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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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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声传进桂花房里,让金袋子吓了一跳。“谁在叫?”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停下酒碗,问桂花。
“猫。”桂花道。
金袋子笑了,将酒喝尽:“我说这猫嗓子也真尖,跟针似的。是叫春了吧?……不对,眼下才十一月,不该到叫春的时候。”
桂花笑着给碗里倒满酒,半裸着身子倚在金袋子的怀里,娇声道:“袋子哥,你当真要给桂花买几个仆人?”
“当真。”
“你莫哄我,你哪来的钱哪?”
“钱?”金袋子笑了,又一口喝尽了酒,“钱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两块板儿一碰,会哼哼哼哼的东西么?喝!金爷几大碗了?”
“八大碗。”
“不多。得再加这个数!”金袋子抬起手,打了个八字手势。
他是醉了,很快便软成了一瘫烂泥,倒在桂花的怀里,摆着手说起了大舌头话:“……谁、谁说我金爷……没钱?金爷……这趟来……来马牙镇……就是……就是……”
桂花急忙操过茶壶,把壶嘴往金袋子的嘴里一塞,倒了几口茶,问:“金爷这趟来马牙镇,就是为着……为着啥呀?”
金袋子的嘴边淌着茶水:“为、为着看看……金、金子打的……五脏六腑!”
桂花道:“金爷又在说酒话了,啥叫金子打的五脏六腑呀?”金袋子点了桂花一指头:“不懂了么吧?坐好……金爷告诉你……让你长点学问!”
桂花把金袋子扶了扶:“金爷快说,桂花听着呐!”
金袋子道:“知、知道有个叫……叫敦煌的地方么?”
“听人说过。”
“那地方……全是、全是佛洞!明白么,供着佛的洞!”
“莫非金爷连那地界儿也去了?”
“去、去了!”金袋子的手摆着,“有个洞……那洞里的佛、佛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你知道么?”
桂花摇头:“不知道。”
金袋子道:“听、听着,金爷告诉你!那佛肚子里,全是……全是金子打的五脏……六腑!”
“我不信,佛像肚里是包草,怎么会有金子?”
“真……不信?”
“不信!”
金袋子一把推开桂花,从怀里摸索了一会,慢慢拎出了一副叮叮当当的金件:“看……看好了!”他指点着金件上的挂件,“这是心……这是肺……这是肠子!”
桂花的眼睛里闪起了猫似的绿光:“佛也有肠子?”
“有!”金袋子道,“佛也是……人!人有的……佛都有!……这是什么?是肝……这是腰子,一对哩!件件都是……价值……连……连……”他的眼睛闭上了,脖子一软,在桂花怀里睡了过去。桂花从金袋子手里轻轻抽出金件,拎在眼前对着灯光照着。金子打的五脏六腑在灯里闪闪发光。渐渐的,从桂花的眼里浮起了一股逼人的杀气。
她一口吹灭了灯。
“十三排”的太监房里,只要点上灯,人的影子就会古怪地映在墙上,而且那影子会变得又长又细又弯曲。赵细烛好多回想过,这影子恐怕就是自己老年时候的模样,如果自己死不了,还得活上多年,那么,自己到那时候的身子一定是这样又长又细又弯曲的。
这几天,赵细烛一直在看着一本《地狱百刑图》。这是一本从天桥的地摊上买回来的破书,他只花了两个铜子的钱。买的时候他曾想,这本书,或许是世上最便宜的书了,说地狱里的事儿,大概就是这个价。
他一页页翻着,图上画着的受刑模样令他心惊肉跳。他的目光停在一幅“大卸八块”的画页上,图上四个恶鬼在用锯子锯着一个趴着的男人。
“大卸八块?”赵细烛自语,“大卸八块该是什么滋味么?”
