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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绮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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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物一无可恋,只是既生在此中,不得不相与耳。不宜着情,着情便生无限爱欲,便招无限烦恼。
一无可恋,不宜着情吗?
―――
许久之前,清丽宛转,光华流泻,从深红到艳红的层层过渡,映得西天最美的晚霞都失了颜色。
美,美得夺目。
只是这样的夺目,不够清绝,往往总是,凄艳。
因为,那是烈火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
杜鹃泣血,子规啼月小楼西。
凤凰浴火,凤去台空江自流。
那样的哀婉或悲壮,只能成了他满盈的泪,如那一身的火红映进眼里,闪出流动的光。
于是,弃了这一身的红,凝了那一世的情,浅浅淡淡,带着水气里那一抹隐隐的青,幻化,飘逸。
原本,他是世间最美的红狐,饮的是朝露,枕的是流星。
当有一天,狐仙的梦魂归去,他不要的,只是这血色的无情。
情。
多情自古空余恨?何妨……
琴。
素琴欲弄半无弦?何憾……
他一点点的看着,承露,岳山,冠角,龙龈……
轻轻柔柔的流线,顺理成章地一气呵成,像极了他的腰身,在奔跑腾跃中划出的完美曲线。
于是敛了精气,化了七弦。青光一绕,龙池上便留下了三个精致的隶书:绿绮台。
七弦一动,烟波千里,皓月当空。宫商角徵羽,自然流泻的与世无争。
那,才是我想要的吧。前尘?前尘既过。早该过了。
光韧的银丝再一动,正调而下,本该流畅得很,却为何偏偏,要在这宫商之间辗转流连?
做一个最稳最初的音韵,不好吗?
——智计是领袖英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何必?要跃马江山争个第一,最终也总是出师未捷,泪落沾襟的遗憾。
我倒还是愿意,为你携一曲高山流水,效那鸥鹭忘机。
非是志在山高水远,只为了那一句,漫不经心的“知音”。
琴弦轻颤,是心弦动。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勾勒了远远的,淡淡的一幅虚幻图景。
眼底藏的,是朝露的柔,流星的亮,汇成的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潭,粼粼波光一现间,仿佛还凝着怅望千秋的,那滴泪。
成大业,就一定要流血。流的虽是别人的血,其实在这之前,却早已耗尽了自己心中的血。
那么,又何妨弃了这一身耀目的红,只为你,换这最难舍的,一抹青翠。
纯净的青翠,带着幽兰淡淡的怨,好清高好骄傲的,铺垫成一曲梅花落。
满城桃李各嫣然,寂寞倾城在空谷。
便是七彩的烟花再迷人,火红的灯笼再夺目,也抵不过,垂眉敛目,辗转一顾。
便像那雨后的青瓷,灵动通透,教人仿佛能一眼看到心里,又仿佛不留神看进了山里雾里,徘徊流连的不复得出。远远近近虚虚实实的浑然一体,早让人忘了自己,更忘了,身边的柳暗花明,灯红酒绿。
只是,有多少人,也是这样的,不屑混迹芳尘?
若是没有,这随风飘残的落梅,又教我去到哪里?
狠了心,便不要这出尘的高傲。不想被世人遗忘,那就只有,让人恐惧,甚至让人憎恨。
纵是浮华过眼,总也好过这似有若无的一缕暗香,风一卷,便什么也不剩下。
琴弦一颤,如夜的乌丝轻扬。他微摇首,淡淡的一笑。于是,便清风朗月,若羽化登仙。
过去,过去了。执念也好,劫数也罢,从前事,再无留恋。
既如此,为何又辗转着阳关三叠?
放不下,那日日夜夜的魂牵梦系,千生千世的永难忘怀?
……生死与共,志同道合……
你不舍得我在人间的短短流连,此刻,竟也化了这音韵,要缠绕琴间吗?
是琴弦,还是情弦?
