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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1-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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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青从树梢跌落在半空的时候,酒就吓醒了一半,本来以为要摔在地上了,不想却被人接着,半点都没有伤到。
看看抱着自己的原来是鸿锐,墨玉青的酒劲又去了三成。一挺身,跃出了鸿锐的臂弯。墨玉青黑漆漆的大眼睛再看一下鸿锐,长睫毛扇了两下,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凉亭跑去。
然而,只这一眼,就让鸿锐的心里如阳光普照,百花盛开。
青儿的眼睛好了!青儿能看见我了!
鸿锐激动得心都在狂跳。跟在墨玉青身后快步走去凉亭,兴奋得脚步都有些踉跄。
凉亭里坐着五个人,除了墨家父子和庆王爷,还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鸿锐都认识,却都不熟悉。一个是青儿的师傅余独行,另一个,竟然是三更先生。
鸿锐赶紧上前见礼,众人兴致都好,少不了又寒暄客气一番。
余独行人虽怪癖,却是个豪爽的人。主动给鸿锐介绍三更先生。“小世子不知道吧,这位魏先生可是武林里新任的盟主呢。你在渠州府能保住小命,多亏了有他帮忙。他可是动用了三十年来都没出现过的武林盟主令呢。”
三更先生闻言笑笑,摇摇手,“余前辈过奖了,你怎么不说,你那高徒传了江湖赤金令不说,还打出你的旗号指名道姓地拘我,我哪敢不从命呢?”
三更先生说的轻描淡写,听起来不无幽默,然而在座众人都明白,如果没有他和他招集的江湖众人倾力相助,鸿锐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回来而且还很漂亮地完成了使命,将那一窝子的贪官污吏全部捉拿归案。
众人举杯,鸿锐一饮而尽,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都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一节。难怪自己被关进地牢也会没事,原来是青儿的努力。虽然不知道江湖赤金令是什么,单只是青儿对自己的这份用心,就让人感动。
可是青儿却被自己的急功冒进害成那样,鸿锐心里一阵难过。
正低头沉思,又一杯酒送到面前。“鸿锐,你好好谢谢魏先生吧,”
是墨无痕,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鸿锐。“我们刚才说到,那天夜里叫醒你们的也是他。”
路宿馆驿的琴声也是他?!鸿锐一听,赶紧举杯,。
墨无痕又在旁边轻轻添了一句:“给青儿治眼睛的大夫也是魏先生给请来的。”
鸿锐端着酒杯,不知从何讲起。对上三更先生微笑的目光,忽然眼眶发热,竟有些语塞。
太多的话堵在心头,平日一向能言善辩的鸿锐,此刻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初次相见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小武,青儿还有自己,在吉罄斋见了他后,去瑞泰丰酒楼里说给翟小公子听,后来在信仁公府还讨论着如何查找这人。而眼下,这人倒是找到了,也结识了。可四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却已经反目成仇。
“世子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三更先生给了鸿锐一个了然的微笑,将手中酒饮下。
鸿锐看着三更先生的笑容,心里隐约觉得象一个人,一时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不容鸿锐细想,庆王爷已经端起了酒杯朗朗致词。
在外人面前,庆王爷一向都很照顾墨无痕的心情。所以庆王爷的祝酒词也很简单,一贺青儿眼睛痊愈,重见光明,二贺墨无痕心愿得偿,血仇得报。
公文马上就会贴出来,信仁公府被一撸到底,全家免职迁回原籍永不录用,熊家更是定了死罪,秋后问斩。而老国舅,也被皇帝当众叱责,要他回家养老。
都是大快人心事的好事,众人举杯,同贺喜事。
