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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烟雨一楼春 月下前篇-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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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芙蓉叶》前篇) 

“轰”地一声巨响,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我像一条晾干的咸鱼似地从床上甩到舱板上,肚皮朝下展展地贴在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木板上,长一口短一口地抽气,浑身上下像被乱石砸过一般,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呼痛,肩上一片湿热,伴着钝钝的痛觉,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 

门外传来柳清风大呼小叫的声音,我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头晕眼花的症状却大大减轻,神志清醒了不少,也便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身上穿肌透骨的疼痛。 

“烟澜!烟澜!”柳清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我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烟澜——” 

耳朵响得更厉害了,我费力地撑起上身,声如蚊吟,气若游丝,呻吟道:“我还没死……” 

“烟澜!”柳清风大喜,扑过来扶住我,拿过一旁的鹿皮袋凑到我唇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靠岸了!烟澜烟澜,我们得救了!” 

吞咽了几口水,我的几乎停滞的大脑再度运转,靠岸了,是不是意味着:不用再啃那硬得硌牙的干馒头和腥臭扑鼻的咸鱼?肠胃被荼毒了六七日下来,现下就是给我一把野草我都会抱住狂嚼。 

柳清风绝对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当下捧来黄中透灰的干馒头和一碟咸鱼干,柔声道:“好容易不吐了,吃些东西罢。” 

我口中泛酸,腹中雷鸣,一手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一只馒头朝对面舱板砸去,“砰”地一声又反弹到底板,跳了几跳才平静下来。 

柳清风目瞪口呆地看我,他不知道我想这么做已很久,一路上除非饿得手脚发软否则我是绝不肯碰它一下的,他也不知道我每次捏着鼻子吃完饭后都会冲到甲板上呕吐并不全是因为晕船,只可怜了船只周围那些肚皮翻白的鱼儿,天降横祸,阿弥陀佛。 

“宁死不可没节操。”我抛给他一句解释,靠在床沿上闭目养神,柳清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嘴巴猛咳,我不理他,与其斗嘴,不如留着力气上岸找点合口的东西。 

这条船本是渔民废弃的渔舟,只有两个船舱,窄小破旧,倒还算结实,一路风吹浪打也没散架,只是里里外外早已浸透着一股子鱼腥味儿,这几日下来也适应了,久而不闻其臭,现在,我真是无比盼望陆地上草青青树荣荣的花香叶香泥土香。 

片刻之后,气血通畅了些,我站起身,拉过柳清风,充满期待地步向舱门—— 

“上岸。” 

上了甲板,我就呆住了,转着圈看看了四周,叹了口气,道:“柳兄,这不是靠岸,是触礁。” 

数十丈之外遥遥可见岛屿,关键是:我们怎么过去? 

我们的船陷在几块礁岩中间,侧边的船板已撞得稀烂,只是被礁石卡住才没有沉下去,看得出这是个十几丈宽的礁石圈,密密实实地环住海岛,阻隔了近前的船只,礁石圈至海岛边缘是几十丈水域,宽敞空阔,波涛暗涌,让人徒生望洋兴叹之感。 

抬头看看天色,黑云聚顶,暴雨将至。 

老天,我一向敬你三分,你竟如此待我?! 



半柱香的功夫后,我和柳清风一人扛着块破舢板,摇摇摆摆地踩着礁石跳过去,然后以板代舟,在水中浮沉划动了半个时辰,脚底才触着细软的白沙,等到拖泥带水地爬上岸,我立时一头栽到沙滩上,只差没在上面打滚。 

伤口被海水浸过,更是如烈火灼烧一般地疼痛。 

三月,春暖花开,按理说我应该迷醉于桃花树下美人膝头,而不是身陷孤岛四顾汪洋,应该流连于秦楼楚馆舞榭歌台,而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纤丝细缕浮云飞渡,而不是像方才那样,狗刨水蛙蹬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就算是一棵杂草,也有捍卫脸面的权利,何况我一向自认为如松似柏、耿介拔俗。行走江湖近十年,素来是风流倜傥衣袂翩翩,几时像现在这样,发蓬如鬼面带菜色两颊深陷指甲黑淤嘴唇干裂……再加上一身皱如抹布的衣裳已散发出抹布的味道,真个色味俱全,香飘十里。 