无论如何,既是万物知春,和风淡荡,那就不如,让我以这阳春白雪,作结。
清韵一声,许久回旋。
说什么君子之于事,行乎其所不能不行,止乎其所不能不止,我宁愿听你对我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如今,只余这琴音,空自绕梁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惜朝……惜朝……
如今,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惜朝”了,可是,你还愿意这样叫我吗?
澄潭底,清波泛过,满满的,暖暖的。
是最纯净的泪,才勾得出如此醉人的青。
青得像雾,迷蒙得像水,轻轻地说着,就算死,也要千生万世的永相随。
―――
他是世间最美的狐仙,却舍了一身明丽的鲜红,独爱这,恬淡如水的青色,超尘绝世的绿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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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江南的风致,是跟漠北边关完全不同的。隔了黄河隔了长江,就仿佛是两重世界。江南多的是缠绵细雨,脉脉水乡,所以没有了那么多啸聚一方的豪强,却多了许多清俊儒雅的文士,也因此,江南武林似乎总是带着一种自内生发的闲适幽雅,或者,用戚少商戚大当家的话来说,是说话做事都喜欢绕上三个圈的虚伪。
只是,于戚少商而言,似乎,也早已习惯了,或甚至是,爱极了这样的虚伪。因为这份虚伪里,至少不再有冰霜冷冽,反而像是掺了江南冬日这照例不急不徐的风,依旧不大不小的雨,一丝丝的轻寒扑不到面上,只侵得到骨里,拿这金檀阁的十年珍藏醺了,也就随着那些可消的愁,抽离得一点不剩。
“古道西风瘦,问君几多愁……”晨风中飘开一缕若有若无的轻叹,随即就有人推门进屋,藏不住眼里戏谑的笑,将那扶盏沉思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方自开口道,“大当家的几时也学会这借酒钓诗了?”
戚少商抬头,语气严整,“敢问顾堂主,我可是你们请来帮忙的?”
顾惜朝忍了笑,点头道,“不错。”
下一刻却只听那昔日的九现神龙用腻得死人的声音道,“但是你不觉得,我现在这样,就像日夜深闺盼君来吗?”
顾惜朝走近前,故意屈起手指,抬起戚少商的下巴,压低声音道,“我是去杀人放火,你要不要跟着?”
戚少商轻轻一笑,偏头躲开,却把那只在晨风中沁得有些过凉了的手紧紧握住,这回是真正严肃地道,“我说过,从前你欠的债,也就是我的债,我们是要一起还的。”
顾惜朝用空着的右手端了酒杯,啜了口杯中残酒,再开口的时候,那浅浅漾开的,也不知是西风瘦的醇香,还是那暖玉的芷兰芬芳。戚少商只觉那声音仿佛到了白云深处,隔空传来,一字字都透着刻骨愁绪。
“我是不想,你再见到我杀人。”
戚少商看着他把空了的酒杯重又放回桌上,与桌面相碰的一声轻响,仿佛击在了他的心上。于是他很轻很柔地回答,“你喝了我的酒,可就要替我,消了你的愁。”一笑接道,“天心庄是不会滥杀无辜的,所以,你也不会。”
顾惜朝看着他,眼里见到的,只是一份坦荡,一片深情。他也跟着笑了,问道,“这么说来,大当家的很想跟着去?你就不怕,我是借着这个机会斩草除根?”
戚少商深吸口气,沉声道,“你本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看错,兄弟们也不会,顾,大,寨,主。”最后的四个字,刻意的说得很慢,咬得很重。
顾惜朝蓦然忆起当日的连云山下,隔了朔风带起的尘沙,那声惊天掣地的“送大寨主”,还有堪比九天流霞的那簇五彩响箭烟花。也许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生命会重新转折,此后一切从头。往日云烟可以淡落,血海深仇可以褪色,只要当时当事的人愿意原谅,而最重要的是,自己愿意放下。
于是他微微一笑,很明朗很会心的样子,道,“其实这次清泠想要请你过来,是要对付‘七月初三’真正的幕后人物的,所以暂时,明面上的事情你不方便插手,否则一旦打草惊蛇,恐怕他会隐藏得更深。”
戚少商轻蹙了眉,沉吟一会儿,道,“那天在内厅,清泠姑娘的意思是不是,也许天心庄里,也有他们的内应?”