鸿锐听着,虽然高兴,却又满心疑惑。青儿的眼睛怎么治好的?熊家的罪是怎么定的,信仁公府又是怎么被扳倒的?老国舅那边能善罢甘休么?怎么都没听父亲说过,那父亲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呢然而鸿锐有再多的问题也来不及问出口,因为墨玉青刚吃了两口鱼肉,一摸嘴就又拎起他的剑跑去院子里上窜下跳。他刚才就喝多了,这时候又喝了两杯酒,醉得更厉害,脚下磕磕绊绊的,险些伤到自己。
青儿本不擅酒,喝点就醉,越是好酒醉得越快。早几年每次墨无痕庆寿,墨玉青都会喝醉。他喝醉了酒就喜欢舞剑给他爹看,每次醉酒之后都是一段精彩绝伦的剑舞。这是庆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的。
墨无痕贪杯,这几年大夫嘱咐不让他喝酒,庆王爷也怕他身体受不了,所以平日庆王府里都只喝些清淡的水酒。这剑舞便也许久不曾看到了。
今天的酒是庆王爷特意从宫里找来的陈年佳酿,香味浓郁,醇厚绵长。当然酒劲也是最正宗的强劲。墨无痕喝得高兴,频频举杯,墨玉青跟着喝,想不醉都难。
墨无痕也不劝他,也不管他,随他去闹。
可是鸿锐不能不管。放下杯子一回头,就看见墨玉青站在池塘边又湿又滑的山石上摇摇晃晃地在玩“金鸡独立”,吓得鸿锐大气都不敢出。
等鸿锐冲过去的时候,墨玉青的招式已经从“猛虎下山”转成了“大鹏展翅”,腰柔腿美,招式本来是很潇洒的招式,身段也是极美的身段。可惜“大鹏”今晚醉了,膀子一歪,失了平衡,连人带剑,就从一人多高的山石上掉了下来。被堪堪赶到的鸿锐抱个满怀。
鸿锐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吓得腿都软了。任墨玉青拍打着自己的肩头也不松手。
“鸿锐,你送青儿去休息。”庆王爷的声音传过来,象从前在庆王府里一样。
从前在庆王府里,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们总是舍不得良辰美景,不原意浪费把酒言欢的机会,都是嘱咐了鸿锐去一边照顾醉酒的青儿。
鸿锐应声答是,手里并不放开怀里的墨玉青,就这么抱着他,送去墨玉青的卧房。
把青儿放到床上,顺手脱了他的鞋。再把他的剑挂到架子上,鸿锐去水盆里拧个手巾来给墨玉青擦脸。
青儿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醉意阑珊。半睁的眸子睡眼迷离,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也许是冰凉的手巾擦在滚烫的皮肤上,让他感觉很舒服,墨玉青没有挣扎,两个手举在头边小猫一样缩着脖子闭紧眼睛,任鸿锐一下一下给他擦洗。
幸福的感觉让鸿锐觉得像在梦中,很想匍下身去抱住怀里的人,去亲亲他那红扑扑的脸颊,可是鸿锐不敢,怕青儿说自己趁人之危。
鸿锐细心地给墨玉青擦完脸,又捉住他的手帮他擦了擦手。看看他似乎要睡着了,鸿锐拉过床里的被子想要给墨玉青盖上。
低头发现墨玉青的衣服不知道怎么都拧在身上,绳子似的绞着。
这样睡肯定会不舒服,鸿锐决定帮他把衣服脱掉。
推开被子,伸手去解墨玉青的衣扣。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耳际。
鸿锐望着面前怒视自己的墨玉青,错愕得忘记了脸上的痛。
墨玉青愤恨的声音象利剑,瞬间穿透鸿锐的胸膛。“就算我是你家的奴隶,我也不是你的玩具!”
第二十九章 又一巴掌
一个巴掌打完,墨玉青自己也愣了。
看看自己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再抬头看看鸿锐脸上鲜明的手印,墨玉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凭心而论,鸿锐是个挺好的人。虽然有时候有点烦,却从来没有欺负过自己,更没有仗势欺人委屈过自己。就连刚才,还一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这么些年来,自己也并不反感鸿锐的亲近。可是自从听翟小公子说过那么一席话之后,就觉得象是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
刚才看鸿锐那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熊天阳,想起来那双解开自己衣服的手。于是一巴掌就挥了出去,还说了那句话。
墨玉青为自己说过的话懊悔不已。这种话怎么能说呢,虽说是层窗户纸,大家心里都明白。可是不说总还留份面子,说出来不就是等于自己公开承认了。撕破脸容易,可以后再见面时怎么办呢?