从隔壁赵万鞋的房里又传来“格格格”的木头人的笑声。赵细烛无心再看下去,放下书,听了一会,吹灭了蜡烛。他从枕下摸出“黑小三”,在黑暗里也呜呜地吹了起来。
“格格格”的木头人笑声和“呜呜呜”的黑管呜咽声在两间屋子里交响着,不像是人间该有之声……
早晨,赵细烛在洗着脸的时候,门推开了,洪无常公公走了进来。
“洪公公?”赵细烛吐去口里的脏水,急忙请了安。
洪无常道:“赵细烛,去年春上,内务府请来过摆弄拍照机器的洋人机器师,记得这事么?”
赵细烛道:“记得。”
洪无常道:“那洋人摆弄机器的时候,赵公公差你给那洋人当小跟班,还记得么?”
“记得。”
“那洋人是怎么摆弄机器的,也还记得么?”
“记得。”
“记得就好。”洪无常的眼泡有点浮肿,道,“皇上下了旨,要请出珍藏的大清历代皇帝画像图,令西洋机器拍成宝相,付梓发行,以志永记。这给历代皇帝的画像图拍成宝相的差事,就由你来担着了。”
“我?”赵细烛大惊失色,“奴才只是……只是把那洋人摆弄机器的手势给看在眼里,可从来没有谁教过我……”
洪公公道:“你吹黑小三,有人教过你么?”
赵细烛摇头:“没人教过。”
洪公公道:“既然你吹得了黑小三,那就能开得了洋机器!”
赵细烛道:“可拍照是洋人的活,该请洋人才对。”
洪公公骂道:“浑帐!给大清国皇帝拍宝相,能让洋人拍么?你一个奴才说这话,就不怕掉脑袋?听着,明日午时,去乾清宫见我!”说罢,他走出了瓦屋。
赵细烛听着洪公公的脚步声远去,怔得木鸡一般。
赵细烛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关了。
午时刚到,冲天而起的洋鼓洋号声和笙箫唢呐声便在乾清宫外的殿坪响起,一列衣冠鲜亮的太监挑着一幅幅骑着大马的皇帝画像,从殿廊上走了出来。
一架洋照相机蒙着黑布,架在殿坪正中,赵细烛换了一身簇新的太监服,打着马蹄袖跪在一旁。挑着画像的太监在照相机前排成了一列,将画像竿子插入了朱漆架子,然后齐齐地跪下。清朝历代十帝的圣容在风里“哗哗”作响。洪无常见画像排齐了,咳了一声,大声道:“今日拍取大清国历代皇帝的宝像,是圣上之宏愿!举国之大事!尔等之荣宠!”
一大群太监跪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老太监托着个银盘,盘里放着一把金子打的天尺,高声喊:“天尺正时——!”洪无常从马蹄袖里伸出手,取过八字形天尺,打开,对着太阳举了起来,眯眼朝着四个方向校验了一会,大声道:“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正了——!”
众太监齐声:“正了——!”
“叭”地一声,洪无常合上天尺,放归银盘,接着大声道:“时已正刻,宝相开拍——!”
“喳!”赵细烛大声应了,急忙从地上爬起,颤着手揭去照相机上的黑布,打开了镜头匣子。
骑在马上的清世祖顺治皇帝的画像被两个太监搬到了镜头前。赵细烛满脸是汗,抓起橡皮球,手指颤得厉害。一旁,赵万鞋在暗暗替他着急。
洪无常大声道:“跪拍——!”
赵细烛愣在那儿。
洪无常眉头一皱,又重声喊:“跪拍——!”
赵细烛仍站着没动。
洪无常的脸沉下了,眼睛扫向一列执着刀的卫兵。
“呛!”卫兵齐齐地抽刀出鞘。赵万鞋急了,低声喊:“细烛!快跪下!”赵细烛如梦初醒,“咚”地一声重重跪倒。洪无常的脸松了下来,道:“皇帝圣像之下,不跪者立斩,这是大清国千古不变的律条!赵细烛,你可是差点儿掉脑袋啊!”
赵细烛咽了口唾沫:“可我跪着……眼睛就看不见镜头,就不能拍成圣像了……”
洪无常道:“这么说,你是要站在皇帝的圣像前了?”
赵细烛大汗淋漓:“奴才只有站着才能……才能拍照!”