“其实清泠很早就开始怀疑了,所以才会想要找一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相助。”顾惜朝不无讥诮地一笑,接道,“这一次,整个天心庄内,我反倒成了第一个被排除嫌疑的人,不过,也因为我对庄里的人员事务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行动的时候,就常难免力不从心。”
戚少商点点头,继续问道,“关于这个组织的来历和背景……”
“薛老爷子和徐稳亲自出马,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这么说,它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顾惜朝无奈地点头,轻叹口气,“可以这么说。不过也可能……”
“也可能,它本来就有一个基础和倚靠,正是因为有了原本的身份背景作掩护,才可以完全抹去它的活动痕迹。”
顾惜朝的语气有些沉重,“我们最怕的,就是这样。现在北方战事吃紧,一旦动摇了江南武林原本的柱石,便无异于雪上加霜。”
戚少商却轻松地笑笑,“一根已经本中空腐朽了的柱子,与其留着它成为隐患,还不如当机立断地砍了,这个道理,顾公子的《七略》里,不是早就提过了吗?”他凝视着顾惜朝,缓缓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原来顾公子对这江南武林,竟也有些关心则乱了吗。”
顾惜朝笑得颇有几分自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到这一步,我也想不到……”
戚少商摇了摇头,道,“其实早在你立志写《七略》的时候,就注定了是要施展长才定国安邦。傅宗书铺给你的不是青云路,可是一旦你自己决定了回头再走,凭你的聪明冷静,还会走不对吗?”
顾惜朝静静地听着,唇角的笑意又再飞扬,“《七略》确是兵书战法,却未必只能用在沙场。看来,你果然了解我。”
戚少商站起身,透过窗子看了看天色,笑道,“我不仅了解你,还体贴你。忙了一晚上,先进去睡一觉吧。我去找清泠,今晚,我陪你一起。”
顾惜朝未置可否,只笑着点了点头,掀帘进了里屋。
二
金檀阁的厅堂里,似乎昼夜都笼着淡淡的香烟。空空蒙蒙的烟气和了茶的清香,仿佛将这不大的屋子渲染成了瑶池仙境。而在千里之外,那个碎云渊里的凌云阁,一样的飘渺灵动,却因熏的是水气,衬的是白雪,而略显得清冷寂寞了些。不过好在,佳人芳心被一个人冷落,就一定会有另一个人将它珍而重之地捧起,并且细细呵护。
“能教戚大哥如此出神,恐是我这金檀阁,不意竟惹起故人之思了。”如梅香般的声音传来,李清泠,似乎无论何时出现,都维持着你第一眼见到她的样子,不会有多一分的熟络,却也不会让人觉得生疏,好像你生来就该让她了解这么多,而你对她,也不会体察得太少。
戚少商略欠了欠身,微笑,“戚某今日才知道,人说清泠姑娘不在江湖,也有道理。”
李清泠不问,只轻轻抬了抬眉,并替戚少商奉上一盏清茶。
待两人坐定,戚少商方才接道,“别人是不知道清泠姑娘和这传说中的天心庄的关系,而我如今知道了,却依旧觉得,姑娘本就不在江湖之中,而在江湖之上。”
李清泠也不推脱,只一笑,道,“从前的九现神龙,笑傲江湖翻云覆雨,而后来的戚代楼主,更是京师武林的中流砥柱。看过千帆并举的盛景,经过云谲波诡的险境,如今的戚少商,又何尝不是超脱世外,立于江湖之上?”
