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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陽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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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哭得再没有声音,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大腿根部很脏,把高档的沙发套都弄脏了,我茫然地用指尖去抚那腥腥的白色黏液,想着从前爸爸的书房。
                          
爸爸的书房没有沙发,他喜欢别人站在他面前。
                          
连大哥,都必须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
                          
但,我不同。
                          
我是幼子,不需要继承家业,不须担心娇宠过度。
                          
我的脸庞酷似妈妈,下巴尖尖,过于眉清目秀,有相师看过,说不好养,易夭折。
                          
于是,在爸爸眼里,我就是易夭折的君悦,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也许跌一跤,就会魂飞天外。
                          
所以,他成了溺爱幼子的黑道老大。
                          
他把我抱在膝上,处理江湖大事,他吩咐手下办不好的事前,会先低头,笑着说,「君悦还小,不要听大人说话。」用有很多老茧的手掌轻轻捂住我的耳朵。
                          
懂事后,我对安燃说,「书房至少应该有张沙发,自己坐着,其它人都站着说话,多不可一世。」
                          
安燃说,「抱怨什么,你好好读书,等将来有自己的书房,大可以尽情摆设,放多少沙发都可以。」
                          
我没有好好读书。
                          
所以,我没有得到自己的书房。
                          
而安燃,他的书房,如今摆了沙发。
                          
我在上面碎成一片片,还弄脏他的沙发套。
                          
就算我不过是容器,也是娇生惯养的容器。
                          
只是被索了一笔债,哭了一场,就大摆架子的病起来。
                          
娇生惯养得可怜,没有清理内部的浊液,当晚开始腹泻。
                          
腹泻之后,又是胃疼。
                          
胃疼之后,开始高烧。
                          
安燃迟早会发现把我找回来得不偿失,他花这么多的钱,登广告,寻人,却找回一个哇哇大哭的药罐子。
                          
浪费金钱,浪费时间,浪费药,浪费医生和护士。
                          
病到昏昏沉沉,连容器都当不了。
                          
最基本的使用价值都没了,所以安燃没空理我。
                          
我终于苏醒的时候,护士说,「安先生吩咐,等君悦少爷全好了,再通知他。」
                          
我失笑。
                          
你又是哪位?
                          
为谁效命?
                          
叫的哪门子的君悦少爷?
                          
看见我笑,她竟然说,「君悦少爷,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她也说好看,像我当年,对安燃说的话。
                          
安燃,原来你笑起来,那么好看。
                          
安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看。
                          
我用安燃当年的话答她,「再好看,也不过是无聊的皮相。」
                          
护士愕然。
                          
半天,她叹气,「君悦少爷,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颓废?」
                          
于是轮到我愕然。
                          
颓废?
                          
当年安燃这样答我,我为之神魂颠倒。
                          
我说,「安燃,你一定有出息。因为你有志气,你不看外表,注重本质。」
                          
同一个答案,原来可以演绎得天差地别。
                          
过了很多天,安老大终于抛开重要的工作事务,屈尊来巡查我的病房。
                          
当然,他已经是至尊中的至尊,做事不必预先招呼。
                          
要来就来。
                          
大驾光临后,不曾扫我一眼,先把医生召来,问了病情。
                          
医生刚刚说完「好多了」三个字,他就没了听下去的兴致。转身走到床边,直接把我从病床里横抱起来。
                          
我头皮发麻。
                          
我知道自己欠债太多,但追得这样不留情,未免过分。
                          
我说,「安燃……」
                          
他低头,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说,「我的伤还未好。」
                          
他听了,不置可否?抱着我站上病房门旁的人体秤,看上面显示的重量,片刻心算出结果,对医生说,「五十五公斤,差标准体重太多。」
                          
我惊讶。
                          
原来他还有一些习惯残存。
                          
我当初挑食,太瘦,唯恐大哥知道挨骂,死活不肯称重,他就这样抱着我,一起站到人体秤上。
                          
一起的重量,减安燃的重量,等于君悦的重量。
                          
简单的公式,亲昵的坚持。
                          
我惊讶地看他,目光一定很傻。
                          
他低头看着我,抿唇一笑。
                          
那刹那,我以为我重新见到属于我的安燃。
                          
他让医生护士离开,把我放回病床。
                          
他问,「伤还未好?」
                          
我点头。
                          
他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燃说,「君悦,你真傻。不说这句话,或许今天我不碰你。」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被轻描淡写地冻结。
                          
