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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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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宝马经》念了起来:“主人之衣披于马背,马站而不动者,为宝马!”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眼前浮起了宫里的那一幕:在那宫中的夹道上,套爷脱下披风,盖在汗血马身上,汗血马站着没动,士兵一涌而上,牵住了马缰……
“哈哈!”曲宝蟠下了榻,在房里走动起来,兴奋地自语着,“套爷让汗血马站着别动,就是怕那些士兵不懂事儿,抬枪就打,把汗血马给伤了!哈哈!开眼了!开眼了!这《宝马经》里,果然字字都是识宝马的神眼哇!”
突然,柱子上“夺”地响了一声,曲宝蟠猛地回脸。柱上,插着一把还在发颤的尖刀,刀下插着一条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城墙边见”。
皇城外高墙下的土路一地霜色,曲宝蟠骑着马走来。他看见,高大的墙影下已经有个骑马的人在等着他。
“说吧!”曲宝蟠勒住马,问那骑在马上的人,“你是谁?”
骑在马上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是白玉楼。“白蛾子?”曲宝蟠一怔,“是你让我来这儿见你的?”
白玉楼道:“那十二万欠着的大洋,该还了。”
曲宝蟠道:“十二万大洋?我曲王爷欠着你?”
白玉楼一笑:“好记性!那天晚上在马神庙外说的话,忘了?”
“哦——”曲宝蟠拉着长声笑起来,“本爷记起来了,不就是你找索望驿要钱,赖到我头上了?”
白玉楼道:“这十二万大洋,本是索望驿欠我的,可你把人家的眼睛给挖了,这钱,理应你来替他还!——带着我给你的那支枪了么?”
曲宝蟠把手摸向后腰,摸出了一支枪:“带上了。”
白玉楼道:“枪膛里本有两颗子弹,有一颗,已被你打掉了。”
曲宝蟠这才记起,那天,他握着枪,对白玉楼怒声大骂:“白蛾子!我操你十八辈子祖宗!本爷先送你的终!”骂罢,他对着白玉楼离去的方向开了一枪……
白玉楼道:“记起来就好!枪里还有一颗子弹,你看着办吧,是留给你自己呢,还是留给我白蛾子?”
曲宝蟠道:“那还用问么?本爷就是一把专打白蛾子的大扇子!”抬手对着白玉楼就是一枪。枪没响。曲宝蟠傻眼了,刚垂下了手,白玉楼的枪口就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开枪吧,”曲宝蟠叹了声,“本爷丢脸了。”
白玉楼厉声:“你该知道什么时候把钱备好!”她收起枪,勒转了马头,一阵蹄响,很快消失在夜雾里。
曲宝蟠怔怔地坐在马上,好一会,他抬手看了看枪,苦笑着,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板机。“砰”地一声,枪响了,子弹擦着头皮飞过。
曲宝蟠吓黄了脸。
以死相托
帘子打起,喝得醉醺醺的跳跳爷手里拿着酒瓶,哼着小曲从木偶戏棚外走了进来,摇晃着的身子把乱七八糟垒着的戏箱翻了一地。
“鬼……鬼手!”跳跳爷在黑暗里大着舌头道,“陪……跳跳爷喝一杯,今晚上……跳跳爷跟你好好乐……乐乐!”
棚里没有鬼手。
“鬼手!”跳跳爷大声喊,“你这娘们……又去哪了?”他疯了似的踢起了大大小小的戏箱,挂在架子上的木偶马和木偶人倒塌下来,把他给埋了。
好一会,跳跳爷从木偶堆里爬出来,正要暴喊,眼睛突然落在一口漆成朱红色的木箱上。这是鬼手放衣物的箱子,跳跳爷打箱子打开,从箱里扒拉出一大堆女人用的梳筚、脂红、香粉,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件古怪的软皮,他把软皮拿起,展开,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副马脸面具!
“放下!”身后响起鬼手的声音。
跳跳爷的酒也吓醒了,缓缓回过头来,看着鬼手,一脸正色地道:“什么也别隐瞒我,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鬼手厉声:“放下!”