戚少商捧起茶盏,轻轻吹散面上的热气,隔了薄薄的水雾看向依旧笑得清淡的李清泠,道,“可惜,姑娘擅制佳酿,却只以茶待客。戚某也只好以茶代酒,谢姑娘谬赞。”
轻抿了口茶,李清泠道,“戚大哥见谅,实在是,西风瘦虽能消愁,却无法醒神。清泠斗胆以为,并不契合戚大哥此来的目的。”
戚少商点头,问道,“看来,你早就知道?”
李清泠却别有意味地一笑,回道,“如今天心庄上下,最值戚大哥挂心的,不过一人而已,谁又会猜不到呢?”
戚少商也不扭捏,坦言道,“姑娘说得是,那么,不知戚某想要的答案……”
李清泠道,“戚大哥并非天心庄下属,就算是,清泠的职责也只是统辖,并非支配。天心令已出,如今可以调配整个行动的,是神风堂主。”
“那么,我明白了,”戚少商了解地笑笑,起身,告辞。
―――
冬日清晨的临安,依旧不减其繁华富庶。街道旁店铺商家林立,连小贩的吆喝里都似飘散着糯糯的米香。只有一点,恐怕是全天下都一样的,便是那饭馆酒肆里,各路消息的集结之多,流通之快。
“听说了吗,就昨天晚上,又是三个人啊!”
“尸体都正大光明抬上府衙大堂了,怎么还会不知道!”
“这回这三个,听说都是官府通缉了一年多的大盗,却在这一年多里依旧顶风作案,猖狂得很,连班捕快都拿他们没办法。”
“你没看那尸体旁边的白绢上写的吗,‘官府既与之两相获益以致久缉未果,不得已而越俎代庖’。官府都跟强盗成一家了,再通缉十年都是一样!”
“你说,这整个杭州城,谁有这个本事一夜杀了三个强盗,还敢跟知府大人公然叫板的?”
“每次只有一个‘天’字的落款,我怎么知道……”
喝着热气腾腾的糯米粥,听着邻座两人的交谈。一碗粥喝下,戚少商也将这几日顾惜朝的行动猜到了个大概。这人果然还是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不过这一次,连戚少商都忍不住想要替他叫一声好。想着那知府大人看到这样一句连讽带刺的话之后的表情,戚少商更觉畅快,暗暗决定,下次一定要拉顾惜朝看了他的脸色以后再走。
想到这里,不禁怀念起了从前二人的琴剑和鸣并肩作战。可惜逆水寒被他埋了,青龙剑又被当作他的“遗物”送回了风雨楼。许久不带剑,似乎也慢慢开始习惯了。戚少商笑着摇了摇头,几曾想过有朝一日,九现神龙的身边竟然可以没了剑。抬头瞥见斜对面就是一家兵器铺子,便结了帐,过去那边看看。
铺里的老板并不很热情,因为他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个穿着纯白色长衫,看起来亲切和气,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的年轻人会跟这些兵器扯上什么关系,只当是哪家的公子闲来无事,好奇进来看看。
铺子不大,以售剑为主。江南之地不若北方,出身武林世家的少爷小姐们,即便功夫平平,也爱佩上一把或名贵,或漂亮的剑作为装饰,甚或身份的象征。
看这人的衣服料子不错,说不定会喜欢那柄镶了明珠的银鞘剑。见戚少商徘徊的时间有些久,老板心里暗忖,并已打算过去给他介绍一番。戚少商却在此时开口了,“三尺七寸,紫铜吞口,配木鞘,雕云纹。这柄剑,想非贵号所铸?”
