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伐-第2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陈然对逢约说道:“逢将军。汝亦是寒庶出身,怎忍心把无辜匠户送上死路?”
逢约慨然:“逢敌搏杀,卫护乡梓,义所当为;何来送死一说?”
陈然嗤笑:“乐陵仓万余禁军尚且不敌,几千匠户岂能力挽狂澜?将军意气用事,将几万民众卷入战火,无辜横死,实乃大罪!”
逢约犹豫一阵,昂声回答:“大丈夫宁可战死,岂能束手就缚!逢某唯愿玉石皆焚。”
陈然道:“何来受缚一说?将军可带亲眷子弟离去,新义军绝不拦阻;异日若欲带兵收回,也由得将军,今日却不能驱使无辜之人。将军以为如何?”
逢约踌躇道:“你说话当真?”
韩彭接口道:“汝家人子弟可随汝去,其他人却是不能。哼哼。汝需明白,新义军顾惜城内无辜匠户,可不介意砍下汝项上人头。”
城里闹出诺大动静,援军却迟迟不到,逢约预感不妙。值此时刻,能护得家人安全便是万幸,反败为胜纯是奢望。逢约黯然收拾了行囊,带百十亲眷子弟由北门出,回转家乡渤海。新义军彻底占据乐陵城。
乐陵城是大城,有一两万禁军家眷,还有两三万匠户极其家眷;镇制降兵,维持治安,是件很麻烦的事,幸好,石青早有准备,五千青壮不是来上阵冲杀,而是来维持治安的。
城外的禁军最终决定回撤,救援乐陵城;可这时候,孙霸正在布置城防,韩彭率三千人马出城迎战来了。他们已没有任何机会夺取乐陵城。
“胜了!我们胜了……”祖凤大声欢呼,凤尾枪欢快舞动,白夜踏着轻巧的碎步靠向黑雪。
“胜了……”石青身子一软,差点栽倒马下。这一仗,从头至尾他表现的都是轻松镇静,可谁知道他心里有多紧张?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败了,不仅关系新义军的士气,更关系到二十多万难民的生存。为了这些难民能熬过冬天,他不惜打废新义军。
终于胜利了!
稍一松驰,疲惫就象大山一样袭上来,他终于有些承受不住,身子慢慢从马背滑落,一骨碌滚倒在雪地上。
“青子哥哥!”祖凤惊呼,腾鞍飞起,惶急地扑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一头栽在石青身上。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是关切地问:“青子哥哥!你怎么啦……”
“没事!”石青蓦地探出手,用力揽住祖凤细腰,笑道:“我太高兴了!”
祖凤稍稍一挣,没有挣脱,干脆向石青怀里拱了拱,兴奋地絮叨:“大部分敌军都投降了,只有几百人跑了……这一仗可真艰难,可我们还是胜利了……”
此时的祖凤就像个幸福的小女孩,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似乎想将心中的快乐通通倒出来与人分享。
祖凤不停地说,石青静静地听,两人偎在残雪泥水中,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肮脏;仿佛置身于最美妙的仙境。
不知过了多久,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左敬亭跑过来禀道。“石帅!锋锐校尉遣人回禀军情……”
被他一嚷,祖凤豁然惊醒,整个人羞得倏地跳起来,仓惶躲开去。石青抬起上半身,坐在雪窝里,瞅瞅天色,已到了午后,随即问道:“差不多三个时辰了,王龛可是拿下了乐陵仓?”
一个军士上前行礼道:“算是拿下来了……”
“算是!”石青一骨碌站起,恼怒地盯视着对方。自己以少博多,打得这么苦;就是为了让王龛有局部兵力优势。可他打到现在,竟然还有尾巴没解决。
军士慌忙禀道:“敌军大部溃散,或死或降;唯有几百残余,逃进了草料仓,他们说,只有见到石帅,才会投降。否则,宁死不降!”
石青一听越发怒了,投降还有这么刁钻的?岂不是找死!王龛连这种情况都应付不了?
