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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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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时也看到；在汇集溶入这蓝色文明的过程中；这湍急奔腾的河流也还是充满了危机与风险。
他说他此时像是在滑翔；迸裂了；扩散开；失去了形体；悠悠飘盈在深邃阴冷的峡谷；像一缕游丝；在不可名状的空间；上下左右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他在泉水汹涌；溅起水珠像水银闪光幽暗的忘河映像中；看到了溺水而亡的她们；在她们哀怨、呻吟；长发被水飘起的暗流漩涡中；也看到因下放劳动而溺水而亡；时值春华正茂之龄的〃他母亲〃。
他说他犹如在梦境与冥河中摸索；用脚趾扒紧着卵石；提防被急浪冲碰危石而粉身碎骨。
他说他明白是在阴间漫游；生命并不在他手中；他所以气息还延续；是出于一种惊讶；性命就悬系在这惊讶的上一刻与下一刻之间。只要你脚下一滑﹍﹍
他还说在忘河里再公平不过；人和狼最后的归宿都是死。
他想喊叫；可没有声音；而河岸边河水咕嘟咕嘟拍着树根下怪异形象的空洞。
你又想这〃空洞〃象征意味着什么？腐朽？邪恶？抑或是虚无？
他讲述这水域漫无边际；并不很深；却没有岸边。他就在这无边的苦海中荡漾。
他最后看见一长串倒影；诵经样唱着一首丧时歌。而这歌并不真正悲痛；听来有点滑稽；生也快活；死也快活；这都不过是他的记忆。
他说：遥远记忆中的映像；又哪有什么诵经的唱班？而这来自脚下苔藓的歌声；翻开柔软的泥土一看；那吃腐烂尸体的尸虫；密密麻麻；令人恶心。而他的躯体早晚也会被吃空。
你从这一章节意识流叙述风格的意象中；你仍明白地看出；他不愿在这〃苦海中回头〃；他执意要走出大陆；去寻求海外的新大陆。虽然他在整个社会运行的机器中是知此渺小；且随时有可能被绕进那〃机器中成为肉泥〃；但他仍不愿放弃所选择的道路。
你说而你真正看到的是国人中那些政治投机分子与那些打着改革搞腐败的人和所谓的既得利益的〃群众〃；不也像这尸虫一样；秉性难移；吞食着烈士们的躯体与血液；在虚假地附和着打倒腐败口号的形式下；踏着他人的脊背；重新又登上了新权贵的本性之座与腐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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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充溢着浓郁的水乡景致与市井生活气息。虽然有轻松快活的小市镇游历的记叙；但其中仍不失有引人深思；沉重而又悲凉；古老而现实；放浪而又严酷的话题。
他说他在新结识的律师朋友及这律师年轻的女友_______一位漂亮活泼；充满女性韵味；温柔但又锋芒尖锐女伴的陪同下；在江浙某河网地带寻游。
他在明清旧居建筑群落的老村子、旧戏台、老牌坊、庙宇宫观、殿堂里弄﹍﹍拍照追思；认残碑、访遗老；或顺带抽签看卦；听当地乡民摆剿匪与当年江湖土匪的故事。
你看到的他就喜欢头顶星光；身躺新鲜稻草；沉浸在鱼烛飘烁的气围中聊天畅想。
他说白天同老乡们摆完那些老龙门阵；夜晚又听他这个律师朋友讲述新聊斋：
〃他利用做律师的方便，看过案卷口供和笔录，有的犯人他还直接有过接触，说起来更绘声绘色，特别是一些性犯罪的案件。他那位女友像猫一样卷曲在被窝里，老问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我自己就问过好些案犯。前年打击流氓罪犯，一个县抓了八百，绝大部分都是青少年性苦闷，够不上判刑，真够上死罪的更是极少。可一枪毙就几十，上面下来的指标，连公安局里有些头脑清醒的干部都觉得为难。〃
