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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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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没有那些梦该多好,假如梦境不是那样该多好。
“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晚上。”苏锦生望着窗外缓缓沉落的夕阳:“我愿意再接受一次催眠。”他把双手伸到Simon面前,苦笑了一下:“把我绑起来吧,这次我会是疯子吧,我可不希望醒过来时,已经成了杀人犯。”
“锦生……”Simon握住他的手。
苏锦生却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你就要回国了,分手前,我们把最后的结解掉吧。”
夜幕完全垂落之前,Simon拉起了窗帘。最终他也没有把苏锦生的手绑起来,他说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唯一活跃的器官就是大脑,其他部分都是睡眠状态,不会有什么危险。苏锦生按他的示意躺在了床上,Simon也在床沿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眼皮,又顺着脸颊滑到唇上。苏锦生正想问:你到底是不是在催眠,却发现嘴唇已经麻木了,根本感觉不到Simon的手指,空调吹出的冷气则大到让人受不了的地步,仿佛携裹着冰冷的雪花。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不由惊呆了,眼前出现了一条银妆素裹的长街,鹅毛般的雪片正纷扬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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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
后脑勺上突然挨了一下,他痛得捂住了脑袋,回头望去,一群顽童正朝他抛掷石子:“疯子!哦!哦!快看疯子哦!”他想逃走,头却一阵阵发晕,胸口闷得仿佛要窒息,只得喘着粗气,在原地蹲了下来。孩子们见他这个模样,更加大胆,干脆跑到他跟前,自地下团起雪球,嬉笑着塞进他衣领。
好冷!怎么会这样冷,背上的皮肤好像都要冻掉了。他瑟瑟发抖,却不知道怎么把雪弄出来,只是徒劳地捂住肩膀。
“喂,他少掉一根指头!”有孩子发现了什么。
“真的、真的,一定是小偷,才会被砍掉手指!”
孩子们聚拢过来,拿小树枝去挑他断掉的指根,伤口本来就化了脓,一戳之下痛入心脾。他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惊跳起来,又跌倒在地上,双手乱挥,两只脚也在空中拼命踢蹬,仿佛要推开一群看不见的恶鬼。挣扎中,蓬乱的长发披拂开来,露出一张虽然肮脏,却依旧清秀的面庞,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皮下滚落,那哀痛的模样甚至感染了这些顽童。
年纪小些的孩子开始向后退去,领头的大孩子却不肯就此放过他,狠狠踢了他两脚:“打小偷哦!”见没有一个孩子响应,那孩子更加生气,照准他的脸,高高地举起了树枝。
然而手却被人自身后攥住了,孩子气鼓鼓地回头去看,抓住他的却是一个男子,那人个子极高、眉目英挺,却像是生着什么病,脸色惨白如纸,神情更是冷得怕人。那孩子只当自己要挨揍,正想着怎么脱逃,谁知那人却忽然松了手,整个人痴了一般,直愣愣盯着地上的疯子。
“冲……”孩子听到他叫了一声,接着便见他跪倒在了雪中。
整条街上的人都停下步子,望着他们,大雪无声地从天而降,而这华服男子便在众目暌暌下膝行着爬到疯子跟前,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疯子无声地挣扎着,站得近的孩子清楚地看到,他狠狠咬住了男人的肩膀,但男人却把脸埋进了疯子肮脏的长发里,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脏,一点都不觉痛,仿佛这邋遢断指的疯子是他失落已久的一件珍宝。
“我知道我不会白来毗陵……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男人喃喃低语。长街另一头,一个老者牵着马匹跑了过来,见到跪在路中的两人,也惊得目瞪口呆。男人从疯子肩上抬起头来,朝着老人笑了:“德容,我找到了他了。”
男人说:“我叫司马绍。”又说:“你叫司马冲。”
他垂着头,一语不发,自从被带到旅店洗漱干净,他好一些的时候,便是这样沉默着的,既不看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司马绍站起身来,帮他掖了掖大氅,这才推开了窗户,指着远处淡蓝的山峦道:“冲,你看那里,翻过那座山就是北方了。我们去那里住一阵,你说好不好?”
他依旧垂着头,眼皮都没有动。司马绍便蹲下了身子,仰望着他的眼睛:“冲,你从建康一路走到这里,你一直在往北走,你是在等我,等我一道去那儿,对不对?”
