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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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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用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塑像向前伸出的、落满灰尘的左手。他用奇怪的眼神凝视着女沙皇的脸,语调却情真意切:“毁灭者的手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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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下过一场小雪。严寒的晨光在圣彼得堡的教堂尖顶上闪烁着。清早的驿车满载信件碾过城市的大街,轮轴发出生涩的摩擦声。
教堂看门人的妻子伊丽莎白·普西林娜很早就起床了。她属于任何一个俄罗斯家庭都能找到的那一类女人:健壮,豪爽,勤劳。她动作轻柔,并没有吵醒丈夫,她习惯于在清晨劳作。普西林娜推开小屋的门,早晨冷冰冰的空气让她感觉很舒适。圣彼得堡依然万籁俱寂。普西林娜提着木桶穿过教堂的祈祷大厅时,却突然发现暗红色的长明灯灯火照耀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摇弋的灯光下,那个人的身躯给烙上了一层暗淡的白色光环。
——这么早就来做祈祷吗?普西林娜想着,有几分奇怪。陌生人并没有看基督的圣像,而是看着帷幕遮掩下的另一尊塑像。普西林娜不是那种好管闲事的女人,她不打算打扰他——管他在干什么。当她正要独自走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您能过来一下吗?”
普西林娜有些吃惊。但她很快放下了木桶。“您有什么事吗,先生?”
近距离下看门人的妻子终于看清了来者的面孔:他不年轻了,但依然很有魅力,他的双眼深陷下去,眼角处堆积着一些难以察觉的皱纹。浓密的金中掺白的头发归拢到后面,用和他衣服相称的黑色丝带系起来。一个贵族。普西林娜这样想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不算华丽却做工考究的黑色大衣。
陌生人微微地笑了。他缓慢而流畅地伸出手指:“我想问您,那个塑像摆在那儿有多久了?”
看门人的妻子顺着他手的方向望过去。一尊白瓷塑像,因为很久没有打扫而落满了灰尘,长明灯的光线也没能让它更明亮。
“那是叶卡特琳娜女皇。”普西林娜说,“抱歉,我也不知道。”她是个没有读过书的普通劳动妇女,但说话很有分寸,“我和我丈夫在这儿快三十年了,它一直摆在这儿。”
陌生的男人并不回答,他向前跨了一步。女皇的瓷像丰满而美丽。圣彼得堡工匠的技艺显然是无可争辩的,柔软长袍一直拖到脚面,女皇左手伸出,右手按在法典上面,她脚下的口袋里散落出大堆的金币。
“您说呢?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打扫了。”
“是的。”普西林娜直率地说。
“一位伟大的神明。”陌生男人突然说,同时意义不明的扫了一眼右手方向的基督,“伟大的女性。她与上帝站在同一个高度。”
看门人的妻子在黑暗中耸起了双眉。难道这个贵族夜里来教堂,就只是为了对这么个旧瓷像评头论足吗?