老板愣了一瞬,再看向戚少商的时候,蓦然发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点跟刚才不一样的东西,恍惚间,仿佛当年的冷光一现。他赶紧迎上前,躬身道,“客官好眼力。此剑还是家父在世的时候,一日在山间骤逢暴雨,匆忙进山洞避雨时偶然所得。家父对这柄剑甚是钟爱,临终前交代,若是有人看中了它,无论是否原主,都算是有缘,小号分文不取。”
戚少商点点头,“我一直以为此剑只是传说,看来江南地界,倒真常有化虚为实的灵性。”他不管老板听得似懂非懂,只朝他笑笑,留下一锭银子,道,“分文不取,只怕太亏负了老板……”话音尽处,人已携剑步出。
长街那头突然一阵人喊马嘶。骏马缓步而行,过处行人却纷纷走避。马上人着锦衣,佩宝剑,身侧有美人并辔,身后有仆役随行。两骑走到戚少商面前不远,美人的一双秋波就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忽闻身旁的锦衣公子一声冷哼,只斜睨了戚少商一眼,嗤道,“穷书生也学人佩剑,哼,这么把破剑,也不怕寒酸。”
戚少商却仿若未闻未见,只淡淡一笑,脚下不停,任那些冷嘲热讽在身后渐行渐远。
劲气充盈,下盘稳固,功夫底子不错。这是错身的一瞥间,戚少商对那锦衣公子所作的评价。
―――
回到西风小筑的霜冷斋,顾惜朝正埋首弈棋。
“强敌在侧,人暗我明,如此不退反进,不嫌太冒险了吗?”
“此时以动伺静,或有先机。”
“若是反露破绽呢?”
“凡事,总有万一。”
“惜朝,你还是这么做事不留余地。”
“错。这一次,你,就是我的余地。”
“哦?不要到了最后,成了弃子才好。”
“不信我?”
“怎么会?”
相视一笑,顾惜朝这才把眼光落到戚少商的剑上,“看起来很普通,新买的?”
戚少商把剑递过去,道,“有没有听过,摧云剑?”
顾惜朝一边细细端详剑身,一边缓缓摇头。
戚少商接道,“我也是在风雨楼的时候,有次和杨总管谈起逆水寒,他提到过,江湖传说,有一柄剑,剑气极寒。所谓兵不血刃,却是因为寒气冻住了伤口,拔出时自然不会带上血迹。”
顾惜朝拔剑出鞘,轻触剑锋,确是透骨的冰凉,不禁笑道,“看来,比逆水寒尤甚。”
“断青云之路,葬凌云之志,是谓摧云。不过看来,我们是不可能知道它最初的主人究竟是谁了。”戚少商不无惋惜地轻叹一声,遂把如何在兵器铺子里巧遇这柄剑的经过告诉了顾惜朝。
顾惜朝听他说完,收剑,抬头,微微一笑,“正好,收着你的剑,今晚,跟我去看场好戏。”
戚少商接过他递还的剑,也笑着道,“乐意奉陪。”
四
“沈傲天你站住!”
锦衣公子施然停步,缓缓转身,向身后犹在马背上大口喘气的瑾儿一笑,闲闲问了句,“你,没事吧?”
瑾儿眼中怒气更盛,却在下一刻就强自压了下去,反而低低叹了一声,道,“刚才既然走得那么干脆,现在也就不必问。”她稍整容色,又恢复了先前的闲适清雅,“此次一击,无异打草惊蛇,门主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沈傲天微笑,眉宇间敛了杀气,却竟然也没了一丝白日的趾高气扬,“无非,互相试探而已。不过,这个顾惜朝,确实很厉害。”
“只一个顾惜朝,还不至于门主派你出手。”瑾儿玩味地抚着马鬃,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刚刚那个人,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
“白天在街上见过。”沈傲天抬头望了眼将晓的天色,低声自语,“七月初三,临安沈宅。我直觉,会跟那个人有关。”
瑾儿默然不语,任自己的眼光在他身上流连胶着,却终是深吸口气,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沈傲天收回目光,往瑾儿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眼里一点一点漾起了微笑,极温柔,却也极冷冽的微笑,“顾惜朝……过了今天,下一关,恐怕不好过……”
“寅时?三觉寺法会?什么意思?”戚少商蹙着眉看着手上顾惜朝递过来的请柬,颇有些捉摸不透地抬头望向厅中各人。
“是战书。”顾惜朝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光又再扫过那句“恭候顾公子与贵友大驾”,接道,“而且,是下给我们两个的战书。”
“万事小心。”平常的四个字从徐稳口中说出,似乎也带上了格外的郑重,显出他对这份请柬难明的忧心。
“记得,首先要保证的,是全身而退。”一直沉默的李清泠终于开口,一字一句。微蹙的眉透露着她心里的几分犹豫。
“清泠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李清泠迎上戚少商略带探询的眼光,迟疑着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惜朝。”
顾惜朝沉吟片刻,摇头道,“恐怕不是。”
“不是?”