他的睫毛微微闪了一下,司马绍欣喜地捧住他的脸,指尖刚刚碰到他的肌肤,他却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地尖叫起来。司马绍连忙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伤害自己,他便用脑袋撞司马绍的胸膛,两条腿到处乱踢。直到德容闻声跑来,才总算帮着司马绍一起按住了他。然而司马冲的身体到底是虚的,哭闹一阵子便也乏了,沉沉睡去。司马绍就在枕边守着他,拿条绢帕替他拭着泪痕。
德容在一旁瞧着,终于按捺不住:“万岁,您自己也病着,还是把世子交给我来伺候吧。您瞧您的手都被抓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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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摇了摇头:“这样他只怕更不认得我了。”他注视着睡梦中仍蹙着眉头的弟弟:“德容,你先自个儿回建康吧,我想带他去北方。”
德容急得当场便跪下了:“万岁。”
“你放心,我还记得肩上的职责,不会一去不归的。而今天下草定,温峤又勤谨干练,有他主持政局,当无大碍。你跟他说,就给我一段时间。冲只有那么一个心愿,我不能不带他去。”
虽然德容再三要求跟去北方,司马绍还是打发他回建康,一个带着弟弟渡过了黄河。渡河那日正个晴天,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下来,河面上虽然有风,却也不算太大。司马绍问弟弟:“我们到外头去看看好吗?”司马冲一声不吭,司马绍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他却也没有哭闹。这几天来,他似乎已经慢慢地习惯了司马绍的存在,只要不是太突然的碰触,他都能接受。但也仅仅是习惯而已,司马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在乎。
司马绍叹了口气,牵着弟弟的手出了舱房。到了船头,远远便见一高一矮两个少年临风而立,正朝北岸指指点点。高个那个问:“到了那边,我们该上哪儿投军啊?”
“上岸再说么,”他的同伴显得满不在乎:“都过了黄河,你还怕找不到义军,打不了匈奴?”
“义军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高个少年揶揄地笑了:“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只会给匈奴送箭。”
似曾相似的问答,如一柄榔头猝不及防地锤在司马绍心上。他不禁在想:本来他们也该是这样吧,也是这样单纯,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
想到这里,胸口就像被踩住一样难过,司马绍朝弟弟望去,不料司马冲也正看着他。司马绍的心顿时狂跳起来,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司马冲并不是在看他,他只是仰着脸而已,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焦点,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他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连北方的约定也忘记了。
“冲,”司马绍望着他,“我们去从军。”
上岸之后,司马绍果真找到了当地的一支义军,船上遇到的两个少年也在这里,此刻已站在了首领身后,俨然已经入伙。那首领名叫李尚,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壮汉,一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不端不正地靠着,斜眼看着司马绍和司马冲。
司马绍知道,这些义军都是些被匈奴夺走了家园的流民,他们痛恨匈奴,便自发起来抵抗。这些人都是有胆色的好汉,但是言行举止却难免粗鲁。果然李尚朝他抬了抬下颌:“喂,你看起来不像汉人嘛,该不是奸细吧?”
司马绍坦然注视着他:“我母亲是燕代胡人,父亲却是汉人,我也是汉人。”
李尚仍蹙着眉,他身后那小个少年忙俯在他耳边道:“燕代胡人向来跟汉人和睦,当今天子的生母也是燕代胡人。”
李尚这才点了点头,却又指住司马冲:“这是你什么人啊?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司马绍忙把司马冲掩到身后:“这是我的弟弟,他是生过一场病。但我和他总是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留下你,就得留下他了?!”李尚把眼一瞪,见司马绍毫不动容,不由撇了撇嘴:“算啦,多一个人多双筷子么,都留下吧。我可先跟你说清了,这里有粮没有饷。好自为之吧。”
司马绍真正进了营地才明白,李尚说“好自为之”实在一点都不错。李尚的营地说是军营其实只是一个流民聚居的村落,暮色中到处是低矮的泥屋,每间屋子都挤着十几条汉子,寒冬腊月的天气,大家的铺褥却都直接摆在上,连张床都没有。带司马绍进屋的老军将两床褥子推到司马绍跟前:“这是你们的,”说着又指了指屋角的一块空地:“睡那儿吧。”
司马绍摸了摸铺褥,那褥子薄得可怜,根本挡不住寒气。老军见他神色踌躇,便笑了笑:“都是这样的,这儿可比不得南边。”说着,点起一盏颤巍巍的油灯,摆到屋中:“大家都去吃晚饭了,我劝你们就别去了,那么晚了,肯定什么都不剩了。”
司马绍点点头,跟他道了声谢,拉着司马冲到了屋角,将两床薄褥叠到一起,又把斗篷和外衣都脱了下来,垫到两层铺褥中间,掸过一遍,这才让弟弟躺了下来。老军看他把两条被子都盖到了弟弟身上,便问:“你睡哪里?”