“当然,您知道,现在的保罗皇帝更是位伟大的统治者。”陌生男人说道,又走上前一步。他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亮光,这些明媚的、忧伤的斑斓亮点渐渐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蔚蓝色的海。“去吧,利奥,走你自己的吧。”就像他很多次看见他的阿廖沙,那个漂亮的年轻人站在战舰的甲板上,身后是飞扬的双头鹰旗帜。一切都存在过,一切又都消失了。阿廖沙告诉过他,什么东西都是存在的,就像面前的圣像一样,伸手可及;可它们消失得也那么快,仅仅留给他浅尝辄止的、甜美的痛苦。他无数次看见他,就像他在以后的很多年可笑地无数次代表他的国王古斯塔夫三世去拜访那位女沙皇一样。他看见阿廖沙,生着忧郁的深棕色眼睛的阿廖沙,热爱读伏尔泰著作的阿廖沙,第一次见面时慌乱的少年阿廖沙,裹着镶金线的战袍,飘浮在那片充满诅咒的海域上。他看见他胸前女沙皇赐予的闪闪发光的勋章,辉映着他眼睛的光辉,他对他祝福和微笑,他看见他站在那儿,在河流和山川之间,手捧星辰,身披飞雪。
普西林娜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男人用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塑像向前伸出的、落满灰尘的左手。他用奇怪的眼神凝视着女沙皇的脸,语调却情真意切:“毁灭者的手是温暖的。”
'原创'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二)2007年07月03日 星期二 08:07 P。M。——“阁下,我是瑞典人。利奥波德·维尔维克。”少年还是淡漠地回答,“告辞了。祝您晚上愉快。”他的脚步轻盈,带起一阵清新的草木香气,消失在树影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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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中央华丽奢侈的水晶吊灯从正上方垂下来,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谈话加上乐队的演奏放在一起简直像坏掉了的管风琴一样不和谐。一场豪华铺张的皇家生日舞会意味着在俄罗斯的广袤平原上数以万计的农奴没日没夜的劳动,不过破烂的木板棚和散发着腥气的、有老鼠爬过的黑面包是贵族们看不见的。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您身体好点了吗?“
“伊万·德米特里奇,谢谢!啊,今年的冬天不是很冷,这令人头痛的风湿病好多了。”有着棕色头发的弗拉基米尔·切尔连科公爵点了点头,“啧,真是费心。我几乎快三十年没看到过这么好的生日舞会了。”
“奇怪的事情,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您不这么认为吗?我一直以为女皇不喜欢保罗大公。”
公爵笑了笑。“伊万·德米特里奇!也许她是不喜欢,可这谁管得着呢?看啊,大公夫人多漂亮,您说是不是?”
“您今天也把儿子带来了?”伊万·德米特里奇也笑了,“多俊俏的小伙子!”说着他走开了。
切尔连科公爵下意识地搜寻着儿子的身影。好不容易才在舞池里发现了他:阿列克谢·切尔连科穿着那套华丽过分而显得招摇的近卫军军官制服,正在和一位身穿紫色圆裙的夫人跳舞。公爵眯起眼睛打量着独生子。小切尔连科今年十九岁了,刚刚加入近卫军没多久。初次进入社交界,阿列克谢明显紧张。舞曲一结束,公爵就走近了些并叫道:“阿列克谢!……阿廖沙,到这儿来。”
“爸爸,有事吗?”切尔连科听见了父亲的喊声并走过来。这是个苍白忧郁的青年,中等个头,那军服肩头蓝色和金色交织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而左右晃动。鲜艳的色泽让他那张清隽俊秀的脸异常苍白。
——他和这套衣服一点儿也不配。老切尔连科多少带点失望地这么想道。不过公爵很快调整了情绪。“别紧张,阿廖沙。”
“是的,爸爸。”切尔连科用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地按住额角,那儿正在冒出冷汗,“我能去外边呆一会儿吗?爸爸?”
公爵平静而失落地看着儿子。“当然可以。不过别太久。”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切尔连科坐在宫殿花园里的一条大理石长凳上。他抬头望了望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深沉地呼吸了一口带有灌木叶气味的空气,开始逐渐感觉到一种甜蜜的欢愉。
眼神傲慢的女皇,她的儿子、相貌猥琐的保罗大公(虽然说公开的秘密是他是女皇在年轻时与情人谢尔盖所生,但不知怎么他长得似乎更像他名义上的父亲彼得三世),畏缩而幼稚的大公夫人,大批的贵族……年轻的军官想到这些,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加入近卫军并不是他的意愿,当初他曾经明确表示自己只适合“去拜访伏尔泰的会客室”而不是加入招摇过市的近卫军——这番胆大包天的言论引得老公爵暴跳如雷。身为俄舰队的海军将军,老公爵毫无疑问地认为儿子只有在军队才有光明前程。“您该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这样,翻翻那些发霉的破书或者写几句所谓的诗吧?”老公爵死死地盯着儿子,切尔连科记得父亲那时的眼神简直能在自己身上烧出两个洞来,“如果是那样,”老公爵具有威胁意味地用手指点点独生子,“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我就把您赶出去,不认您是我儿子,您明白吧?”
