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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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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这些年他什么都听他的,甚至他开不了口的,他也都做了……
可是,那会是什么滋味呢?
司马绍把弟弟吃过半勺的粥送进自己口里,焦苦的味道让他差点吐了出来,可他强迫自己把粥咽了下去,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视线渐渐模糊了,却不是因为眼前的这点苦涩。这味道他早该咀嚼了,他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落在弟弟后头,如果他们在一起注定是要吃苦的,那么下一次,他能不能赶在弟弟的前头,替弟弟承担一点……
司马绍望着弟弟,他很想对弟弟说些什么。可司马冲却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司马绍看到他又取了个勺子,迟缓地舀起了粥。司马绍握住他的手:“以后会好的……”
司马冲埋着头。
那锅焦粥就这样被他们在沉默中分吃完了。
一起生活的第一餐是焦苦的。但是后来,司马绍想起平城的这个黄昏,想起那夕阳浸染的小小厨房,想到他们的勺子在锅里碰到一起的轻微声响,反而觉得那焦苦里藏着一种宁谧的香。那是艰难,却全然属于他们时光。
更何况后来司马绍熬的粥就越来越好吃了,他甚至还学会了几样简单的菜色。每当他们坐在桌前静静地吃饭,每当司马绍把菜夹到弟弟碗里,或是忍不住伸手轻抚弟弟的脑袋时候,他会有一种幸福的错觉,当然,这只是错觉,因为幸福本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他有时也会有天长地久的错觉,当然,那也是错觉,因为郊外的野花开得如火如荼时,匈奴的大军来围攻平城了。
司马绍曾经说过,李尚拿下的平城是一座孤城,事实也确实是那样,虽然平城交通还算便利,周围又有五座大城,然而那都是匈奴的地界,一旦重兵来袭,阳关大道瞬时便成了鬼门关口。
太宁三年五月初,匈奴三路大军奇袭平城,东门、西门、北门,三座城门连连告急。李尚他们浴血死守,才没让匈奴攻进城来,然而围城之势已成定局,到了五月初五,城中便断了炊烟。司马绍着人记点匈奴的营垒,发现这三路大军合起来竟有五万之多,平城的守军却不足九千,更糟的是粮草业已告罄。
城头的李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匈奴狗都疯了吗?竟发五万大军夺一座小城?!”
“杀鸡敬猴,不灭平城,将来还不知要出多少个李尚。”司马绍淡然一笑:“他们是怕你的。”
“可他们决意灭我,灭平城?”
“是。”
“你说,”李尚抬起头来,瞪着双布满了血丝眼睛:“我们守得住吗?”
司马绍看着他,一语不发。这些天来,他们日夜并肩苦战,彼此已默契无比,李尚瞧他这个模样,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当下长叹一声:“也是,眼下敌众我寡,更何况我们连粮草都没了,拿什么守呢?可我真不甘心!果真守不住吗?”
“那也未必,假如有援军……”
“怎么可能?”李尚苦笑:“江南的皇帝不可能出兵。至于这里的义军,”他冷笑一声:“他们才不会来救我们,他们巴不得匈奴除了我呢,我若死了,他们便少了个敌手。我跟你说,这就是我们汉人的根性,即使已失了北地,即使匈奴这么欺负我们,也不忘内斗!义军跟义军斗,皇帝跟臣子斗,臣子们还要跟臣子们斗,这江山便是这样内耗空了的!”
司马绍被他说得呆住。李尚这才自悔失言:“我可不是说匈奴好……”
司马绍点头:“我明白。”他扭过脸,望着城下黑鸦鸦的匈奴:“这城也许守不住,但我们可以守下去,也必须守下去。匈奴残暴,若是弃城,我们也许可以走脱,这满城百姓却走不脱……
“倒不如死守到底,要死一起死,对吧?!”李尚昂首:“放心,我早说过了,有我李尚在,这平城就在!可你呢,”他迟疑了,“你还有弟弟,而且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对吗?”