军士解释道:“我军伤亡很大,弟兄们杀红了眼,他们担心,投降后会被当场砍死。”
“担心?”石青不解:“他们就不担心新义军攻进去?还是你们攻不进去?”
军士再次解释道:“草料仓内有一千匹战马,他们以战马相要挟,我军若是攻打,他们就先杀死战马。”
“一千匹战马!”石青霍然动容,鏖战半日,轻骑营战马折损过半,禁军精骑同样折损严重,没剩多少战马,夺下乐陵仓后,粮食、兵甲,新义军有了,唯独缺战马,没想到乐陵仓里竟然还有一千匹。
“好啊!我们愿意接受投降。凤儿,走!一起看看。”石青精神一振,翻身上马。随口问道:“对方带头的叫什么名字?”
“他叫吕护!说是乐陵仓仓督。”军士回答。
“吕护!”石青眉头皱了起来。
“哎呀!是他!这人好厉害,我不是对手。”抢城门之时,左敬亭和吕护交了几次手,吕护的身手给他留下很强烈的印象。得知吕护愿降,左敬亭乐了。“哈哈,新义军又要添一员大将了……”
“高兴什么!”石青呵斥一声,随口吩咐了几句。
左敬亭一呆,疑惑道:“石帅!这人杀了太可惜……”
石青眼睛一瞪。“你懂什么?这年代,南方不少文士,北方不缺猛将。而南北双方欠缺的都是忠诚义士。一个不知忠义的降将,杀了也就杀了。可惜什么!”
“哦……属下遵命!”左敬亭飞奔离去,先去布置。
石青和祖凤并绺前往乐陵仓。祖凤有些疑惑,轻抖着马缰,问道:“青子哥哥,按你这般说法,以后新义军还受降吗?”
“受降!当然受降!只是,像吕护这样的人,即使投降,我也不会接受。”
“为什么?”
“因为立场!我和他立场不同!”
“立场?”祖凤越听越糊涂,秀眉微微蹙起。
“立场是人持身之所在,也可以称作身份。一个人来到世间,会在命运的安排下拥有自己的立场。譬如凤儿,生来便是祖家的女儿,这不由你选择,无论先祖带给你的是荣耀还是耻辱,你都必须接受,这一生你注定是祖家的女儿,所作所为,必须与祖家利益相符。否则,便是叛逆。”
祖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道:“这又如何?与受降有关吗?”
“有!”石青截然道:“每个人因身份不同,立场也就不同;但是,你、我、新义军,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一个共同的立场。那就是——我们是汉人!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身份,是不容擅改的立场。一个人若能记住自己的身份,恪守自己的立场,他会获得无数尊重。如祖士稚公,不仅得到南北汉人的尊重,也获得了敌人的尊重,还会被后人永远尊重……”
“……吕护是胡人,这是命运安排给他的立场,在这个年代,他的立场与我们汉人针锋相对,互为敌视。他越是骁勇,越是善战,对我们危害越大;所以,我不仅不接受他的投降,还要杀了他!”
石青语气淡然,但其间透出的冷意,恍如死神一般,漠视生命,漠视杀戮。祖凤听了有些害怕,辩解道:“对于四方狄夷,可以王道教化之,一味杀戮,只怕有伤天和……”
“凤儿,你知道我们的先人是怎么驯服野兽的吗?”