年轻的近卫军军官低下头去,用双手蒙住了脸。
“您不舒服吗?”
军官惊讶的抬起头。面前有一个人。使切尔连科吃惊的是他的声音。那完全是少年人独有的、还未经过变声期的青涩音质,但那人说话字正腔圆得过分,流利的俄语带着极其严肃的味道。
“不,谢谢,我没事。”他倦怠地回答,同时伸出手去,“阿列克谢·切尔连科。”
这时候他完全看清了对方的脸,在闪烁的星辉下洁白而安宁,纯粹的少年人的脸,却有着与之语调相称、与之年龄不符的严肃神情。少年用手撩开脸旁的纯金色头发,向切尔连科伸出手:“您好,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
被素不相识的人突然地尊称父名,切尔连科愣住了。“对不起,您……”
“您父亲不是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切尔连科公爵殿下吗?”少年淡漠地说,“今天的舞会简直完美。祝愿贵国女皇永远年轻美丽。”
阿列克谢被少年熟练得让人诧异的纯客套式措词怔得发呆,然后脱口而出:“你不是俄罗斯人?”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没用敬称,顿时满脸通红:“我……”
“阁下,我是瑞典人。利奥波德·维尔维克。”少年还是淡漠地回答,“告辞了。祝您晚上愉快。”他的脚步轻盈,带起一阵清新的草木香气,消失在树影后面。
阿列克谢·切尔连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瑞典驻俄大使,卡尔·维尔维克,也有和刚才那少年一样的纯金色头发。
原创'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三)2007年07月08日 星期日 10:54 A。M。当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曾经记得父亲拉着他,带他去一个有很多衣着华丽的漂亮男女的大厅里面,然后他的父亲,卡尔·维尔维克伯爵,让他去亲吻站在人群中的一个青年男人的衣服下摆。利奥波德·维尔维克记得那青年男子穿一件靛青色的外套,看上去有些文弱,相貌清秀举止得体。父亲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利奥,那是国王陛下。快去,亲亲他的衣角。”小维尔维克顺从地走过去吻了那个青年镶金线的衣边,可能当时尚且不满九岁的他还说了什么别的祝福的话,——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于是年轻的瑞典国王弯下腰来,露出文质彬彬的笑容,并且向维尔维克伯爵夸奖了“这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具体的细节他无法再回忆。利奥波德·维尔维克在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到。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这个早熟的、老练的漂亮少年才会显出一点他应该有的孩子气来。这个梦伴随他很久很久,从幼年那第一次晋见国王开始,一直到如今。他甚至在梦中有一个过分清楚的细节:年轻的瑞典国王蹲下来,微笑着吻了吻他的双颊,像个亲爱的兄长。国王温柔的深蓝色眼睛凝视着他的脸。然后不知道谁低声地说了句什么话,梦就醒了。小维尔维克一直试图努力辨认清楚梦里的话,但一直没能成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这里,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哭出来,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靠近心房的地方博动,带着他未知的神秘宿命感。像教堂里的赞美诗篇一样宏大、开阔而庄严。维尔维克茫然地有一种感觉,就像个信札:那的确是他的国王,瑞典年轻的统治者,那温柔而深沉的蓝色眼睛像个最神圣的晓喻,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正是1784年圣彼得堡春季的早晨,十六岁的利奥波德·维尔维克从梦境中醒来,他发出一声叹息,伸手摸了摸潮湿的枕头和脸庞。
“利奥波德少爷!”女仆兰笛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听起来慌张不堪,“请您快起床,伯爵大人说是有急事!”