跳跳爷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鬼手道:“面具!”
“派什么用的?”
“给木偶马戴的!”
跳跳爷摇了摇头:“不对!我看是你自己戴的!”
鬼手冷笑起来:“我长着这么一张大美人的脸,还需要戴面具么?”
跳跳爷道:“正因为你是大美人,你才需要面具!你背着我去会男人,就是戴着这张面具?”
鬼手笑了:“你真会猜!是的,我会男人的时候,就是戴着它!”
跳跳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这么说,你是用这张面具,把男人给……给吓回去了?”鬼手笑道:“我要是不戴这样的面具,这世上的男人,还不把这戏棚子给挤塌了?”
“好!”跳跳爷乐了,抱住鬼手,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道,“这办法好!往后,你出门,就把它戴上!”他又大口灌起了酒,一会儿就醉倒在了地上。
鬼手一把取过面具,扔进木箱,用脚把箱盖踢上,暗暗笑了。
紫禁城神武门前,大批军队跑步而来,密密麻麻地封锁了宫门内外。两辆军车驶来,在宫门前猛地停住,从车上跳下四十名警察和二十名手枪队士兵。接着便是一辆轿车驶来,吱地一声刹住,从车里下来一群官员,大步向宫里走去。
一副金丝边眼睛搁在养心殿的龙案上,眼镜片上是两道泪痕。殿上摊满了一卷卷古画,每幅画都是马图。龙案前,只有赵万鞋一人跪伏在地,他的手中高高托着一块给皇上拭泪的黄绸帕子!
几个大臣奔进殿,哭了起来,跪下,高举着一份文告哭道:“皇上!国民政府对皇上下重手了哇!”
溥仪的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只是淡淡地道:“他们人呢?”
大臣道:“已去了内务府!”
溥仪道:“告诉他们,等朕办完了一件事,就是去见他们。”
“喳!”大臣抹着泪退出宫去。溥仪平静地把龙案上的马图卷起,对赵万鞋道:“万鞋,朕在这皇宫里住了十九年,有一件事,是朕最大的遗憾。你知道这是什么事么?”
赵万鞋道:“皇上心里想着的事,奴才不敢想。”
“你骑过马么?”
“没有。”
“朕也没有。记得还是朕在七八岁的时候,内务府大臣逼着朕骑马,为了怕朕摔着,他们给朕骑的是一匹才这么高的矮脚马。”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事,奴才也还记得。那天,是奴才将皇上扶上马背的。”
赵万鞋记得,那年,童年的溥仪走向一匹黑毛矮马,是他扶着小溥仪上马的,大臣们伏跪一地,都在齐声喊:“皇上骑马了!大清有望了!”可是谁能想到,小溥仪竟从马背上摔下,大臣们忙趴在地上做起了肉垫,小溥仪在大臣们的背上大声哭喊……
溥仪也仿佛沉浸在回忆中,道:“可那天,朕还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吓得满朝大臣个个都趴在地上,做了朕的肉垫子。也许就是从那天起,朕就怕马了,谁在朕面前提马的事,朕就跟谁急。”
赵万鞋道:“有一回,奴才提起御马房的马,您还骂了奴才。”
溥仪道:“可是,朕现在心里,有马了。朕想过,大清三百年的基业,为什么会毁在朕的手里,或许是因为……是因为朕没有骑过马。一个连马都不敢骑的皇帝,能不丢江山么?啊?能不丢江山么?!”
赵万鞋道:“奴才明白了,皇上是想学骑马?”
“已经晚了,”溥仪摇了摇头,百感交集,“朕再学骑马,已经晚了。现在,朕只想……只想牵着马……在宫里……走一走。朕要像先帝一样,身上穿着征战的盔甲,腰里佩着号令天下的宝剑,在大清的皇宫里……牵着马……走上一走……”
风在卷动着地上的马图。赵万鞋大声对着门外的小太监道:“快去库房,把康熙帝的宝剑、乾隆帝的盔甲给取来!”
