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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澜的日记1-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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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一夜,我和伟静静坐在顶楼。当朝阳从对面楼房的背后跳出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阳光下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于是我便有些急着想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走的时候没有人到机场送我。
伟曾经提出来,但我拒绝了。我走的那天,佳慧应该是去美国领馆签证吧。我于是对伟说,你不要送我了,还是去陪她吧。
他点点头。
这些都发生在那个清晨。我们一起从我家的顶楼上走下来。
我们只见了那一面。很久很久的一面。因为整整一夜,我们共同坐在顶楼,直到太阳升起来。
然而,我们的告别却非常简练。仍旧如同两个不期而遇的近邻,聊尽兴了,分手各做各的去了,丝毫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况且,他不是说过吗?很快,我们就常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一周,除了必须办的事情,我便独自留在家里。小莲已经回乡下老家了。
我原本是要整理一下家当的。
那些杂物仍然堆在那里,只是体积又膨胀了不少。
又忆起儿时,我曾独自在那些杂物堆里寻觅。我原本是希望和楼下的孩子们一起嬉戏的,尽管他们曾经抢走我的塑料宝剑和玩具冲锋枪。
然而,父亲把我独自锁在家里。
想着想着,我便不愿意动手清理这些杂物堆了。谁知道我会不会又从中发现些什么呢?
直到临走的一天,我默默地锁上大门。
屋里的一切还如一周前一样。
我拖着手提箱,登上出租车。司机问我去什么地方。
我原本是要去机场的。可此时,脑海中却一下子涌出好多好多地方:
清华园,
圆明园,
卧佛寺,
美领馆,
但下意识地流出口来的,却是紫竹院。
车子于是驶上二环路。
为什么会想到美领馆呢?为什么会说出紫竹院呢?我问自己。难道,又是那本日记在作祟了吗?
如今,我已失去了父亲,却仍旧不能忘记那本日记吗?难道,我仍旧还在憎恶着伟吗?
我连忙叫司机把车直接开往首都机场。
我闭上双眼,把头埋在手掌里。我是如此的无地自容了。
想必那出租车也曾从古观象台前经过。不过这次我却错过了。于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列车从那下面缓缓驶过。
17
走出海关,隔着层层的接机的人群,我看到阿文。
他正奋力地挤过来,迎着我,辟出一条狭小的通道来。
底特律机场的秩序原本不是这样混乱的。不过,当有航班从亚洲飞来时,就另当别论了。
隔着人群,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充满焦虑。
我不曾告诉过他我何时回美国来。我只告诉他,也许要离开两三个礼拜。回程的时间要根据情况而定。
我突然回忆起,我曾说过会发email给他,告诉他回来的日期。
然而,在北京的时候,我却忘记了。
况且,我也不知道,在北京何处是可以发email的。短短的一周,除了必须要做的事情,我都静静地坐在家里,面对着几堆似乎已经面对了一个世纪的杂物堆。
莫非,他送我的时候,已经仔细察看过机票了?没有接到我的消息,他便还是按照机票上的回程日期赶了来?
我有些感动了。
他额边挂着一滴汗水,鼻梁上的黑色细边眼镜也有些歪斜了。我于是微笑起来。
他隔着人群大声地问我家里是否一切都好?他脸上的焦虑散去了,又换做少年般的笑容。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然而我的微笑,原本代表着别的意思。
我的微笑有时的确是虚伪的。比如此刻,它并不代表快乐的心情。此刻我其实是麻木的。麻木的人是不应该有任何表情的。不知从何开始,我已经学会了微笑。
可阿文还是孩子,他并没有学会微笑。他微笑,因为他的心里的确释然了。
他终于走到我面前,终于发现我袖子上的黑色丝绸的标志了。
他的微笑便立即消失了。他伸出手握住我的胳膊,握得很紧很紧。
他似乎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我本想继续微笑,打破僵局。可突然间,我却笑不出来了,我竟然丧失了微笑的本事了。
而且,更糟糕的事也发生了。我似乎也同时丧失了忍住泪水的本事。我的眼眶里已经饱盈了。