几分钟之后维尔维克就站在客厅里了。瑞典驻俄大使,他的父亲,约特兰伯爵卡尔·维尔维克,正站在壁炉前面和一位先生说话。令小维尔维克吃惊的就是客厅里的狼籍状况:所有的东西都被打包成了行李,只等出门送装马车了。
维尔维克伯爵转过身来。“利奥,过来,”他一边招手一边介绍,“这位是新任大使斯沃图伯爵。”
大使?父亲不是大使吗?维尔维克一时没能明白,不过从小受到的严格教育倒是给他帮了很大的忙。少年快速作出了反应。“很荣幸见到您,伯爵大人。”
“斯沃图伯爵,”维尔维克伯爵开口说话,“所有的事情都交接清楚了,我们现在就动身。”
“您,……千万要小心。”
“谢谢您,我会的。”维尔维克伯爵垂下了眼睛说。
利奥波德·维尔维克站在圣彼得堡的港口,最后望了一眼冬宫巍峨的建筑群。天空一片晴朗,圣彼得堡上空万里无云。与此相反的是父亲的脸色和母亲那令人不安的、张皇失措的表情:伯爵一言不发,伯爵夫人则神经质地拉紧了儿子的手。
年轻的维尔维克感到无助。当他被拉着走向甲板的时候,芬兰湾一望无垠的广阔水域在他们面前伸展开来,冬宫就在他们身后。维尔维克突然想起去年的圣灵节他趴在涅瓦河边,看着河水中倒映的闪闪发亮的星星。那么纯洁,那么美好。那些古老的东正教的仪式也不显得繁琐多余了,一张张虔诚的俄罗斯式的面孔,东正教教徒们圣洁而盲从的面孔都在唱着古老的赞美诗:
东正教的教徒啊,
施舍吧,
请别吝啬,
分享你的欢愉和苦难,
从你生命的开始至终结……
“利奥,别怕。”父亲的话打断了维尔维克的冥想,“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离开这个讨厌的国家,回我们的约特兰去……”
“爸爸,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是国王,”伯爵用食指抵住下颚,闭上了眼睛。“陛下说我没有尽到一个大使应该尽的职责,让我尽快回国。”
利奥波德·维尔维克不再说话了。他转过脸去,海风吹在他脸上,瑞典少年浅蓝色的眼睛里对俄罗斯在少年时代最后的一晃而过的影像,是前几天在冬宫的花园里,一个年轻的、褐色头发的近卫军军官青涩、慌乱的笑容。
王宫的一间小会客室里铺着手工编织的地毯。从窗口向外望,可以看见里达尔湾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点点冷光。北欧的春季向来令人捉摸不透,而此时与之一样的,大概就是倚在窗口的瑞典国王的脸色了。古斯塔夫三世抚弄着窗帘,很长时间也没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偶尔用一双大大的深蓝色眼睛看一眼面前的卡尔·维尔维克伯爵。
“两天前我收到了俄国女皇给我的信。”古斯塔夫终于开口说,同时抬起手掠了一下银灰色长发,“要我给您念一段吗,伯爵?”