“浑帐!”洪无常大怒,“来人哪!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推出去斩了!”
执刀的卫兵拥上。“慢!”赵万鞋走了出来,大声道,“赵细烛从未办过如此重要的差事,想必是说了胡话,请洪公公宽宥!”走近洪无常身边,低声道,“真要是把赵细烛杀了,这宫里还真找不出会使唤洋机器的人,咱们的皇差该怎么回呢?”洪无常冷笑了一下,道:“好吧,看在赵公公的面子上,留下这条小命吧!”卫兵收刀退去。
赵细烛趴在地上不动,闭着眼睛,心里一个劲地对自己说:“机会来了!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早就想死了!你们杀了我,这是在成全我,我就不用再想法子找死了!……”
“赵细烛!”赵万鞋重声喊,“还不快直起腰,拍下宝相!”
赵细烛仍趴着不动。
“赵细烛!你傻了?”赵万鞋俯身道。
赵细烛埋着头,语无伦次地道:“没傻……没傻……”
赵万鞋道:“那还不快直起腰来!”赵细烛像木偶似的真起了腰身,脸色惨白如灰,赵万鞋把橡皮球递到了他手上。赵细烛跪伏着,像木偶似的捏着橡皮球,看着面前的一长排皇帝画像,手指剧颤。
洪无常又长声喊:“是顺治爷的宝相!记——!”几个跪着的太监忙在册子上记录。赵细烛闭上眼睛,狠狠心,用力一捏橡皮球,只听得“嘭”地一声大响,一股白烟冒起,顺治皇帝的脸上一片烟雾。
赵万鞋急声喊:“别呛着了顺治爷!”立即有一群宫女跑上,用宽大的宫扇拼命地在顺治皇帝的画像前扇了起来。烟散尽,换上了骑马的康熙的画像。
洪无常长声喊:“是康熙爷的宝相!记——!”赵细烛捏着橡皮球,用力一捏,白烟篷起。他的神经已经崩溃了,双耳也已失聪,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取景框里,骑着的五花马的康熙皇帝的身子是歪斜的!
赵细烛失踪了!
一脸焦急的赵万鞋找遍了全宫也没到他的影子,重又奔回“十三排”,一推进房门,便大声喊:“细烛!细烛!”
房里仍然无人,一本翻开的书搁在床上,赵万鞋取过书,眼皮跳了起来,是那页“大卸八块”图!
赵万鞋扔下书,跺了一脚,急忙走出屋子,颠踬着步子,气喘喘地奔到宫门口。一排武装卫队在值哨,赵万鞋欠着身问:“打听件事,今天有出宫办差的公公么?”卫兵指着挂在一块大木板上道:“自己看!”赵万鞋走近木板,往板上挂着的一块块“差牌”上看去,突然,他的眼皮一跳。
一块“差牌”上写着“赵细烛”三个字!
丢魂落魄的赵细烛漫无目标地走在大街上,差点撞上一辆汽车。
开车的司机骂道:“找死啊!”赵细烛昏昏噩噩地往前走着,自语道:“找死啊?……找死啊?……”
他痛楚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个疯人。
这一夜,他是在一个马车场度过的,怎么会到这个地方,他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走累了,想睡一会,于是便钻进了一辆停着的马车底下。
几匹卸了辕的马在槽边吃草,不时打着喷鼻,一旁停着过夜的几辆马车,积着白花花的寒霜。车底下,紧抱着双肩的赵细烛缩着身子,躺得像一把弓。他的面前有一条马尾巴在一下一下地甩动着,“……三百十……三百十三……”赵细烛的嘴唇动着,显然,他在数着马尾巴甩动的次数。
他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在与马对话,在那流雾中,他似乎还听到了几下马的喷鼻声,他猛地惊醒。
“你是谁?”不知从哪儿传来粗重的像老人似的问话声。赵细烛一怔,支起身子,往车外望了望,周围没有人。他又躺下了,拉过一捆干草,紧紧抱着,缩紧了肩头。
“你是谁?”问话声又在赵细烛耳边响起。赵细烛推开草,爬出车底,往车板上看去,也没有人,重又回到车底下,把身子缩进了草里。
“你从哪来?”问话声再次响了。
赵细烛把脸探出,这才看到是面前这匹吃着草的黄马在说话。他低着声问:“是你在跟我说话么?”