〃你为他们辩护了吗？〃我问。
〃我辩护又有什么用？打击刑事犯罪也搞成政治运动，那就没法不扩大。〃
他从床上坐起，点上一支烟。
〃说说那裸体舞的事，〃他那女友提醒他。
〃有一个城郊生产队的粮仓，现今田都分了，打下的谷子人囤在自家屋里，空着没用。每逢星期六，天一黑，总有大帮城镇的青年，骑自行车，开摩托的，后座上再带个女孩子，拎个录音机，进里面跳舞。门里有人把着，当地农村的都不放过去。谷仓的气窗很高，从外面也够不着。村里人好奇，夜里有人搬了个梯子爬上去，里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音乐响，就报告了。公安局出动，突击清查，一下抓了一百多，大都是二十岁上卜的，有当地干部的子弟、青工、小商贩、售货员和无业青年，还有少数未成年的男女中学生，后来都判刑的判刑，劳动教养的劳动教养，还枪毙了好几个。〃
〃他们真跳裸体舞？〃她问。
〃有跳的，大部分都有些轻微的性行为，当然也有在里面性交的，有一个女孩子，只二十刚出头，她说她有二百多人次，也真叫疯狂。〃
〃那她怎么还记得？〃还是她问。
〃她说她后来麻木了，她只计算次数。我见过她，同她谈过。〃
〃你没有问她为什么到这地步？〃我问。
〃她说她最初是好奇，去这舞会之前，她并没有性经验，但一开了闸门，就收不住了，这是她原话。
〃这倒是真话，〃她躺在被窝里说。
〃她什么模样？〃我问。
〃看上去，你不会相信，平平常常，那张脸你甚至会觉得有点平淡，没什么表情，不像放荡的样子，剃了光头，穿着囚服，看不出她的身材体型，总之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只是说话没一点顾忌，你问她什么，她说什么，不动声色。〃
〃那当然……〃她低声说。
〃后来，毙了。〃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我问：
〃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他自问自，〃还不是流氓教唆犯，她不仅自己去，还带别的女孩去。当然，后来这几个也都有过这种事。〃
〃问题是她有没有诱奸或帮助别人强奸的行为？〃我说。
〃严格的说，那里强奸是没有的，我看过供词，但是诱好这就很难说了。
〃在那种情况下……这都很难说得清，〃她也说。
〃那么她的动机？不是说她自己，她带别的女孩子去，出自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或者，有没有别的男人要她这样做，或是给了她钱财收买她？〃
〃这我也问过，她说她只是同和她有过关系的男的一起吃饭喝酒玩过，她没收过别人的钱，她自己有工作，好像在一个药房或什么诊所里管药，她受过教育…〃
〃这同教育没有关系。她不是妓女，只是心理有病。〃她打断了。
〃什么病？〃我转而问她。
〃这还用问？你是作家。她自己堕落了，就希望她身边的女人都堕落。
〃我还是不明白，〃我说。
〃你其实什么都明白，〃她顶回我。〃性欲人人都有，只不过她很不幸，她肯定爱过什么人，又得不到，就想报复，先在她自己身上报复……〃
〃你也想吗？〃律师扭头问她。
〃我要是落到那一步，就先杀了你！〃你有那么狠吗？〃他问。〃谁心里都有些非常残酷的东西，〃我说。
〃问题是能不能够上死罪？〃这律师说，〃我认为原则上只有杀人纵火贩毒犯才能判死刑，因为这造成了别人的死亡。〃强奸犯也就没有罪？〃她爬起问。〃我没有说强奸犯投罪，我认为诱好是不成立的，诱奸是双方的事。〃
〃诱好少女也没有罪？〃