司马绍头都不抬:“我跟他一起睡。”
老军愣了愣,脱下衣裳,爬进了自己的铺褥,半晌从那薄被底下发出一声嘟囔:“也是,那样暖和些。”
可是老军不会知道,司马绍看似平静,其实当他钻进那窄窄的被窝时,他的心跳得跟擂鼓一样。司马绍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跟弟弟睡在一起了,虽然重逢以来他一直悉心地照顾着弟弟,但是为了不刺激司马冲,他始终克制着自己,小心翼翼跟他保持着距离。尽管很多次,他望着弟弟的睡颜,他很想去抱他,想得胸口都疼痛了起来,但他都压抑住了。
然而今夜拜这薄被所赐,他又一次靠近了弟弟,现在,他已经完全躺进了被窝,静静地注视着弟弟的脸庞。司马冲似乎已经睡熟了,薄薄的眼皮合拢着,睫毛投下两排淡淡的阴影,那么乖巧、那么安静,跟过去一模一样。刹那间,司马绍有些恍惚,他甚至觉得他们应该是在千里外的西池,应该睡在重重的幔帐里面,他十六岁,他二十三岁,他们仍停留在那最初的、情事过后的夜晚。
假若时间真能倒转。
假若可怕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薄被下,司马绍伸出手来,揽住了弟弟单薄的肩膀,他太紧张了,以至于胳膊都在颤抖,他太怕吵醒弟弟,太怕这甜蜜的拥抱终结,然而司马冲没有醒,水色的唇半开着,露出了像贝壳一样的细小牙齿。于是,司马绍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只是轻轻一下,只有一下,心脏却快乐得好像要麻痹。
屋外涌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司马绍连忙闭上了眼睛,他听到男人们互相说笑的声音,有人推醒了老军,问那边睡的是谁。老军迷迷糊糊地答:“一对兄弟,南边来的。”
“怎么这样睡啊?”有人问。
“南蛮怕冷吧。”油灯被吹灭了。
男人们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并不是一句“南蛮怕冷”可以解释的。第二天清晨,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司马绍和司马冲已经起床了。司马冲披散着头发,像个没有生气的偶人一样静静坐在铺褥上,司马绍拿着把梳子正帮他梳理头发。那些一年都不会梳几次头的男人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司马绍手中的梳齿以一种极为温柔、极为细致的方式在乌发间滑过,他们看他拢起弟弟的头发,以繁复的手势,挽出光洁的发髻,再用一根玉簪轻轻绾住。男人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这样为另一个男子梳头,司马绍的动作间有一种坦然的柔情,即使被众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有人忍不住问:“这是你什么人?”
司马绍笑笑:“我的弟弟。”
吃饭的时候也是那样,他们虽然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但所有的人都回过头看他们。司马绍端着碗,将粥一口一口吹冷了,再送到司马冲的唇边。司马冲有时没有反应,他就举着勺子,一直等他到开口,再将粥送到他嘴里。一小碗粥足足喂了半个时辰,眼看就要吃完了,突然有人快步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司马绍对面:“喂,我不管他有什么毛病,我这里是军队!你明白吗?他可以不打仗,但饭得自己吃!”
司马绍抬头一看,原来是气得就差喷火的李尚。
“他不会自己吃饭。”司马绍侧过了身,把弟弟掩住,将最后一口粥送到了司马冲嘴边。
“呸!”李尚一把打掉了司马绍的碗:“哪有人不会吃饭?”
他声音极大,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司马冲更是尖叫起来,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脑袋。司马绍又痛又急,连忙抱住弟弟:“你吓他作什么!”
李尚气得要命,指着门口,正要叫他们滚蛋,突然发现司马冲捂着脑袋的右手居然没有食指,极漂亮的一只手,竟是残缺的。“你怎么不说清楚?”他到底咽下气去,挥了挥大手:“算了、算了,”招呼盛饭的老军:“重新帮他们添一碗。”
老军赶忙应声,把稀粥放到司马绍面前时,他笑了一笑:“将军很看重你呢。”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很快大家都发现了,李尚真的很看重司马绍。这事之后,才过了三天,有消息说,一支匈奴马队护送着军粮即将路过此地。李尚连忙召集下属商议对策,居然把刚刚入伙的司马绍也叫了过去。席间众人讨论得极为热烈,司马绍却始终一言不发。等到众人都散了,李尚把他一个人拦了下来。
“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李尚狠狠锤着桌上的地图:“难得我这么迁就你们,我看错人了!”
