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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 by killer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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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魏千洁满脸通红,眼中含泪,眼神游移不定,似乎不敢看他:「你…你…」
「我什么?」
魏千洁犹豫了一下:「没事。失礼了。」匆匆忙忙跑开了。
聂乡魂正觉得这女人实在莫名其妙,忽然想到:「难道她知道我跟杜瀛的事了?」一思及此,不禁满脸通红。
再怎么说魏千洁也是杜瀛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自己跟杜瀛的暧昧被她戳破,那可是第一等的尴尬事。一旦杜瀛真的到宁陵来,三人碰了头,加上怒火中烧的南英翔,场面必然惨不可言。
光是想到,就觉得全身恶寒。
第二天,南英翔和赤胆帮众人为了粮草出门奔走,本堂里只有聂乡魂及魏千洁和几名帮众留守。春寒料峭加上连日大雨,屋里奇冷无比,他们二人在厅内靠着火盆取暖。聂乡魂虽然一见魏千洁就浑身不自在,为了探听杜瀛的消息,还是借故开了话头。
「你爹还真放心,居然让你一个姑娘家在这种时候,大老远从蜀郡跑到这里来。」
「他本来也不准,是我一直吵闹,他才勉为其难答应,还找无碍陪我一起来,可是我们中途走散了。」
聂乡魂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道:「那么,无碍有没有跟你说些…奇怪的话?」
魏千洁摇头:「他只说,我跟杜瀛都是大傻瓜。」
一点也不错,聂乡魂心想。又随口说道:「想必杜瀛又是嫌蜀郡不够刺激,才会走人了?」
魏千洁苦笑:「他每天都闹得天翻地覆,应该已经够刺激了。」
「怎么说?」
「他喝酒喝得越来越凶,常常打架闹事,这也罢了。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在我爹做早课的时候,醉醺醺地从佛坛下爬出来,我爹气疯了。」
我的天…聂乡魂光听着头就痛了。
「这还不打紧。他,他旁边带了个小兄弟,叫什么…薛明的,他晚上常常跑去他房间,然后,睡隔壁房的小师弟就去跟我爹说,」她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声音也越来越小:「听到…奇怪的声音…」
聂乡魂心口彷佛有绳子勒紧,双手像要折断似地紧握椅子把手。
「然后,他又带着薛明进宫求见太上皇,去了几次太上皇都没接见,杜瀛火大了,就跳到行宫屋顶上,破口大骂太上皇是老色鬼,狗杂种,为了女色害惨天下百姓,还不如给安禄山一刀杀了干净。太上皇非常生气,派殿前武士追杀他,可是殿前武士全都不是他对手。后来又传出,他就是在东征时杀死永王爷的人,太上皇更是大发雷霆。我爹看情况越来越乱,就叫杜瀛离开免得连累全龙池派,他就走了。」
聂乡魂哑着嗓子道:「他带了薛敏一起走吗?」
「应该是吧,两个人都不见了。」
聂乡魂难忍火气,往椅上重重一拍,怒道:「这种烂男人,你还大老远跑来找他做什么!」
他的声音将火堆里的炭震得跳了一下,魏千洁也小吃一惊,低头道:「其实我跟杜瀛的婚约解不解除都一样,我大概是注定嫁不成他。我爹告诉我,杜瀛这几年一直在生他的气,只是碍于教养之恩不敢发作,所以才迟迟不回寺里。就算我找他姐姐帮忙,只怕也没什么用。」
聂乡魂想起杜瀛说过:「我师父是个王八蛋。」心中不禁疑惑,杜瀛为什么这么气自己师父?
