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阿澜的日记1-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于是每周工作十五个小时,帮助Steve将各式各样的感应器装到车上再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测量看似毫无意义的数据。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我不在乎课题的进展,我只在乎彭教授付给我的薪水每小时八美元,我便可丰衣足食。我感谢彭教授。或许我应该感谢福特公司,因为我的工资归根结蒂是来源于这所公司的资助的。
Steve的实验室远离彭教授的办公室和组里其他学生的实验室。所以我并不经常见到阿文,除了每周一次的实验室例会,或是其他什么特殊的实验室聚会和聚餐。不过每次有这样的活动,都是阿文来传信的。我不知道以往是不是也由他来传信。不过Steve一般不参加除了例会以外的任何聚会,因为在那里,他反而成为少数民族。
我虽然听得懂他们的谈话,相貌也非常类似,但仍然是少数民族。而且我比他们贫困,负担不起上餐馆或是咖啡馆的开销,所以也是不参加这类聚会的。
因此,阿文总是兴致勃勃而来,垂头丧气而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乎Steve和我去不去参加聚会,不过,他低落的情绪却总是暗自激荡起我内心的一丝快意。我不太明白自己了。
其实,即使是那些我们的确参加了的实验室例会,也并没有任何与我相关的新闻或是论文。我并不关心课题的发展,我甚至不希望Steve如期在明年春天答辩,我希望到后年五月毕业前能够一直拥有这份工作。
后年五月。还有二十五个月。仿佛实在是太久远太漫长了。漫长得如同喷气客机在高远湛蓝的天空里留下的白线,只会慢慢变浅,变淡,却总是看不到终点。
这里的天空很繁忙,如此的白线网罗交织。我寻找伸向西方的一支。我幻想它跨过茫茫的大洋,到达那座我曾经生长的城市。
我却不见白线的尽头,只见它安静地扩散开来,随后就自然而然地消失在姿态万千的云里。
庞大的喷气式客机留下的痕迹竟然如此的悄无声息。不若火车开过时,由于离得近,声势就显得特别浩大。虽然浩大,却很短暂。
很多夜,我梦到古观象台和那下面缓缓开过的列车。醒后才忆起,从我家的凉台或是楼顶,已经看不到那景色了。
五月。白雪消融。
我惊讶地发现,白雪下面的草坪竟然一片油绿。原来,那草坪从不曾枯萎,只是一直被白雪覆盖着,我便理所当然地把它想象成枯黄的样子了。
冬季学期结束了,春季学期立刻开始。我的成绩非常优异,工作也依然顺利。我的心情终于有些好象这生机勃勃的季节了。
我的住处也越发变得小康犹太房东卖给我一台二十寸的彩电,是镶在巨大的木质盒子里的那种。虽然它的年龄和我不相上下,但图案和声音都很清晰,热心的老太太还帮我把她家的有线电视线路接到地下室。我的生活比以往丰富多彩了。
最令我兴奋不已的,是有线电视台里的国际频道,每天夜里转播四个小时的华语节目。其中包括半个小时的中央四台新闻联播。
发现中央四台节目的那夜,我趴在床头如痴如醉地观赏了一夜以往从来不愿留意的纪录片。当我再一次听到中央台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时,差点儿激动得流下眼泪。
安阿伯的春天竟然同北京的春天一样短暂。但从不见北京那样的黄沙满天。
何况,这里满街的桃花梨花。所以,我有些喜欢这个春天了。
阿文却痛恨这季节。春天空气里特有的芬芳使他过敏。从NBC的女播音员郑重其事地宣布春天来了的那天起,他便开始不停地打喷嚏,涕泪横流,昼夜如此,苦不堪言。
我并没有昼夜陪伴他,我们只是在每周的例会上见面,但从他充血的双眼,疲惫的神态和马拉松似的喷嚏,我判断他应该是时刻被空气里的花粉所折磨的。
然而,我是喜欢这特有的春天的味道的。尤其是在傍晚,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我会为了这温柔的气息而放慢脚步,在屋外故意多耽搁些时间的。可见,我和阿文的确是不同的。
然而花粉过敏并没有妨碍阿文到Steve的实验室预报各种会议的消息,他由远而近的喷嚏声往往提前报告着他的到来。
7
六月的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实验室的窗外一片阳光明媚,而室内矫枉过正的空调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寒冷了。
我和Steve默然地面对着张牙舞爪的汽车支架,从容地反复着我们一如既往的测试。
Steve是个非常安静腼腆的人,他不若我所接触的其他美国人那样,总是主动搜寻一些关于中国的问题,向我表达一下他们对那个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国度的兴趣,尽管很多时候,我清晰地知道他们并不真正关心我的答案。
大多数美国人其实对别人的文化并不真正感兴趣。就象我的第一位房东,他不关心中国和日本有什么区别,也不真正关心中国人到底知不知道电视是什么。当他偶尔表示关心的时候,只不过是想表现一下他身为美国人的优越感。
然而Steve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中国的问题,于是他也就从来未曾向我表现过身为美国人的优越感。我们从来都是默默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对话减少到最低限度。