黄马道:“你听出来了?”
赵细烛笑了笑:“听出来了。”
黄马道:“你从哪来?”
赵细烛道:“宫里。”
黄马道:“是太监么?”
赵细烛沉默了一会:“你看像么?”
黄马道:“不像。我的主人有个儿子就是在宫里当太监的,你不像他,一点不像。”
赵细烛道:“哪儿不像?”
黄马道:“说话的声音不像。”
赵细烛笑了:“鸟有百音,人有百声,谁说话都不会像。”
“你怎么在这儿躺着了?”马问。
“我在宫里犯了死罪,逃出来了。”
“什么样的死罪?”
“我给皇帝的画像拍照,把画像都拍斜了。”
“你拍的时候,皇帝的画像是正着的么?”
“不知道。我是跪着拍的,不知道皇帝的画像是正着还是斜着。”
“这倒也是。人跪着,就分不清正斜了。”
“你是一匹马,怎么会说人话?”
“人世间自从有了人,马就和人呆在一起,慢慢的,马就会说人话了。”
“以前,我怎么没听见马说过人话?”
“那是以前你心里没有马。”
“心里有了马,就能听见马说人话了,是么?”
“是的。”
“这么说,我心里有马了?”
“我想是有了,要不,你怎么会听懂我的话呢?”
“可是……可是我一不是赶马车的,二不是养马的,三不是骑马的,心里怎么会有马呢?”
“人经常说缘分两个字,知道什么是缘分么?”
“不知道。”
“刚才你数我甩尾巴,这就是你和我的缘分。”
“要是明天我死了,我和你不就没有缘分了?”
“你真的想死?”
“我不想死,可我不能不死。”
“这也是缘分。生和死,就是缘分。”
赵细烛终于被什么声音惊醒了,猛地支起了身,四下瞅着。一阵脚步声走来,他从车底下朝外看去,一双扎着绑腿的大脚走近了黄马,牵着马,套上了一辆车,鞭声一响,马和车离去了。
赵细烛默默地目送着离去的黄马。
“刚才,是你和我在说话么?”赵细烛在心里问。马蹄声渐远,马车场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马的嚼料声在响着。赵细烛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了干草里。很快,他又入了梦。
他的梦很怪,怪得像同时在摇着十部西洋镜里的画片儿:一片“得得得”的马蹄声中,赵细烛觉得自己是在向着养心殿急奔而去,长长的宫廊在他脚下摇晃着、变形着……历代皇帝的画像时正时斜地在空中浮动着……紧闭着的殿门一扇一扇地打开,空洞的殿门里传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皇帝们在画像上一一掸手,道:“平身——!”……赵细烛吹着“黑小三”跟着皇帝的画像飘浮着继续前行,巨大的宫殿随着皇帝们的摇摆而摇摆着……赵细烛满脸大汗地吹着“黑小三”,吹得腮帮子爆破了似的,突然间,他回身四望,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皇宫的黑夜之中,长长的夹道亮着路灯,猛然间,那路灯随着“黑小三”的高奏一只只地爆炸了,宫里顿时一片漆黑,赵细烛吓坏了,狂奔起来……
赵细烛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景阳门外,赵万鞋站在那口水井旁,盖在井口的铁板缓缓移去了,一个个看不清脸面的太监跳下了井……赵细烛嘶声喊:“赵公公!快跑!快跑啊!”赵万鞋什么也没有听见,对着赵细烛拉着声调说:“细烛,你记住,不管到了哪里,你都是宫里的人!”赵细烛对着赵万鞋跪下,哭喊:“赵公公!我记住了!记住了!”