经他追问,魏千洁才告诉他,龙池派开宗立派以来最黑暗的一段记忆。
原本龙池派掌门是广真,广真虽是僧侣,但个性豪放不拘小节,众弟子无论是否嫡传,都对他十分敬爱;广文就比较一板一眼,在寺里专管戒律,常被这位爱胡闹的师兄气得无可奈何。
后来广真不幸被人毒杀,龙池派上下全力缉凶,锁定广真爱徒,也就是龙池三杰之一的沉琅天涉有重嫌,沈琅天自然是矢口否认;偏偏又有另一名弟子燕冬溪出面指认,一口咬定他是真凶,沉琅天就此定罪。照理师者当然要处死,但沉琅天是王公之子,身分尊贵,不方便杀他,因此继任掌门广文下令将他终身囚禁在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黑牢--鬼域之中。
不料三年之后,沉琅天自己从鬼域里逃了出来,潜回飞龙寺,硬是在所有同门面前抓出真凶,竟然是寺中第三号人物广智,也就是武圣泽。
武圣泽虽然逃脱,却还留下一个做伪证的燕冬溪。经过查证,他并没有跟武圣泽勾结,做伪证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当英雄。依照门规,构陷他人必须要废去全身武功,打断一条腿再逐出师门。这下问题来了,燕冬溪的八十岁祖母和母亲全赶到山上,抱着广文的腿哭哭啼啼,说他们全家就全指望这儿子光耀门楣,孩子只是一时胡涂做错事,现在已经悔改之类的,要求广文从轻发落。
广文平日虽然铁面无私,被这么一求,心也软了下来,改打八十棍兼关禁闭处置。沈琅天自然不服,跑去向广文抗议,广文反过来要他顾念同窗情谊,秉持佛家宽大为怀的精神,「得饶人处且饶人」。而龙池派其它人,也都赞同广文的作法,要求沉琅天不再追究。
这等委屈,就是乞丐也受不了,更何况身为贵族的沈琅天?他向来脾气火爆,当场和广文大吵一架。最后广文给沉琅天下了通牒:原谅燕冬溪,再不然就离开龙池派。沉琅天一言不发,在自己师父灵前叩了三个头,就此一去不回。至于龙池三杰的另外二人,也先后因不同的理由和师门绝裂,之后三人结伴同行,搞得鸡飞狗跳,因此龙池三杰在江湖上的名声算是顶差的。
然而杜瀛可管不了这些。光想到他们居然把一个无辜的人当成凶手,害他白吃了三年的苦,已是羞愧无地;再看到师父和同门如此乡愿姑息,更是无法忍受。然而师恩浩荡,他不敢公然反抗,一股气全憋在心里,个性也慢慢变了。行事越来越胡闹,常常满嘴胡言乱语,再不然高声怪笑把别人吓得脸色发青,还直接把燕冬溪改名叫「燕南北」,意即「不是东西」。最后他干脆找了个借口下山,从此再也没回飞龙寺。
聂乡魂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为武圣泽向杜瀛求情时,杜瀛会没来由地忽然发狂。不只因为武圣泽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因为自己无意间说出了杜瀛最恨的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还能说什么?
「今天还真冷啊。」
正在嗟叹时,秦邦缓缓走进来,二人连忙去扶他,他摇手婉拒,径自就座。
魏千洁热心地问:「堂主忙完了?」
秦邦摇头笑道:「身子不方便的人还是不要出去碍事的好。」
这话聂乡魂不爱听,道:「不能出力,可以出脑子跟嘴啊。」
秦邦苦笑:「我也是这么想,偏偏有人就看不得我,我稍一说错话,他就满口的愧疚跟报答,好象我是故意跛给他看的。」
聂乡魂没想到会引出这话来,干笑二声,壮起胆子问道:「秦堂主好象不太喜欢我南哥?」
秦邦笑道:「怎么会?你没看我们处得这么好吗?」
「秦堂主之前说过,你虽不认识杜瀛,但你认识南哥。这话在下始终耿耿于怀。」
「我真这么说?」秦邦道:「你别误会,我这话绝无恶意。姓秦的再没脑,也不会笨到在聂公子面前说你大哥坏话呀。」
「秦堂主!」聂乡魂不耐烦了:「就拜托你跟我说了吧。你跟我大哥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也许是误会,在下可以帮忙排解呢。」
秦邦长叹一声:「好吧,那我就不怕丑再搬弄一回是非吧。简单的说,就是以前有个小姑娘对一位少年郎情有独钟,但那男的已经订亲不能回报她的心意,那姑娘就死了心另嫁他人。没想到那男的却大发雷霆,没来喝喜酒就算了,婚礼第二天一大早就冲去新人家里跟新郎割袍绝义,理由是『你夺走我最心爱的妹妹』,从此他们就再也没讲话了。别人都当新郎小心眼,容不得自己老婆以前的心上人,却不知那丈夫是一头雾水,有苦说不出。事情就是这样,没别的了。至于是不是误会,我也不知道。」