司马绍背转了身,长风浩荡,掠动着他的衣袍,他凝望南方的神情,让李尚觉得有些陌生,李尚早就知道,他跟他们是不同的,沉默的他总有一种凛然的威仪,仿佛凌驾与这喧嚣与战火之上,仿佛这一切于他只是一幅随时可以撤去的布景,他应该属于另一个地方,一个李尚根本无法想见的所在。
“我会留下。”司马绍却这样说。
李尚摇头:“你不知道围城有多可怕,我打了十来年的仗,我知道……”
“我也知道。”司马绍死死抓着城墙:“这不是我头一次遇到围城。三年前,我在一座更大的城,面对更多的敌军。那时我也想过死守到底,与城池共存亡。那时,我唯一舍不得的是弟弟,我想送他走,我真是想送他走的,但他回来了,他去见了我们的敌人,他要用自己换一座城的平安……我本可以阻止的,其实我可以的,但是我没有……”
司马绍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青砖缝里,李尚看到鲜血淌了出来,他却似乎全无知觉:“相信我,我知道围城是什么。”
“那都过去了。”李尚嗫嚅着,却也明白自己的安慰多么无力,他抓了抓脑袋:“你还是带他走吧,你们好容易再在一起。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兄弟们也好,满城的百姓也好,没有人会怪你的,毕竟他只有你了……”
“可他会怪我的。如果他还清醒,如果他知道我抛下你们,他一定会怪我的。”司马绍说着苦笑起来:“他可以容许我为别人牺牲他,但绝不会同意我为他牺牲其它的人,真的,他就那么傻。我不能让他失望。”
李尚愣愣地望着司马绍:“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所以我想跟你要两个人,趁匈奴还没攻打南门,护送他出城。”
那天黄昏,李尚和司马绍第一次离开了北门前线。在南门边上,李尚看着司马绍把一件斗篷裹在司马冲身上,替他系着领口的丝绦,只是两根带子,司马绍却怎么都系不好,眼看夕阳就要沉下山梁,却没人忍心催他。李尚也好,那两个牵马的士卒也好,都默默站在一边,瞧着他们。
李尚记得,那一天,司马冲的气色难得的好,眼睛也格外的亮,近乎天真地仰望着西天的云霞,李尚甚至觉得他的唇边含着一丝笑影。四面的马嘶人吼他都听不见吧,也许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粉红的晚霞,也许在这一座围城里,就只有他是无忧的。
后来司马绍终于放开了那两条带子,手也滑到弟弟腰上,就那样深深地凝望着弟弟,久得让旁观者也要脸红,李尚以为他会去吻他,李尚都打算回避了,司马绍却放开了弟弟,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连同缰绳一起交到两个士卒手中:“这封信请渡河之后再拆。请把他送到信中写的那个地方。”他握着士卒们的手,重重地摇了摇:“有劳了。”
李尚叹了口气,冲城楼上的士兵点头示意,于是城门开了一线,当那两扇笨重的大门再次闭合的时候,他看到司马绍合上了眼帘。
“他走了。”李尚说:“我以为他会哭呢。”
“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司马绍仿佛累极了,竟顺着墙根滑坐了下去。李尚想去拉他,司马绍却将脸埋在膝上猛咳了起来。暮色已经很深了,然而李尚还是看见了,那从他口中喷出的,溅在袍摆上的殷红血点。
那晚的战况异常激烈,司马绍甚至来不及换掉染血的衣裳,便跟着李尚赶去了北门。李尚要他回去休息,他摇头:“回去我只会发疯。”见李尚还是愣着,他苦笑起来:“家里全是他用过的东西。”他望向被战火燎红的夜空:“走吧!”
李尚无法拒绝。围城固然是人间地狱,但比起人心的牢笼,也许此时的平城还算一个好地方吧。
但是司马绍真的没有再想过司马冲吗?李尚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一夜在流火飞簧的城楼上,当他们并肩挥刀砍翻一个个从云梯上爬来的匈奴兵时,司马绍并没有失魂落魄,咳嗽常常让他透不过气来,然而他紧咬着牙关,手中的大刀落如雷霆。
当朝阳再次亲吻平城涂满鲜血的城楼时,匈奴终于败退了下去。李尚望着那退潮般涌回平原的匈奴残兵,以及城下的累累尸身,不禁大笑起来:“又撑过一天!”他晃着业已卷刃的大刀:“就是今天死了,老子也不亏本!”
司马绍也笑了,他已经累得倚坐在地上,全靠一柄钢刀支撑着身体。此刻的他再没了贵公子的骄矜模样,和这城头上的士卒一样狼狈,却也一样令人起敬。李尚蹲到他跟前:“你没受伤吧?”
司马绍摇了摇头,眺望南方:“你说他们过河了吗?”