石青没有直接回答,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他没准备从祖凤那得到答案,自顾解释道:“先人们驯服野兽,是先把野兽关在笼子里,饿得它们没有咬噬之力,没有撕抓之力,然后放出来;用鞭子一鞭子一鞭子的教化。就这样,有了猪狗牛羊等家畜……若是用书籍、知识教化野兽,只会让野兽更狡诈更危险。你看看如今的北方大地,就是王道教化出来的野兽之天下,教化他们的汉人呢?成了流民,成了奴仆,成了乞活……”
“对野兽以礼相待,那是愚蠢!对待他们,只能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杀戮还杀戮!”最后几句,石青说得又快又急,似乎触及到心事,愤怒的呐喊从唇齿间不断迸出。
发泄了一阵,石青喘了几口粗气,语气缓和下来,慢慢说道:“这是一个血腥年代,不容仁慈存在。为了我的族人,我只能选择狭隘……”
第八十四章 博浪(九)
乐陵仓分许多小仓,诸如:皮具仓、铁铠仓、刀仓、盾仓、麦仓、粟仓、草料仓……不一而足,其中草料仓是守仓禁军骑兵专用仓,里面有成垛的干草、满库的黑豆,还有一个大马厩。
吕护和两三百亲信护卫就躲在马厩。面对三千多杀红了眼的新义军,他们用来保命的不是刀枪,而是干草和战马。
“不得近前,否则我们就放火、杀马……”
十几个禁军拦在马厩前声嘶力竭地恐吓,其余人拿着火把凑近干草剁或者拎着刀枪对准战马。吕护赤裸着上身,坐在干草垛后一动不动,头颅低低垂下,看不到表情。
“来了!石帅来了……”一个禁军慌慌地跑过来。
吕护猛一抬头,狂野的眸子里精光闪烁。“可看清了,确是石青?他怎么说?”
“是……是!石帅愿意受降。”禁军忙不迭点头。
嘘——
吕护长出口气,石青来了,命可以保住了。仓内之战,双方杀红了眼。禁军伤亡过半,新义军伤亡绝不会少过禁军。若不是乐陵城被抢,军无战心;这般厮杀下去,双方必定玉石俱殁。
“快来!绑上!”吕护双手向后一背,亲卫们拿出备好的绳索和荆棘,缠上他赤裸的后背。尖利的荆棘一接触肌肤,立时扎了进去,密密麻麻的血珠随之沁了出来。
“用力!缠紧!要有诚意!”吕护说了一声,亲卫手下多使了三分力,绳索一紧,荆棘刺得更深了,吕护额头青筋弹跳两下,腮帮子猛地一凸。
收拾停当,吕护吐了口浊气,毅然从干草垛后闪出。一出草垛,他就看到了那个和他一样剽悍,比他更年轻的年轻人,他正站在二十步外,微笑着身边人说话。
眼神复杂地闪了一闪,吕护忽地嚎叫出声。“石帅!吕护愚钝,冒犯虎威,罪该万死,愿引颈一戮。只请石帅看在麾下儿郎无辜受累,给他们一条生路……”
悲声大叫中,吕护脚步踉跄,跌撞过去。未到之时,他偷觑一眼,只见年轻人微一错愕,旋即眯眼笑了起来;年轻人双眼眯成条缝,吕护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看到他的笑容,吕护彻底松了口气。
“石帅……”五步之外,吕护双腿一软,扑地跪倒。
石青适时赶上,伸手扶起,笑道:“将军这是为何?两军对敌,有许多不得已之处,何罪之有?”
吕护双目泪光闪现,慨然呼道:“石帅……”语气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衣来——”石青轻喝,马上有军士送上羊皮袄,石青为吕护披上,搀抚着道:“吕将军,让儿郎们放弃抵抗,安心归服吧,石某并非嗜杀之人,定不会随意伤害他们。”
吕护一振,郑重拜倒:“谢石帅开恩。”转身呼道:“兄弟们,出来归顺,石帅答应过往一切,概不追究。”
石青嘴角含笑,把住吕护左臂,缓步走开,随和地问道:“不知吕将军是哪一族人?”