“他们只是想借着我,引出一个人,而引出这个人之后,就可以证实一些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戚少商缓缓点头,“你是说……”
顾惜朝也随之点头,“对。我想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该是,戚代楼主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那次暗杀死在了边关,还是,根本就还完好无损,甚至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
戚少商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只要一提到他,顾惜朝的语气里就总会带着那么点嘲讽。递过去一个眼神,却只接到对方轻飘飘的一瞥回应。于是他也不再纠结,回过神听着李清泠的答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看起来,我们还是低估了他们。”
顾惜朝微笑,“不过,也还不太迟,是不是?”不等李清泠回话,他继续说道,“我想,今天薛老爷子不在,不会只是巧合吧。”
李清泠轻轻一笑,“果然瞒不了你。”
“知府那边可以不必费神,因为我想那位沈大人绝不会清楚,自己的儿子还有另一重身份。不过,昨夜的马车残骸,以及遗留下来的那些毒针,却说不定能让我们发现些线索。”
李清泠点点头,“所以,你们一回来,薛老爷子就亲自带着人过去了。”
徐稳已经沉默了很久,这时忽然接口道,“其实他老人家早就怀疑,也许这次,是老对手。”
李清泠面上的笑容敛了一瞬,疾声追问一句,“老对手?”
“对。就在前几天,他来找我,看过二十年前永乐门的资料。”
李清泠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天心庄上下,参与过那一战的,只有薛老爷子和段堂主,他既然这么说,那么……”
“不管怎么样,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戚少商站起身,与顾惜朝相视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请柬,道,“二月十九的三觉寺法会。”
二月十九,丑时,三刻。
从上山的那一瞬起,四周的一切就仿佛被无边的黑色遮蔽。林涛声和夜鸟或远或近的啼声似乎被无限地放大,应和着晚风中层叠摇动的树影,于其间拾阶而上的两人而言,便成让全身感官都警醒敏锐的快意。
“其实这样的时候,反倒多了几分景致。”略略压低的声音,仿佛就由身周的薄雾蒸腾而出,平常的话语里,也带上了一层浓浓的蛊惑。很自然地牵起身边人的手,戚少商接道,“只是,有点冷。”却不知说的是山间晚凉,还是这只手上的沁凉。
顾惜朝没有说话,却也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暖着。血脉合在一起,搏动响在一处,于是就有一种叫做安心的东西随着暖意一点点地弥漫开来,衬得周围的景物也都静谧得温馨。
当两人终于注意到这种越来越不寻常的寂静的时候,他们恰好停在了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月光带着几分温柔地洒落,这样的温柔甚至将林间穿梭飞舞的夜峨都浸染成了半透明的银白,仿佛,花影扶疏间,翩跹轻盈的蝴蝶。
紧紧相握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猛然间,龙吟一道,两柄长剑的寒光在空中交剪,一前一后,向那些尚在月光下流连的飞蛾斩落。森冷的剑气撕开了那种愈加令人窒息的安静,远处,有宿鸟被惊起的振翅声,伴着林梢的一下晃动之后,慢慢归于静止。
残翼落到泥地上,没有声音,却分明可见十四道金属的银光隐现。本应柔弱如柳絮的翼却竟有几分插入了土中,细看去,被插入的泥土四周已经泛出了一圈诡异的深绿。
顾惜朝凝注地面半晌,眼中也似有金属的冷光一现,喃喃道,“寒月,星辉,蝶舞,飞鹤。”
戚少商却笑了,温暖的微笑里依稀透出逼人的冷傲,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初边关抗辽之时,一马当先万人难敌的睥睨豪情。唇间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叶灵鹤。”很平淡很随意,顾惜朝却可以确定,那一瞬间,他在那里面听到了戚少商的战意。
往他那边看了一眼,顾惜朝蹲下身,用剑尖小心地挑起那些已经变色的泥土及插于其上的残片,丢到稍远处的灌木深处。做完这些,他走回戚少商身边,按住他紧握着剑鞘的左手,微笑着问了句,“戚大侠,怎样?”