“我不明白,”司马绍冷冷看着他,戒备之情溢于言表:“你何必那么迁就?”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需要人手,需要脑子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穿得那么好,讲话、做事跟大家都不一样,我也看过你骑马、射箭,绝对是经过大阵仗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可你既然来了这里,总是有一腔热血,总是想杀敌建功的吧!不然你来这里做什么?若是只想抱着你的宝贝弟弟,上哪儿去不好?!”
李尚嗓门奇大,司马绍被他吼得脑袋都疼,心里却蓦地一惊。真的,他来这里做什么呢?他对未来竟毫无打算。这些天来,他眼里、心里只装着一个弟弟,他真的只是为弟弟才投军的,但这样的投军已经没有意义了,跟当初的约定也已是南辕北辙。
“喂,”李尚拍了拍他的肩,“帮帮我吧。我很难啊,那么多人要养,南边的皇帝也不管我们,我们杀的是匈奴,却拿不到一分粮饷。”他敲着地图:“这一队粮草,我是怎么都要截下来的!我想过了,有了这些粮草,我们还能多招几百人,到了夏天就能端下平城。以平城为据点,再往西进,不出三年,你看着吧,这块的匈奴全都得给我回老家!”
他说得高兴,却听不到司马绍应声,抬头一看,才发现司马绍正盯着他瞧,李尚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你看什么?”
“没什么,”司马绍摇摇头,“我在想,南边的皇帝太混了,竟不知天下有你这样的人。”
“那是。”李尚开心地笑了。司马绍也笑了笑,拿过那张地图,仔细地看了起来。这一夜,李尚屋中的灯火直亮到深夜,当司马绍从桌边站起来的时候,地图上已被他摆满了用来表示兵马的铜板,而李尚仍入迷般地盯着图看,连头都舍不得抬上一抬。
司马绍回到住处的时候,屋里早就熄了灯,满耳沉沉的鼾声,然而墙边却隐约有个人,影子般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司马绍走近去一看,果然是司马冲,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到司马绍走近了,睫毛轻轻地忽闪了一下。
“冲,你在等我吗?”
“冲,你在等我吗?”司马绍在他对面坐下,抬起手来帮他解开发髻:“是我回来得晚了,”他歉意地笑了笑,“我被李尚叫去,狠狠地说了一通。”司马绍说着,替司马冲脱下了外衣,把他抱进被子里,轻轻圈在怀中。
现在,每天晚上他都会像这样跟弟弟说说话,告诉弟弟他遇到了什么事,在想些什么,虽然司马冲从来不会回应,但只要弟弟在听,只要那瘦削的身体依在他怀中,他就愿意一天一天说下去。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弟弟是明白他的,那紧贴在他右胸前的小小心跳和他的是如此合拍。
“李尚给我看了北方地图,那些地方我都快忘记了。冲,你知道我一直想做个好皇帝,为了这我甚至牺牲了你……我赢了,可我战胜的只是自己的朝臣,匈奴依然猖獗,失地一寸未收。看到那张地图,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一点没有意义。”
“你是对的,我们真该早点来这里。虽然现在已经晚了,虽然我做什么,你也许都感觉不到了,但我想做一个让你骄傲的哥哥。冲,你看着吧。”他抱紧了弟弟,用自己的脸颊去温暖弟弟冰凉的脸蛋,然而他忽地怔住了:“你哭了吗?”司马绍伸出手来,抚索弟弟的脸颊,指尖很快被打湿了,泪水正源源不断从司马冲眼中掉下,司马冲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但是他真的,无声地哭了。
两天之后,匈奴粮队果然如期而至,李尚按司马绍说的,派士兵装扮成樵夫将匈奴的粮队拐进重兵埋伏的峡谷,最后一个匈奴兵刚刚踏进峡谷,事先在山头上准备好的滚木、巨石都派上了用场,随着李尚一声令下,那些匈奴兵顿时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得哭爹喊娘。
这一仗,李尚大获全胜,全歼了匈奴粮队不算,还缴获了大批粮草,而李尚这边却只有一个人受伤,那就是因为兴奋过度,而崴到了脚的李尚本人。
当晚的庆功宴上,李尚高翘着裹得厚厚的脚踝,指着司马绍道:“都给我好好灌他!这是我的诸葛亮!”