奴籍的事自己问过爹了。爹说,确有其事。那是当年墨家被定罪的时候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要墨家三代之内都入奴籍,做牛做马以示惩戒,即使天下大赦也不得更改。算起来到自己这里,刚好三代。
先皇把这事说得明白,又下了死命在遗照里。别说是庆王爷,就算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也是没有办法更改的。所以奴籍这事根本怨不得庆王爷。
按爹的说法,庆王爷为这事也很头痛,这些年来想尽办法封锁消息。只有朝中几个重臣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更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鸿锐知道啊,他知道都不告诉我!墨玉青抬眼看鸿锐,看见鸿锐竟然还撅着嘴,委屈得什么似的。
墨玉青上去就推了鸿锐一把,差点把鸿锐推到地上去。嘴里边埋怨着:“你知道都不告诉我。”
“说什么呢?我知道什么?”鸿锐平白挨了一巴掌,又落了埋怨,一时没明白墨玉青的意思,也有点火了。
墨玉青想起翟小公子说的话就觉得委屈得不行。看鸿锐还生气了,心里就更气,“你说你知道什么,亏你天天跟我在一起,竟然背后做了那么多手脚。”翟庆云都说了,自己考功名时家主的担保书和户部特批的手续都是鸿锐亲自办的,他还装得象个没事人似的。
“我背后做手脚?”鸿锐一听这话简直肺都快气炸了。脾气上来,直起脖子就吼:“别人说一句你就信,我说一百句一千句你都不相信。我的真心摆在你面前,你看都不看!还说我背后怎么样!”
想起那封信,自己就生气。自己的心里话想当面说给他听他不听,写在信里给他看他也不看。那封信被他原物退回,还说他没兴趣知道。鸿锐说到最后,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控诉。
墨玉青冷笑,“你的真心?你的真心还不知道给了谁!”
一声闷雷击中鸿锐,炸得耳朵都痛,然而心里却亮起一线光明,鸿锐霍然转身,虎目圆睁。他该不会是以为……?
不等墨玉青反应过来,鸿锐一个前扑把墨玉青按倒在床上,死死地压住,“你以为我的真心给了谁?你这个笨蛋!你也不想想,我整天跟你在一起,我的真心有工夫给别人么!你给过机会让我说么!”鸿锐吼得酣畅淋漓,每个汗毛孔都痛快无比。
墨玉青怔怔地看着鸿锐,一时忘了挣扎,半天才从惊愕中醒来。嘴里喃喃地说:“你果然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鸿锐彻底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心里的人不是他他不高兴,自己都告诉他那人就是他了,他怎么还不高兴?
“我怎么没安好心了?”鸿锐不服,趴在墨玉青身上不肯起来。
墨玉青的酒早醒了。见鸿锐还有心思耍赖,不觉脸色严肃起来,使劲把鸿锐从自己身上推开。
鸿锐察觉到气氛的异样,也不再笑闹,老老实实坐正身体等着青儿说话。
屋里静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甚至能听得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墨玉青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鸿锐,罕见的深邃。“鸿锐,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鸿锐,父亲问你,青儿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让鸿锐有片刻的迟疑。
“青儿,我,是真的……喜欢你!”鸿锐答得有些胆怯。
“他是我身边很重要的人,是我一辈子都要保护的人。”鸿锐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在父亲面前承诺过,可是自己做的不好,让青儿不仅受了伤还受了辱。
“是么!”墨玉青缓缓地点头,偏过头若有所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墨玉青顿了顿,转过头来又看看鸿锐,才继续说下去。“我想知道,对于你来说,我到底是你什么人?兄弟还是跟班?”
鸿锐的表情越发紧张起来,却没有急着回答。看得出,青儿有话要说。
墨玉青继续说下去,“武家翟家兄弟多,我注意过。他们不管和睦不和睦,都是一家人。好像只要是同姓同宗血脉相连,彼此间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墨玉青对上鸿锐的眼睛,“可我和你不同姓不同宗,我们也从来没有兄弟相称过!我们不是兄弟。可我算你的跟班么?按理说应该算!我爹有罪,我也有罪,我长在王府,是王府的奴隶,给你为仆也是应该的。”
墨玉青说得斩钉截铁
鸿锐急得直冒汗。刚想辩解,被墨玉青抬手制止了。
“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墨玉青解释。“天底下哪有我这样地仆人?吃得跟主人一样,穿得跟主人一样,上太学,考科举,你有的东西我也都有,我到底算哪门子的仆人?”墨玉青的眼睛看着鸿锐,满心的苦恼。
“原来你就为这点事想不通,怎么不早说!”鸿锐大松了一口气,去拉墨玉青的手,“青儿,谁说你是仆人了,你是主人,庆王府里的小公子啊!”都是那讨厌的奴籍,还有讨厌的翟庆云,害得青儿想这么多。
墨玉青看看鸿锐拉着自己的手,眉头皱得更紧,“庆王府姓袁,我姓墨,我凭什么做庆王府的主人?”
