也还有恩,无左承之,他们又如何发现雪参?”
九霄润和的唇微翘,道:“阁主又寻开心,照此来说,若不发现雪参,月然宫又怎会被围攻呢?”
姬任好摇首,改变话题:“你又出了什么刁难问题?”
九霄笑了,发出一丝细巧风情的声音:“只是问我弹的曲子——又被我扔出去啦。”
怀天阁立六部,器舞琴棋书画,直接控制分堂分舵,调派手下人行事不必上报,越部行事时,须请阁主下令。六部之上还有两名护法,但真正的实权都在阁主与六部手中,护法只是高位虚名。这次岳长弓抗命而死,徒留空位,只剩裘明月了。
专司情报的是琴部,由九霄掌管。这个名字是有来由的,九霄环佩,乃唐代名琴。他自幼成孤,在怀天阁内长大,名字也是阁主所取。当时姬任好还不是阁主,却也觉得,十分妥帖。
“青竹之事……可有查出更多?”
九霄蹙眉,低声道:“琴部已全数派出人去,但目前为止,仍没有重要消息。”
似是预料之中,姬任好心如明镜。凭琴部之力,七天之内查不到什么,便是查不到了。虽然另有方法,又过于极端。
翘起凤尾一角:“继续查,另外,加强打探雪参之事。”
九霄应了,道:“阁主可是也想……”
姬任好淡淡道:“素衣化为缁,乃是风尘偏偏要染来身上,未雨绸缪,自然可进可退。”
擂台上
宽阔的石坪上围满人群。临时搭建的木棚中,目光都盯着台上。姬任好绕过山头,轻轻插入空处。进了自家棚子,扫道:“瑄隐者可有来?”
“任好如此关怀我。”
帘子掀开,白衣飘然入内。
九霄望了瑄分尘一眼,见过礼,退到一旁。姬任好坐了,睃了旁边一眼,道:“瑄隐者为何不坐?不想与姬某为伍么?嗯……你我多年相交,实在是薄情,薄情呀……”
他说这话,另有隐喻。平素两人私下交往,怎么都行。但此刻大会之上,势力争雄。他是怀天阁主,那人是雪山隐者,坐在哪里,是暗示自己的倾向了。瑄分尘是从骨子着想大局的人,姬任好从不勉强他,今天却丢了句话出来。
瑄分尘笑了一声:“这便坐了。”
姬任好看向台上,又道:“瑄隐者既然坐了我处,是否也沏清茶一壶,以示感谢呢?”
说话时,若颦早已备好茶具。瑄分尘伸手取过,笑道:“倒好似我是主,你是客,不若把怀天阁与我,岂不更好。”
当的一声,一道精光高高飞起,落下台去!红衣踉跄而退,五指泛白,死死握住。青年白衣银边,手中晃了个剑花,居高临下看着他。
锣声敲响,一人喊道:“清元派少主戚云习胜!”
红衣人握拳握的手抖,终拣了剑,没入自家棚中,再不出来。戚云习虽然没有得意洋洋,却掩不住上扬的嘴角,往旁边一站。
喊声又起:“红叶世家叶还——”
一青衣嵌红绣青年跃上,刷的一下,打开了手中折扇。
戚云习长剑一摆,道:“请!”
折扇旋在手中,叮叮格开两剑。戚云习急刺下盘,挽出数个剑花。才一交手,便猛烈进攻,咄咄逼人。叶还武功不很高,却很爱作风雅,用的又是短兵器,一时手忙脚乱,刷的一声,衣袂截了一大片下来。白衣银边一掠,叶还再度退后,折扇飞旋而出!戚云习猛一侧脸,垂发却被割去一绺,顿时心中大怒,长剑连指三指!
叶还兵器离手,只得再退。那人眼中闪出一丝嗤笑,抬腿猛踹!匆忙一格,忽然踏了个空!
原来他一退再退,已到了高台边缘。情急之下翻身而下,猛烈踉跄了五六步,总算没跌在地上。
高唱又起,一声锣响:“散花天女织长与对小雪童金云——”
戚云习收剑,大步走去。临下台前,回头盯了怀天阁的棚子一眼。
目光一对,挑衅与憎恨,清清楚楚。
桃柳山庄中遍种花树,景色可佳,少年才俊三三两两聚集。斗剑已是第三日,素衣隐者望天色时辰,此刻前往擂台,应是刚好。
“瑄隐者!可是瑄隐者?”
年轻的声音传来,一白衣束云巾之人匆匆绕出。双手恭敬抱拳,面上却满是欣喜。瑄分尘回了一礼,道:“正是瑄某,这位公子是?”
年轻人赶到面前:“小辈乃吞云庄白赋之子,名唤白渊,今日得见瑄隐者,实乃大幸!”
吞云庄颇有名望,白赋乃是庄主之弟,几年前见过一面,倒也记得,当下微笑道:“原来是白公子,令尊可好?”
白渊笑道:“蒙瑄隐者关怀,一切尚佳。此次也有闲情逸致,来看斗剑么?”
这年轻人端正有礼,又掩不住兴奋,瑄分尘倒很有好感:“武林大会,怎能不来一游?吞云剑法乃武林一绝,白公子想必连战连捷。”
赧然道:“运气而已……小辈正有不通之处,要请教前辈。”
林中又赶出几个年轻人来,团团围住。他性情又温和平易,众人也胆大起来。说到中途,比了一招回风拂柳,本是武林中最普遍的剑招。白渊以为自己已练的极好,见了瑄分尘,才知这一招,压根连边都没摸着。
愈是普遍的东西,愈是精华。好像“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等句子,流传的越久远,越证实这一点。又好像梳子,筷子,每日必经人手,仔细想去,却有无穷巧妙。白渊不由得仰慕之极,脱口道:“瑄隐者若能娶我家姊姊,就太好了!”
他大姐已满十八,却仍待字闺中,吞云庄正张罗着把人嫁出去。他一说出口,立知失言。瑄分尘是修道之人,不但与他父亲同辈,且地位更高。若结了这门亲,岂不是乱七八糟,惹人笑话。
人忽然安静下来,他更加惴惴不安,正待道歉,瑄分尘笑道:“白公子厚意,瑄某心领,但公子就不怕么?”
白渊一呆,道:“怕什么?”
“怕诸位才俊的众怒啊。”
“他们为何要怒?”
“风尘仆仆来到此地,却无剑可比,他们怎能不怒?”
白渊更不解,他抬手道:“瑄某既然要称令尊岳父,自然也须上台一比……”
噗嗤一声,有人笑了。隐者继续道:“瑄某既可上台,东海之毕云生,长倾山之凤舞娘,无莲谷之上官谈笑,恐要齐至来分一杯羹,众位也只好回去……”
他说的几位,无一不在江湖中显赫一时,早已成名,也都三四十许人了。年轻人早哄笑成一团,独白渊红了一张脸,忍了半晌,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瑄隐者,你又在欺负小辈了。”
花树之后,姬任好带笑而来。
瑄分尘见是他:“我不过指点一二,什么叫又欺负。你一来,他们话都不敢说了,究竟谁在欺负小辈,你我心知了。”
姬任好轻扫一眼,年轻人全部噤了声。
“若不是你欺负他们,这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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