魏千洁嘀咕道:「那男人好奇怪!」
聂乡魂有如鱼刺在喉,浑身不舒服。「我不信。」
秦邦点头:「我想也是。」
「有谁可以证明?」
「只有我老婆。不过我老婆讲的话,你大概也不会信吧?」秦邦一派悠闲,说得好象别人的事,反而更显得可靠。「所以啊,你就当这只是个打翻醋坛的丈夫的胡说八道,听过就算,啊?」说着笑嘻嘻地喝起酒来。
忙了几日,南英翔终于筹到了三车粮食。数量不够,却也聊胜于无。由于黑市粮食价格昂贵,江湖帮派无不费尽心思争夺,斗殴杀伐时有所闻。南英翔为免夜长梦多,决定即日启程将粮食运回睢阳。
聂乡魂当然十分盼望等杜瀛从长安赶来见上一面,却又担心他跟南英翔见面会尴尬,更恼恨他跟薛敏乱搞,一番长考后,决定和南英翔一起离开。
出发之日,秦邦带着魏千洁和其它帮众送他们出城。到了该分手的地方,魏千洁又伸手扯聂乡魂衣袖:「聂公子,你真的…不想见杜瀛吗?」
她果然知道了!聂乡魂心想,仍是嘴硬着:「我为什么要见他?」
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喊,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聂乡魂冲过来,他手上的刀尖被阳光映得闪亮耀眼。
南英翔大叫:「小心…」
聂乡魂正要拔刀,那人已来到眼前,聂乡魂看清了他的脸:薛敏。
刀子刺入了背心。不是他的,是魏千洁。
「魏千洁!」
南英翔冲过来,将薛敏打倒在地。然而四周又响起更多喊声,七八十名持刀大汉从山坡下冲出,直取粮车,和赤胆帮帮众展开混战。
南英翔道:「乡魂,把她带开!」抽剑冲入战团。聂乡魂抱起魏千洁,跟着秦邦躲到一旁。看魏千洁的伤势,刀刃直没至柄,正插在心脏的地方。秦邦一见就摇头,即便聂乡魂对医术一窍不通,也知道这伤是不行了。
魏千洁呕出满口血,聂乡魂心慌手乱地帮她擦拭,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为什么要帮我挡刀子?为什么做这种傻事?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的男人…」话没说完,眼眶已红了。
魏千洁怔怔地看着他,伸出左手轻触他面颊,低声道:「你又哭了。我在卧龙谷第一次看你哭,那时我就想,怎么会有人连哭都这样好看?当初你从水里浮出来的时候,我也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水鬼?看来我果然是呆子呀。」
聂乡魂心中一震,只见她跟雪一样白的脸上泛出浅浅的笑容,眼中柔情似水,他终于明白了。
魏千洁爱的人不是杜瀛,而是他聂乡魂。
「你这傻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是你自己说的呀,无怨无悔。」
聂乡魂泪水泉涌:「我没有叫你对我无怨无悔啊!」
魏千洁苦笑:「我真的很差劲,十年来一直嚷着要嫁杜瀛,现在却整天想着你,我简直比花痴还要糟糕…」
「没这回事!」聂乡魂握住她的手,赫然发现她左手腕上有一道二寸长的伤疤,是割腕的痕迹。
「我每次一对杜瀛提起你,他就变脸不理我,害我更难受,不知你到底在哪里。杜瀛走后,我故意拿刀割手腕,跟我爹说他要是不放我到北方找杜瀛,我就死给他看;其实我根本是想再见你一面。我真是该死,不但水性杨花,还是个坏女儿…」
聂乡魂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上没有无怨无悔的情爱。因为没有人担当得起。
「你…你不要伤心。我现在很开心的,烦恼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解脱了。你要是觉得亏欠我,就先去跟杜瀛把帐算清,来生,再来还我…」呼了一口气,一脸轻松地闭上眼睛。
宁陵城外一场大战的结果,生擒薛敏和二名劫匪,赤胆帮十余人轻重伤,粮草被劫走。至于魏千洁,武林宗师广文高僧的独生女儿,在浅尝情爱的甘甜痛苦之后,就此香消玉殒。
45
当杜瀛从长安赶到潜龙堂的时候,看到的是魏千洁的简陋灵堂、五花大绑的薛敏,和面如寒霜的南英翔。
「他那刀本来是要刺进乡魂身上的,」南英翔指着薛敏道:「是魏姑娘舍身帮乡魂挡住。我们问他,为什么要杀乡魂,你猜他怎么回答?」
「……」
「来,薛公子,你再说一次给杜大侠听听吧。」
薛敏青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看都不看杜瀛一眼,昂然道:「同样都给姓杜的睡过又甩掉,聂乡魂拿到一大包金银珠宝,我却什么都没有,我不服气!怎么样?」