Steve的面部线条不若其他白种人那么夸张,在我看来却恰到好处。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即使在沉思时也是这样,微笑起来便更加动人。他两腮永远都刮得干干净净,微微泛着一抹清黑色的光,剃须膏的味道幽淡而清澈。
我从不曾觉得白种人性感,但Steve是个例外。许是因为他的样貌,许是因为他的沉默。
他的沉默,当然也会显得有些孤傲。不过,我却丝毫不反感。因为我相信,这孤傲是生在他血液里的,而不是专门做出来给我看的。
午后的阳光很快晒到他额头上,几滴汗水晶莹剔透。可我却觉得很寒冷,身上一件衬衫似乎无法抵挡强劲的空调。
我偷视他身上的T恤衫,心中疑惑他何以衣着如此单薄却还热得出汗。
时间似乎过的非常缓慢。在一个人做着他毫不关心结果的事情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再普通不过了。
突然间,楼道里又响起了熟悉的喷嚏声。我精神为之一振。我为我的振奋而羞愧。这份工作不但让我丰衣足食,还让我小有积蓄。我不该对它抱有厌倦之情。
阿文转眼间跨进屋来。他的表情仍旧是有些倦怠的。
阿文告诉我们,彭教授的一位学生下个月就要毕业了,大家决定今天下午开个派对,为他送行。
这种情况不比平常,如果仍旧不参加,未免显得不近人情。Steve也不好意思推托。他声称要忙完手里的活再去,却随即告诉我可以立刻去帮帮组织者们的忙。
其实我和组织者的关系绝对不比Steve和他们的关系更密切。 但阿文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光芒。我便不忍推托了。
走出实验室来,阿文的表情稍稍活跃。他告诉我,他的任务是采购。我不如和他同去。
我们就又坐在他的丰田车里了。尽管才六月出头,车子停在停车场里晒了一中午,里面比蒸笼有过之而无不及。坐在这样热的车子里,谁又能相信,不过在一个月之前,路边还看得到积雪呢?
我拼命摇下窗。阿文索性脱掉衬衫。他的脖颈处细白而且饱满,没有任何皱纹或瑕癖。
他身上的T恤有些紧了,清晰地勾勒出肩背的轮廓。我把目光移向窗外,偌大的停车场,密密地停满了各色的汽车,不知哪辆车的反光镜把阳光反射过来,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汽车慢慢启动,一丝风透进车窗来,爽透心肺的感觉。
我们要去的超市在城市的另一头。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价格也较学校附近的便宜。由于距离很远,我还未曾去过。
汽车很快就开出了校园,路边不见了整齐的校舍,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灌木林,葱绿的色彩和纷乱的枝杈,似乎从来没有被人开垦过一样。
豁然间,灌木林换做蓝天白云。汽车驶上了一座宽阔的桥梁,桥下河面异常开阔,如果不是它向天边蜿蜒而去,看不见尽头,
我就几乎要把它当作湖了。
〃这是一条河吗?好宽哪!〃 我惊叹。
〃你从没来过这里吗?这可是安娜堡最美的地方了!〃 阿文的表情似乎比我还惊讶。
〃没来过。也没听说过。〃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里真美。〃 我又补充一句。
〃不如,我们在河边停一停吧,反正时间还早。〃 阿文把车子开离主路,停在河边的一个小停车场里。
午后的太阳愈发的慵懒。河水在阳光下缓缓地流动,一群鸭子躲在树荫下,啄食着鹅卵石间的泥沙。
我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树影在水面晃动。一群雁,试探着向我们围拢过来,似乎期盼着我们掏出面包或饼干来饲喂它们。
〃你喜欢这里吗?我是说美国。〃 他突然发问。
〃不喜欢。〃 我有些措手不及。稍加思量,我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想在这慵懒的环境里多费心机。
〃为什么呢?〃 他应该是在问我,听上去却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里天气很寒冷,而且也很寂寞。〃
〃想回北京去吗?〃
〃想。但不能。〃
〃哦,为什么呢?〃
〃不想让家里人失望。〃
〃我也是。〃
〃你也想回台湾么?〃
〃不,我不想。可我也不想让家人失望。〃
我有些诧异。可是似乎没有力气追问。都怪这午后的阳光,吸去了我浑身的能量。
似乎沉默了很久。
〃我家人想我回台湾。〃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想我结婚生子,继承祖业。〃
我又变得无力了。无力移动舌头或是嘴唇。微微一丝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一丝水草的清香。
〃可我还没有女朋友。我也不想结婚。〃
我不知他为什么补充了这一句。我并没有询问什么。我的心思正在悄悄溜掉。
似乎,每个人都是要结婚的吧。阿澜就曾经在日记里写到:辉是一定会结婚的,所以我没有未来。
那辉到底是不是结婚了呢?和那个叫做梅的女孩么?如果是的,那么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了吧。而阿澜又在哪里呢?