“过啦,一定过啦!”
司马绍宽慰似地笑了。李尚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送他去哪儿了呀?”
司马绍看了看他:“建康。”
“你们是从建康来的呀!皇城来的人果然不一样。”李尚在袍摆上蹭了蹭沾满血污的大手:“喂,你说你叫邵希庭,你真叫这个名字吗?”见司马绍看着自己,他尴尬地笑了:“我不是想探听什么,既然是同生同死的兄弟,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说着,他朝司马绍伸出了手来。
司马绍略一迟疑,便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掌。刚要说话,却见城下跑来一个哨兵,连滚带爬地冲到二人跟前:“将军!匈奴阵营里射出一支飞箭,还连着封信!”说着将一封钉着羽箭的信函呈到了李尚面前。
司马绍见那箭羽斑斓,知道是敌方主将的用器,脸色不禁一沈。李尚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扯开信封,匆匆一读,顿时勃然大怒,挥起大刀竟将城垛削去了一角。司马绍心里别别乱跳,抢过那信函来看,却见白纸之上,浓墨逼人──
『于黄河之北俘获三人,二人供称:另一为绍希庭之弟……若不开城缴械,立斩无赦!』
“那两个没用的软骨头!”
李尚还在骂人,四野风声猎猎,远处黄河之水正咆哮翻腾,可这一切司马绍都听不到,他捏着那已揉成一团的信笺,死死盯着城下。旷野里匈奴大军呈扇形排开,刀斧手将一个双手反剪的人推到了正中,押着他跪下。太阳已翻过了高高的山脊,明媚的光芒映着森森刀戈,青碧得近乎惨烈的野草。而那个人,那叫司马绍心疼如割的小小人影,就伏在长草之中。
匈奴将军越众而出,眼望城楼,手指司马冲,刀斧手于是高高抡起了大刀,“唰”地劈下。李尚骇得脸都白了,刀却在离司马冲后颈仅仅寸许的地方顿住。匈奴阵营爆发出一片哄笑。
李尚抓过弯弓,瞄准匈奴将领就是一箭。
“没有用的,射程不够。”司马绍说。
果然,那箭应声跌在阵前,匈奴人又一轮啸叫,刀斧手狠狠地踩住了司马冲的背,他像秋天的麦秆那样折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李尚扔下了弓箭,他望着司马绍惨白的侧脸:“怎么办?”
司马绍依然盯着城下的弟弟:“有很多次,我必须在他和大局之间选择,每一次我放弃的都是他,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说,下一次我会选他,我一定要保住他……”
李尚愣了愣,他回望城中,那里有一城的百姓,那些那些真心拥戴他们,把他们当成救星、当成亲人,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们的人们。要打开城门,良心怎安?可若不开城,司马冲又该怎么办?
“你来决定。”李尚从怀里掏出印信,交到司马绍手中:“不管你怎么选,我都相信你!”说着,他握紧了司马绍的手。
说明:
下面的内容,有一段跟之前的章节重复(亲们可以跳过重复的内容),其实不是重复而是调整过了。原来的版本,在本该属于苏锦生梦中,出现了大段从司马绍角度开展的故事,也就是出现了所谓的“上帝视角”。所以这次修改,将那些部分纳入Simon的叙述,而苏锦生的催眠仅从本章开始。
原稿全都改过,但之前的章节我就不重传了,反正情节都是一样的。大家知道一下就好。
“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了。”Simon说。
苏锦生放下蒙在脸上的双手,眼前是成排的原文书籍,落地空调吹送着凉风,明明坐在Simon的房间里,他却好像还能闻听到平城郊外的飒飒风声。原来听别人叙述也是这样累人,原来Simon的梦境并不比他的好上多少。
“我能猜到你的选择。”苏锦生苦笑:“你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锦生。”Simon来拉他的手,苏锦生推开:“你没有错。一万人与一个人,换谁都会选一万人。其实,作为一个君王,你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对的。要说你有什么错,那就是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爱我。”
“锦生。”Simon伸出手来,捧住他的脸:“你知道的,我唯一没有做错的事,就是爱你。”
苏锦生望着他的眼睛,心里也是一阵抽痛,然而他还是摇头:“这没用,爱并不能改变什么。你再爱我,大事临头,放弃的却还是我。我也一样,我再爱你,也没法带着阴影跟你待在一起,我无法忍受每晚提心吊胆,唯恐醒来已杀死了你的生活。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疯的,我真的会恨你,真的会杀了你。”
“锦生,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善良。”
“可我毒死了王敦,我杀掉了你!”苏锦生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来,紧盯着他:“以前,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你,但现在我相信了。原来我疯了,疯子的行为是无法理喻的。更何况,没有一段感情经得起再三的背叛与失望。你很清楚,那那段感情已经不能要了,我们早就完了。”
“没有完,我们都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会有什么呢?无非是误解、仇恨、杀戮。我已经受够了!”