“喳!”小太监匆匆离去。
赵万鞋垂着泪道:“皇上,您拭拭泪,奴才这就给……给皇上……备马!”
上驷院大门两旁跪满了的大臣和太监。赵细烛也跪在地上。一位白发老臣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了看天,提声喊出了惊心动魄的一声:“牵御马——!”
随着一声长长的马嘶,大门轰然打开!
一脸怆然的赵万鞋牵着汗血马,从御马房里走了出来!汗血马迈着无以伦比的优美步伐,扬着雪白的长鬃,摆动着烟似的白尾,轻捷地蹬动着蹄子,浑身饱满的肌肉像波浪似的起伏着,威不可视地走了出来!
这也是令跪伏在地的赵细烛无比激动的一刻,在他青肿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嘴唇紧抿着,一双眼睛在白色阳光里微微眯起,看着赵万鞋牵着汗血马在面前缓缓走过,一直走到乾清宫外的殿坪上!
十八支长长的号角仰天吹起,号声震天!
十八面全皮大鼓急骤擂响,鼓声颤地!
在一地大臣的山呼声中,乾清宫殿门打开。然而,走出来的不是穿着一身盔甲、佩着宝剑的溥仪,而是高高挑着的十幅大清国历代皇帝的骑马画像!
十位骑马的“皇帝”走向站立在殿坪上的汗血宝马。
“上路吧!”赵万鞋对汗血马道,牵着马缰,领着十幅皇帝画像,向着一座座殿门缓慢而沉重地走去。
鼓号声又一次冲天而起。大臣们跟随在汗血马身后,脸上挂满了悲痛与绝望。他们已经,这是在与大清国的皇宫做最后的告别!
走在队伍里的赵细烛眼睛通红,从腰带上摘下“黑小三”,边走边对着天空吹了起来。他吹出的是《奔马曲》!
紫禁城的上空也仿佛响起了诵读文告的声音,这让每个人都听见了:
“修正清室优待条件!今因大清皇帝欲贯彻五族共同之精神,不愿违反民国之各种制度仍存于今日,特将清室优待条件修正如左:第一条,大清宣统皇帝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
阳光令人意外地明亮,照得汗血马的皮毛像雪一样白。
殿门口,走出了穿着一身西服的溥仪。他抬脸看了看天,看了好久。他觉得,此时自己内心的声音,一定会在紫禁城那一幢幢宫殿的明亮瓦面上响个不停,响得让每个人都能听见,而且都被震得耳鼓生痛:
“也许天下人都会记住,曾经有一个皇帝,当他看着自己的御马在宫殿里走完了一圈的时候,他就不再是皇帝了……”
汗血马仰脸长嘶!
溥仪戴上白色手套,夹着礼帽和文明棍,垂下目光,默默地看了看远去的汗血马和那十幅画像,然后慢慢往汉白玉的龙阶下走去……渐渐地,他有身影蚀溶在了一片白炽的阳光里……
北京街面沸腾了!
卖报的报童满街头跑着喊:“溥仪出宫了!快来买报哇!溥仪被冯玉祥赶出皇宫了!快来买报哇!”
行人争抢着买报,争着看报,争着说报,争着争着就笑了,争着争着就哭了,国人的泪水打湿了国人的报纸。
这一天,京城的报纸贵如金箔!
溥仪离宫后的皇城几乎成了兵营,到处是巡逻着的士兵。一群太监和宫女被士兵押着,排成长长的队伍,哭哭啼啼地向着宫门走来。宫门口,一内务府官员站在一张桌边,给每个出宫的太监和宫女发着“安置银”。“太监大洋十元!宫女大洋八元!”这官员长声喊着,嗓子哑哑的,“一次支取!两不相关!”
接了银元的太监和宫女抹着泪,走进了门洞,拖着脚朝宫门外去去,哭声骂声一片。赵细烛也在队伍中。他的身上除了那支“黑小三”,什么也没有,脸上的青肿还没有裉,头上盘着的辫子也散了一半,披住了半张脸。他踮着脚,不时地朝身后看去。
队伍里没有赵公公的身影。
端着枪的士兵给了他一枪托,喝:“看什么看!皇上都出宫了,你们这些个阉人还想赖着不走?”