杜瀛漠然看着他,心想:「哪来的『一大包金银珠宝』呀?」
「然后我在乡魂的包袱里找到这两样东西。」南英翔将两样物事用力掼在桌上,正是那支象牙扇和玛瑙纸镇。「果然是好名贵的珍宝,杜大侠真是阔气。不知你用这种招数打发过几个男宠了?」
「哪有啊。」杜瀛笑道:「我的全部家产,也及不上你们家聂公子身价的万分之一…」
话没说完,南英翔一拳正中他面门,将他打出四尺之外。
「我居然把乡魂交给你这禽兽!」
杜瀛拭去唇边血迹,笑道:「这就叫遇人不淑,常有的事,习惯就好…」南英翔又是一拳挥来,将他撞到墙上。
「你亲口答应我,绝对不乱来的!」
「我没乱来啊,我又没带他去骑老虎,也没去当土匪,虽然我是很想啦。」这番话当然又引来一阵拳头雨,惨不忍睹,然而杜瀛还是笑着,旁边的薛敏也微微冷笑着。
「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亏你还敢自称龙池派大侠,连这种下流事都做得出来!」
天下第一美男子的脸现在已一片青紫,鼻血牙齿齐落,但他仍是一派悠哉:「下流事?你有没有搞错,那可是阿乡自愿的。」
南英翔抓着他领口将他后脑往墙上一撞:「一派胡言!」
「是真的,他还自己脱了衣服勾引我呢。人家对我这么痴迷,我怎么可以不领情呢?」
南英翔脸上青筋暴出,双手握得更紧了:「胡说!」
「你怎么知道是胡说?阿乡为什么不可以喜欢我?」
「两个男子谈什么情爱?你少恶心了!」
「阿乡可不是这么想。」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南英翔咬牙道:「我就是知道!」
「那当然了。」杜瀛冷笑:「因为你心里明白,阿乡真正爱的人是你。」
南英翔脸色微变,松开了手。「你说什么…」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装傻装到底。阿乡被你逼得快疯了,你却一脸无辜袖手旁观。因为这样你才可以两者兼得,娶到娇妻,还有傻瓜义弟继续对你死心塌地。」
「你不要胡说!乡魂跟我只是兄弟之情,没别的…」
「放屁!」杜瀛怒喝:「哪有兄弟用嘴巴喂药的?明明是你叫我去探望他,一看到他跟我聊天你又不高兴。都要把他送走了,还凶巴巴警告我『不要乱来』?然后你又反悔想把他讨回去,怕赤胆帮说你反复无常,就讲得不清不楚让别人以为我挟持他。你真当我不懂你打什么鬼主意?因为阿乡是你的东西,你不准别人碰!」
「我没有!」南英翔大吼。
「你决定娶崔慈心,又不肯放阿乡走,就耍一堆贱招。你真的有为阿乡着想过吗?」杜瀛毫不放松:「你知不知道阿乡当初从军为的是什么?他不要当什么节度副使,他也不要上阵立功,他要的是你全心待他!你做到了吗?」
南英翔冷冷地道:「那你做到了吗?」杜瀛一时语塞。
「我把乡魂毫发无伤地交给你,最后他却身受重伤躺在烂泥里,怀里紧紧抱着你给他的破包袱!你有什么脸来跟我兴师问罪?」
杜瀛的脸色白了。
紫气凌波之毒消解之后,他重返江陵潜进大云庄找聂乡魂,从家丁口中听到聂乡魂被武圣泽打死,当真痛不欲生。加入唐军东征后,他在战场上拼命寻找武圣泽报仇,却怎么也找不着。他就将一股恶气全出在李身上,无视上司禁令,一鞭子打碎了皇帝的心肝宝贝弟弟的脑袋。
他的直属长官皇甫侁因此被贬官,一帮有功的将士全得不到封赏,他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只好连夜逃到蜀郡跟同门会合。然而他的心已经死了,再也压不住体内的兽性。就像魏千洁所说的,他在蜀郡闹得天翻地覆,又在身心空虚之下,造成了跟薛敏的孽缘。最后他再度踏上流浪之旅,加入长安义勇军。说得好听点是为了救国救民,事实是想找几个倒霉鬼发泄满腔的苦闷。只是没想到临走前跟薛敏那番没经大脑的残忍告别,却搞出这场大祸。
在听到魏千洁死讯的同时,发现聂乡魂生还,本已结冰的心,开始碎裂了。他不知该哭该笑,只能任由南英翔毒打他;此刻又听到聂乡魂为他受了这等非人磨难,他加倍地认为自己当初真的应该吃下毒饼直接上西天。
颤抖地问着:「他现在还好吗?」
「你现在才想到要问啊?」
杜瀛撑着肿胀的眼皮,努力盯着南英翔:「我要见他。」
「你想都别想。」
「我看一眼就好,看他是不是好好的。」
「我说了,想都别想。」南英翔咬牙道:「他再怎么好,一看到你就不好了!带着你未婚妻的棺木,马上滚!」
杜瀛倚在棺木上,疲倦地看着他。也许他说得没错,不要见面比较好。阿乡已经回到他的归处了,以后再也用不着他杜小七多事。是他自己放弃聂乡魂的,如今又有什么立场要求见他?