“可是,我不相信是那样的。假如我们的前生真的一无可取,我们为什么不干脆遗忘呢?为什么还要遇见,还要相爱?”
苏锦生看着他,要反驳Simon的话也不难,可他忽然说不出话。Simon是个温柔的情人,他们在一起很合拍,也很幸福,苏锦生不是不留恋。在心底他也希望他们的结局不是那样糟糕,他也希望他们可以天长地久,有一个美满的收梢。
可是,为什么他们有那样的过去?
“锦生,”Simon把他的手指捉到唇边,轻轻吻着:“别扔下我。”
苏锦生真想问:那你呢?当日在平城的旷野,你能不能别扔下我?建康破城之日,能不能别扔下我?但他问不出口,Simon吻他的时候,垂着睫毛的模样是那样认真,苏锦生知道,他喜欢这个人,淡金色的睫毛也好,蹙着的眉心也好,甚至是他临阵时的绝情。
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会爱上他让人疼痛的部分。
“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晚上。”苏锦生叹了口气:“我愿意再接受一次催眠,这样我们都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把双手伸到Simon面前,苦笑了一下:“把我绑起来吧,这次我会是疯子吧,我可不希望醒过来时,已经成了杀人犯。”
“锦生……”Simon盯着他。
苏锦生却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你就要回国了,分手前,我们把最后的结解掉吧。”
夜幕完全垂落之前,Simon拉起了窗帘。最终他也没有把苏锦生的手绑起来,他说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唯一活跃的器官就是大脑,其他部分都是睡眠状态,不会有什么危险。
苏锦生按他的示意躺在了床上,Simon也在床沿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他的眼皮,停了一会儿,又挪开了。
苏锦生下意识地睁开眼,却发现Simon和书房都消失了,眼前浮现出一座旷野中的危城,城楼上破碎的旗幡正发出猎猎声响。
苏锦生仰面望着城楼,他隐约觉得这城楼上有他想见的人,然而灰色的城垛掩住了一切。他竭力去想那人是谁,但是他想不出来,脑袋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浆糊,苏锦生惊恐地发现他的记忆已成了一片白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在这时,城上突然飞出了一支羽箭,苏锦生眼看那箭携着风声跌落到阵前。有匈奴士卒跑上前去,捡起信呈给主将,一旁的谋士大声将信读了出来。
信中说,如果匈奴不伤百姓、不杀士卒,李尚便情愿缴械投诚。但为了确定匈奴抓住的真是邵希庭的弟弟,邵希庭要到匈奴营中认人,一旦确认无误,便可开城。又说,匈奴接信之后,当后撤半里,作为接受条件的信号。
“后撤半里?”主将冷哼:“邵希庭是怕我们趁他出城,猝然进攻呢。好,就撤半里,他单枪匹马的,还能从我万军之中夺了人去?”