赵细烛对着那士兵挤出笑脸,道:“兵哥哥,皇上真的走了?”
那士兵道:“不信?”
赵细烛摇头:“不信。”
“啪!”赵细烛的脸上重重挨了那士兵一巴掌,鼻血淌了出来。
那士兵骂道:“什么东西!老子说的话你不信,招打!”
赵细烛装作痛苦不堪的样子,捂着满脸的血,蹲在了地上,眼睛却是暗暗瞅着逃跑的机会。队伍在他身边缓缓地挪动着。赵细烛瞅着士兵回身的机会,爬出几步,猛地站了起来,朝宫内跑去。
偌大的乾清宫殿坪上,扔满了花翎顶戴和各品官袍。赵细烛踉踉跄跄地走来。“赵公公!赵公公!”他低声喊。
殿坪上无人,赵细烛的脚踢着了一顶顶戴,弯腰把顶戴捡起,抹了抹花翎,又放回地上,转着身子继续往前找去。
“赵公公,你在哪?”他把手作成喇叭状,压着声喊。从地上坐起了两个身影,赵细烛吓了一跳。坐起的是两个披散着白辫的老臣。“这不是内务府的二位大人?”赵细烛伸手去扶。
他的手被掸开,两个老臣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赵细烛问:“二位大人……怎么还留在宫里?”
老臣喝问:“会使刀么?”
“使刀?”赵细烛点点头,“会!”
“接着!”一把腰刀扔在赵细烛面前。赵细烛拾了腰刀,不明白老臣的意思:“二位大人……让我拿刀……砍谁?”
两老臣齐声道:“把咱俩的脑袋砍了!”
“咣啷”一声,赵细烛扔了刀,一步步后退着,“不不,奴才是乐房吹黑小三的,不是刑房扛斩刀的!奴才不……不会砍脑袋!”
没等老臣再开口,赵细烛拔腿就跑。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身看去,吓得脸变了形。月光下,那两个老臣各自后退三步,站定了,大喝了一声:“大清不死——!”像两头角斗的山羊,身子一沉,脑袋对着脑袋撞了过去!“咚”地一声闷响,两人倒下,脑浆子像豆腐似的四溅。
赵细烛呆成了一个木头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十三排”平房的。他在长长的过道上木木地走着,拖着声调喊:“赵公公——,赵公公——,赵公公——!”
他推开赵万鞋的住屋,看看里头没人,又木木地回过身来,边喊着“赵公公”,边朝着上驷院方向走去。
冥冥之中,他感到了御马房的召唤。
赵万鞋是替大清国办完最后一件大事的人。
此时,他出现在养心殿外的长廊上,抬起了他那只苍老的手,剧颤着,往柱子上伸去。柱上挂着记日子的悬牌。这只手抓住了悬牌,将牌取下。悬牌上一行黄字:“宣统十六年十月初九日”。这是溥仪离宫的日子,也是大清国的最后一天。
赵万鞋把悬牌紧紧抱在怀里,两颗老泪滴在了牌面上。
赵细烛是从那个被套爷炸开的“门”里走进来的,这儿原是御马房堆放草料的地方。他从地上拾起一盏破灯笼,从怀里掏出火柴,点着了灯笼里的蜡烛,向御马房走去。
他推开了御马房的木门,喊问:“赵公公在么?”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跌倒。马厩里里外外没有一丁点儿响声,连一匹马影子也看不到,地上已是一片狼籍,到处扔着马具,食槽也已翻倒,水桶底儿朝着天,木栅门也塌了,显然,有人在这儿抢劫过马。
赵细烛抬高灯笼,绕过绊脚的马具,向汗血马的厩舍走去。厩舍里静得可怕,既没有人的动静,更没有马的动静。“汗血马,”赵细烛低声喊,“汗血马,你还在这儿么?”他侧耳听了下,什么也没听到。
他到处找了起来,淌着泪道:“汗血马,你不是能听懂人话的么?我喊着你,你该应一声才好。……汗血马,你不应我,是不是我不该叫你汗血马?我给你取个名吧,叫你宝儿怎么样?我小时候,我爹就叫我宝儿。宝儿,宝儿!你在这儿么?”他推开了御马房的另一排空马厩,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急忙抬高灯笼。
木栅门前,趴着两具死尸!