〃得看少女的定义是什么，如果是十八岁成年以前。〃
〃可十八岁以前难道就没有性欲？〃
〃法律总得有一个界定。〃
〃我不管法律不法律。〃
〃可法律管着你。〃
〃管我什么？我又不犯罪，犯罪的都是你们男人。〃
律师和我都笑了起来。〃
你还未看完这些故事；就仿佛时光一下就回溯到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三年里去了。好像电影定格式的画面又让你回想起似乎从现在看来已很遥远、朦胧、模糊、陌生的场景：
在警笛声中；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女；男犯被剃成青皮光头；女的剃成〃运动头〃；有的胸前挂牌是某某强奸犯、有的是教唆容留卖淫犯；更多的是流氓犯被押着游街示众；有些背上插了尖牌；胸前姓氏打有横叉的则是直接拉到刑场执行死刑。
你想：从辩证客观的历史背景而言；当时的这一举措；的确净化扼制了不良社会风气；打击了性犯罪的漫延。
但是；这一运动也有背于现代文明社会的法制精神。确有罪惩过重；扩大范围甚至案证不清的失误。
你想：更重要的是没有从根本上认清这些〃社会风气〃的产生；是文革多年对人性的压抑；包括对性爱压抑而造成的主要历史原因。而解决这些问题；仅靠高压整慑也只能是短视的解决临时的问题。才短短二十多年的历史已无可争辩地说明了这些……
你讲有幸高层在当时〃运动〃后期；意识到各地基层；在处理〃流氓案件〃中；确有扩大漫延的势头；就调整纠正了处理案件的策略；也更审慎也对待极刑的审批尺度与治罪的法律依据。
你说令你不惑的是：你就认识一个青年；当年他虽作为社会上的〃操哥〃；一边倒卖自行车；一边天天上舞厅找感觉。恰巧撞在〃枪口浪尖〃；当时一审被判死刑。罪名是诱奸两名未成年少女。据说在临刑前三天；上面下了文件；说确为典型的有影响的类似案件；该杀的才杀；而该审慎的；则应重新调查。
结果；他侥幸逃脱了〃刀下鬼〃的命运。凭心而论；你认识他就反感他那提劲打靶；横行霸道的作风；认为迟早要〃裁进去〃。
但是后来不知他被改判为无期徒刑。
你讲可那历史才过了三年多；你突然有一天在闹市的一大火锅餐厅遇见他；他主动向你打招呼；满手指戴满了硕大的黄金戒子；更比原来的霸道添加了财大气粗；不可一视的蛮劲。
他硬要请你吃火锅；并说他开的这家火锅身价值五佰万；他二辈子都吃不完。
你推辞有事；他却霸道地几乎是在手下的挟持下把你请进了包间。虽然吃得很好；但你心里却很恶心。
你听他在桌上讲：他当年也就是用今天的话讲嫖了两个少女；可就差点掉了脑壳；而如今他是每月玩几十个女人；可以说是淫乱；也遭派出所逮过一两次；结果是赏了五万元虚虚小钱；就摆平搁稳；还同个别警哥成了兄弟。
你想从感情上讲；你心中希盼当年他真该被枪毙；但理智地想；他确又差点成了〃冤死鬼〃！他虽然该判；但刑法也不能仅淫乱罪就处以极刑。
你说而有些妓女在当时因卖淫被处以极刑；则就更是罚大于罪了；量刑不当，也不合宜人道主义的国际文明法则。
令你疑虑的是：为何你目睹的历史、政策乃至法典总有朝立夕改的变数？而你个人的历史加完也不过不到半个世纪。而缺乏稳定性、连续性的历史______究竟是成熟？还是幼稚？
你思考如何解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奇怪现象。比如你上述所叙那操哥或称混混；乃至以后的什么大款、总经理、总裁的无期徒刑；为何眨眼间就真的〃无期〃；问题是法院并未认定是错案；此人再怎样减刑；也不可能从无期徒刑直接减免三年后就放人……
你想如今你才启悟出古人在武候祠大殿所撰的那幅对联的政治意蕴的深刻：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兵家非好战，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他那律师朋友的情侣半开玩笑半试探地当着他面问律师嫖过妓女没有？那律师说或许只请妓女吃过一碗热汤面。并说并非是不想……只是怕她不干净；染上病。她愤愤说：这就是你们男人！