难道,我又要把脸贴向他的面颊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掩藏起来那马上就要涌落的泪水。
他的眼神在灼着我。
不可以。我告诉自己。在飞机上,我下过决心。我要把阿澜的日记丢掉。因为父亲曾经告诉我:小冬,毕业,成家。
小冬,毕业,成家。
我于是又有了些勇气,又找回了微笑的本事,也找回了忍住泪水的本事。
我微笑着对阿文说:谢谢你,阿文。咱们走吧。可很大的一滴泪水,还是落下来了,很重很重地落在机场光滑平坦的地板上,迸裂了。
我却仍然微笑着。我的鼻子并没有抽搐。我的表情应该是自然的。然而,阿文却紧紧注视着我。他的眼睛也微微发红了。
为了我,他的双眼竟然也微微发红了。我冲动着,我想拥抱着他,狠狠地拥抱他,把他镶嵌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了。
我却克制住了自己。我匆忙地转开目光。于是我们并肩走向停车楼。我们不再四目相对了。
我微笑的工夫毕竟是不很地道的。我们一路无语,我强迫自己忍受着那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
八四年的老丰田又喘息着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了。王菲庸懒的歌声穿透发动机的噪音,断断续续飘散了出来。
我听不清所有的句子。只听道:
你眉头开了
所以我笑了
你眼睛红了,
我的天灰了。。。
阿文终于开口了:
〃冬哥,我要离开安娜堡了。〃
我有些吃惊。我扭头看着他,忘记了我原本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
〃为什么呢?你要回台湾了吗?〃
〃不是。我要转学去洛杉矶了。〃
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光严峻地望着前方,全神贯注似的。
〃怎么会这样?〃
〃UCLA 的一个教授对我的研发项目很感兴趣,他准备资助我。〃
〃你不是说,你得到资助了?难道。。。是两千英里以外的资助?〃
我的嗓音突然之间有些沙哑了。我试图清一清嗓子,却愈发地发不出声音来。
〃是!〃
〃可是。。。〃
我想说,可是那一夜,你却没有告诉我。
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一夜,在漆黑的公路上,我们拥抱着。我只知道他曾经因为我偷偷为他修车而气恼,却不知,他的心情原本就是动荡的。
〃那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就是后天。〃
我突然想起去新竹青华做教授的〃土著民〃。彭教授实验室里的台湾学生们,是否也为他举行过欢送会了呢?那欢送会上, 阿文有没有醉呢?他醉的时候,迎着月光懒散地往宿舍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那一夜,我给他讲过的小人国的故事呢?
他终于要离开了,要到阳光明媚的加州去了。我也是曾经向父亲许诺过的。我们的确到了应该分别的时候了。然而,又如何谈得上分别呢?我们原本只是一个教授手下的同学罢了。他来自台湾,我来自大陆。我们原本是不同的,我们以后也会继续不同。
我回转过头来,注视着窗外。又在经过休仑河上那长长的桥了。河面是那样宽阔,蜿蜒着一直伸向天边。
〃我们停一停吧,在河边坐坐好吗?〃 我的声音想必是太低了。他没有听清。他问我说了些什么,我摇摇头,告诉他没什么。
车速很快,超速了很多。他那样专注地驾驶着,我想是不会有什么不安全的。
河面虽然宽阔,还是立刻便从视野里消失了。
王菲的歌声又钻进耳朵来:
玫瑰都开了,
我还想怎么呢?
求之不得,求不得
天造地设一样的难得,
喜怒和哀乐,
有我来重蹈你覆辙。。。
18
阿文去洛杉矶已经有快一个月了。
临走时,他要把那辆老丰田车送给我。我执意不肯,他只好五百元卖给我。
我说太便宜了,他说,算上你修车花费的五百元,一共一千,一点也不便宜。
我无话可说,于是就接受了。我的记忆果然是如此的不可靠呢,我当时竟然忘记了,修车的钱,他是曾经还给我的。
然而,即使是这买车的五百元,我也并没有立刻付给他。为了还信用卡公司的账(飞机票的一千九百元),我甚至还从他那里又借了七百元。于是,我就欠他一千三百元了。
好在我仍旧在Steve的实验室里工作,而且,Sunny的家长还把我推荐给他们的几家邻居。我的家教任务异常繁忙,从周一到周五,几乎天天都有两三个小时的工作。我的月收入终于上升为四位数。
我的确是非常繁忙的。我于是没有时间去机场为阿文送行了。不过,他的很多台湾朋友都去为他送行了,我似乎原本就是没有必要去的。
再过一个月,我就可以把钱还给阿文了。我暗自打算,要写一张一千五百元的支票寄给他。
可是,我有些担心,他不去兑现这张支票。
一个月以来,我只接到过一个他的电话。夜里十点,在我的洞|穴里。
他问我为何总不在家,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
我笑答,我的习性你了解,以前又有多少时间我会缩在这黑暗的巢|穴里呢?