赵万鞋两只手捧着悬牌,披散着苍灰色的长辫,满脸是泪地贴着宫墙走着,嘴上念念有声:“我也该走了……该遵着皇上的旨……带上文房四宝……给死人画像去了……细烛,你在哪?……细烛,赵公公得领你去见一人……细烛……细烛……”
他身后的宫墙上渐渐浮出了神秘的影子马。
影子马在默默地看着踉跄而行的赵万鞋。
赵万鞋突然听到什么声音,缓缓回过身去,他看到了墙上的影子马。“谁在墙上……画了马?”他走近墙边,把手摸向墙面。
影子马在他的手指下突然消失了。“扑”地一声,一个布包从瓦面上扔了下来。赵万鞋一惊,将布包拾起,解开,从包里取的竟是一件样式奇怪的布衣!他打开布衣打开看了一会,失声:“马衣?”
这是一件缝纫得异常精致的马衣!赵万鞋抬脸朝殿瓦上看去,一条白色的人影一闪,不见了。
“你是谁?”赵万鞋问着瓦面。
瓦面不再有任何声音。赵万鞋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把马衣塞入怀里,往上驷院快步跑去。
赵细烛用灯笼照着地上的死尸,将死尸翻了过来,很快就认出这是宫里的两个太监,便定了定神,对死尸道:“你们二位,不是古董房的公公么?怎么会死在这儿?”
死尸的额头上嵌着血洞,显然是被枪打死的。赵细烛把手往死尸鼻子上晃了晃:“二位,真的死了?”
“进这间马厩的人,没一人能活。”从马厩角落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赵细烛吓了一跳,问着黑暗:“你是谁?”
苍老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我,当然也是死人!”
“你也是死人?”赵细烛问得战战兢兢,“这么说,这儿有三个死人?两个不会说话,一个还会说话?”
苍老的声音在说:“这个会说话的,也快不会说话了!”赵细烛抬起灯笼,朝着传来声音的角落走了过去。灯笼光里,照出了一个坐在草窝里的披着一头白发的老人,在这人的脸上,戴着一副墨晶眼睛,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他是索望驿!
赵细烛惊声:“你……你是谁?”
“兵部侍郎索望驿。”
“地上躺着的这两个公公……是索大人打死的?”
“我已经说过,进了这间马厩的人,都不该是活人。”
“那么……我也进了这间马厩,也不该是……活人?”
“你是赵细烛?”
赵细烛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索望驿道:“赵公公告诉我的。”
“赵公公?”赵细烛更惊愕了,“这么说,是赵公公让你来这儿……杀我?”
“砰!”枪声猝然响起。
枪声是从深宫传来。不必说,准是进宫的士兵在搜索着各个宫殿,准是又打死了几个背了黄绸大包袱的太监,那包袱散开,准是又撒了满地珠宝。
“坐下!”索望驿道。
赵细烛看着索望驿手里的枪:“你要杀我,得让我站着。我爹说过,坐着死的人,下世投胎,投的是癞蛤蟆。”
索望驿重声:“坐下!”赵细烛狠狠心,在索望驿对面盘腿坐了下来,闭上眼,道:“开枪吧!我爹说过,死在枪下比死在刀下好。”
索望驿道:“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么?”
“不想知道。宫里有规矩,大臣的事,奴才不能知道。”
“大清亡了,还有大臣么?还有奴才么?”
“我爹说过,哪个朝代都有大臣,都有奴才。”
“听着!宫内马上就要戒严了,我的时间不多!”