你并不虚伪地回避你嫖过女人；也不是想为你的放荡寻找借口也并非为你的堕落也好；荒唐也罢辩护；也不掩视你被扭曲的灵魂；更不寻找所谓的理论。你说你第一次干那事；与其说是寻找弥补感情的创伤；寻求感观刺激与快乐；倒不如说是在充满了仇视的背景中对那曾经深深伤害过你的〃政客型〃女性的报复。
你说从你二十五岁起到四十岁出头的这段岁月中；就有你也不愿回顾有多少女人；大到单位小头目、小到一般职工乃至临时工的之类的女人；对你造谣诽谤、诬蔑陷害、恶言侮辱的事情。有丑陋的接近太婆的女人；也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印象最深的是某老巫婆似的政工科长及某年轻妖气的女〃头目〃；她们在政治上造谣诬陷你；在人格上用最恶毒的语言中伤你；在经济上剥削克扣你；在名誉上抵毁诬蔑你……
她们让你几乎陷于妻离子散；饥寒交迫的边缘……
而你第一次嫖了女人；就是缘于你在若干年后；千方百计把原来整你；污辱你最深的那〃妖艳女头目〃；如今已接近红韵暗消的那女人〃兽交〃了。
你渲泄的不仅是仇恨；更因为是〃她们〃毁了你的青春；毁了你的前途……让你落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你并不后悔；你就是如此不可救药；因为她们扭曲了你的灵魂；用权力与腐败渎买了你人格的尊严。
所以你也要亲历也侮辱一遍那曾经侮辱过你的她的人格。
你要的就是要窥窃嘲弄她那隐藏着的冒式神圣、道貌岸然；虚伪丑恶的灵魂。
他叙述自古以来；这水乡就是烟花之地；这男女浪着的也多；你能把他们都杀了吗？
你想也是；正如不能把一些激进过分的思想言论都定性为犯罪。也如他说：〃如果法制把性欲也作为定罪的标准的话；那人人都有罪了！〃
他与他的朋友；就在夜晚的星空下月夜泛舟；都蜷曲在这狭窄的乌棚船上。
你看到他诚实的灵魂自白；没有虚伪；不加矫情掩饰；他不是伪道士。
他说那水乡十月正是成熟季节；到处总看到乳房的颤动和闪烁润泽的眼神；而他们又相拥在这狭小的空间；他感觉到她的体温和女性气息；而她的手又捏住他的手；他说分不清是轻浮还是仁慈；只有船夫苍老而悲凉的民谣弥漫在夜空。
那色情歌谣带着争破黑暗压抑的情调；在郁积了太久的沉闷中从肺腑释放；而夜色中那神秘的悸动又令人兴奋。但纵然在欲望中；他也仅此而已！仅仅是沉浸在记忆里；道义上巳无所谓崇高与卑鄙；他仅领受了自然的荷尔蒙所带来的那温馨气息；而种种感觉却升华为对搜寻语言的表达与直觉的感受之中。
那挑动的欲念；又流泻在歌吟之中；是哀号？还是叹息？
最后你品味着这章开头他戏谑地叙述。
他说：他那律师朋友可惜无法为他辩护；说有朝一日；法制健全了；他要打官司；尽可找〃他〃。
但他说他没有银钱纠纷；又不伤人毛发；也不损人名誉；还不偷盗诈骗；更不贬毒和强奸妇女；原本无官司可打。可他又说：可要打也注定打不赢……
你也意会到他这节话的言外之音；那就是；你如硬要猎涉〃敏感地带〃；当然现有法律也许就无能为力作出公正……所以你想；能尽量回避这敏感问题；才有可能赢得〃官司〃
；
但问题是你已越雷池很深_____结局与命运自然不会风晴日丽；你只能去领受风刀霜剑。
68
这一章他说他还在爬山；总以为是最后一次；可等爬到峰顶后；并未出现他所预期的新奇与神异；有的是同样寂寞的山风。他说他需要得到慰籍；就产生出许多幻想；为自己编造出一些神话。
你看到这一章他将古老的神化与他所谓〃自己编造的神话〃；作了高度的融会；旨在揭示隐寓《灵山》的思想和艺术灵魂。