“可万一他带兵来呢?”谋士问。
“他不会。”主将说着,将书函扔到司马冲面前:“邵希庭既然肯答应出降,定会投鼠忌器。”
风从旷野上掠过,铺开了那封书信,那是一封写在绢帛上的信,字字殷红,显然是鲜血书就。
苏锦生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血书,匈奴主将和谋士都没有注意,绢帛的角上,写着一个“笛”字。
朱字白帛,如此触目。
苏锦生的脑海仍是一片混乱,然而那熟悉的字迹触动了他某个回忆,有什么渐渐浮出了迷雾。苏锦生隐约记起,有谁跟他说过,这字大凶,两地分隔、生死难测。他还记得曾经有人在他衣袍上写过这个字,那一日他横卧几案,春衫似纸,那人柔情若水、落笔如云,浓艳的朱笔,批一个“笛”字……
苏锦生往前挣去,想要去够那血书,仿佛抓住那信,便抓住了遗落的记忆。然而刀斧手纠住他的头发,将他拖上了马背。苏锦生只能扭着头,眼睁睁看那绢帛没入了翻滚的草浪。
大军后撤半里,终于停军整饬,苏锦生也被士卒推下了马背。现在他跪在草丛里,跟那些匈奴士兵一样,望着前头的平城。他们看到城门开了一线,有个人骑着一匹马,冲出了平城,尘土在马蹄边飞腾,风儿高高地扬起了他的斗篷。
苏锦生眯着眼睛,紧盯着来人,隆隆的马蹄震得他头疼,他看不清这人的面孔,但是这人让他想起来,他是在等一个人的,他在等一个人越众而来,等一个人救他于水火,他在等一个人,对他说:走吧,天涯海角,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人答应过他的,在那久远得他已记不清楚的过去,有人给过他一个希望。
可是,那个人是谁?苏锦生拼命想着,头痛得仿佛要裂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转念之间,骏马已到了面前,有人翻身下马,大步向他走来。苏锦生被白刃抵着颈项,抬不起头,他能看到的只是碧草间一双薄底靴、一截淡青的袍子,那袍摆已经很脏了,又是泥土、又是血污,苏锦生望着眼睛却一阵阵发热。
“冲。”
那个人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吗?苏锦生有些恍惚,然而那人已经将苏锦生拉了起来,正在解缚住自己双臂的麻绳。苏锦生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金色的额发下是一双黑得令人心悸的眼眸,苏锦生觉得自己认识这双温柔的眼睛,虽然他还是记不起来那到底是谁。
“喂,”匈奴主将拿马鞭指着苏锦生:“这是你弟弟吧?”
那人望着瑟缩的苏锦生:“他是我的弟弟。”
“那么,叫李尚开城吧。”主将挥了挥手,有士卒捧上纸笔。
那人淡然一笑:“不必了。”他环视着惊疑的匈奴人,朗声道:“平城守军宁愿肝脑涂地,也绝不投诚!”
“你骗我?你以为你们跑得了吗?!”
随着主将一声怒喝,潮水般的匈奴兵一拥而上,将那人和苏锦生团团围在中间。
那人却毫不理会,他伸出双臂将苏锦生搂在怀里:“冲,不要怕。”他吻上苏锦生的额头:“我陪着你。”
心仿佛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苏锦生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越过那人的肩膀,他看到无数的匈奴士兵冲了上来。
那人按住苏锦生的脑袋,将他压向自己的胸膛。于是苏锦生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是恶狼般的嘶吼,刀枪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杂音,但那人的气息包裹住了他,温暖而熟悉的,世上最叫人安心的味道。
再次见到阳光,不知道是在多久之后。苏锦生听见有人大叫:“在这里!在这里!!”于是,身上的重压被一层层搬开。夕阳照了进来,苏锦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尸堆里,极目望去,野地里到处是燃烧的旗幡、四散的尸骸。
一个蓬头散发的壮汉扑了过来,激动地揪住了苏锦生:“你哥哥呢?”
“李将军,”一个年迈的汉人官吏拦住了大汉:“他已疯了,不要逼他。”说着,老人指点几个汉军士卒,让他们将一个伏倒在苏锦生身上的血人搬开,然而当军士们看清那个人的面目时,都愣在了那里:“温大人,这不是……”
温峤呆望着那只剩一口呼吸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旁的李尚早就冲了上来,一把攥住了男人的手:“你还活着啊!我就知道你会撑下来的!”
司马绍并没有昏厥,他注视着李尚与温峤。
温峤流着泪道:“接到平城被围的消息,我立刻带兵来救了。虽然晚了一步,但还是与李将军合力将匈奴击退了。”
“是啊,”李尚点头:“幸而有温大人救援。现在已经平城没事了。”说着,他将呆立一旁的苏锦生也拖了过来:“你看,你弟弟也好好的。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司马绍沾满鲜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李尚,我要回建康了。”
“为什么?”李尚着急起来:“再怎么说,也要养好伤再走吧。而且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打回长安去的!”
“现在不行了。”司马绍无奈地笑了,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李尚手里。李尚在他的示意下,解开这浸透了鲜血的锦囊,里头的装的却是两截断笛。李尚不解地看着他,司马绍平静地望着他:“我想把弟弟留在平城,你会照顾好他的,是吗?”