吕护欲行礼应答,挣了一挣,未能挣脱石青的扶持,也未坚持,朗声道:“麾下乃敕勒人,祖父辈迁居中原,至今已有五十年。”
“哦,原来将军祖籍阴山。”石青微笑寒暄。敕勒人算是真正的杂胡,数百年来,在大汉、曹魏以及匈奴等强大势力的打击下,北疆、西疆许多小部族濒临灭绝;这些部族余烬躲进阴山,聚集一处,渐渐混合成一个新的部族,以地为名的——敕勒人。
脚步轻快,言语欢悦,两人把臂来到乐陵仓西门。
这里是战事最惨烈的地方,鲜血染红了泥土,残肢尸体摞起厚厚一层。打扫的新义军将士满脸悲伤,一见吕护,身子凝固,投来道道愤恨的目光,手中的兵刃忽忽弹跳。
吕护身子一颤,挣开扶持,扑倒在石青面前,垂首哀求:“吕护大罪,万死莫赎……”
石青一叹。“有些事情是无法用罪恶来衡量的。动手吧……”
吕护心头一缩,预感不好,一抬头,密密麻麻的长枪锋刃已经及身。
“啊——”惨叫声中,他瞠目大吼:“为什么!”
石青没有立即回答,转而抬头仰望。吕护不由自主地随之望去,只见天空阴霾,铅云低垂,好一副惨淡萧索景象,随之耳中响起石青风淡云清的话语:“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驯养一头白眼狼。”
吕护惨号,吐出三口鲜血,软软垂倒。
石青上前,抬脚踢了踢吕护上身,望着十几个破洞的羊皮袄,摇头不止:“可惜了。多好的一件皮袄。”叹息声中,他抬头吩咐:“左敬亭,通告降兵,首恶已诛,余者无罪。”
左敬亭应声而去。王龛一脸愧色地上来请罪。“石帅。麾下无能。甘愿领罪!”仓内一战,新义军折损三千,耗时近三个时辰,未能全下乐陵仓,王龛难辞其咎。
石青漫步踱向城楼,缓缓道:“为将者,最忌托辞推责,没打好就是没打好,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你能认识到这点,很好。这样吧,你和丁析换面军旗,以为警诫。”
紧随其后的王龛脚步一顿,脸涨成了猪肝。这是耻辱!锋锐营代表着最为犀利的攻击力,是全军先锋,代表荣耀、代表勇气!如今,要转手让出!这是整个锋锐营的耻辱!
“石帅!”王龛艰难地恳求。他宁可挨上几十军棍,宁可降职留用,也不愿失去锋锐营的称号。否则,兄弟们以后怎么抬头?
石青没有任何意动,抬脚上了上马道。
“石帅……”王龛撵上去,辩解道:“丁破符营兵种配制不以攻击力见长,你看是不是……”
石青闻声止步,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盯着王龛。王龛心里一虚,顿时语无伦次。石青说道:“决定战争胜利的,是人,也只能是人。武器配置只是辅助。你明白吗……”未等王龛回答,石青已沉声道:“一个懦夫,挂上强龙猛虎的头衔,依旧是个懦夫。真正的勇士,不是旗号能够决定的,希望诸君知耻而后勇!”
王龛怔立住了。
石青自顾登上城楼,抬目四顾,天地间,新义军的旗号正在迎风飘展,新义军士卒正忙碌着收拢降兵,打扫战场……他禁不住豪气满怀:二十多万难民得救了,天地运转的轨道偏移了;新义军必将彻底改变她的轨迹!
“石帅。初步统计,我军战损四千三百多。其中志愿兵损折过半……新义军战力大衰,需要休养生息很长一段时间。”韩彭忧心忡忡地报出一个个的数字。太惨了,西路军为了胜利付出的代价让他触目惊心。
“休养生息?命运没给我们安排休养生息的时间。新义军将继续战斗!”石青振臂挥手,慨然道:“逊之放心。一支胜利之师,只会越打越强,越打越大,没有越打越弱的道理!”
……。
事实验证了石青的预言。
随着一车车粮食辎重运回泰山,新义军打败强敌,夺下乐陵仓的消息传播开了,青兖民众为之沸腾……
新义军——我们自己的军队,如此英勇!如此强大!