你说这章故事；不但引发了你很多丰富的联想；也使你对过去你所受到的种种教诲和接受的一些根深蒂固的理论产生了质疑和动摇。当你回顾你所迷惘不解的诸多事象时；你透过这些〃神话〃；原来复杂多端的〃事件〃；都顿感如此的清晰释然。
你说你爬山登临时；也产生过类似的感觉：总是期待当你到达白云缭绕的山巅后；会出意外的惊奇；然而当爬上顶峰后；你又发现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大同小异。
你想也好像是如果没有那虚幻的山顶日出、朝霞和〃圣灯〃吸引你；你也就未必有如此坚定的信仰能登临山峰。
你说在瓦屋山太清宫；你也见证过从废墟中挖出的古老悠久；腐而不朽的太上老君木雕像。在银厂沟也目睹过摇摇欲坠但仍有行人攀援；荆棘杂草丛生的栈道。
在你少年时代也参过令你热血沸腾的《青春之歌》。还参观过地主庄园令人毛骨怵然的〃水牢〃。
你还说当你进入青年后；更聆听过〃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以及阶级斗争学说理论的影响。也经历了国民经济频临崩溃的大动乱的〃栈道朽溃〃的道路。
你还看到古史记载东西厂锦衣卫从忠诚卫士；被改写为残害忠良的记载。也目睹见证了康生之流从伟大的理论家到仙逝后被隆重护送进八宝山公墓到再后年又被以阴谋家、刽子手被铲出〃圣殿〃；而一大批蒙冤而死的老帅又被神圣地请回八宝山的历史。
你说你还亲历了计划经济理论宣告破产终结；一个新世纪的开始。
你说你终于领悟：任何一种学说、主义都不是永远伟大、唯一、正确和不朽的。它都将在历史的长河中得以修正、反省、发展。而任何伟人；也不能把他神化为偶像〃图腾〃崇拜的英明圣杰。
他说在一片石灰岩底下见到一个用石块叠起几乎堆死洞口的洞穴；就以为这是羌族山民传说中的石老爷屋中的神人：
〃你说他坐在一张铺板上，木头已经朽了，一碰便掉渣。朽木屑捏在手里湿漉漉的，石屋里阴湿不堪，石头叠起的铺前甚至有一条水流，凡能下脚处全长满苔藓。
他身靠石壁，你进去的时候，脸正朝向你，眼窝深陷，瘦得像一根劈柴。那棵有魔法的枪正挂在他头顶上方，插在石缝里的一个树楔子上，伸手就能请到，枪身一点没锈，抹的熊油全成了乌黑的油垢。
〃你来干什么？〃他问。
〃来看您老人家。
你做出恭敬的样子，甚至显出几分畏惧。他不像那种已不明事理小孩子一样任性的老人，你貌似恭敬哄哄也就够了。你知道他一旦发作尽可以拿枪杀人，要的就是你对他畏惧。面对他那双空洞的眼眶，你连眼神都不敢稍稍抬起，生怕透露你有垂涎他那枪的意思，你干脆连枪也不看。
〃看我来干什么？〃
你说不出要干什么，想要干的又不能说。
〃很久没有人到我这里来，〃他瓮声瓮气，声音像出自于空洞里，〃来这里的栈道不是都朽了？〃
你说你是从深涧底下的冥河里爬上来的。
〃你们都把我忘了吧？
〃不，〃你赶紧说，〃山里人都知道您石老爷，酒后谈起，只是不敢来看您。
你说是勇敢不如说是好奇，听了便来了，你当然不便这样说明。传说既已得到见证，见了他又总还得再说点什么。
〃这里离昆仑山还有多远？〃
你怎么问起昆仑山？昆仑山是一座祖山，西王母就住在那里。虎面人身豹尾，汉墓里出土的画像砖这般刻画她的形象，沉重的汉砖可实实在在。
〃啊，再往前去便是昆仑山了。〃
他说这话就像人说再往前去就是厕所，就是电影院一样。
〃前去还有多远？〃你斗胆再问。〃前去…〃你等他下文，偷偷望了一眼他那空洞的眼眶，见他那瘪嘴蠕动了两下，又闭上了。你不知道他到底说了没说，还是准备要说。
你想从他身边逃开，又怕他突然发作，只好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做出十分虔诚的样子，仿佛在聆听他的教导。可他并不指示，或者根本没可指示的。你只觉得你颜面的肌肉在这种僵局中过于紧张，悄悄把嘴角收拢，让面颊松弛下来，换成一副笑容，还是不见他反应。你于是移动一只脚，把重心移过去，整个身体不觉在向前倾，你瞅近他深陷的眼窝，眼珠木然，像是假的，或许就是一具木乃伊。