李尚愣了愣,终于觉出了托孤的意味,不由热泪滚滚,他紧紧抓住司马绍的手:“你放心。”
“谢谢你。”司马绍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弟弟想起什么,如果他问起我,把这笛子给他。跟他说,他的哥哥做错过许多事情,但是……”他说不下去了,闭着眼睛,胸膛好一阵起伏:“把这给个给他,他会懂的。”
李尚含泪点头。
这时已有士卒赶来一驾马车,李尚拉着苏锦生退到一旁。看着军士小心翼翼地将司马绍抬上了车去。温峤临行回转身来,朝着苏锦生拜了拜,又对李尚说:“我家主人伤势甚重,必须尽早启程。小主人就托付给您了。”他顿了顿又道:“李将军,你只怕也猜到了我家主人的身份……”
李尚却摆手:“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兄弟。”
温峤向李尚深施一礼,终于登车而去。
夕阳贴着地平线缓缓沉落,晚风轻拂荒草,马车辚辚,在古道的尘烟里渐行渐远。
“我们走吧。”李尚叹了口气,牵起苏锦生的手,转身朝平城走去。苏锦生任由他牵着自己,脚却没有动,脸也仍望着那驾马车的方向。
李尚心里一动:“你知道哥哥走了吗?”苏锦生没有吭声,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李尚再要说话,他已经挣开了李尚的手,沿着古道跑了起来。晚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他还在一个劲地撒足狂奔,鞋子跑掉了,他也不管不顾。从他嗓子里发出疯子般破碎的声音,但是李尚知道,他是在挽留。
马车停了下来,温峤刚推开车门,苏锦生就扑上了去,抱住司马绍,大声哭了出来。温峤望着这一幕,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太宁三年闰八月,经过一个多月的旅途颠簸,一驾神秘的马车终于趁着夜色驶入了建康深宫。可即使有宫人见了这驾马车,也不知道车上乘的是谁,正如他们不知道这几个月来,皇帝并不在宫中。她们所知道的,只是这天夜里,御医川流不息地进出寝宫,次日一早,又有重臣奉召入宫。于是流言在宫中悄悄传递,人们神色慌张,交头接耳,都说皇帝患了恶疾。
苏锦生靠在寝宫的围栏上,隔着纱帘呆望着外头。暮色渐渐沉落下来,那些重臣从寝殿出来,路过苏锦生跟前时,都不免回头看上一眼。苏锦生听到他们低声的议论:“这不是东海世子吗?”“他疯了。”“皇上真是为他?”“嘘……”
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苏锦生听不明白,也不想去费心猜测,他所担心的是寝殿里躺着的司马绍,一个月来苏锦生看着他日渐消瘦,明亮的眼睛也一天天暗淡下去,然而司马绍是还是很忙,每天总要见许多的人,能留给苏锦生的只是日暮后的时光。
好在现在那些人全都走了,苏锦生站起来,朝着寝殿走去。
暮色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描出精致的光影,今天的寝殿格外安静,不但没有宫人,连德容都不知哪里去了。殿内燃着沈香,馥郁的气味令人沉醉。苏锦生愈加觉得恍惚,他撩开床前的幔帐,发现司马绍正靠在枕上,静静注视着他:“我在等你。”他朝苏锦生伸出手来:“过来。”
苏锦生爬上床去,像猫一样蜷进被窝,靠在司马绍的身旁,这些日子,他们常常这样抱在一起,司马绍会抚着他的头发,跟他说很多话,苏锦生不懂得他在说什么,然而他喜欢依靠着这个男人,被他拥抱着,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今天我立下了遗诏。”司马绍的语气是那么平静:“现在,我随时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也许是说话时岔了气,他忽然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苏锦生急着起身,想去叫人。司马绍却拉住了他:“别,留在这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司马绍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苏锦生还是顺从地躺回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着他。
司马绍微笑起来:“你总是那么乖。”他把苏锦生抱得更紧一点,苏锦生的耳朵正贴着他的心口,刚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德容说宫里的桂花都开了。你还记得吗?你七岁的时候,摘了桂花在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月,硬说那是桂花酒,逼着我喝。我背着你把那一坛子东西都倒了,可后来不知怎么给你发现了,你哭了,好几天都不理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那些日子真难熬啊,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惹冲生气了。但还是学不乖。你看,我又惹得你不跟我说话了。”
“冲,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我知道自己很贪心,可是走之前,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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