此时此刻,也就是他日记中写到的〃未来〃,他到底拥有些什么呢?
结婚。一个奇妙的字眼。记得童年的时候,我也曾经憧憬过的。 片刻前,好像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却突然仿佛就在眼前了。
比如伟吧。他也许已经和于佳慧结婚了吧?多半不会,他们都还没有毕业。可毕业以后呢?马上就会结婚么?
伟的专科只需要三年,于佳慧原本比我们早一界,今年夏天,再过一个多月,他们都会毕业了。
可我,还要等待二十三个月。
野鸭纷纷跳到水里,溅起的水花搅乱了我的思绪。我转头去看鸭子,却碰上阿文的目光,似乎又黯淡下来。也许是在树阴下的缘故,阳光毕竟是太强了。
阿文随即把头转向鸭群。也许是扭得急了,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脖颈上微微跳起一条青筋。
我的目光于是有些肆无忌弹了。如同我的手臂,似乎不经意地搭上阿文的肩头。
也许是有些小了的缘故。那T恤似乎很光滑很平整。
他浑身似乎僵硬了,每块肌肉,每颗毛发。
但他的体温却灼着我的手。
我收回手臂。转头去看水面的树影,它们已经延伸了很多,快到河中央了。
〃我们走吧,好像很晚了。〃阿文舒展了一下臂膀,仿佛那肩上的肌肉,已经紧张劳累了很久,此刻有些麻木了似的。
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教你开车好吗?这样你以后可以经常到这里来了。〃
我不置可否,只有对着他微笑。
学习开车,当然是求之不得,尽管我的存款很微薄,无力购买最破旧的二手车。
我从沙滩上拾起一块扁石,让它从水面上蹦跳而过。阿文也效仿我的样子。然而,他仍旧是有些不用心的,那块石子一头扎到水里便消失了。
就如同上中学时一样。那时,我和伟时常徘徊在护城河边,他手中的石块在水面连续跳动很多次,而我的,却总是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不过,我的石子却往往激起更大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把他刚刚创造的那秀气的一串水纹撑破了,挤散了。
或者说,混在一起了,分不开了。
8
那晚的聚会就在我们平时开例会的实验室里进行。出乎我的意料,彭教授并没有参加。学生们于是嬉笑着放肆地拿导师和师母说笑,散布出很多关于彭教授还怕老婆,下班一贯立刻回家的故事。我将信将疑。想必加班对一个大学教授应该是家常便饭吧?其实那聚会真的没什么意思。
即将毕业的男生身材瘦小,皮肤出奇的黑,口齿也特别不清,让我联想起台湾中央山脉上居住的原住民。
这位瘦小的〃原住民〃想必就是我在报纸上读到过的〃台独分子〃吧,因为我曾听见有洋人问他是不是Chinese(中国人),他回答不是Chinese;是Taiwanese。这种答法和彭教授的其他台湾学不同,遇到同样的发问,他们往往会回答是中国人,不过来自台湾,或在台湾长大。
想必台湾的外省人并不占大多数,如何到了彭教授的实验室就成主流了呢?可能是因为彭教授本人是〃外省人〃吧,所以他的学生大多也是〃外省人〃。
早些年移居台湾的台湾人称四九年移居台湾的台湾人为〃外省人〃。很奇怪的,人总喜欢分群体,可以以肤色分,以语言分,以口音分,以地理位置分,以年代分。记得小时候看的《小人国》里,两个小人国之间发生了战争,原因就是一个国家的人打鸡蛋时总是从大的一头开始,而另一国人则是由小的一头开始。那时我疑惑的并不是他们为什么要为了这点小事打仗,而是我不明白如果从任何一头打破鸡蛋,那么如何能够用两个拇指干净利索地把鸡蛋掰开?就象母亲做的那样。 母亲总是从中间敲破鸡蛋,然后用两个拇指轻盈地把蛋分开来,透亮的蛋清和浑圆的蛋黄便完完整整地落到碗里了。
不知道〃原住民〃是如何打鸡蛋的?那外省人呢?