幸好没外人看见,才这么想着,一双锦缎软底靴出现在我视野正中,顺着看上去,只见那人长身而立,一袭素色锦衫,宽袍广袖,纤尘不染,面容俊美无瑕,眉眼含笑,双唇却抿出一线冷漠孤绝,一言不发地与我对视。 

我眨眨眼,确定了面前这位不是因为眼花产生的幻觉,干脆翻个身平躺在沙地上,朝上看比较不累。 

“宫主,”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走到男人身侧,道,“此人猥琐不堪,想来是下九流的小贼,任他自生自灭罢。” 

我挑眉,好一个以貌取人兼口没遮拦的小鬼!仆不教,主之过,目光转回到男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对方却笑了,俯身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李节操。”我丢给他三个字,内力尽失,敌我未辨,只好随口编个名字哄人,再说现下这一身狼狈,报出本名怕要被认识的人笑死。 

“芥草?倒真是贴切。”那小丫头继续泼我冷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索性闭上眼,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小莺,不得无礼!”男人低斥了声,随即一阵淡雅的清香沁入鼻端,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身体一晃,已被带了起来,我睁开眼眼,诧异道:“你……” 

他紧拥着我,又吩咐随从带上瘫在一边的柳清风,突然皱皱眉头,薄唇凑近我的耳边,轻道:“你好臭。” 



窗外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我泡在飘着草药香味的热水中,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洗浴时,从侍候我的两个丫头口中得知,此岛为蓬莱岛,岛主楚逍,也就是她们的“宫主”。 

从青蛇鞭下逃逸到蓬莱仙岛,又被江湖上人称“孤掌断云间”的楚大岛主所救,我算不算是否极泰来? 

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了,两个丫头给我包扎伤口、着衣束发,圆脸的小双突然抿嘴一笑,道:“小莺姐这回可是看走眼了。” 

一面墙的铜镜中,清清楚楚映出我身形面容,虽略带憔悴,仍不掩容光,收拾好了,门外小厮来报:“宫主请李公子移步初云厅用膳。” 

“请。”我对小厮作了个手势,由他带路。 

雨下得昏天黑地,廊下已掌了灯火,曲曲折折的回廊一眼望过去,像点缀了一串红珠,光茫耀眼,分外好看,我心不在焉地东瞧西看,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花厅前,抬头一看,额匾一具,草书“初云”二字,笔法潇洒随性、狷狂不羁。 

小莺正立在门前相迎,瞪圆了一双杏眼,指着我问:“李节操……李公子?” 

芥草变节操,下九流小贼摇身一变成了浊世佳公子,待遇也扶摇直上。 

我拱手一礼,笑道:“正是在下。” 

小莺羞红了一张俏脸,福了一福,低语道:“得罪之处,公子莫怪。” 

“哪里哪里。”我客套着,跟着她进了花厅,桌上已布满了酒菜,香气袭人,楚逍换了一身月白衣衫,正立在窗前,笑吟吟地看着我。 

初见面时匆匆几瞥,只留了大概印象,现下细细看来,这楚逍绝对是个能让天下女子痴狂的主儿,高挑的身材,修眉凤目,高准薄唇,眼眸漆黑如夜,眼波流转间惑人心神,笑容亲切而又疏离,邪魅中带着清宁,狷狂中含着温雅,淡定平和的神情仿佛历尽风雨游遍芳丛之后的慵懒放肆,又好像未谙人事纯澈如水的洁净无瑕,很矛盾,却在他身上结合得丝丝密密天衣无缝,没半点儿不谐,是狂风骇浪与潺潺弱水的奇妙复合,浑然天成,引人神往。 

但对于我极度空虚的胃肠而言,他再好看也比不上一只烧鸡。 

“楚宫主,”我皮笑肉不笑地跟他客套,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桌上溜,“多谢相救,李某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那双美丽无匹的黑瞳定定地凝在我身上,半晌,楚逍展颜一笑,道:“烟澜,这名字不好,水火不容,五行相克。” 

“哦?”我吃了一惊,很快回过神来,道,“何解?” 