“请原谅我没有明白您的意思,陛下。”约特兰伯爵卡尔·维尔维克生硬地说。
“您放心,不是国务信件。”古斯塔夫还是挂着一脸叫人难以释怀的神情,然后他开始念手中的信:“‘亚历山大(注1)长得很快,准确说他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他现在快六岁了,可是已经像个大人一样懂事了……他的眼睛美得像天使,总是炯炯有神……’”
维尔维克沉默不语地听着。额头上渐渐渗出了冷汗。他一边听着瑞典国王念着女沙皇描述皇孙时喋喋不休的的语句,一边偷偷打量古斯塔夫三世。国王随意的披了件晨褛,蓝色的睡衣袖口零乱地敞开着。他面无表情地念着信件,瘦削得有点病态的身体软绵绵地倚靠着窗框,看似非常温和。
“‘……亚历山大绝对是个最优秀的孩子。’”瑞典国王停了下来,看了伯爵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念下去了,“‘……另外,我想向您,尊敬的瑞典国王陛下请教一个问题,前天晚上,我听说您的大使维尔维克伯爵大人说,如果我再不在土耳其的问题上给贵国一个明确的、秘密的答复的话,贵国将可能不在武装中立同盟(注2)中站得那么直了……我真希望这不代表您本人的意思……’”
伯爵的脸色变了。自己是在一个舞会上无意中对英国大使说出这句话的,不知道为什么被人听了去,而且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叶卡特琳娜的耳朵里。这些话的确是伯爵个人的立场,一向老谋深算的伯爵不知怎么,那天晚上竟然犯了个只有政治新手才会犯的错误。
“我是不是该感谢您呢,伯爵。”古斯塔夫淡淡地说,“您代替我作出了仲裁。——我何时说过那些话?为了弥补您捅下的篓子,我不得不给那位骄傲得想与整个欧洲抗衡的女皇写了一大堆的甜言蜜语,代表国会和人民发誓瑞典不会违反任何中立同盟条约……如果这事情传出去,瑞典不但将要失去在同盟中的地位,而且英国人即使得了好处也不会信任我们。您啊……您这么看不起我的尊严吗?不光是彼得堡回不高兴,还有维也纳,柏林,阿姆斯特丹甚至包括马德里,都会拿我当作笑柄。看来您是觉得腓特烈(注3)和约瑟夫(注4)的生活太无聊了,想给他们增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话题?”
维尔维克不停地擦着冷汗。“对不起,陛下,……我实在不是……”
“不,您不需要道歉。”古斯塔夫说,“我只是认为您无法再胜任大使一职。近来那个俄国女人给我的信件越来越口气不善。您没有积极周旋。我可不想得罪那个欧洲最有势力的女人,——至少现在还不想。”
伯爵僵硬地低下头,等待着国王的处置。可是久久没有动静。
“您的儿子呢?”
“在外面的会客厅,陛下。”伯爵的样子很是局促。
“您的儿子很优秀。”年轻的古斯塔夫低沉地说,他看了一眼天花板上富丽雍容的涡形装饰,然后疲倦地垂下了眼睛。“您回约特兰去吧。您今年五十七岁了,应该找个地方安静地过完您的人生。”瑞典国王说,“至于您的儿子,就留下吧。我会代替您教育他的。”看见伯爵复杂的表情,国王轻轻地走上前来,文雅的深蓝色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他伸出手搭在他肩头。
'原创'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四)2007年08月01日 星期三 08:46 A。M。窗外飘舞着初春的雪花,北欧的冬季依然迟迟不愿离开。而房间里很温暖,高大的天花板和墙壁的边缘线上都绘着精美的花纹,在房间里壁炉和几支蜡烛的火光中间又黑暗又华丽。床帷是砂金色和白色交织的天鹅绒,在支形烛台上蜡烛的光辉中流动着奇妙的光彩,明暗变幻不定。还有厚厚的北方城市来的手工地毯,都暖烘烘的散发出一种干燥的香味。
门轻轻地被敲响,但敲门者没有得到回应就径自走进了房间,又悄无声息地把门扣好。迎接他的是一声细小的猫叫,而后一只黑猫以幽雅而诡秘的慵懒步伐穿过他脚边,消失在房间黑暗的角落里。
来人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这只猫的神态完全像极了它的主人——他把目光投向房间深处帷幔交错下的大床,那里没有一丝声息,只有微弱的烛光。年轻俊美的阿道夫·莱特侯爵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用手撩开了床帷。“陛下,”他小声叫道,同时望着陷在松软白色枕头中的人——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
国王侧着脸,清秀的轮廓和鲜艳的双唇在枕边一支小蜡烛的火光下时明时暗。他睡得很熟,莱特侯爵看见国王细致白皙的手里拿着一本看了一半的议会草案。年轻的瑞典国王(注1)灰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枕上,看上去有些憔悴。
莱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伸手拿起快要翻倒的小蜡烛,轻柔地吹灭,然后改变了主意打算离开。
“阿道夫……是你吗。”
莱特吃了一惊。“是我,陛下。”他说,“您还是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下次千万别再把蜡烛放在床上了,这样很危险。”
古斯塔夫三世双手支撑起上半身。白色的绸子寝衣缀着波浪滚边,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看了看莱特,苍白得带点病态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不行,明天再谈来不及了。还有……死亡也许真的是件好事。”
“您在说什么,陛下。”莱特在床边坐下来,拿起那本草案,“您在看什么?”