他爬起身,朝着宫外狂奔……赵细烛一头撞在紧闭的宫门上,猛地回头,发现那群看不清脸面的幽灵似的太监向着他走来……他贴着墙逃出了深长高大的门洞,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殿坪上,他脚下,每块铺地砖的砖缝里都插着一根花翎,浮动在这片花翎上的是人的声音:“正一品……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三品……四品……五品……六品……七品……八品……九品……”品级声中夹杂着笑声、哭声、骂声、惨叫声……一阵大风刮来,花翎顿失,满地散落着的是折子、银子、袍子、顶子、靴子,还有数不清的刑枷、斩牌、铡刀,一群披着散发的受罪官员穿着大清朝的官服,浑身披着铁索,踉踉跄跄地走着……赵细烛拎着“黑小三”在他们中间惊悸地观望着、穿行着……突然,赵细烛发现最后一个披着铁索的人竟然是他自己!“赵细烛”在赵细烛的身边站停了,说道:“赵细烛,你给我吹一回黑小三,送送我吧!”赵细烛点点头,吹了起来,吹得满脸是泪……“赵细烛”的身影在乐声中一点点褪色,褪去了脸面的五官,褪去了宫服,褪成了一幅“大卸八块”的地狱画……赵细烛看着手里的这张画纸,失声哭起来,喊:“赵细烛!你怎么会大卸八块的啊?”……
他的梦结束在一泡滚烫的马尿里。
天桥一座表演魔术的布棚子外横拉着一块大蓝布,布上写着一行白字:“大卸八块,活人活锯!”
洋鼓洋号声震耳欲聋。赵细烛走来,在布棚外站停,抬起了脸,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久久地看着蓝布上的八个大字,口里念道:“大卸八块,活人活锯!”
他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找死的机会来了。
杀手绝杀
表演魔术的布棚子里,大喇叭留声机里演奏着洋鼓洋号。台上,一个穿着燕尾西服、戴着高顶绅士帽的魔术师挥动着手里的魔棒,在指挥着两个戴着面具的“鬼卒”把一台“锯人机”推了出来。
台下散乱的长凳上坐满了看客。赵细烛也在人堆里坐着,怔怔地看着台上。
见得“鬼卒”上场,众人哄地一声叫起来。魔术师挥手放出一蓬烟,示意大家安静,走到机器前,大声道:“诸位!这是一台将人大卸八块的锯人机!知道什么叫大卸八块么?就是用钢锯把人给锯了!锯成八大块!一块扔给狗吃!一块扔给狼吃,一块扔给……什么?扔给人吃?好!那就成全您这位爷了!”话音刚落,将手一挥,一大块血淋淋的生肉向着台下飞去,落在了一个看客怀里。
那看客拎起生肉,看了看,吓得急忙丢了,“妈呀!”一声喊叫起来。众人大笑。魔术师道:“看看!吓着了不是?别急,这块肉可不是人肉!是狗肉!人肉还舍不得白扔给你吃哩!”众人又大笑。
赵细烛的眼睛看着台上的“锯人机”,目光发呆。
魔术师往身后一点,道:“这两个鬼卒吃着的,才是人肉哩!”那两个“鬼卒”又从台后蹦出来,手里捧着血淋淋的“人肉”,又蹦又跳地作啃咬状。
赵细烛想吐,急忙捂住了嘴。他身后,有个孩子吓得大哭起来,一个妇女“哇”地一声把秽物吐了赵细烛一鞋。
又是一蓬烟在台上腾起,魔术帅用魔棒指点着机器,道:“看好了!这锯人机,一头通着活门,一头通着鬼门!谁躺进去,谁就是一脚踩进鬼门了!这口搁机器底下的大缸,是接人血的!开了锯,那人血就嘟嘟嘟地淌到这口缸里了!还冒着热气儿、浮着红沫子哩!听着!在座的哪位不想活了的,就上台来,往这机器里躺进去,钢锯一架,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八下,就卸成了八块!在座的爷们娘们、哥们姐们,谁不想活了,就上来吧!”