如果我是爸爸,我会破口大驾。
                          
如果我是妈妈,我会一口唾沫愤恨地吐在他脸上。
                          
如果我是大哥,我会用凶恶的目光怒视他,发誓迟早将他碎尸万段。
                          
可惜,我是君悦。
                          
说这话的是安燃,而我是君悦。
                          
君悦只能被冻结,僵住,不敢置信地看安燃。
                          
他不恨我,他只是想折磨我。
                          
我越痛苦,他才会越享受。
                          
他脱我的病人服时,我断断续续地说,「安燃,我收回前言,我的伤已经好了。」
                          
安燃笑,「君悦,你还是旧习不改,说过的话总不算数。」
                          
「所以现在你要惩罚我?」
                          
他说,「不,我惩罚我自己。」
                          
他骗我。
                          
如果他在惩罚自己,为什么痛的是我?
                          
被撕裂的那个人,是我?
                          
第二次的索债,依然痛不欲生。
                          
整个残忍过程,他享尽蹂躏的快感,只说了一句话。
                          
竟还是一句谎话。
                          
他说,「不痛的。」
                          
我当时,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谎言,大概是他用得最纯熟的一样武器。
                          
当年第一次把自己给他,他也骗我。
                          
「很痛,你会哭。」
                          
结果很舒眼,很温馨,心涨开来,满满都是幸福。
                          
我哭,只是因为太感动。
                          
来来回回,都是谎言。
                          
到如今,他却责怪我说过的话总不算数。
                          
不过,大概他已经察觉养一个药罐子不划算,毕竟容器需要维持使用价值,这次做完,他帮我清理了里面。
                          
手指捅至里面掏的时候,我吃痛地抽气。
                          
他竟然说,「呻吟得这样娇滴滴,我会想再来两次。」
                          
我立即咬住唇。
                          
他又说,「咬出血,破坏美感,我会不要你。」
                          
他补充,「我不要的人,会有很多人愿意接收。何况,你又是何家君悦少爷。」
                          
于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衷心佩服。
                          
他已经是老大,懂得将人搓圆按扁。
                          
我当初用大哥给我的零用钱,为他买那么多那么多的心理学教材,真没白费。
                          
那一次过后,我娇生惯养的体质又发挥威力。
                          
只是少了腹泻。
                          
生病的时候,安燃当然不会出现。
                          
三四天后,高烧稍退,有人拿了一张画满格子的牛皮纸,贴在病房的墙上。
                          
护士例行送饭过来,我吃完,她竟不肯收拾。
                          
她说,「君悦少爷,这里的东西,要全部吃完。」
                          
我说,「我饱了。」
                          
她看看我,叹一口气,居然拿出一支红笔,在墙上的牛皮纸第一格打个叉。
                          
我问她,「这是干什么?」
                          
她摇头表示不清楚,说,「安先生的吩咐。」
                          
我看着纸上触目惊心的红叉,哭笑不得。
                          
我从一个容器,又变成了一个被调教的物件?
                          
安燃,何君悦虽然没出息,但还未下贱到这种不堪的地步。
                          
下一顿饭送来,我依然我行我素,按着自己胃口,挑自己爱吃的吃。
                          
护士依然叹一声,做出无可奈何的馍样,掏出红笔。
                          
又一个叉。
                          
一连三天,早中晚三顿,纸上多了九个鲜红大叉。
                          
刚好一排,煞是整齐。
                          
不出所料,安大公子又大驾光临。
                          
他一出现,例行抱我上秤,大概计出来的数目不太满意,所以目光也不太温柔。
                          
岂是不温柔,简直阴冷。
                          
偏我被他双臂抱着,竟还觉得暖。
                          
他笑,「君悦,为什么不吃饭?」
                          
我很无辜,「我吃了,只是吃不了这么多。」
                          
「你吃得太少。」
                          
「但是我已经吃饱了。」
                          
他把我放回病床,目光从上而下,扫着我的脸。
                          
他叹,「君悦,你真是傻气得可怜。」
                          
我痴了片刻。
                          
他今天心情一定很好,居然肯陪我回味这么多过去的句子。
                          
清清楚楚的对白,很久很久前,已经说过太多遍。
                          
他一遍遍哄我吃饭,一遍遍抱着我称重,一遍遍对我无可奈何地叹。
                          
安燃,你既然已经不心疼,为什么还要在乎我吃多少,有多重?
                          