他便笑了。他说,你是一只老鼠吗?居住在巢|穴里。
我说,是鼹鼠,不是老鼠。我的眼神也是不好的。
他笑得更加嘹亮了。我仿佛看到他那十六七岁少年般的笑容了。于是那天的对话就这样开心地结束。
然而在那天夜里,在梦里,我却再次见到了辉。他却穿着中国楼那奶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裤。
更加令我不安的,是我和他在夜幕里拥抱着。我甚至感觉到了他温热的面颊了。异常的真切。然而,他的面孔却是模糊的。我没有看到伟的面孔。朦胧间,我却仿佛看到那十六七岁少年般的微笑了。
第二天一早,我想起来,我有车了。不必担心在深夜里独自在街上行走。于是,我便把每晚归家的时间拖延到凌晨,并且关闭了留言机。
阿文是不会在那么晚的时候打电话的。他是很体贴的,会担心打扰了我或是房东的睡眠。
我相信自己是自私而且卑鄙的。我竟然利用他留给我的汽车,作为躲避他的工具。
我原本是打算扔掉阿澜的日记的。为了父亲对我说过的话。
我抱着那本日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深深藏在皮箱的最底层了。
毕竟,伟和佳慧已经结婚了。阿文也到遥远的洛杉矶去了。我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然而伟曾经对我说,我们以后可以经常在一起了。我是不应该再回忆起这些话的。我的记忆总归是无法听话起来。这许多年,它总是这样随心所欲的。
不过,在北京的那一周,我最终还是没有去过紫竹院,也没有去过卧佛寺。临走的那一天,在飞驰的出租车里,我掩着面,竟然连那古观象台都错过了。
我到底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我的生活终于要走上正轨了。我故意拖延回家的时间,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接到阿文的电话了。
他不曾打电话到Steve的实验室。也许,他不想让Steve知道,他和我依然保持着联系。
可Steve又如何会在意呢?他每天仍旧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工作。他的眉头依然微锁着,他也是从不多话的。他不曾问我为什么曾经请假一周,也不曾问我,我衣袖上曾经别着的黑箍有何意义。
他的沉默,仍然吸引着我的好奇。我是不应该对他好奇的。不过,实验室的时光总是特别无聊的。我不禁时常暗暗地观察着他。
也许是这初秋的闷热吧。不若酷暑中那样吸去了我浑身的能量。多了一丝清凉的秋风,却如催化剂般,鼓舞着我内心的冲动。
我越发努力地企图忘掉阿澜的日记,这冲动却越发强烈起来。
但是,我向父亲许诺过的事情,又如何可以不兑现呢?
不过我确信,对Steve的观察是安全的。我想我是内向的,内向的我是无法接近异类的。
而美国人,无疑就是最标准的异类了。
这样的秋天一年只有一次。
这样的年头一生希望也只有一次。
过了这个秋天,过了这个年头,我或许可以彻底地忘记阿澜的日记了。
我于是不再克制自己。 既然是安全的,我的观察便越发大胆了。
也许又是因为天气的缘故。秋风一天一天强壮起来。如同我的冲动。天气凉爽了,Steve穿起一条灰色的牛仔裤。
那裤子的大腿和臀部,都微微发白了。也许是洗得次数多了,也许原本就是那样的。
我越发地觉得,他的臀部是饱满的,而他的腹部却非常平坦。
他果然不似其他美国人。他们有丰满的肚腩。而Steve虽然身材壮朔,腹部却不见丝毫的螯肉。
我更加仔细地观察着他。他的神情,他的举止。他的沉默。
他每天仍旧准时离开实验室。离开前,他仍旧仔细地整理他的棕发。
其实,他只是对着玻璃门轻轻捋一捋额前的散发而已。这动作虽然短暂,却非常专注。那棕发的颜色是恰到好处的。我不喜欢金黄|色的头发,我总认为,男人的发,应该是深色的。他的发直而且柔软,经常会有意无意地从额头上斜垂下来,在下午的阳光里,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我却未曾见过他的女友。像他这样健康而又深沉的年轻男人,如何会没有女友呢?也许,只是不曾被我见到罢了。
他的女友,应该是深爱着他的吧。
那么他呢,是否也是深爱着他的女友呢?