台下一片寂静。那两个“鬼卒”各扛着一把颤悠悠的钢锯重又走出,钢锯相错,发出酸牙的“嘎嘎”声。看客们屏住了呼吸。
赵细烛的脸越来越苍白。
魔术师满台走动着,喊道:“怎么没人上来啊?都是胆小鬼不是?做人一场,一岁死到一百岁,横竖是个死!——你!”用魔棒指着台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你这位爷,穿的是百衲衣,想必也够不着百年寿!今日你就给自己争一回老脸,上台来锯了,也算是风光了一场!”那老头吓得缩起了脖子,一股尿从裤管里淌了出来。“哈哈哈哈!”魔术师大笑着,道:“尿裆了不是?真没出息!不就是锯成个八大块么?要是今日抬上个油锅来,你裆里淌的就不是尿,是屎了!”
看客们的脸色都变得惨白,生怕被魔棒点着,藏起了脸。
只有赵细烛的脸还抬着。
天桥街上,赵万鞋一路走来,在人堆里寻着赵细烛。
一夜没睡,他的脸黄得像蜡。
布棚子里,魔术师的噱头摆得差不多了,便把魔捧往腋下一夹,摇着头道:“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人人怕死!这也难怪诸位,都活得好好的,何必就这么给卸成八块呢?平生还没坐过八抬大轿,还没吃过八味山珍,还没生下八子八孙,还没挣够八箱金银,怎么就倒上个八辈子血霉,上天桥来大卸八块了呢?不成!你让咱死,咱还不想死哩!要死,你自己死吧!——得!各位爷别骂我,我这就听各位爷的,替您给躺进这口锯人机里去!”
众人又活跃起来,裂嘴笑了。“叭”地一声,魔术师打开了机器盖子,要往那箱子里爬。
“慢!”赵细烛从凳上站了进来。
魔术师收回了腿,看着赵细烛,笑道:“您这位爷,准是有话让我捎着,给带到地狱去?”
赵细烛不知怎么开口,脸上毫无血色。魔术师道:“看出来了!您这位爷是个不想活了的主?”
赵细烛点头:“是的,不想活了!”
众人“哄”地一声笑了起来。赵细烛在笑声中很快被魔术师请上了台,站在了锯人机边上。台下的看客们发现这是真事儿,都呆了,吃惊地张着嘴,怔愣着看着这惊人的场面。
“且慢!”魔术师用魔棒拦住了要往机器里抬脚的赵细烛,大声问道,“您真的不想活了?”
赵细烛点点头。
魔术师道:“看您这身打扮,是宫里的太监吧?”
赵细烛点点头。
魔术师走到台沿,对看客道:“诸位都明白了么?敢情是个被撵出宫没脸再做人的太监!唉,说来也怪可怜的,这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活路,可怎么偏要干上三百六十一行,当那伺候皇上的太监呢?什么不好去伺候?伺候个鸡鸭猫狗,也比伺候皇上强啊!伴君如伴虎,你一不留神,小命就休了!当年,老佛爷身边有个叫小李子的……”
赵细烛脸上已经泪水涌流。
布棚外,赵万鞋走来,打听着什么。他抬脸看着蓝布横幅,念出了声:“大卸八块……活人活锯……”
他忽然想起从赵细烛的床上拾起的那本书,书页上画着的,正是地狱“大卸八块”图。想到这,赵万鞋断定赵细烛就在这棚子里,急忙掏钱买了门票,进了布棚子。
一进棚来,赵万鞋一眼就看见赵细烛站在台上的一口大箱子上,身边是两个扛着大锯的鬼卒,惊得差点跌倒。他扶着柱子,脸色惨白如雪。
台上,赵细烛对着在喋喋不休的魔术师突然大声道:“别说了!我不是小李子!我是赵细烛!你不用怕,我是真心寻死的!你锯死了我,与你无干,这么多人在看着,没你的事,快动手吧,动手吧!”他满脸是泪,抬起脚跨进了木箱。
看客们全都站了起来,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往台前挤去。赵万鞋在人丛后,却是怎么也挤不进去,拼命地挥着手。
台上,魔术师将魔棒一挥,放出一篷烟,走到锯人机前对赵细烛大声道:“好!那我就成全你了!对了,有人来替你收尸么?”
赵细烛道:“有。”
魔术师道:“谁?”