老年人不再为吃穿挂念,女人们不再为安危焦虑,少年郎无忧无虑地进学,年轻人热血沸腾,踊跃投军。这些年轻人和青、兖郡守兵、乐陵降兵为新义军扩编提供了充足兵源。
义务兵新编乐陵、禀丘、济南、广固、东莱五个千人营。义务兵总数扩至一万人。
志愿兵新编一个千人陆战营,诸葛攸任陆战校尉,衡水校尉由苏忘接任。轻骑营扩编至一千五百骑,陷阵营扩编至六百人,天骑营扩编至一千人,石青的亲卫队扩编至四百人,其中两百骑、两百步。志愿兵总数达到八千人。
半个月不到,新义军扩编成一万八千人的大军,仍有几千郡守兵、降兵和投军青壮没得到安置。
“再扩五个营……”将领们满面红光,意犹未尽,希翼军队越多越好。这时候的泰山,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兵甲有兵甲,扩军轻而易举。
石青摇头。“扩军之事到此为止。各位将手下儿郎整训出来,足堪一战,新义军无需再扩,否则会影响未来营生。”
石青的话没人敢发对,但大多将领们疑惑不解。
新义军从乐陵仓运回三十多万石粮食,运回了可供三万大军作战三个月的兵甲辎重,扩军影响未来什么营生?要知道,新义军下辖民众,包括青兖原住民,几乎达到三十五万。即使按十中抽一,新义军也可扩到三万五千人。
将领们不懂,不代表其他人不懂,刘征和刘启对石青的决定赞赏不已。这二位的身份已不再是刺史,而是新义军军帅府政务主事、民务主事。
第八十五章 结束与开始
十一月初六,收到邺城大变,赵皇石遵被杀的讯息后,青州刘征和兖州刘启决定和新义军正式合并。因安抚南下难民和奇袭乐陵仓的需要,两州刺史府和新义军早已融和得难分彼此;此时的合并,更像一个姿态;所以,五天后,三方完成了形式上的合并。
合并之后,青、兖刺史府名义上依然存在,实质上已经取消,暗地里人员全部归入新义军旗下;作为青兖唯一的主人,新义军分出军务、政务、民务三大部。
依照先前的协议,石青、刘征、刘启分任三部主事,各有一套人马。唯一出现的变动就是——三大部直属军帅府辖下。石青兼任军帅府军帅……哦,应该是军帅府军帅石青兼任军务主事。
鉴于石青事物繁重,分身乏术,军帅府另设一参赞司,孙俭掌总坐镇,赵谏、伍慈、陈然、祖胤担任参赞。专责军帅府各部运转。
两位原刺史大人久历世事,深知谁的拳头硬谁是老大的道理,对这点变动并无异议,安心惬意地享受新身份新权柄。
“石帅时时不忘民生,青兖民众幸甚……”民务主事刘征欣慰地梳理着长须。
“石帅思谋深远,青兖无忧矣……”政务主事刘启含笑大赞。
乐陵仓所得只能济一时之困,欲使几十万民众彻底摆脱饥饿、寒冷,最终需从田地里刨出粮食,植桑种麻。青兖贫瘠,禁受不得半点波折;难民数目众多,全部安顿妥当,尚需时日;百废待兴,各地需要大量青壮劳力,都去从军,谁来耕作养军?
听闻石青拒绝扩军,两位主事很高兴。青、兖两州真正的当家人能意识到这点,是青兖民众之福。
这时已是十一月中旬,正值三九天气;两天前下的大雪,还没有消融的痕迹,雪层下结起了厚厚的冰茬;三人走在军帅府内的蹊道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冰茬破裂的声音。
“两位大人谬赞,石青愧不敢当。以石青之见,欲使青兖无忧,军帅府各部必须合力做好一件事。”在这二位面前,石青不敢马虎,礼节做得十足。新义军下辖地方官吏大多出自两人手下,赵谏选拔的一批稍有文墨的难民,只能打打下手,不能独挡一面。
“哦?是何事?”刘启名为刺史,实为城守,坐困禀丘多年,犹同赋闲。许是闲久了憋闷坏了,一听有事可做,兴致立即高涨。
笑谈间,三人来到军帅府参赞司所在的小院。
进入月亮门的前一刻,石青双眉一扬,语音铿锵道:“重建家园!在这片土地上重建家园,在人们心中重建家园,让所有人心中有家,以青兖为家,建设她!珍惜她!保卫她!”