棺木里的魏千洁,他最鄙视的女人,把自己的生命给了聂乡魂。而他自己呢?究竟给了阿乡什么?
「那薛敏怎么办?」杜瀛望了旁边的少年一眼。
「我会把他带回睢阳让他叔父处置,不劳你费心。还是你想亲手处置杀妻凶手?」
你当然不会放弃卖人情给薛乔的机会了。杜瀛心想着,摇头道:「不用了。」
几名帮众进来,帮着将棺木抬出门外,杜瀛道了声「失陪」,正要跟着出去,南英翔喊道:「回来!」
「怎么?」
「你放弃得这么爽快,该不是心里有鬼吧?」
「不晓得哩,你要不要把我心口剖开瞧瞧?」
南英翔道:「不是我多疑,你这人心眼太多,我信不过你。为了不让你又挑我语病搞鬼,我明白告诉你,从此以后,不准你再接近乡魂,也不准让乡魂接近你。不准见面,不准写信,不准传话,不准靠近乡魂一里之内。总之,你跟他一刀两断,再没任何纠葛,懂不懂?」
「懂。」
「发誓!」
杜瀛举手活像小孩背经文似地念道:「杜瀛以恩师广文之名起誓,一生一世与聂乡魂一刀两断,永无纠葛。若有违誓,就让我被关入鬼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千秋万载,永无解脱之日。」
这话说完,隔壁屋里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好象有东西掉落地上,但两人都没留意。
南英翔额上青筋爆出:「这么毒的誓,你倒念得轻松,一点诚意都没有!」
杜瀛苦笑:「我天生就这副没正经的德性,自己也没办法,不如你刀子借我一用吧。」
「干什么?」
杜瀛径自取下墙上挂的单刀,卷起左手袖子,笑道:「我留条臂膀给你做担保。」说着举刀朝左臂砍下,南英翔及时抓住他手腕阻止。
「好,我就再信你一回。你这条手臂先押着,以后还有用处。」战火方炽,不能先废了有用的人才。
「没问题,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棺木我另外找人替你送回去,你就留在这附近。睢阳城有需要的时候,你要随传随到。」
「行。」杜瀛答得一派轻松。
南英翔逼视他:「别忘了你的誓言。」
杜瀛用肿成二倍大的脸给他一个迷人的微笑,轻快地走了出去。临走前偷偷地望了薛敏一眼,少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看也不看他们。冷酷倔强的眼神,竟是惊人地似曾相识。
我喜欢你,真的。
对我而言,你就是阿乡。
我常常想,阿乡要是脾气好一点,多笑一点,一定会像你一样讨人喜欢。
没想到阿乡没变成你,反而是你变成了他。
是我害的,对不起。
对不起……
聂乡魂在自己榻上醒来,仍是头晕目眩。秦邦坐在床边,满脸的同情与无奈。
他一听到杜瀛来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去见他,然而跑到灵堂门口,却怎么也踏不进去。
真的要见他吗?
想到惨死的魏千洁,天真无邪却被始乱终弃的薛敏,想到他跟杜瀛二人一路结下的无数冤孽,见面真的好吗?
他们两个一开始就是因错误而结合,现在又亏欠那么多人,如何能指望得到好结果?