从他每天下午整理头发的专注,我相信他是爱着女友的。他的一天,仿佛从那一刻才真正开始。
而我的一天呢?正在继续着。接下来,我多半会去继续我家教的职责。这职责会一直延续到晚上十点。然后,我会到图书馆或是公共机房,完成作业,报告,或者随便在互联网上游荡一会儿。自从阿文走后,我就不再留在Steve的实验室里自习了。因为在那里,我会想起东大停车场那有些飘忽不定的灯光。那灯光实在是摇曳得太厉害了,在那灯光下,我是无法集中精力在作业上面的。
直到过了午夜,我才像一只疲劳的鼹鼠,小心翼翼地钻回那临时挖掘的洞里,躲藏在地地道道的黑暗中,然后沉沉地睡去。
然而,我的一天,仍旧在继续着。在梦里继续着。
在梦里,我终于见到父亲了,他慈祥而苍老。但是在梦里,我却没有忘记辉。没有忘记他一身洁白的警服。他的面孔,时常变得模糊起来,越发的不似同我牵着手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骑车游荡的那张面孔了。
但这面孔却丝毫也不陌生。那笑容,十六七岁少年般的,仿佛昨天我还见到过似的。
等等,容我慢慢地回忆。这张面孔,我确是见过的。
就在那喧闹的中国楼。
在宽阔的休仑河的堤岸边。
在底特律机场那拥挤的等待接机的人群后面。
他微笑着走向我。他的声音雀跃着:
〃冬哥,我学会了,我也会用你们的方式打蛋了。〃
我便有些诧异了。从何时起,在梦里,辉不再称我为〃澜〃了?他怎么称我为〃冬哥〃呢?难道,那人不是辉了么?就连他的面孔也已经变化了。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稍稍停留,我便立即把它推翻了。
怎么会呢,这许多年。除了辉,是不会有人来光顾我这荒诞而且寂寞的梦境的。
不对,这样说也是不对的。因为最近,除了辉,又多了一个人光顾着我的梦境。那便是我的父亲。
然而醒过来以后,我却感到越发寂寞了。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了。
19
于佳慧是九月二十号到达美国的。比开学的时间晚了整整两周。
从机场回学校的路上,她告诉我,我离开北京的那天,她并没有拿到签证。直到两周前,她终于拿到签证的时候,机票又紧张
起来。
她一直不停地解释着,仿佛她的晚到,便是对我极大的冒犯似的。 因为我早已替她安排好了住处,却一直等不到她准确的到
达日期。
我听出来她的歉意是诚恳的。于是我决定,不向她提起,我曾经为她预付过两周的房费。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讲话。原来,她的声音婉转而温柔。她的江南口音不很重,却又在每一句话里都流露出一些。
她讲话的内容似乎有些累熬了。而且,有矫揉造作的嫌疑。上海女孩。也许,她们都是这样的吧。
妲姬。
我无端地又想起封神榜中那妩媚的妖孽来。我早已记不清电视居中妲姬的音容笑貌了。不过我更加断定,佳慧是丝毫不似妲姬
的。
她不如妲姬艳丽,似乎也远远没有那么多心机。我想我对她还是有些好感的。这样想着,我于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记忆了
。然而我的记忆是多么不可靠呢,我又如何会对不起这不可靠的一直被我痛恨着的记忆呢?我很快就释然了。
我的确是不讨厌她的声音的。却也不很喜欢她讲话的内容。我于是随手翻出一盘录音带,塞到车上的卡带机里。王菲的声音于
是又传了出来。我不太喜欢音乐,这些磁带都是阿文留在车里的,自他走后,我从未整理过。这车里的一切,我都没有整理过
。
佳慧立刻安静下来,咬住嘴唇,专心地注视着卡带机。仿佛,王菲就躲在那里面歌唱似的。还是第一次,我看见有人在乘车的
时候如此专注地听歌。更何况,她刚刚经历了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然而她还是那样仔细地听完了一首歌。然后抬起长长的睫毛望向我,对我说:
〃好好听的歌!你很喜欢王菲吗?〃
〃不经常听,〃
我应付着。我匆忙地把目光转向前方。仿佛高速公路上突然繁忙了,我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安全驾驶这年迈的丰田一样。