赵细烛道:“我死了,请给宫里的赵万鞋公公带个口信,他老人家会来替我收尸的。”
魔术师道:“卸下的八大块,是扔给狗吃了,还是土里埋了?”
赵细烛道:“人都死了,吃了埋了都一样。”
魔术师道:“不后悔?”
赵细烛道:“不后悔。”
魔术师道:“那就蹲下吧!”
赵细烛抹去脸上的泪,正了正衣领,对着台下的看客摆了摆手,合上眼,往箱子里蹲了下去,魔术师抬手“啪”一声关上了箱盖。鬼卒举起了大钢锯,众人又哄地一声叫起来。赵万鞋急得往人堆里挤,喊着:“别!别!别开锯!别开锯哇……!”他的声音被猝响的洋鼓洋号声淹没了。
台上,鬼卒把钢锯十字交叉着插进了大木箱的缝,作着准备拉锯状。魔术师的手突然一挥,洋鼓洋号声停了,场上一片死寂。“我最后一遍问你!”魔术师对着箱里只露着一个脑袋的赵细烛问道,“你有遗言么?”
赵细烛在箱里合了下眼皮。
魔术师道:“现在说还来得及!”
赵细烛想了想,道:“我……我只有一句话!等赵公公来收尸的时候,你就告诉他老人家,就说……就说,赵细烛不是太监!”说罢,他放声哭了起来。
台下响起了哄笑声。赵万鞋跳着脚喊:“他疯了!他疯了!快把他放出来!放出来!”洋鼓洋号声骤响,赵万鞋的喊声又被淹没。随着魔术师的一个手令,那两个鬼卒将木箱上的四块黑布拉下,抓住锯柄,“吱吱吱吱”地来回拉了起来,众人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
赵万鞋身子一软,倒下了。
洪无常有大事要禀报溥仪。
养心殿屏风后头的紫檀小桌上,一只西洋钟突然响起奏乐声,小巧的栅门自动打开了,一匹铜马从门里走了出来,抬蹄跳起了舞。
溥仪的身影坐在椅上,默默地看着。洪无常跪伏在地上,等着溥仪说话。溥仪看着跳舞的铜马,沉默无语。洪无常抬眼看看屏风,道:“皇上,奴才是为先帝喊屈来的!”溥仪的声音很低:“别吓着了朕的洋马。”
洪无常道:“皇上,奴才说的是实话,先帝的脸,在那洋机器里,真的都是歪着的啊!”
溥仪的身影一动不动:“连人都不把先帝看正了,你还指望机器能把先帝看正了?”
“这是赵细烛那个奴才没长眼!”
“至少,先帝还有脸在洋机器里,可朕的脸,在哪?”
“皇上,”洪无常道,“赵细烛真的是……”
“别说了,”溥仪的身影在道,“你让人跪着拍照,能不拍出歪的斜的来么?”
洪无常道:“在皇上跟前下跪,那是咱大清国的法典哪!”
“还法典呢!”溥仪道,“大清国要是还有法典,朕就不会做个无脸的皇帝了。不要再没事找事了。对了,朕上回看了一出叫《汗血宝马》的傀儡戏,想起了一件事。当年,索望驿把一匹汗血宝马送进了宫来,这匹马,还在么?”
洪无常道:“以往,宫里和南苑共有十七座御马房,如今天下不太平,皇上也不骑马了,还养着御马的只有上驷院里的那座御马房,奴才得空就去看看,要是有那匹汗血宝马,就来回主子的话。”说罢,洪无常爬起身,无声地退出了殿门。
木头人发出“格格格”的笑声响在“十三排”赵万鞋的房里。从天桥回来后的赵万鞋病了,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额上捂着块毛巾,病得不清。赵细烛坐在床边摇着木头人,一脸的愁戚。
“我知道,”赵万鞋闭着眼道,“你是想让我高兴,才摇了这半天笑人。”
赵细烛道:“这个木头人,叫笑人?”
赵万鞋道:“会笑的,就是笑人。”
赵细烛道:“我要是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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