阿澜呢?还有辉?他们打蛋的方式相同么?辉,他到底选择了哪一种方式呢?我呢?我应该选择哪一种方式呢?
我的手很笨,不管如何打法,总会把蛋搞得支离破碎,手指上沾满蛋清和蛋黄,粘粘的有些象鼻涕。
不过,我知道我的犹太房东打蛋的方式是和母亲相同的。
也许是因为族群不同的原因,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反正〃原住民〃在这堆台湾人里也是有些被孤立的。我可以从他们平时与他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
虽然其貌不扬,形单影孤,他却甚有本事,在新竹的清华大学(台湾人称之为清大) 找到了助理教授的差事。
其实,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在台湾找到教授的差事似乎不见得比在美国容易多少。一来是台湾大学本来就少,二来是如今台湾的薪水也很高了,本岛职位的吸引力就大了。
如此好的一件事,最终还是弄得悲伤起来,一群男生喝了些酒便开始涕泪交流, 仿佛每个人都是那个要和大家离别的人。
难以想象,大家本来是有些孤立这个将要离别的人的。
也许,每个人都想做那个和大家离别的人吧。
阿文也有些醉了,他也曾流泪,不过,我知道他心里并不羡慕要离开的人。因为几个小时以前,就在那阳光明媚的河岸,他曾经告诉过我,他不想回台湾。
他不想结婚生子,继承祖业。然而,他为什么不想结婚呢?难道,对于一个英俊而浪漫的年轻人,婚姻是不值得憧憬的么?
但这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我想我也有些醉了,因为我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忧郁起来,不过我却未曾流泪。
晚会结束的时候,我和阿文并肩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夜风里夹带着一种春天特有的温热。
又是这令我留恋的春的气息,记忆里似乎寻得到它的踪影。到底是何时何地呢?我曾经闻到并喜爱上这股味道?
阿文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象重感冒病人。
他问我为什么一直沉默着。
我回答说,因为我在琢磨一个问题。
他问我什么问题。
我说,打鸡蛋的问题,然后把《小人国》的故事讲给他听。
原来,这个故事他也是听过的。他笑了,两排整齐的牙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洁白。
我突然想起卧佛寺的夜。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同样的味道。
阿文只笑,没有答我的问题。他迈着懒散的脚步,衬衫的衣角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阿文住在学校为研究生们建的公寓宿舍,这种宿舍往往是两房一厅,带厕所厨房,租给两个单身学生或是一个带家眷的学生。
因为阿文已有醉意,所以他没有开车。送他到了宿舍,我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和阿文道别的时候,他已经睡眼惺忪。他和我告别得有些懒散。我匆匆扭过头,未曾注视他的眼神。
我独自一个人走上柏油马路,也许是夜深了的缘故,路上没有任何汽车经过,路边的灌木丛里响着蛐蛐儿们的叫声。它们的世界正生机勃勃。
没有路灯,多亏天上的一轮明月,路在我眼前清晰地延伸。
我走了大概不到二十分钟的样子,面前闪出两束车灯,在漆黑的夜里,那灯光看上去特别耀眼。
灯光缓缓地靠近,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了。
车子驶近我时明显降低了速度,最终停在我前方五六米远的地方。
车顶端突然闪烁起霓虹的灯光。原来是一辆警车,车里的扬声器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我却没有听懂那吼叫。立时间,初夏夜的浪漫一扫而光,我内心升起一阵恐惧,不禁停住脚步。
车里发出的喊叫声仍在继续,我终于听懂了,是叫我趴在地上,把双手放在脑后。
我更加惊慌了,心想是不是应该向灌木丛里逃走。
可此时双腿已在微微颤抖,逃跑的动作决不会敏捷。倒是曲膝,趴下,把手放在脑后的动作做得顺理成章。
我于是趴在地上了。就象以前在好莱坞电影里看到过的那样。
我的鼻尖顶着地上的一片落叶。那上面已积了些露水,凉冰冰的。
冰凉的露水令我清醒。我并非罪犯,为何要逃掉呢?