荷叶鸡闻起来真的很香啊…… 

“火生烟,水起澜,是以不容。” 

火烤雁翅光润细嫩,口水…… 

我扯出一个笑容,道:“烟笼寒水,萍末微澜。” 

烟熏火腿混着翠绿的鲜笋,直接刺激着我的视觉…… 

楚逍微抿了下唇,欲言又止,末了道:“李兄真是妙人。” 

李子蒸酥排…… 

难道他看出我的馋相了?!我赶忙调整了个诚意万千的表情,道:“在下并非有意欺瞒,只是……” 

“只是一时兴起。”楚逍接了半句,一扎即中,我心知抵赖也没用,干脆点头承认,顺便问:“楚宫主何时认出在下?” 

当时那个邋遢相,只怕我最亲密的红粉小蝶亲临都难以辨识,他要认成丐帮弟子还情有可原,认出本尊来我都会不服气。 

他叹了口气,道:“在下虽长居岛上,也会与中原好友互通音讯。九公子的名号,如雷贯耳,在下神交已久,岂会不识?” 

听来冠冕堂皇,实则漏洞百出,我懒得与他辩解,虚应道:“抬举了。” 

对视了许久,久到我快要因饥饿而虚脱,楚逍才开了金口,道:“饭食粗陋,李兄还请将就。” 

我连谢字都不敢说,生怕一张嘴口水掉出来,赶忙落座,取了象牙箸,开始大快朵颐。 

楚逍坐在对面,边欣赏我的吃相边自斟自饮,待我吃饱喝足,又亲手盛了碗蜜梅莲藕羹递过来,给我消食和胃。 

主人这么殷勤周到,我也不好跟他客气,接过来细细品尝,胃袋满了脑袋也比较灵光了,这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楚宫主,我的朋友现下如何?” 

楚逍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在下已派人服侍,李兄不必挂怀。”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柳清风再度被抛到脑后。 

一时无语,对着楚逍俊美无俦的面容,我开始呵欠连连,下雨天本来就适合昏睡不起,何况我这身乏体虚之人,更是困倦已极,楚逍倒像是有不少话要说的样子,见我没精打采,也就罢了,招了下人来带我去休息。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一夜的瓢泼,终于雨收云散,阳光明媚得暖人,楼外鸟语花香,清新如画,湿润清爽的空气沁人肺腑,我对着窗子伸了个懒腰,只觉通体舒畅,俯瞰窗下草木茏葱,百花争妍,幽幽香气包裹周身,让人心情大好。 

小双正给我梳头,及腰的长发以一条浅碧色丝绦系于脑后,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在背上披着,倒是随性自如。 

“小双。”我抓住小丫头问话,“你家主子去过中原吗?” 

小双摇摇头,道:“宫主有时会乘船出海,但也是半日往返,算是从未离开过本岛。” 

那般钟灵毓秀之人,想来也是远离尘世,无欲无求,与我这红尘浪子绝不是一条道上的。 

“节操——”柳清风轻快地跑上楼,叫道,“你没事了?太好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我一直在疑惑楚逍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但绝不会怀疑是柳清风相告,看看现在这场面也知道不可能,人家早把我老底套干净了,就他一人还装得意兴盎然,我叹了口气,拉他坐下,道:“清风,我与楚宫主已通了姓名。” 

这样说起来面子上比较过得去,眼角余光瞥到小双想笑不敢笑,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胀得通红。 

“哦。”柳清风松了口气,抱怨道,“早说嘛,弄个那么难听的名字,我都不好意思叫你。” 