刘征闻言,蓦地一振,在月亮门上重重击了一掌,老花的眸子迸射出灼人的光彩。“家园!好遥远的印象!”
刘启身子一晃,踉跄后退,一手扶住月亮门,喃喃自语。“家园……还有家园吗……”
多少年来,北方人四处颠簸,飘零流离,身无所居,心无所安,哪有家园的念想?新义军收留、安置难民屯耕生产易,意欲在民众心头栽培家园的种子,却是千难万难。
“再难!也要做!从自己开始,让我们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园,珍惜爱护;然后去感染、引导身边的人,让大家明白,心之安处,即为家园!”
“好!心之安处,即为家园!”刘征抚掌击节,大声赞叹,话音忽地一转,他又急又快地问道:“我们该如何做?”
“是啊?我们该怎么做!”一个朗朗的声音跟着问道。原来是参赞司的人听见动静迎了出来,陈然附和着刘征问了一声。
“让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男人有家、女人有依、才有所用、事有人理、敌有人挡、灾有所备。做到这些,谁会不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
石青一口气说出八条标准,两位刘主事齐齐吸了口气,太难了!这些可能实现吗?参赞司人员表现的更是不堪;望向石青的目光几乎呆滞了。文景之治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标准!除非是三皇五帝!
“慢慢来,不着急,只要为此努力,民众就会认同新义军,就会将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园。”年轻人温言鼓励。“具体怎么做,参赞司和两位主事会商拿出一个条陈;一个敢想敢干,超越过去框架,不被习俗束缚的条陈……”
顿了一顿,石青对伍慈说道:“行云,施展你的想象,多编些童谣,让孩子们毫无顾忌地唱出来,唱出民众心底深处的渴望;再拟定些口号,四处宣讲传晓,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新义军要干什么?新义军会干什么?”
“石帅放心!参赞司定会按照石帅的标准布置下去。”回答石青的不是伍慈,是双目熠熠闪光的陈然。现在的陈然与刘征一席谈后,抛开诸多杂念,一心只为安置难民操劳。至于他和刘征谈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石青对陈然这一段时间的表现很满意;点了点头,辞别两位刘主事,他独自向军帅府外踱去;走过拐角,恰恰遇上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祖凤。
祖凤回了趟莱芜谷,探望母亲,刚刚回转;她未回轻骑营驻地,先到军帅府来瞅一眼。看到石青,祖凤俏脸一绽,严霜、冰屑簌簌而落,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满是笑意。“青子哥哥。我娘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轻笑声中,她取下一个包袱,往石青手中一塞,道:“我娘偏心,给你准备的比我还多……”
手中包袱沉甸甸的,至少有五六斤;石青用手一模,里面硬的、软的、根须状的、块茎状的应有尽有……
“是什么呢?”石青随意地问,坚硬的心却已被浓浓的温馨化开了。
“山核桃、柿饼、红枣……呵呵,都是我娘自己晾制的。”在石青面前,祖凤越来越不像个铁血战士,更像一个快乐满足的小女孩。
抱着包袱,石青和祖凤一边说着别后话语,一边随意散步;走到军帅府大门时,一阵有气无力的读书声传入两人耳中。
“……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大声点!没吃饭么……”软绵绵的朗诵声中忽然响起中气十足的训斥。训斥声起,读书声顿时嘹亮许多。
“……增益其所不能……”
声响来自军帅府亲卫值守处,值守处房内,何松、庚惜等十一位南方客人一边奋笔急抄一边不停地背诵,两名军士手拿藤杖,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随时准备寻人责打的样子。
十一位客人从乐陵回转回泰山后,意欲不辞而别。石青不依,将他们抓了回来。
想走可以,把这俩月的食用以及护卫费用结清再走。什么?用世家援助物资相抵?那怎么行,新义军得到援助,自会承你们家族人情,与诸位无关,家族和个人两个概念岂能混淆。没钱结帐?那就抄书抵债,孟子家学七篇,一人抄一百部,方可走人。当然,为了正确无误,你们须会背诵,为了避免忘记,更须边抄边背。
石青探头探脑看了一眼,冲祖凤鬼祟一笑,好像做了恶作剧一般。
祖凤没有回笑。沉吟半晌,低声道:“青子哥哥。是否该留些体面?”