莫非。。。莫非警察得知我在中国楼打黑工的事情了?可这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难道也会秋后算账么?
不过,算账又如何呢?遣送我回国么?如果不叫我出机票,那么未尝不可。
我这样趴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我听见皮靴与路面敲击的声音了。除此之外,我还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我想象着有支手枪的枪口正指向我的后脑,背后不禁升起一阵凉意。
那警察终于命令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要求我始终把手放在脑后。我的动作有些惶恐。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他的面貌同音色一样年轻。他个头不高,身体很结实但丝毫也不显臃肿。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手里的枪始终指向我。
他没有戴帽子,一头短发散乱地反射着月光。他一身黑色的警服在夜幕里很有隐蔽的效果,只是腰间宽阔的皮带上有些金属样的东西如他左胸的徽章般在反射着皎洁的月光。
他的制服裤子紧绷着,在小腹下面隐约勒出几条横纹,他迈动腿的时候,那些纹路上下涌动着,有些象月光下湖面微微荡漾的波纹了。
他拧亮另一只手里握的电筒。
手电的光芒很刺眼,我微闭起眼睛,双手仍然老实地放在脑后。
我只穿了一件不很肥的衬衫,和一条有些紧的牛仔裤。我想,他应该不难看出我身上并没有隐藏任何武器。
他于是熄灭了手电,他原本紧张的目光也变得松弛了,不过,他的手枪确仍旧指向我。
我只好继续把双手背在脑后。
他绕到我背后。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摸索。
他的动作很仔细,从肩头到腰部,然后继续向下探寻。
他两只手环抱着我的一条腿,从大腿一直滑到脚踝。接着,是另一条腿。那手掌不很用力,却始终紧贴着我的牛仔裤。我似乎感觉到那掌心的温热了。
空气中已经弥漫了古龙水的味道。
他终于开始对我发问。他问我为什么这么晚独自在马路上行走。
我告诉他我只不过正在回家的路上。我是密大的学生,我没有汽车。
我回答得很是惶恐。所以难免更加词不达意。不过他似乎听懂了我的解释。
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伸手指指前面的警车,然后告诉我他可以送我回家。
我不知道这是建议还是命令。我点头表示同意。
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位警察。他看上去至少有四五十岁了,头秃了不少,身体很是肥胖。
那胖警察告诉我,在美国很少有人会在深夜独自在公路上行走。所以难免会觉得我可疑。他还奉劝我以后不要这样,因为这是非常不安全的。那年轻的警察再也没有和我说什么。然而后视镜里,我却看到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
汽车毕竟远快过步行,也就是不到五分钟的样子,警车已经停在住处门前。
十分钟后,我已倒在地下室自己的床上。我原本以为,以我此时的疲惫,应该立刻就会睡过去的。却没料到,这一夜我无法入眠。
那盘催眠磁带自从搬了家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也许是天热的缘故。我心里总萦绕着一鼓燥动。
我的双腿也微微酥麻着,特别是被那双温热的手抚摸过的地方。
我于是跳进浴缸,拧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从莲蓬头里喷出来。我连着打了几个寒颤。我想大叫,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擦干身体,躺回床上。思绪仿佛是一片落叶,随着风没有目的地飘荡。
如果我果真是个罪犯,那年轻的警察,他会不会偷偷把我放掉?
我为我的愚昧而羞愧。我并非澜,我也不曾遇到辉。
在这遥远的异乡,我又如何能够遇到辉呢?