你见过江陵楚墓和西汉马王堆出土的这种不朽的古尸，没准就这样坐化。
你一步一步走近，不敢触动，生怕一碰他就倒下，只伸手去取挂在他身后石壁上涂满了熊油污垢失去光泽的那杆猎枪。谁知刚握住枪简，它竟然像油炸的薄脆一捏就碎。你赶快退了出来，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还去西王母那里。
头顶上便炸开了响雷，天庭震怒了！天兵天将用雷兽的腿骨做成的鼓相敲打东海的蒙牛皮做成的大鼓。
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白蝙蝠尖叫，在崖洞里飞来飞去，山神们都惊醒了，山顶上滚下一块块巨大的顽石，石块牵动石块，山崖全部崩塌，又像是千军万马腾地而起，整座大山一片烟尘。啊，啊，天空一下子出现九个太阳！男人有五条肋骨，女人有十七根神经，都敲击弹拨起来，全止不住叫喊呻吟……你灵魂跟着出窍，只见无以计数的蟾蜍朝天张开一张张大口，又像一群没头的小人向苍天全都伸出双手，绝望喊叫：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来头我！还来我头！还来我头！我头还来！我头还来！我头还来！还我来头！还我来头！头还来我，头还来我，还头我来，还头我来，我来头还，头来我还，来还我头……我还头来……〃
你看到隐形于神话幻象背后；是对历史的影射。从某种意义说；神话并非都是虚幻的世界，其中包含了某些历史的真实。神话就是过去历史的记忆。
从他向那老朽不堪的石老爷问及〃那昆仑山离这里还有多远？〃那本已眼神空洞痴呆；肢体木然的石老爷不禁猛地一怔；尔后危襟正坐；一本正经地质询式说：〃怎么问起昆仑山？昆仑山是一座祖山，西王母就住在那里。虎面人身豹尾，汉墓里出土的画像砖这般刻画她的形象，沉重的汉砖可实实在在。〃
你不由产生出丰富的联想与特殊的幻象。你说从古老的《山海经》或现代科普《人类曾经被毁灭》书籍；你看到：
有人说昆仑山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也有人说是探解中华文化的钥匙；还有人说是中国古代神话的中心。
有学者说；关于昆仑山的位置，中国人研究了近千年，至今还是搞不清楚。
有人说，昆仑山就是现在新疆的那个昆仑；也有人说，昆仑山根本就不存在，它泛指一切高山；还有一些人说，昆仑山是生殖崇拜的象征，而且十分肯定的说是女性生殖崇拜的象征。
另有学者称：这昆仑山乃外星人基地；是一万五千年地轴编离现有位置时；地球最接近低轨月球的地方。总之；这昆仑山是解读千古之谜的最重要坐标。
不过；有关这昆仑山究竟在何处。你只看到中国地图上在新疆、青海、甘肃、内蒙、宁夏的地形图上标有昆仑山脉；也不知此昆仑是否就是历史人文中的〃昆仑？〃
然而；在一些史籍中；你也明明白白地看到另一些记载与解释；上古史籍中都有关于他的记载：
〃穆天子传》里十分明确地说，周穆王在西行途中，曾经到过古昆仑，参观过黄帝留下的宫殿遗址，并派了兵士看守保护。如果《穆天子传》可信，那么他就是到过昆仑山唯一的历史人物，因为在3000多年以前，当时的昆仑山上还有黄帝的帝宫存在。这反过来证明，昆仑山是存在的，关于黄帝的神话。也是有一定根据的。
你感到：不管这些记载、传说多么迷漓奇幻；这昆仑山是在中国黄河以北的西北部；总与黄帝的发源与升天有关。
你想而那〃祖山〃；你想可以把它视为〃天行健；君子自强而不息〃的中华民族文化精神之山。
你也可以把它幻化想象成荒漠戈壁上的海市蜃楼；而〃西王母〃；你可以把她视为武则天；也可以把她看成是江青。