“体面?!”石青呆了一呆,随后认真地看着祖凤。“体面是别人给的吗?”
祖凤有些黯然:“他们不是寻常人,无论是祖上还是现今的家族……”
“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石青皱眉打断了祖凤。“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们的先祖,我会敬仰,历史也会记载传颂;这是努力后应得的回报。可与他们有什么干系?难道因为虫的先祖是龙,我们就该把虫当作龙一样供奉么!”
石青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祖凤。眼前之人对他太重要了,他不敢想像,若是两人内心出现根本性分歧,将是何等痛苦之事。“凤儿。你为何会有这个念头?平民百姓受此待遇,你是否以为很正常或者仅是怜惜,换作他们你就以为不公了?不体面了?”
祖凤怔住了,换作寻常人自己是否真的不以为意?懵懂之中,她又一转念,寻常人怎能与世家子弟相提并论?
想透这点,她意欲解说,一抬眼,却见石青目光灼灼地盯视过来,一惊之下,她话也说不俐落,吃吃了一阵,道:“……人情……世故……向来如此”
“人情世故!”石青身子一抖,脸色铁青地念叨了一句,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对敌人挥刀,可能把‘人情世故’怎么样?数千年来的文化积淀,人情世故深入到每个人的骨髓,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长叹一声,石青环顾四周,恰恰瞥见孟还真匆匆匆忙的身影。心念一闪,他开口招呼道:“孟兄。好久不见,可是来取书的?”
孟还真风风火火走过来,说道:“不错。治学司办了十四处乡学,处处都缺书籍。我来看看是否有抄录完成的,若有,早拿到半日孩子们也能早用半日。”
石青颌首,斟酌着语气问道:“孟兄。贵先祖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石青对此心羡不已。然,数千年来,民何曾贵过!君何曾轻过!其中是何缘由?孟兄可知?”
石青摆出了长谈架势,孟还真稳下身来,凝神思索道:“世人习惯以君为贵,以民为贱;普通民众亦自认微贱。”
石青若有所思道:“不错!若欲民贵,必先让世人知道民比君贵的道理,不可自认轻贱;其次,民需开智,需要有自己的声音和想法,不需他人为民众代言,不让他人以民意自居。如此,民众不贵也贵。这就是……”
说到这里,石青加重了语气,叮嘱道:“……治学司治学的宗旨。孟兄切切在意!”
“不许他人为民众代言,不许他人以民意自居……”孟还真念叨两边,往深处一想,悚然而惊,这个‘他人’指的是谁?
“孟兄。石青以为,将来,新义军下辖之地必须由开智的民众管理,青、兖之地需要移风易俗……”石青一笑,嘴角挂起一丝狰狞,狠狠地说道:“否则,我等拼死鏖战有何意义,难道要为他人作嫁衣么?”
“移风易俗!”孟还真懵懵懂懂念叨着离去。
祖凤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讪讪跟随石青踱出了军帅府。在肥子街巷上漫步而行。
仅仅四个月的时间,原本荒废的肥子城已焕然一新,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寒冬季节,也到处可见来往忙碌的人群;其中有黑糊糊搬运石炭取暖的民众,有一脸刚强调动集结的士卒,还有匆忙就学的少年郎,嬉笑玩耍的孩童……一幅幅温馨和暖的画面洋溢着人间气象。
石青将对‘人情世故’的无奈搁置脑后,微笑着,和相遇的熟人一一招呼,心头电闪一般,掠过诸般事宜:
乐陵仓全部粮草和三分之一的兵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