是不是,你还没有把过去全部忘记?
                          
我记得十分,你也许,也能记得一分?
                          
但他却回头,指着墙上的牛皮纸,说,「九个不听话的纪录。」
                          
「我已经尽量吃了。」
                          
「我要罚你。」他轻轻地说,唇边还带笑。
                          
我无声地看他。
                          
你罚吧。
                          
你罚过我很多很多次,因为我挑食,因为我不读书,因为我惹祸,因为我淘气,因为我不讲理。
                          
安燃,你把我撕得血淋淋,今天,为什么却让我再三想起过去的你?
                          
你罚吧。
                          
我只恨自己,不争气,仅仅一个思潮起伏,就几乎热泪盈眶。
                          
他看见我眼中湿润,转身又在纸上画了一个红叉,说,「我说过,你的眼泪不值钱。」
                          
于是,眼泪断然滑落。
                          
我说,「安燃,我不吃饭,不是娇气,是因为我胃不好。」
                          
他反问,「那又如何?」
                          
我说,「安燃,我的胃,是当日为了求大哥放你一马,几天不吃东西饿坏的。」
                          
他神色不变,依然一句,「那又如何?」
                          
我词穷。
                          
难堪到极点。
                          
他好笑地看着我,「你以为你还是过去那个君悦少爷?」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在他面前这样窘迫。
                          
他说,「君悦,下床,脱衣服。」
                          
语气平静,但威严。
                          
情Se的命令,我却听不出丝毫暧昧。
                          
我看着他。
                          
他不容忍任何迟疑,忽然把我拉下床,撕去我身上衣物。
                          
狠狠的,没一点犹豫。
                          
我赤身裸体,站在那里,看着他解皮带。
                          
皮带抽过的时候,带着风声。
                          
第一下已经让我几乎疼晕,我蜷缩在地上,抚着被抽到的手臂。
                          
第二下,又毫不留情地抽下。
                          
皮带抽在赤裸的皮肤上,很疼。
                          
别致的男式皮带扣,法国名师欧布设计,意大利真皮,纯手工制造。
                          
全球限量一千条,专供收藏,非常昂贵。
                          
我不知道他还留着这条。
                          
当年我刚刚买来,得意炫耀。
                          
给他看,他说,「君悦,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我听了,大为扫兴,把刚刚才系上的奢侈品从腰间一口气抽出来,千方百计逼他系上,宣布,「我就要你由简入奢。」
                          
这份礼物,他收得很无奈。
                          
我不知道,他会保留至今,把它系在腰上。
                          
把它,抽在我身上。
                          
十下。
                          
我用手抱着头,用赤裸的手臂和背,默默承受。
                          
疼。
                          
又疼,又冷。
                          
为什么,安燃?
                          
为什么,你要在从前,给我那么多往事,那么多纵容,那么多幸福?
                          
我想通通还给你。
                          
一点不剩。
                          
我很疼,疼到哭不出来。
                          
十下过后,他半跪下来,专注地看我,「告诉我,你还是过去那个君悦少爷吗?」
                          
我摇头。
                          
「说出来,君悦。」
                          
我从齿缝挤出他要的答案,「不是。」
                          
他心满意足,站起来。
                          
「安燃。」我叫住他,咬着牙说,「把我的皮带,还给我。」
                          
这口气实在无礼。
                          
他已经是安大霸主,何君悦还有什么资格对他用祈使句。
                          
如果皮带再抽下来,一点也不必意外。
                          
结果,他没有再动手,也没有还我皮带。
                          
安燃说,「皮带我留着有用,这个还你。」
                          
一串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玩意,落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白金链,镶钻椭圆挂牌。
                          
熟悉的亲切感,让我身上伤处更痛。
                          
他还给我。
                          
还得好。
                          
应该还。
                          
挂牌上面,刻着君悦二字。
                          
安燃,你带着它,就表示你是属于何君悦的。
                          
只属于何君悦。
                          
安燃,你愿意戴着它吗?
                          