〃不过,喜欢她那首《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车子正驶过休仑河。我突然就想起这首歌来,随手把汽车音响关了。
我似乎真的有些担心,那首歌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就在这年迈的丰田在休仑河面上飞驰而过的时候。
〃为什么把它关掉了?〃
〃这车子太旧了,发动机声音这么吵,听歌怪累人的。〃 我能理解佳慧的诧异。但是却有些不能原谅自己的解释了。我的举动
毕竟是古怪而尴尬的。
〃是啊,她的歌,最好坐下来静静地听,清清爽爽的才有味道!看起来,你还是地地道道的发烧友呢!〃
她居然替我开托了。
〃机场还老远的,开了这么长一路,很辛苦吧?〃
她的眼神流露出关切。这样的客套话我是曾经听到过,但如此的眼神却不常见到。莫名其妙的,我的脸颊有些发灼了。
好在我们已经回到校园,马上就要到达我为她安排的住处了。
这是一家中国留学生家庭,先生在密大生物系读博士,夫人则在医学院某位教授的实验室里做技术员。据说,他们在来美国之
前,都是上海有名医院里的主治医生。如今,人到中年,却又从新做起学生来。我第一次来看房子的时候,听他们提起过,他
们还有个上小学的儿子,留在国内爷爷奶奶身边。
他们租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其实一室一厅就足够了,不过女主人告诉我,他们准备把儿子接来,所以先把房子备好。
也就是说,佳慧在这里也是住不长久的。
不过,正因为住不长久,所以他们要的价钱才非常合理,租住一间卧室,每月只要一百五十元。
这间卧室,无论如何也比我的洞|穴强多了。
再说,我会随时帮助佳慧寻找新的住处的。况且,她的情况也是临时的。伟不是说过,他很快就要到安阿伯来了么?
到那时,他们是需要一所单独的公寓的。
年迈的丰田终于驶到了那夫妇的家门口。女主人兴高采烈地迎出来,她的丈夫紧跟在她身后。 他已经有些谢顶了,翩翩的发
福中年男人的姿态。
〃这是郝医生,这是郝太太!〃
我很正式地为他们介绍着。其实,这也仅仅是我第二次见到这对夫妇。
他们的租房广告贴在中国杂货店外的墙壁上。我发现的时候,应该是刚贴不久,广告底端一排整齐剪开的电话号码还未曾被撕
去过。
〃什么郝太太,侬哪能嘎客气了,叫我陆敏好来!〃
女主人知道佳慧是上海人,她便毫不忌讳地讲起上海话来。
佳慧于是立即和他们寒暄起来,倒仿佛是老相识似的。
我只能零散地听懂几句。看他们的表情,那么亲切的样子。我于是准备立刻和佳慧道别了。 我原本是不喜欢方言的。自从住
在清华宿舍里的时候,一直到在中国楼打工,这种反感有增无减。
〃农拨伊买点物事,隔里达中国店老方便格,有交关冷冻个上海小吃,譬方象春卷,馄饨,小龙馒头。就是勿是老正宗个。〃热
情的主妇转向我。
我原本就是准备帮助佳慧购买必需的物品的。不过,不应该是今天。我连忙开口:
〃郝太太,今天她刚下飞机,一定很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星期天,我一大早就来,带她去采购。〃
〃是啊是啊,坐飞机老辛苦格,侬今朝早点困,明朝再去shopping。格个小伙子老体贴格!〃
佳慧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感激,竟然还有些不舍了。
我微微感到惊讶了。也许,她在一万公里以外的异乡吧。毕竟,她以前是见过我的。或许,她也曾经从伟的口中听到我。
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似乎就是她唯一的熟人了。
不过,就在刚才,她不是还在和房东太太熟练地讲着上海话么?
在这万里之外的异乡,听到乡音,难道不应该加倍亲切么?
莫非,那一丝对我的依恋,其实是对伟的依恋?而我,在这异国他乡,便是和她深爱的伟距离最近的人了。
然而,我其实是憎恶着伟的。我对她摆摆手,回转过身向汽车走去。她在背后喊:小冬,谢谢啦!我一头钻进汽车里。
在这遥远的异乡,对我来说,她又何尝不是距离伟最近的人呢?