“我在研究税法。”古斯塔夫三世往枕上一靠,疲倦地说,“后天要去议会主持会议。我要向贵族们提出新的征税草案了。我要加税。我不能让那些贵族老爷们守着万贯家产而瑞典的国库里空空如也。让他们交更多的税,当然——”他突然笑了,“你也一样,亲爱的。”
莱特的脸庞迅速地红了起来。“我当然不会反对……可是其他人一定……”
“别担心那个。”瑞典国王说,“我几乎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和他们打交道了。”
古斯塔夫的父亲,先王阿道夫·弗里德里克,一生懦弱无能,当年轻的古斯塔夫在欧洲游历的时候,突然传来他父亲暴死的消息。虽然父亲的猝死给了年轻的古斯塔夫巨大的打击,但年轻的瑞典新国王在那时表现出了与他的责任和爱好都相符的天份——他演了一场戏,几乎是完美的戏。他告诉国内掌权的大贵族们自己将奉行父亲的那一套方针,贵族们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的打算,欣然相信了他。可当古斯塔夫三世回到瑞典后,——几乎是在加冕的很短时间内就发动了不流血的政变,贵族势力被年轻的国王一举剥夺。他把那些曾经掌权的大贵族们都送回家里去养老(可以想见现在维尔维克伯爵的相同遭遇),当古斯塔夫最终获得的民众的支持,当资产阶级代表怀着恭恭敬敬的心情来吻他的手,当军队在他脚下山呼万岁的时候,瑞典乃至整个斯堪的那维亚命运之舟的舵就牢牢掌握在这个娇美文雅的青年统治者手中了。对于宫廷中的派系斗争这位爱好戏剧的国王也很有一套,无论是对待亲法派还是亲俄派,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左右摇摆,从不明确地阐述他的观点。其实准确来说,古斯塔夫三世似乎更愿意把更多的精力花费在文化建设上,比如建设文学、音乐、历史、美术、戏剧学院,或者是对异教徒异乎寻常的宽容政策。
莱特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陛下,听说您把维尔维克伯爵召回来了。……为什么?”
“为什么?”古斯塔夫撩了撩头发,扬起一阵干燥的清香,“再不把伯爵大人召回来,俄国女皇就让我成了整个欧洲的众矢之的了。你猜他在圣彼得堡对英国大使说了什么?——‘如果俄罗斯再不能在土耳其问题上给瑞典一个明确的、秘密的答复的话,我就不能保证瑞典还在武装中立同盟中站得那么直了’——上帝啊,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莱特摇了摇头。“没想到伯爵大人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再把维尔维克伯爵留在宫廷的话,宫里那些法国人的哈巴狗们就会整天在我身后狂吠不止……”
瑞典国王冷笑了一声,这笑声与他那近乎柔美的容貌极不相称,“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来应付他们。我也不想得罪叶卡特琳娜、路易(注2)或者我亲爱的舅舅(注3)更不想得罪英国人,还有,‘我不能保证’,阿道夫,你听听伯爵大人这句话说得多么有气势。好像他才是瑞典国王。——贝儿,过来。”
刚才的黑猫从暗处走出来,古斯塔夫国王伸出手,贝儿轻巧地跳上他的手心。瑞典国王把纯黑色的小猫抱进怀里。贝儿不停地轻轻挠着他白色的睡衣。古斯塔夫细长的手指轻抚着黑猫的后颈。
“还不如养一只猫呢,……至少它永远不会背叛我。”
没错。瑞典国王想。我可以原谅,我可以原谅所有人,只是当那些人没有侵犯到我最重要最神圣的东西。瑞典的王权。
“陛下,”莱特往前凑了一些,在昏暗中凝视国王的眼睛,他高挑匀称的身子向前倾斜过去,“您要怎么办,……杀了他吗?有这个必要吗?”