鸿锐笑了,“青儿,你这十几年在王府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象个女孩子似的,计较起名份来了。”
墨玉青看着鸿锐,心都凉了。“我是男的,就可以不计较了?”
“计较就计较呗,说明你喜欢我啊!”鸿锐笑得忘了形,也没注意墨玉青的表情。伸手就去搭墨玉青的肩,“青儿,你真好玩!”
“啪——”清脆的巴掌声又一次回响在耳际。
鸿锐再次错愕地望着面前怒视自己的墨玉青,又忘记了自己脸上的痛。
墨玉青的怒火在眼中燃烧,愤恨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玩具!”
第三十章 父子谈心
“干什么又打我?”鸿锐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能相信。
虽然从小到大没少挨家法,可是被打脸这还是第一次,更何况,一个晚上挨了两次打,还都在同一边。
墨玉青一点没有后悔的样子,理直气壮地瞪着鸿锐,“谁让你那么说的!”
“我!我说什么了?”鸿锐惊讶得忘了脸上的痛,虎目圆睁,使劲看着墨玉青。
青儿这是怎么了?脾气怎么变得这样?鸿锐心里直打鼓,青儿之前眼睛不好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能把人急死,好不容易现在眼睛好了,这又改了随手打人。……那以后呢?鸿锐背上发寒,不敢往下想。
鸿锐正想开口把话说清楚,一个温润的声音恰在此时从门口传来。封住了鸿锐的话头。
“你们俩这是玩什么呢?”慢悠悠的,是墨无痕。显然刚才这一巴掌全被他看清楚了。
鸿锐和墨玉青都有些难堪。纷纷垂下头去,不敢面对墨无痕的眼睛。
墨玉青心里清楚。无论什么原因,自己动手打人都是不对的,更何况是这么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墨无痕不急不慌,闪身进了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目光并不凛冽,却让两个人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下巴全都抵到了胸膛上。
鸿锐小的时候是很怕庆王爷,那时一点都不怕墨无痕,觉得他象个仙儿似的,只是好看,什么事都不管。长大了,明白事理了,倒不怎么怕庆王爷了,却越来越怕墨无痕。
庆王爷动家法总是当众执行,不管青儿鸿锐谁的错,从来都是只打鸿锐一个。
理由说得明白,鸿锐的错是鸿锐自己的问题,理当受罚;两个人一起犯错也是鸿锐的问题,他是世子,脱不了首犯的干系,所以他要受罚;而如果是青儿自己犯了错,那受罚的还是鸿锐,因为青儿小,鸿锐年长却没带好青儿,还是鸿锐的错。
有道是:善不为官,慈不掌兵,庆王爷的家法如治军般严谨。打了鸿锐一个,便能让所有人都牢牢记在心里。十几年来打得鸿锐心服口服。也打得墨无痕无话可说,阻拦不得。
庆王爷的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以至于鸿锐长大后倒觉得这样的惩罚更容易些,因为只是打一顿而已,打完了认个错就过去了。过两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墨无痕的惩罚就不一样了,墨无痕从来不动家法,却照样能让人把该记的都记在心里。
鸿锐领教过,墨无痕教训人的手段,绝对不会比挨顿家法轻松。他那张嘴,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扒掉你的皮,让你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怎么也要难受上半个多月。
所以,鸿锐心里也紧张得不行。
被墨无痕看到这一幕,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怎么做啊,是怒斥自己?惩罚青儿?还是会告诉父亲啊?鸿锐心里七上八下地敲开了鼓。
“鸿锐,去外面帮你父亲招呼客人!”墨无痕的话柔和温润,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好像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鸿锐疑惑地抬起头,看看面前的墨无痕,再看看身边的墨玉青。自己走了,青而呢?