你猜想如果说；汉代墓葬中画砖上所画的八卦的乾卦位在西北方；才是最原始的《周易》八卦。那么；现有八卦爻卦方位；就是乾卦在东南方。而原始《周易》八卦的方位就与后来《周易》的方位完全不同，它代表了当时人的某种思想。西王母所居昆仑山就是东方红；太阳升的方位；它是万物之始，生命之源。但你又想你如果换个角度用今天通用的八卦方位看：那昆仑山与西王母又象征着〃日暮西山；气息炎炎了〃；神话中的西王母〃司天之厉及五残〃，意思是说她掌握着人间各种坏的东西。
中国古籍中还有一处地狱，也叫幽都，它在昆仑山的地下。《博物志》记载：〃昆仑山北，地转，下三千六百里，有八玄幽都，方二十万里。地有四柱，四柱广十万里。地有三千六百轴，犬牙相奉。〃唐代志怪小说中〃昆仑奴〃一词，实际就是黑奴，可见昆仑山本身就有〃黑山〃的意思，由此也可见中国文化对西方的态度。
你不是在曲解历史与神话；你看到的他；无意也无能去猎涉那〃枪杆子〃；而那〃老枪〃所象征的〃政权〃，竟然在他好奇的摸触下；自然朽碎。
你不知那〃祖山〃是否就是灵山？也不知那仙山究竟是天堂抑或地狱？
你只想到：
______难道那阴暗潮湿的〃石老爷屋〃与木乃伊似的石老爷；就不能让你联想并指向几千年封建思想与专制吗？
斯大林式的暴政；让几百万无辜者死于血腥；以及前南斯拉夫米洛舍为奇、柬埔寨波尔布特等暴君犯下的反人类罪；屠杀民众；这些都不能不让你很自然地联想到：
天庭终于震怒了；正义之师便用雷兽骨做的鼓槌；敲响了东海夔牛皮做的大鼓。
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白蝙蝠尖叫；在山崖洞惊飞。山神们都惊醒了；山顶上滚下一块块巨大玩的玩石；而泥石流、雪崩、山洪、火山终于爆发了。
黑暗专制暴政的政权也像这玩石之山崩溃倒塌了；那苦难深重的人民把暴君们送上了审判台。
天空一下出现了九个太阳！个人迷信；偶像图腾崇拜被打破了；民主政治也终于降临；苏联也分制为多个〃太阳〃的联邦。
无数〃女娲〃的后代______蟾蜍也不再去〃补天〃了，而是灵魂全出窍了；都张开一张张大口；朝着月亮的光华吐故呐新；叫喊呻吟！又像一群没头的小人全都向苍穹伸出双手控诉和索取暴政下的屠夫们欠下人民的血债。
你想作为时代的殉葬者；死于暴力血腥的男女老幼；这些冤魂野鬼全止不住对苍天呻吟喊叫________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69
这一章他说他在睡梦中被隐约的…片钟鼓声惊醒；一时分不清身处何方。透过窗棂雕花格栏；他才意识到他寄宿庙宇的早祷晨经开始了。几名僧人；在老和尚带领下鱼贯在大殿内的经幡大柱间；几名居士香客虔诚地匐伏在蒲团叩拜如来佛。一时间；诵经声、悠扬的铜玲声、纳闷的木鱼声便此起彼复；你也沉浸在像民歌民谣的诵唱之中；而诵唱的内容已无关紧要。在这歌咏〃天书〃氛围的心境中；你的灵魂好像也得到了洗礼。
他说他为了一心想见识那千年香火未断的大庙如今是否还保留天台宗的仪轨；便擅自闯入一扇小门后的内庭。并说好在这佛门并无禁地；他看到雅静的内室中仍香烟袅袅；香案前悬挂的紫红锦缎绣着〃香炉乍热〃；他说他心头一动；似乎有某种启悟……只是不免有私自闯入的内疚；顾不得细看此处可否还留寒山寺唐代名僧的手迹；便退了出去。而另一庭院外；四厢烛影幢幢；盏盏油灯恍惚飘扬；那门槛内四大金刚；怒目睁睁举着降魔杵。他只好在冷汗和恐慌中又退出殿门。微曦中；那大雄宝殿飞檐的庙宇轮廓和殿瓦脊梁上的苍龙与当中的一轮明镜反射银光；参天古柏间透出黎明前的幽蓝深邃；森然肃煞。
他说晨光中的这些景象显得格外奇幻。
你并非参禅悟道出其中〃奥妙〃；你只隐约领悟出一点心迹：你说你就看到那所谓〃得道者〃；并未得到多助；而〃失道者〃也并未失道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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