“绝对有这个必要。杀了他。”古斯塔夫将手垂落下来,贝儿安稳地跳了下去,“我今天早晨已经跟维尔维克伯爵谈过了,打发他回约特兰。他明天下午就启程了。你知道,他回约特兰,会路过耶尔默伦湖附近……下面的不要我说了吧?”瑞典国王的声调冷酷而尖锐,完全出自一个惯用阴谋的政治家之口。关于维尔维克亲英的说法早就有了,如今证据确凿,加上古斯塔夫“我的权力不容侵犯”的观点,伯爵的命运已经很明显了。国王一直力图保持彬彬有礼的良好态度和善良作派,但当问题一涉及他的王权,他就变得坚定而残忍了。
“我明白了。”莱特说,“耶尔默伦湖附近,……呃,直接把尸体扔进湖里吗?我的上帝,湖水很冷,伯爵大人恐怕会不舒服的。”
古斯塔夫戏谑地一笑。“你看着办吧,阿道夫。只要别让人发现就可以了。”
“听说,”莱特候爵踌躇了一会儿才问道,“您把小维尔维克留下来了?”
“是的。……的确……”瑞典国王忽然垂下了眼睛,放低声音,那声音里竟然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凄凉,
“我要培养新的可以信赖的人啊……真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很难找到了。”
莱特很清楚地感觉到胸口尖锐的刺痛。“不,陛下,还有我。”他说,同时握住了古斯塔夫的手指。
“对,对啊……是的,阿道夫,对不起。我不应该忘记这一点的,还应该有你。”瑞典国王忧郁地微笑着说,他伸出手搂住了莱特的脖子,宽大的白色袖口一直滑落到腋下,他吻了吻他的嘴唇,“你要在这里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今天还是算了吧,陛下。您这两天很忙。”莱特硬梆梆地说,同时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还有,索菲亚王后(注4)那儿,您要是总是不去,王后陛下会不高兴的。而且……宫廷里的人也会说闲话。”
“关于我这方面的闲话,他们说得还少吗?”古斯塔夫轻蔑地笑着,“还有,索菲亚会很高兴我不去打扰她和情人幽会。”
“您需要一个继承人,陛下。”莱特说。
“那好,阿道夫,你可以离开了。”
阿道夫·莱特侯爵略微欠了欠身体,轻轻退了出去。
蜡烛快燃尽了,留下淡薄的焦油味儿,古斯塔夫三世重新把被衾拉到下颌,冷漠地看着蜡烛那最后的火焰跳跃不定,忽大忽小,然后熄灭,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瑞典国王四处看了看,就看见贝儿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琥珀的光芒。“贝儿。”他叫道,然后把猫儿拥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注1:古斯塔夫三世出生于1746年。为了不让他在小说里面显得太老,我把他改小了整整十岁(啊,尊敬的瑞典国王陛下,您的在天之灵原谅我吧)。还有,史有明文(这可不是我胡扯,都不需要YY),古斯塔夫三世确实是个玻璃。
注2:即法国国王路易十六。
注3: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和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是舅甥关系。
注4:历史上,时间是1766年,也就是古斯塔夫二十岁的时候,他和丹麦的索菲亚结婚(两个人在五岁的时候就订过婚了,汗)。结婚之后夫妻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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