戚少商回他一笑,仿佛终于呼出了久憋胸中的那口气,“我倒是没想到,连他都会跟这件事有牵扯。”看一眼刚才的那片灌木丛,他又柔声说了句,“你多费心了。”
顾惜朝却没再多说什么,抬眼看了看天色,继续往山顶处的三觉寺而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坚定,戚少商却突然觉得,也许他还是有着一丝犹疑的,因为如今的顾惜朝,已不再无所顾忌,有了关切有了牵挂,做事就势必不能再不择手段。
不过好在,现在他们在一起。起步跟上的时候,戚少商心里,只有前所未见的自信,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在山顶等着他们的,会是如何凶险的危机。
叶灵鹤,一个如他的名字般清雅如鹤傲然出尘的隐士。
然而,他能见闻于江湖,却不是因了这隐者之名,而是因为那清致而暗含杀机的八个字。
寒月星辉,蝶舞飞鹤。
前四个字,说的是他出神入化的星月双剑。
后四个字,说的是他神出鬼没的暗器轻功。
很多人甚至认为,他是近十年来江南武林最可怕的杀手。
一夕蝶舞千秋醉。戚少商和顾惜朝都很清楚,只要让那些林间轻舞的飞蛾沾上一点,就绝对可以醉卧千年不醒。
人常说但愿长醉不复醒,那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无论醉去多久,都总会有醒来的一刻。而一旦真正长睡不醒,或许就会发现,那种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寂寞,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叶灵鹤的“千秋醉”向来都是淬于他的独门暗器“蝶翼”之上,一旦释放,便百日不散。所以顾惜朝才会将刚才的暗器残片和被毒沾染了的土弄走,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不让从这里经过的人一时不慎无辜受害。
戚少商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不感动的,只是,为将者有五危,其一便是爱民者可烦。这个道理,戚少商懂得,顾惜朝更清楚。前几日他还说过,有些东西,记得太清楚,反而成了弱点和牵绊。然而,顾虑一旦生成,却是连掩饰,也无从着手的。
曾几何时,无论是喋血追杀的千里路上,还是拔剑对决的紫禁城巅,抑或是后来沧桑过尽的风雨楼头,戚少商都无数次的希望过,那个有着惊天才华的青衣书生,就像他当时以为的那样,胸怀天下,侠骨仁心。江湖道义有千斤,一个大侠担八百,他从来清楚那是怎样的负累,而一直以来,其实他都是希望有人,或者说,是希望那个人,跟他一起分担的。然而到了此时,看着前面在晚风中翻飞的衣摆,他忽然难以自抑的,有了一些不忍他受到伤害的紧张。
情不自禁地轻轻叹息,却听前面的顾惜朝不经意地开口,道,“我记得有人说过,从前的债,我们是要一起还的。”
戚少商略蹙了眉,随即释然,连剩下的半声叹息也化在了漾开的酒窝里,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倒是自己,先开始关心则乱了。
五
专心赶路,余下的途程倒也颇为顺利,好像初上山时遇到的突袭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步入三觉寺正门,刚交寅时。
法会已经开始。一片静穆中,隐隐可闻诵经声和法器的敲击声从后面的观音殿传来。
“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诞辰。他们倒是选的好日子。”顾惜朝冷哼一声,也不管这偌大的庙宇里是不是有埋伏,径直穿过正殿,向观音殿走去。
戚少商却轻松地笑笑,“我们该谢人家考虑周到才是。反正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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