“开了枪,你马上走,兴许还出得去。”
“赵公公将我领到这儿来,我就没打算再离开!”
“真是赵公公领你来的?他领你这位大臣来马厩干什么?”
“来牵马!”
“牵马?”赵细烛的眼睛睁开了。
索望驿道:“牵走汗血马!”
“牵走汗血马?”赵细烛更吃惊了,急忙爬起身,操起地上的一把叉子,大声吼道,“谁也别想牵走汗血马!”
索望驿道:“这汗血马,正是本大人送给皇上的!如今皇上再也不会骑它了,这马,本大人自然要牵走!”赵细烛嘶声吼道:“要真你牵走汗血马,你就只当我是个瞎子,什么也没看见!可你别忘了,牵马的时候,你要开枪打死我!”
索望驿道:“错了,本大人才是瞎子!”他抬起手,把墨晶眼镜摘来,露出一对没有眼珠的血窟窿!
赵细烛惊声:“你……你的眼珠呢?”
索望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挖了!因为汗血马,我把自己的眼珠挖了!”
赵细烛看着索望驿的瞎眼窝,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好一会,他才将眼睛睁开,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了这两个公公?”
索望驿道:“宫里的什么东西他们都能盗,就是不能盗汗血马!”
“他们要盗汗血马,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赵细烛,本大人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你,可就凭你刚才让我打死你这句话,本大人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不对,在宫里这么多年,除了赵公公,谁也没有说我是好人,我做的事,件件都是背运的事。”
“你见过主子给奴才下跪的事么?”
“没有!”赵细烛摇头,“自古以来,都是奴才给主子下跪。”
“那你现在就见着了!”索望驿身子往前一挪,对着赵细烛双膝着地,跪倒了。“你?你?”赵细烛大惊,“索大人你这是……”他急忙也对着索望驿跪倒。
索望驿道:“赵细烛,本大人此生只朝三个人下过跪,一是老母亲,二是孔夫子,三是小皇上。此时,是本大人对着第四个人下跪,这人就是你!”
赵细烛惊问:“索大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奴才下跪?”
“你在本大人眼里,已经不是奴才了。”
“不是奴才了?那该是什么?”
“是主子!”
“主子?”赵细烛更惊了,“我……我……我是谁的主子?”
“马的主子!”
“马的主子?”
“对!你已是汗血马的主子了!”
“不不!”赵细烛从地上爬了起来,“索大人也一定是疯了!您莫吓我!汗血马是御马,是皇上骑的马,我一个奴才,怎么敢是汗血马的主子?”
索望驿道:“汗血马已经不是御马了!它是天马!它本来就是天马!”
赵细烛道:“那我更不敢当它的主子了!”
索望驿对着赵细烛跪行了两步,两行血水从泪窝里涌出:“赵细烛,你听好,本大人这么跪着,是为了求你一件事!”
“索大人要让奴才办事,奴才舍了命也会去办!你快起来吧,再这么跪着,天雷要劈我!”
“轰!”一声大雷炸响!赵细烛大声道:“索大人你听!真的打天雷了!”
雷声又一次震响。索望驿眼窝里的血水更汹涌了,也大声道:“天雷是在劈我索望驿!当年,若是我天良发现,将汗血马留在天山,我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了!赵细烛,你听好,汗血马是从天山夺来,如今该让它回天山了!本大人求你的事,就是替本大人把汗血马送回天山草原去!”
巨雷炸响,天摇地动!赵细烛骇得面无人色,身子紧紧靠在墙上:“你……你是说,要我把汗血马……送回天……天山草原去?”
索望驿道:“对!你带着马,一直往天边走,那地方就是天山大草原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四方的羊皮图,双手托着,道:“这是当年乾隆爷在的时候,将香妃的灵柩送归伊犁的行路图,你按着这张图走,就能走到天山草原!听明白了么?按着这张图走,你一定能走到天山草原!走到天山草原!”
赵细烛道:“为什么要找我办这么大的事?大清国,不不,大民国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要找我赵细烛?”