9
阿文真的开始教我开车了。
刚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丝毫没有当真。可第二天他便找上我,一脸正经地要收我为徒。
每天晚上,他从中国楼下班后,从Steve的实验室把我接走。
其实,实验室的工作丝毫也不辛劳,是绝对不需要做到晚上十点的。但是,那里有一台基本上由我支配的电脑。Steve是很少留在实验室自习的。也许他根本不需要经常自习。将要毕业的博士生只需完成论文,不需要修课。我了解他的实验进度,还没有到可以开始着手撰写博士论文的地步,所以离开了这个实验室,他似乎就应该是无事可做的了。
或者说,他就有时间做很多真正想做的事情了。他每天下午五点他准时离开这些庞大笨拙的金属支架。临走时,他总一丝不苟地梳理他柔软的宗发,仿佛去赴约会般,似乎一天真正的生活,从此刻才刚刚开始。
我是很希望他晚些开始写论文的。因为一旦到那时,这实验室里的工作就进行得差不多了,我便又要失业了。
每到夜晚,这间实验室就被我独自占领。在这个不太大的并且有些凌乱的空间里,我自由自在。这里远胜过公共机房或自习教室,因为在那些地方,我不能大声喧哗,也不愿别人大声喧哗。在这里我不用顾忌这些。
我在这里自习,完成各个科目的作业,有很多是需要使用电脑的。
而且,我还可以上网。那时候互联网在中国还不如今日这般流行。美国的大学生们早就已经开始使用email(电子邮件)了。
可惜我在中国的同学和朋友们都不使用email。
也许他们已经开始使用了,我只是不知道而已。
不过,似乎也并没有很多朋友或同学需要联络,他们是否使用email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文总是带我到校园里一个很大也很偏僻的停车场。这个停车场和教学区相距甚远,白天有校车往返其间,所以多半是学校的员工在使用,过了下班时间就变得特别空旷。
因为它坐落在校园的最东侧,我们便称其为〃东大停车场〃,后来简称〃东大〃。
我告诉阿文,清华也有一个〃东大〃,但不是停车场,而是运动场。
阿文笑着说〃东大〃一定是我在〃清大〃最留恋的地方吧。
我疑惑地扬起眉头。
他解释说,他最留恋大学母校的运动场,只有在那里的时候,他才最愉快,最尽兴,丝毫没有压力。他告诉我他是最热爱踢足球的。
我突然想起来我并不知道阿文的母校是哪所学校。甚至不知道它是在台湾还是美国。
我不好意思问。我害怕他曾经告诉过我,我却未曾留心。我的记忆一向是不可靠的。
于是我劝说自己,我并不需要知道答案。我开始搜索自己对大学操场的印象。这个印象对我丝毫也不友好。我不经常从事体育运动,尤其是类似足球或篮球一类的剧烈运动。没有哪个操场上记录过我的骄傲。在那里,为了达标,我曾两眼发黑地最后一个冲过一千米的终点。
可此时,我果真有些留恋清华的〃东大〃了。
我和伟曾经在晚自习的间歇在那里散步。仅一次而已。我们议论着夜色里围着跑道练习长跑的身影。有个身影的姿势尤其怪异,我们特意等在跑道边,那人近了,才看出来原来在练习竞走。
年迈的丰田车在我的控制下摇摇摆摆地围着密大的〃东大〃兜着圈子。感觉着车子拐弯时夸张地扭动,我不由得想起那个炼竞走的人在夜幕下怪异的身影。开车这件事原来远比看上去复杂。
东大停车场的路灯其实并不昏暗。只是架得有些太高了,总给人飘忽不定的感觉。也许是四周实在太漆黑的缘故吧,这个停车场毕竟是偏僻了些,周围是茂密的灌木林,从这里看不到校园里的灯光。
路灯透过车窗,照耀在阿文原本是奶白色的衬衫上,竟反射出些许蓝色的光芒。
天气很热,他把领结和马甲脱掉了。
后来,连衬衫也穿不住了。他的T|穴似乎都有些嫌小了,紧紧蹦在身上。
我确信他从小到大一直在从事剧烈的体育锻炼。从T|穴凸凹的形状就看出来了。
黑色的西裤却始终紧紧地纠结在他腿上,我不禁想起那深夜里为我搜身的年轻警察来。
车里弥漫着中国楼的味道。人们也称这种味道为〃香〃,然而,它却与古龙水的味道完全不同。不过,很奇妙的,某些时候,某些场合,它却能起到与古龙水类似的作用,同样撩拨起人的欲望来。
也许是食欲也说不准。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中国楼的大锅饭了。
阿文并非一位严师。我自然不是高徒。我想我是有理由为路试而紧张的。日期越近,心情越是紧张。
心情越是紧张,日期便越近。
路试的那天我格外的谨慎。我的考官似乎特别意兴澜删,她打着哈欠让我在居民区里兜了一个小圈,随即叫我把车开回车管所。
我本以为考试如此快就结束了,一定是我犯了什么不可宽恕的错误,以至于令考官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了。
可是我的确严格地在每一个停车牌(Stop Sign)前把车停稳,不曾逾越白线半寸。而且,我始终把时速保持在二十到二十五英里之间。
我们一直在居民区里,我没有机会开限速更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