我曾经发誓不再憎恶伟了。然而现在,我却要面对佳慧。我越发地觉得她其实是个可爱的女孩儿了。然而她仍旧时常提醒着我
,在清华的那个早晨,在宿舍的楼道里,我曾见到她和伟。
就在那个时刻,我蔑视她而憎恶伟。
为了这憎恶,我终于离开了清华,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北京。有她在我面前,我又如何能够忘记这一切呢?
况且,伟最终也会到这里来和她团聚的。我又如何能够若无其事地同时面对着他们呢?
我想,也许我应该离开这座城市了。
等到毕业吧。还有二十个月。我想我应该开始准备GRE考试了。二十个月以后,我要离开这座城市。我要到一所新的学校去了
。
到哪里去呢?
洛杉矶么?那阳光明媚的加州么?
我打了一个寒颤。我怎么会无意中想到那个地方了呢?
我又开始谴责着自己了。
20
第二天。早上十点。我准时来陆敏家接佳慧去采购。
她早已梳洗停当。比之昨天,眼神更加清澈了。
她穿了一件嫩黄|色的绒衣,佩一条驼色的长裙。亭亭玉立。
她说,昨夜她休息得很好,这个住处很好,房东也很好。她还说,今天很早便醒来了,可能还是有点时差的。她又说,她已经
把需要的东西列在纸上,到商店去的时候,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了。
今天见到她,我还未曾开过口。
而似乎,我不知道从何开口了。她已经回答了我所有能够想到的问题。
也许,我是不一定非要开口的。难道,我不是仅仅在完成一个职责,一个许诺么?
我们走近丰田车,我为她拉开车门。
她于是微微一笑,目光闪烁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的两颊竟然微红了。
我有些好奇。难道,她不是很喜欢讲话的么?又有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犹豫得讲不出口来呢?
我沉默地驾驶着车子。她也沉默了,似乎很专心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她的双手在一起揉搓着,左手的拇指已经微微发红了。
我有些不忍。
我于是告诉她,我们先去美国超市,购买日常用品。然后再去中国店,买些吃的东西。
她连忙回转过头来,连声称是,目光中流露着感激。
〃陆敏说你很体贴人呢!〃 她补充道。
如何一夜之间就混得这么熟了?毕竟是上海老乡。我想。 不过,她这句话里明显带着奉承的口吻,有点画蛇添足了。而且,我对她的房东,实在也是不很喜欢的。
我于是有些意兴澜珊。我又沉默了。
突然她问,这里是不是买得到力士香皂呢?
力士香皂。我记忆里母亲身上的味道。
〃力士香皂?〃
我重复一遍她的问题。其实,我是听懂了的。我怎么会听不懂呢?她说的是〃力士〃,初中时,我就曾经使用过的。
〃力士香皂呀! 就是封面上印着娜塔利金斯基的那种香皂?〃
她解释着。
很久没有听到这些名字了。力士,拿塔利金斯基。这些原本外国籍的字眼,它们也拥有着中国式的读法。有些好笑。在国外,
听到外文的中文读法,居然会觉得意外的亲切。
我笑答:有的,美国店里都是有的。我的兴致比刚才高涨了不少。
我们来到 Walmart 。她开始照单一件件搜寻:脸盆,牙膏,香皂,毛巾。。。
我带着她在货架中穿梭着。星期天,这里有些拥挤。几个收款台前竟然都有六七个人在排队。在安阿伯的超市里,是难得遇到的繁忙景观。
除非是在城里的书店,每到刚开学的日子,购买教科书的学生们才会排起长队。大家手提书店的塑料筐子,里面满是大大小小的教材,参考书。 那些筐子很沉重。我用筐子把教科书提出去,复印完了,再用书包把它们背回来退掉。
那些私人经营的复印店总是开到很晚。我独自立在巨大的机器边,不厌其烦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听着复印机哗啦哗啦翻纸的单调声音。
印得厌了,我便懈怠起来,甚至任由那机器的盖子敞开着,看那道耀眼的光束从我按着书本的掌下游过。
那光束往复一遍,再一遍。我翻一页。
然后又是一遍,再一遍。。。
我告诉佳慧:今天超市里人特别多,大家都来迎接你了。 话一出口,我有些后悔了。原本,我只是在完成职责罢了。
她却笑了。很开心的样子。然后又补充说:〃怎么会呢? 这么少的人也算多吗?〃
我说是的。你看收钱的地方,平常是只有三两个人排队的。
她惊呼:〃真的吗! 哈哈!真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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