懒得理他,由着小双帮我整好衣服,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报:“二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归燕楼。 

与其说被丫头领过去,倒不如说是被一阵琴声引了进去,拐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清雅悠扬的乐音萦绕耳间,我竟有瞬间的失神。 

楚逍长发未绾,如水般披泻在身后,眉稍眼角尽是清明,柔柔地凝在我身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琴弦,奏流水之音,时而激越昂扬,时而缠绵幽怨;劲时如山摧地裂,柔时似春花半开;像骏马奔腾,惊起狂沙无数,又像||||乳燕娇啼,唤起半缕相思。 

楚天云雨,逍遥物外。 

楚逍、楚逍、我呆站在原地,任这个名字在胸中百转千回,掀起莫以名状的热潮。 

舒缓平和的乐音渐渐转向贲急,我的神志仿佛已被牢牢锁住,胸口翻腾不已,被越来越紧迫的琴声挑拨着、催动着,体内真气流窜奔腾,不能自已,终于在一声裂弦之后,喷出一口鲜血,前襟尽染。 

“烟澜!”柳清风大惊失色,伸手过来扶我,转头向楚逍怒道,“楚宫主,这是为何?!” 

楚逍看了他一眼,抽过帕子拭手,轻描淡写道:“来人——侍候李公子更衣。” 

柳清风还想说什么,我一把拉过他,对楚逍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跟着侍女回房换洗。 



“九重音?”柳清风一脸不解地看着我,问,“真有这东西?” 

我横他一眼,道:“你方才听的不就是?” 

“可是……我为什么没事?” 

“你一无功力,二未受伤,哪来那么应景的血可吐?”我倒了杯茶,漱尽口中腥味,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天有九重,楚逍的琴声从最高一重起音,层层压下来,引我调理内息,逼出胸内淤血,内力才能渐渐恢复,清风,你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原来是这样。”柳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老是连累你,烟澜。” 

又来了!要不是有丫环在场我真要对天翻白眼,赶忙安抚道:“你我兄弟一场不必如此见外,我又何曾怪过你?”虽然我精彩万分的江湖生活十有八九是拜柳清风所赐,但凭良心说惊险刺激也是一种享受,柳清风是个好人,儒雅斯文谦谦君子,只是惹祸本领太强,武功及运气又太差而已。 

“烟澜,我有不好的预感……”柳清风吞吞吐吐,压低了嗓音道,“我总觉得楚逍他……看你的眼神……像是另有所图……” 

我呛出口中的茶水,趴在桌上狂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一边笑一边连咳带喘地指着他道:“清风……咳……清风啊、你别逗了!你我身无长物……又不是女子,有什么可让人觊觎的?!” 

“不是我,是你。”柳清风满脸凝重,按住我的肩头,正色道,“你情窦未开,当然看不懂他的眼神,我只是提醒你,怕你最后哭都哭不出来。” 

我张口结舌,半天才消化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怒火上升,拍案而起,道:“我情窦未开?!你说什么胡话!” 

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十六岁开荤后游遍芳丛、红粉知己分布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怀中美人俱是色艺绝佳眉目如画……居然会被一个才与人私订了终身的童男书呆指称情窦未开?! 

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原本就是!”柳清风被我一吼之下,威武不屈地朝前一步,诘道,“你懂情么?你懂爱么?你动过心么?你体会过那种痛苦甜蜜挣扎期待么?” 

“你有病啊?我活得蛮自在,为什么要懂这些?”我气短了三分,朝后缩了缩,道,“天下多少美娇娘,我何必去迷恋一名男子?” 

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楚逍被我拥在怀里轻怜蜜爱的场景,那么冷傲卓然的人,只怕我一声“楚楚”才唤出口,便已被他一掌轰到九霄云外,与玉皇大帝作伴了。 

“不是你,是他。”柳清风再次皱起一张苦瓜脸,告诫道,“总之你在他面前规矩些,莫教人会错了意。” 

我冷哼:“难道我会去勾引他不成?” 