“鸿锐,你放心,我不会难为青儿的。”
好像酷暑天吹来一阵凉风,鸿锐再次为墨无痕的成熟与优雅深深折服。自己的颜面和担心的人都在他不动声色间得到保全,心里感激得几乎想跪下去谢他。
笑容爬上鸿锐的嘴角,如蒙大赦,听话地站起来,行过礼,快步走出屋去。把这一方空间留给有话要说的父子二人。
墨无痕等鸿锐走远了,才走慢慢上前,坐到桌前的椅子里,舒了口气。
墨玉青心里乱七八糟的,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刚才的事解释给爹听。
“青儿,”还是墨无痕先开口了。“不用跟我解释,你自己的事你自己作主。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拦你。”
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了一个男人是需要蜕变的,如同美丽的蝴蝶并非生而美丽。而这蜕变的过程却是痛苦而漫长的。墨无痕经过这样的蜕变,知道其中的艰难。所以打定主意不让自己的孩子象自己当年一样为家人的意愿苦苦挣扎。
一股暖流袭上墨玉青的心头,鼻子都有些发酸。
墨无痕想了又想,虽然有些忧郁,但最后还是把话说出口,“你觉得,我跟庆王爷是怎样的关系?”说完话,脸上不觉显出两片绯红。墨无痕用手去摸了摸,滚烫的。心想:今天真是喝多了,这样尴尬的问题也问得出口。
墨玉青抬头看看爹,大眼睛呼扇了两下,没说话。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年一直认定的问题,这些天忽然觉得有些拿不准了,今晚再被鸿锐一搅,更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墨无痕见墨玉青不答,自嘲的笑笑,也不勉强。侧转身抬起腿,把双脚架在桌角上,人向后躺进了椅子里。
“青儿,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挺喜欢庆王爷的!”墨无痕迷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暖暖的灯光,似乎陷入了往日的情怀里,仔细的搜寻着记忆的片断。
“有一段时间,你特别喜欢跟他出去玩,每次回来都特别高兴。……甚至连晚上睡觉都非要让他哄你。你还记得吗?”墨无痕轻轻的笑着,转过头看看墨玉青。
墨玉青被他爹的语气感染,不觉放松下来,回想起从前。小时候的日子,好像是很远的事了,有些模糊不清。
墨无痕慢悠悠继续说,丹凤眼不经意地瞟过来,眼里满是戏虐。“你还跟他说,你要他做你的爹爹,让他把鸿锐送给我!”
“不会吧,我哪有那么说过。”墨玉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小时候说过很多耸人听闻的话,到现在还经常被爹拿出来取笑自己。不过好像没记得说过要把鸿锐送给爹的话。
墨无痕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象是有些无奈。“后来,你好象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欢庆王爷了。那阵子,你老是缠着我跟我说,让我带你走,离开庆王府。”墨无痕的细眉拧了起来,似乎想起那段时间的事到现在还心烦意乱。
墨玉青不笑了,咬紧嘴唇不说话。
“青儿,你现在也大了,有些事不妨说,我问你,你那时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说了什么?”
墨无痕并不去看墨玉青的脸,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时候,耳朵比眼睛更能洞察人心,它可以让你更真实地感知别人的想法。
“嗯!”墨玉青闷闷地给出了答案,尽管吞吞吐吐,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一次半夜醒了想找你,……门没有关,……我看见了,……他……那样对你。”
墨无痕轻轻点点头,心里全明白了。
十多年来,庆王爷能养成夜夜察门谨小慎微的习惯,那青儿对这件事的成见恐怕也不会比他少。
墨玉青看着陷入沉默的墨无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内疚,自己从小到大,不知道让爹为难过多少次。如果没有自己,爹的生活会不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墨无痕略略沉思,之后忽然笑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索性不如说透。“青儿,你怎么看?”墨无痕温和地问墨玉青。
墨玉青垂下眼睫,不答。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是不好的,带爹离开庆王府,再不让他被庆王爷欺负,是自己这些年一直抱持的想法。可是最近自己的这个信念似乎有些动摇了。
为什么呢?
好像就是送风大将军走这一趟的缘故吧。这一趟北行,让墨玉青对于人生,对于感情有了全新的认识。
想起风大将军,就想起他跟自己说过的话。
那天在路上休息的时候,风大将军忽然从车上下来,跟自己一起站在山道边,看着落山的斜阳,他轻轻地对自己说:“我真羡慕庆王爷和你爹啊。他们两个的勇气,真令人向往!”自己当时不是很明白风大将军的话,但自己很相信风大将军!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起,自己忽然对多年来的看法产生了疑惑。
当季小鱼告诉自己风大将军跟皇帝之间的隐情时,自己不但没觉得他们不对,甚至还跟小鱼一起为他们惋惜。
那自己的爹和庆王爷呢?
这些日子,不是没有问过自己,要是万一爹真的是喜欢庆王爷的,那自己该怎么办!