众人于是纷纷上来劝酒,司马绍要照顾弟弟,只喝了几杯,便打住不肯再喝。他平日里待人又是亲而不近的,众人不敢硬劝,都有点悻悻的。偏偏有个聪明的军士,灵机一动,干脆去敬司马冲的酒,这下可踩到了司马绍的痛脚,只得站起来帮弟弟挡酒。大家有样学样,把司马冲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司马绍也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
李尚看着哈哈大笑道:“喂,你也太宠弟弟啦!”他摆摆手,示意众人放过司马绍:“我只见过人这么宠娘子的,没见过人这么待弟弟的。我看,你干脆娶了他吧。”
李尚这句原是半醉之下的玩笑话,谁也不会当真,本来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哪知司马绍却说:“我早就娶了他。”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呆住了。
“你开玩笑?”李尚眯起眼来,盯着司马绍。
司马绍却望着弟弟,虽然司马冲垂着眼皮,一脸木然,司马绍投向他的目光却还是那么柔和,脸也是微红的,李尚知道司马绍喝了不少,但这红晕与酒无关,那是一种因幸福而羞赧的颜色。
“不。”果然,司马绍说:“几年前我就娶了他。我们不可能得到父亲的允诺,但是我们拜过天地,苍天若是有眼,便知道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屋里一片死寂,有人不慎碰倒了酒盏,瓷片跌碎的声响更显尴尬。
“好!”李尚猛地一拍桌子。
众人吓得一阵哆嗦,却见李尚跳下了椅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司马绍面前,指住他鼻子:“是条敢做敢当的汉子!”说着朝两兄弟高高举起了酒杯:“这杯你喝,他也得喝。我祝你们永结同心!”
那杯酒司马绍不知道弟弟是不是真的喝到了,他只记得把酒杯端到弟弟唇边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发抖,弟弟没有动,睫毛还是静静地垂着,他看着酒水润湿了那柔软的唇,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泪了。
李尚知道他好强,不愿被人看到哭,连忙大叫:“好!好!喝到了!你也喝!”
司马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袖子盖在脸上,久久没有放下来。
其实,谁都知道他哭了吧,但大伙都没有说破,跟着李尚又唱又笑。整个晚上,他们都被热情的话语,一杯一杯的水酒包围着,那些粗鄙的玩笑也好,说得颠三倒四的恭喜也好,都是司马绍从未奢想过的真诚祝福。他不再拒绝,酒到杯干,劣酒将舌头都浸得麻木了,但心却又轻又暖。他不禁想起几年前他在建康的婚典,那一日,十里秦淮披红挂彩,宫灯璀璨、鼓乐喧天,却比不得此刻的万分之一。
有人把司马冲推到他怀里,他伸手揽住弟弟,他要娶的人、他娶的人,从来只该是这一个,从来就只有这一个。当着众人,他抱着他的新人,吻上那苍白的脸颊。
大伙起哄:“亲嘴啊!要亲嘴!”
他托起弟弟的下颌,谁都以为他要亲下去了,然而他突然靠着弟弟的胸膛滑跌下去,他跪在地上,双手抱着木然的弟弟:“你听见了吗?我们会永结同心,你听见了吗?你高兴吗?”
没有回答,司马冲始终茫然望着前方,连睫毛都没有眨上一下。
他听不见。
当司马绍终于说出口来,当他们终于获得祝福。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场欢宴与他无关。
残冬将尽的时候,李尚和司马绍又一道打了几场漂亮的硬仗。随着队伍的壮大、军械的改进,他们的目标也越来越难缠,李尚一个人带不过部队,司马绍也开始披挂上场。他的骑术本出自名师真传,从前又统领过数万兵马,带李尚这千百号人自然不在话下,一旦上阵,纵横捭阖,有如神将。只是他咳嗽的毛病始终没好,虽未加重,却也缠绵不去。
那一天,天气晴好,又没有什么事情,司马绍便带着弟弟到屋外去晒太阳,司马冲靠在他肩头,无意识地仰着脸,朝着太阳微微眯着双眼,那模样慵懒中竟有一丝调皮的味道。司马绍不禁抓住了他的手,他回头看了哥哥一眼,接着又漠然地调开了头去。自从来到军营,司马冲的精神仿佛好了一些,哭闹的次数也比以前少,只是对外界的反应依然迟钝。
“喂,你们在这里啊!”李尚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司马绍旁边。
司马绍跟他闲聊了两句,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连忙掩住了嘴巴,一阵猛咳已冲了出来。李尚见他指缝里隐隐透出血色,不由瞪大眼睛,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硬是将他的手指掰了开来。
“喂!你怎么吐血啊!”李尚大嚷起来。
司马绍急着要抽手,李尚却怎么都不肯放。司马绍气得脸都白了:“放开!我弟弟不能见血!”