柳清风见儒子不可教,无奈地摇头叹道:“我的预感一向准,你安分些便是。” 

——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当时如山风过耳,听完就忘,谁料数日之后,一语成箴,我果然未能全身而退,再后来,柳清风成婚之日,我赠额匾一具,上书:天下第一乌鸦嘴。这是后话。 



闲下来的时候,常在岛中漫无目地地乱转,对蓬莱岛的环境也有了大致了解:三面环山,中有湖泊,南边天开地阔,正巧环绕着海岛的礁石圈在南边有个十来丈的缺口,对着码头,用于停泊正常过往的船只,包括岛主,采买,宾客,以及来找茬的江湖人士。 

蓬莱宫建在山中,结构紧密相联,大开大阖,建筑依地势高低而上下分布,错落有致,山中终年云雾缭绕,如同仙境,清晨打开门窗,还能见丝丝缕缕的白雾散入室内,像有灵性一般,与人嬉戏追逐。在岛中逗留数日,连我这等俗人,也不免沾了些仙气。 

桃花树下,我与楚逍相对而坐,由他为我运功疗伤。 

头顶上桃花开得正好,团团簇簇,如云似锦,偶尔有微风拂过,带起片片落英,划过发梢耳际,清幽的香气沁入鼻端,让人如置梦中。 

热力源源不断地自紧贴胸前的双掌中渡来,在我体内运行一周,再齐聚到丹田下腹,肩上的伤已结了痂,内力也恢复了七成。 

几片花瓣贴着我的面颊飞过,落在肩头,楚逍未束起的长发被春风带起几缕,迎面而来,飘扬在我与他之间。 

春心已共花争发,我觉得我们之间,除了他的发丝,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牵连缠绕,对上那双静水沉潭一般悠远明澈的眸子,心口一热,不由得暗骂自己有病,对一个男人也能动绮念。 

罢了,反正我是心随意动,手随心动的人,况且我不叫李节操,偶尔出出格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伸手抚过他的发际,手指勾住那几缕顽皮的乌丝,顺到耳后,再一股作气地沿着腮畔滑下来,感受着颈侧温热的脉动。 

这个动作,说高雅了叫调情,说通俗了叫动手,说含蓄了叫卿卿,说直白了叫乱摸,说阴谋了叫突袭,说单纯了叫碰触,说君子了叫问柳,说小人了叫揩油,说虚伪了叫搭脉,说实在了叫骚扰……说到底,就是勾引。 

配上我柔情万千的眼神,无声胜有声。 

对视了半晌,楚逍惑人的黑瞳闪过一丝无奈,收回掌去,握住我的手,唇间逸出一声低叹:“烟澜……” 

我的胸口一滞,酸酸麻麻的感觉泛了上来,脑中突然想起那日柳清风的话—— 

——你懂情么?你懂爱么?你动过心么?你体会过那种痛苦甜蜜挣扎期待么?—— 

还是不要害人害己了罢…… 

我慢慢抽回手去,庆幸自己还把持得住,楚逍一双明朗纯澈的眸子黯了一下,随即浮上漫不经心的冷然,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眼神中传递着毫不动容的阴厉,轻轻吻过我的手指,柔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么?” 

我本来振起的身体又老老实实坐了下来,静候下文。 

“四年前朋友提到过你,他说,九公子是那种完全不考虑后果的人,做任何事不过凭一时兴起,偏偏游刃有余,谁都奈何不了你,明明自私,却肯对素昧平生之人伸出援手,明明寡情,却风流不羁放浪形骸,处处留情;变幻莫测喜怒无常,谁也猜不出你下一刻会做什么……” 

我皱眉,决定一出岛就去找他那朋友单挑,平白把本少侠描述成疯子一只,怎能放过? 