“青儿,我跟你讲过我跟庆王爷的事么?”墨无痕等不到青儿的回答,只好自己继续说。
墨玉青摇头,墨无痕确实没有跟他说过。十几年来,他们俩好像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话题。从来没有明说过。
墨无痕直言不讳。“是我先喜欢上庆王爷的!”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喝了酒真是有胆量,这话要是在平时,墨无痕可说不出口。但是今天忽然就想说了,想告诉青儿了自己的从前。
墨玉青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爹,拿不准这酒后之语到底吐的是真言还是胡话。
既然说出来了,墨无痕索性多说几句。“我一眼就看上他了,想了好多办法,才让他喜欢上我的。……为了能让他跟我好,我可什么招数都用上了!……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虽然有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么多让人辛酸的记忆,但是总有些东西是让人留恋的,比如青春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比如初次相识时的倾心爱慕。……纵然隔了许多年的光阴,依然会在心底闪烁出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光芒。
墨无痕凝望着桌上的灯光轻轻叹息,“可惜墨家出事了,我跟他也就断了联系。”回望多年前的情景,看戏一样,笑得云淡风轻。
墨无痕眼中雾霭朦胧。看在墨玉青眼里,莫名的心痛。
辗转听人说起过那段流放的情景。出发时本来是一大群人,最后只剩下了十几个。路上每天都有人病倒,然后死去。匆匆掩埋后,继续上路。
不仅伤病,还有大雪中的山路,劫匪和狼群的袭击,每天都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仅是听人讲讲,都会让人觉得心悸。
这件事之所以还能被人提起,就是因为其惨况难以形容。最后竟然连押解的官兵都没能回来。真不知道那时的爹是怎么熬过来的!
墨无痕轻笑,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命运多舛,还是笑天意弄人。“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都死了心了,他却又闹得沸反盈天。……发了公文派人寻我。说什么不要金不要银,只要皇上赏他一个人。……哼!”
那浮烟般轻柔的笑容让墨玉青只觉得莫名的心酸,爹这辈子,受了太多的委屈,吃了太多的苦。
“再见面的时候,他有了鸿锐,我有了你!”墨无痕转过头看看一脸苍茫的墨玉青,丹凤眼一转,换上一脸刁钻。“也只好被你们拖累了。”
墨玉青终于被他爹蛮不讲理的样子逗笑了。他知道,他爹实际上说的是他和庆王爷的关系连累了自己。爹在给自己道歉。
墨玉青本就心地善良,被他爹这么委婉客气地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爹,你别这么说!要没有你,我哪会有今天。”
“是啊,要没有我们做模子,你哪能有今天被鸿锐纠缠的机会。”墨无痕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头发,打趣墨玉青。“都怪庆王爷,没有管好他儿子。害得我们青儿还得替他收拾门户。”
“谁说我呢?”门口传来庆王爷洪亮的声音,两人回头,正看见庆王爷从敞开的隔间门进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尊贵的气质,冉冉走来,高山般稳健,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你们可真行啊,自己府上的客人都扔给别人。躲在这里闲聊不说,还背后说我的坏话。是不是啊?”庆王爷兴致不错,今天难得也说个笑话。
墨玉青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墨无痕才不买庆王爷的帐。自己这里正说得兴起,马上就要到节骨眼上。被庆王爷这一来给打断了,心里颇不高兴,“你来干嘛?我们父子难得说说心里话。”
“都说了这么些日子了,什么话还没说完?”庆王爷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兴致勃勃,好像也要听听。
墨无痕兴致全无,一脸的不高兴。刚要开口赶庆王出去,眼角瞥见外间门口闪出鸿锐的影子。
于是墨无痕提声问。“鸿锐,他们都走了?”要不是客人走了,庆王爷也不会过来。鸿锐显然是把人送出了街口才转回来。
鸿锐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外廊下答话,“都送走了!我让府里的车送的。”
“我让带的东西都带上了么?”墨无痕不放心,追问一句。
“都带上了,我和管家一起看着装的车,我也嘱咐过车夫了,让他到地方记得给拿下来。”鸿锐答得清清楚楚。
庆王爷看看屋里的墨无痕,再回头看看门外的鸿锐,扬起俊逸的眉。“这是谁家的规矩?怎么站在屋子外头回话的!”你年轻不怕累,可无痕不行啊,这么喊来喊去的,他哪受得了。
鸿锐沉默了半晌,把着门框蔫头搭拉脑的嘟囔了一句。“这儿是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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