李尚一愣,想要放手却来不及了,司马冲不知怎么的忽一转头,已然瞥见哥哥掌中的鲜血。
“啊──”他尖叫起来,整个人往后急仰。司马绍连忙托住他,才没让他摔下凳子。
李尚见司马冲挣扎踢打,闹得不成样子,他想上前帮忙,却被司马绍狠狠瞪了回去。李尚万分无奈,只好站在一边。许久,司马冲哭得倦了,才蜷在司马绍怀里,渐渐安静下来,鼻翼却仍翕动着,眼圈也还红着。司马绍心疼弟弟,自然不会对李尚有好脸色。李尚却浑然不觉,他在司马冲跟前蹲下,探头看了看:“不哭了啊?”见司马绍不搭理自己,他搓了搓大手:“哎,我去找个大夫吧,帮你们俩都瞧一瞧。”
司马绍不禁苦笑:“不必了,都看过大夫的,没有用。”
“那……”李尚想了想:“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该不是天生的吧?”
“当然不是。他原来很懂事,非常的乖,又非常聪明……”
“那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了。”李尚忽然道。司马绍一怔,却见李尚晃着大脑袋继续说了下去:“你看你,什么都帮他做,梳头也好、穿衣服也好,连吃饭都用喂的,把他宠成一个废人了。”
“他的手……”
“我知道,少一根食指,拿筷子不方便,对吧?但不方便可以练啊,再说用勺子总可以吧。我这里有的是瘸了腿的、少了胳膊的,还不是都靠自己活了下来。还有,你别跟我说他脑子不好啊,你要真喜欢他,就不会把他看成废物。”
“兄弟,”李尚拍了拍司马绍的肩膀,“你不能总这样护着他,不然他永远不会保护自己,永远只能依靠你,那也可怜了,他得有他自己啊。”
李尚的话说得容易,真要做起来却绝不是那么简单。司马绍第一次教弟弟脱衣裳的时候,自己几乎被逼疯了。他早就知道弟弟会学得很慢,但是他不知道,当弟弟残缺的手笨拙地拽着衣带时,那光秃秃的指根会一次次地从他眼前晃过,而他的心脏简直要被这景象撕裂了。他真想扑上去抱住弟弟,跟他说:我们不练了,我会帮你穿一辈子衣服。但他知道不可以。假如他阻止了,那么他绝不是为了弟弟,而是为了自己。
王应曾经说过:你真该看一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那是你的报应!
王应说得对,这是他的报应,是他早应领受的惩罚。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迟,太迟、太迟了,而今他心如刀割,却已于事无补,他只能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弟弟,看那瘦削的孩子垂着头,机械地扯着衣襟,摸索着找他自己的路。
“哗啦──”衣服经不起扯,撕裂的布帛萎顿下来,他看到弟弟裸露的肩背,漂亮得叫人心悸的蝴蝶骨,还有那丑陋的,早已愈合却永远无法褪去的鞭痕。
他真想闭上眼睛,但是他不能,他抓起弟弟少了一根指头的手,重新放到衣带上,他说:“再来一次。”
他知道,也许弟弟永远都听不懂,但是还得再来一次,一次又一次,他这样要求自己。
然而慢慢的,他发现弟弟很乖,即使变成了这样,司马冲还是那么的乖,只要他把弟弟的手放回衣带上,那孩子就会继续跟衣带纠斗,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司马绍的眼睛渐渐湿了。后来,夜幕垂落下来,再后来,油灯都熄灭了,大家都说:快睡吧。司马绍叹了口气,把手伸向弟弟的腰间,然而他摸到的却是业已解开的腰带。弟弟低着头,缺了食指的手放在膝盖上。他握住那只手,颤抖着吻住了断指的根部。
从解一根腰带,到自己穿衣,到握勺子,再到梳头,司马冲缓慢、笨拙地学习着,他的衣裳穿得乱七八糟,头发也挽得乱蓬蓬的,有时勺子拿到嘴边却忘记了吃,粥便顺着下巴直滴下去。可即使粥已糊湿了衣襟,司马绍也不再帮他收拾,顶多把手帕放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去擦。
这一切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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