“睚眦必报,不肯吃半点亏……” 

无语…… 

楚逍温柔的声音带了些许伤感,一手轻抚上我的眉眼,道:“无论你怎么狼狈,这双眼睛,一样骄傲固执,随性自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所绊羁,像风一样,纵使过尽千帆,也不带走半点波澜……烟澜,你知道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这天下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我的脾气已经被他的感性耗完了,我的耐心也被他朋友的肉麻消磨殆尽,“楚宫主,你是在笑我没常性么?” 

楚逍的眸子更加黑浓,轻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烟澜?一晌欢愉?一生厮守?” 

我心里一阵刺痛,猛地甩开他的手,起身道:“楚宫主不必多言,今日之事,就当我一时发昏罢。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李某虽不才,却也用不着别人施舍什么。” 

楚逍没回话,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又引得我一阵心悸,一时倒有些搞不明白:明明是他拒绝了我,为什么我会心生愧疚? 



楼外细雨蒙蒙,楼内死气沉沉。 

雨天我通常没什么精神,屋门也懒得出,泡了一壶热茶,趴在桌子上神游天外。 

那天被他拒绝之后一宿思绪难平,天亮的时候也想开了,他本是世外之人,强要拖进这十丈软红,未免太不厚道,他毕竟救我一命,恩将仇报的事我还做不出来。 

柳清风知道此事后,笑称现世报,负人者人恒负之,被我一掌拍肿了后脖子,正在休养中,这几日倒是耳根清静了不少。与楚逍时常见面,已是心宁如水,寒喧些天气啊家常的,再没敢提什么吾要卿卿之类的废话,相处起来倒也融洽,只是他的态度仍然令我不解,许是被我染上了走神的毛病,常常发怔,倒是少了些凌厉,添了几分可爱。 

唔,毕竟是我第一个有感觉的人,放弃太可惜了,我开始想入非非,心想是否应该去预约楚逍大宫主情窦初开后第一顺位,不过转念一想,他要万一不解风月到老,那我岂不是赔大了? 

抿了口热茶,继续望着窗外的烟雨胡思乱想。 

一阵悠扬的琴音划破雨雾传了过来,一时间乐音起伏呼应,我精神一振,提上伞冲了出去。 

每当有人来犯时,岛上守卫便会鸣琴示警,宫内外以琴声相应,作好对敌准备,通常的肖小海盗之流用不着楚逍出面,门下弟子足以应付,只有纵横海上的强势帮派或陆上集结成的大侠头目们才有资格轮到楚大岛主亲手料理,在这里近两个月,才发现蓬莱岛活像块香糕,引了无数馋虫觊觎,也不知是春天手头紧还是怎么,上岛抢劫的特别多,差不多三五天就会有一次鸣琴示警,小莺笑称是沾了我们的运气,正好又赶上楚逍心情不好,于是不论来头大小都一视同仁,通通亲自出马,着实为民除了不少害。 

他心情好不好我忽略不计,我只想看他的断云掌而已。 

说来惭愧,想我三岁习武,十四岁出师行走江湖,近十年间虽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能让黑白两道中青少三代侠士中九成以上含泪道句“认输”然后我再假腥腥地回一句“承让。”当然,仅限于单挑,群殴不计。 

所以我的武学造诣不可谓不高深,实战经验也不可谓不丰富,当然武德是从不提起的。 

但是——我观摩了不下六次楚逍出手,对于他的断云掌——一次也没看清。 

如果回了中原有人问起,我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楚逍的动作说快不快,因为他整个人悠闲得仿佛花间漫步,但是出手的那一刹那,电光石火,交睫之间,围攻他的人已向四面八方飞去,出掌柔似微风,若有若无,掌力却狠辣无比,开山劈石不在话下。 

每次观战心得,只有一句话:幸好我没有惹到他。 

抓了一把桂花糖,撑着纸伞,立在一艘泊船上看热闹,这伙人比较肉脚,刚上岸就被截住了。 

但是领头的人叫起阵来一点也不输人—— 

“楚小子!受死罢!朝廷要派兵平了你这蓬莱宫,倒不如让兄弟们先捡个甜头!” 