我记得,你承诺愿意。
                          
我真粗心,当初竟忘追问—句,那个愿意的年限,是不是永远。
                          
如今,已经不须问了。
                          
不是的。
                          
不是永远。
                          
次日,很迟才醒。
                          
再一次领教娇嫩的身体多不适合目前状况,不过被皮带抽了十下,过了一个晚上,睁开眼,竟还是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痛。
                          
我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到底被人发现已经醒了。
                          
护士立即端了饭菜过来,请我坐起。
                          
墙上的牛皮纸,上面十个殷红的叉,不知道被谁用蓝笔在中间画了一条线。
                          
说明此帐已清。
                          
一目了然。
                          
新送来的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饭,也很简单,一大碗放了肉末的稀饭。
                          
倒不是我讨厌的东西。
                          
护士谎,「君悦少爷,动筷吧。」
                          
她说动筷,却递给我一个勺稀饭的勺子。
                          
我不由扯唇一笑。
                          
原来只要细心观察,总能发现身边的言行不一。
                          
她说:「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我问,「何以见得?」
                          
「你在笑,不是吗?」
                          
能说什么?
                          
只能说;「是。」
                          
但我不接勺子。
                          
护土问,「怎么了?」
                          
「不想吃。」
                          
「为什么?」
                          
「没心情。」
                          
「是没心情,还是没胃口?」
                          
真是所谓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颇为奇怪,她居然没有立即拿出红笔在纸上留个叉。
                          
「是没心情,还是没胃口?」她温温柔柔,再问一次。
                          
「不,我只不过在摆少爷架子。」
                          
她愣了一下。
                          
可能想不到,我会这么配合,给她一个最切中要害的答案。
                          
效果很好。
                          
她连红笔都不用了,直接出门。
                          
不用问也知道是去直接报告老大。
                          
我等着。
                          
虽然手有点颤,但是我等着。
                          
安燃,没人可以这样逼我,大哥都不能,何况你。
                          
看来我的回答踩中了对方尾巴,安燃来得很快。
                          
一进门,首先就一句嘲讽,「君悦少爷发脾气了?」
                          
我冷冷回他,「我不是君悦少爷。」
                          
你说的,我已经不是了,从前的君悦少爷。
                          
你逼我说的。
                          
安燃站在床头,有趣地环起手,「那你摆什么少爷架子?」
                          
我继续回他,「俗语说皇帝口,乞丐命。连乞丐都能奢望一下皇帝的享受,不是少爷的人就不能摆少爷架子?」
                          
安燃被逗乐了似的呵呵笑,笑罢了,说,「君悦,你这个脾气,真是可恶至极。」
                          
从前的安燃,从不这样笑。
                          
安燃的笑很醇厚,很自然。
                          
他曾经说,「人是万物之灵,应该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嬉笑怒骂,只要是真的,就是好事。」
                          
他喜欢说「万物之灵」四字。
                          
仿佛做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也许他真的曾经这样认为。
                          
结果,害我也曾经这么相信。
                          
现在,我听他呵呵笑声,却知道他怒了。
                          
嬉笑怒骂,不再是真的。
                          
我抬头看他。
                          
他问我,「你看什么?」
                          
我说,「我看你什么时候解皮带抽我。」
                          
他还是清淡一笑,黑得发亮的眸子,十分压迫人。
                          
那目光无声无息,令人心悸。
                          
宛如他是猎人,我是猎物。
                          
猎人在考虑用哪种方法宰杀猎物。
                          
哪种方法,最迅速,或者最有快感?
                          
我迎着他的目光,虽然那很痛。
                          
心痛。
                          
假如他不是安燃,我不会这样心痛。
                          
假如我不是君悦,我不会这样心痛。
                         
「君悦,」安燃问,「我把你惹火了,是吗?」
                          
低沉的声音,很悦耳。
                          
那么温柔。
                          
看,他知道我抵抗不了什么。
                          
他坐下来,坐在我的床边,端起碗,拿起勺子。
                          
我深深,深深地,吸气。
                          
不必期待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傻傻憧憬的,没有实现的可能。
                          
重逢的第一秒,他已明白告诉我。
                          
我却没料到,相信一个证据确凿的事实,也会这么困难。
                          
半勺稀饭送到嘴边。
                          
不过被轻轻一触,我就浑身一震。
                          
「至少吃一口。」他说。
                          
像很久之前,那么轻轻地,坚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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