“这是天意!”索望驿厉声道,用手掌重重地拍打着地面,一字一顿:“天意不可违也!”
巨雷振聋发聩!马厩外,御马房的大门猛地推开了,已是大雨倾盆!赵万鞋牵着雪白的汗血马站在门前,身后大雨如泼!
“咴咴咴咴……”汗血马对着马厩长嘶一声!
赵细烛失声道:“赵公公?汗血马?!”他向厩外疯了似的奔去!
赵细烛刚奔向大门,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赵细烛!索望驿拜托了啊——!”索望驿的声音在雷声里传来,紧接便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声!
赵细烛惊骇地缓缓回过身去。他看见,在单间马厩里,索望驿跪着身子对着他像鞠躬似的重重地栽倒了!
“索大人——!”赵细烛狂声大喊。
大雨横扫着皇宫。
雨中,赵细烛和赵万鞋牵着汗血马,匆匆向宫门方向走去。
高高的殿瓦上,白袍人鬼手站在雨中,在俯视着宫道。
赵细烛和赵万鞋慌慌张张地牵着马走着,突然,廊下亮起火把的红光,一列士兵在搜寻而来。赵万鞋示意赵细烛往另条宫廊走,赵细烛牵着马,慌不择路地向着一条漆黑的宫廊摸去。
不远处的宫门紧紧关闭着。雨越下越大,十几个守门的士兵穿着雨衣,端着枪,在宫门两侧走动着。赵细烛牵着马,贴着墙快步走来。赵万鞋让赵细烛停下,低声:“这么走,谁也出不去〃奇…_…書……*……网…QISuu。cOm〃!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看看。”
“赵公公,千万当心!”赵细烛道。
赵万鞋道:“我去试试,你等着!”
一道白色人影在两人身边一闪而过。很快,就在宽大的门洞里,影子马浮现了出来。一个守宫门的士兵突然发现了墙上的马影,叫起来:“快来看哪!墙上怎么有马了?”
一群士兵闻声朝门洞跑来。墙上的影子马在缓缓走动着。“不会是在放影子戏吧?”一个老年士兵笑道。突然,这士兵被点了一穴,身子一软,倒下了。没等士兵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也都一个接一个倒下。
白色人影一闪,又不见了。
这一切,都被赵万鞋看在眼里,他站在雨里,看得傻了。“咣啷”一声,他的脚下响了一下,远远扔来了一串大钥匙!赵万鞋拾起钥匙,惊声:“这不是开宫门的钥匙么?”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对着不远处的赵细烛招手,低声喊:“快过来!快过来!”
很快,铜钥匙插进了大锁,锁落地,漆成朱红色的大门杠被抬了下来,宫门打开了,赵细烛牵上马,匆匆走出宫门。
“宝儿!快走!”赵细烛牵着汗血马,脚步匆匆。突然,他感觉到什么,回过了身,赵万鞋站在宫门口没动。“赵公公!快走!”赵细烛喊。
赵万鞋道:“细烛,你先走一步,公公回头再找你去。”
赵细烛不安起来:“赵公公,你是怎么了?”
“我把笑人忘在房里了。”
“不就是一个木头人么?”
“木头人也是人,我不能把它独个人留在宫里。细烛,你知道马神庙在哪么?”
“不知道。”
“一打听就知道了,在那儿等着我,啊?”
赵细烛为难:“赵公公……你回了宫……还能出来么?”
赵万鞋道:“只要马出了宫,还愁人么?对了,见着个剃头铺子,先把你的辫子剪了,要不,你的脑袋保不住!记住了么?”
“记住了!”
“那还不快走?”
“赵公公,我等着你!”赵细烛说着,牵着马快步朝宫外的巷子走去。
当赵细烛牵着汗血宝离开紫禁城的时候,一场大雨正在冲洗着千百年来潴积在皇宫禁苑的一切污垢。此时,走在大雨中的赵细烛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承担下了将汗血宝马送回天山草原的重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把汗血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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