朝廷?我皱眉,本想让楚逍留他活口,结果我话还没喊出来,领头大哥已命断掌下。 

我跃下船,楚逍已快步迎了上来,见我一脸沉闷,问:“怎么了?” 

越过他的肩头,见蓬莱宫弟子正在收拾残局,我分了一半伞给他,见他黑发上沾了水滴,忍不住伸手沾去,楚逍不着痕迹地避开,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顾不上计较他的态度,问:“朝廷要派兵伐你?” 

楚逍一双凤目眯了起来,对上我逼视的目光,见实在含混不过去,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圣上还未下旨。” 

我把伞塞给他,楚逍戒备紧绷的神情威严中带着迷茫,狷狂中带着无辜,真是可爱至极,我的胸口又开始发热,忍不住笑了,自言自语道:“这副样子,让我怎么死心啊……” 

楚逍挑起一边的眉毛,扬手将伞丢在一边,猛地将我拥住,脸埋入我颈窝,身体间密不透风,胸口相贴,紧得都能感受彼此失控的心跳。 

虽然放手了,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会惹我心痛,被他温热的气息激起了阵阵轻颤,我环住他的腰,轻声安抚:“莫怕,莫怕,万一无家可归了,可以去中原找我啊……” 

…… 

我这辈子从没这么诚心实意地安慰过谁,结果是,被一把推开,楚逍用看怪物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修仙之人的思路,果然不能以常人论,我懒得生气,捡起那把伞,在白沙滩上立了一会,然后晃晃悠悠地踱回宫内,一进院子就迎面撞上午睡方醒的柳清风,怪叫道:“咦?都出太阳了,你还打什么伞啊?” 

我一惊,才发现天早已放晴,悻悻地收了伞,敲在柳清风头上。 



当夜月圆如镜,我的心里却缺了一块…… 

柳清风作出一付肉麻欲呕的样子,下场被我拎着脖领子丢出门。 

院中亮如白昼,春花吐艳,在夜风中摇摆,我坐在长廊栏杆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楚逍。 

摸摸胸口,内伤已好得差不多,算来有两个月没沾酒了,平时还好,如此良夜,没有几杯佳酿在手边,忒煞风景。 

心念一转,我拦住路过的小莺,连哄带骗地让她去给我弄壶酒来。 

酒很快送来了,让我惊喜的是不是一壶而是一坛,让我郁闷的是送酒的人不是小莺而是楚逍。 

楚逍也不理我,径自走进房里,摆开食盒,取出七八样我最喜欢的下酒菜,然后拍开泥封,酒香扑鼻而来,带着奇异的花香果香,引得我口水横流,进了屋,顺手落下门锁,省得香气外泄,引来柳某人抢我的宝贝。 

接过楚逍递来的白玉杯,轻舔了一口杯沿,甘醇芬芳的味道的沁入舌尖,漫及唇齿,抿了小半杯酒,细细分辨着入喉的香气,发现竟是在中原从未尝识,即使波斯贩来的葡萄酒,也不及这淡褐色的酒液香气浓烈深幽,连着几杯下肚,我低叹了声,问:“什么酒?” 

楚逍手指轻抚着酒坛,道:“我出生那年,家父采集岛上十七种鲜花,加十种干鲜果品酿成,一直埋在窖下,深藏至今。” 

“哦……”我眯起眼,细细端详他灯下的容颜,依然是俊美得让人心悸,黑眸映着跳动的火焰,显得温暖柔和,只是眉宇间,凝着解不开的纠缠,此情此景怎么不让人心动,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再心动也没用,忍不住伸过手去,指尖轻抚他的眉心,笑道,“楚逍,若有一日你得道成仙,别忘了在玉帝面前说我几句好话。” 

“说什么呢?”楚逍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切,我朝他凑过身去,头开始发晕,想不到这酒如此足劲,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憨,双手软软地按住他的肩头,一边提醒此人不可侵犯一边又舍不得放开,附在他耳边,顺口报出了魔教的教旨:“说……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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