他躲在隔壁房间,贪婪地听着那魂牵梦萦的声音,泪如雨下。眼看杜瀛故意激怒南英翔而遭痛殴,他数度忍不住要冲出去阻止,然而听到南英翔暴怒的声音,一双脚却怎么也踏不出去。
当他听到杜瀛轻松愉快地发誓与他断绝关系时,心力交瘁的身体再也撑不住,晕倒在地,还得靠瘸腿的秦邦将他拖回房里。
如今,躺在榻上,只觉背后阵阵发冷。
南英翔虽然被杜瀛轻浮的态度撩拨得怒火狂涌,但聂乡魂从那平静轻松的语调里,听到了荒凉的回音。多次经验告诉他,每当杜瀛这样蛮不在乎地面对灾难时,就表示他已经痛苦到无法承受了。
心中有个声音狂吼着:起来!马上冲出去找他!
但是,走到门边时,他又犹豫了。
杜瀛都已经亲口发下毒誓再也不见他了,还能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南英翔开门进来,挡住他的去路。
「你去哪里?」
「我…杜瀛…」
南英翔的脸阴沉下来:「他走了。你得再休息一会,没日没夜地守灵,身体怎么受得了。」伸手要扶他,聂乡魂却不由自主地闪开,南英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聂乡魂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头不语。旁边的秦邦看苗头不对,找个借口开溜了。
「你怎么了?」
「我…」
「你听到我们讲话了,是不是?」
聂乡魂想到方才的惨烈景象,忍不住泪水一泻如注。
南英翔咬牙:「他说的那些混帐话,大哥死也不想让你听到!」看到聂乡魂又往后轻退一步,眉头皱得更深:「你为什么躲我?难道你相信他那些话吗?」
「不是…」
「你老实告诉我,杜瀛是不是常在你面前数落我的不是?」
「没有…」
「你相信他吗?说我南英翔是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南英翔赤红着眼,激动地说:「我没跟季长老说清楚,的确是我不对,但是因为我太急着找你了,一时也没想到。况且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会误会呢?就因为这样,杜瀛就可以随便诬赖我吗?」
「大哥,你冷静一点。」聂乡魂伸手拍他肩膀,南英翔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杜瀛是怎么看我的。他向来认为我虚伪矫情,做事八面讨好。但他知道我有多少顾忌,肩上背着多大的责任呢?人生在世本来就是身不由己,我身为南家长子,当然更要瞻前顾后,才能维护身家周全啊。像杜瀛那样任性妄为,行事全凭己意,你看看他是什么下场?我只是希望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能和和乐乐地过日子,这样也错了吗?」
聂乡魂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明明有满腹的言语,在南英翔面前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硬挤出一句:「你当然没错。」
「你相信我吗?」
被自己最亲最爱的结义兄长这样追问,聂乡魂当然只有点头。
南英翔将他搂进怀里:「我保证,绝对不再让杜瀛伤你。我绝不让任何人伤你。」
聂乡魂倚在他胸膛,心中纳闷着:以前那个想什么说什么,目中无人的聂乡魂,到哪里去了呢?
46
以前的聂乡魂真的不见了,而他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聂乡魂到底能干什么。多少次想去地牢跟薛敏谈谈,总是走到门口就逃回来了。
那是杜瀛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无聊对峙,硬生生地毁了一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这罪孽太深太重,他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
他本来想给魏千洁立个亡妻的牌位长年供奉,被南英翔断然否决;因为魏千洁跟杜瀛的婚约并没有正式解除,聂乡魂若是再以她为妻,势必遭人议论,龙池派也会不满。聂乡魂想到魏千洁对自己一往情深终至赔掉性命,自己竟然连这点心意都不能尽到,痛心不已,却又不敢跟南英翔争辩,只能躲在房里狂哭。
这天南英翔到聂乡魂房里,要他尽快收拾行李准备回睢阳,聂乡魂手上忙碌,嘴上只是淡淡应着,并不开口。自从魏千洁的牌位被南英翔烧掉后,聂乡魂就没什么意愿跟他说话了。
南英翔看着他冷淡的态度,并不生气,只是长叹一声:「我想,等粮草的事解决,大哥带你上蜀郡去,向广文大师求亲,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供奉魏姑娘了。」
聂乡魂终于抬头了:「真的?」
「不过,我不知道赤胆帮面子够不够大,难保广文不会拒绝。」
聂乡魂眼圈发红,伸手将眼泪一抹:「这样就够了,谢谢南哥。」
南英翔苦笑:「这下你不生大哥的气了吧?」
聂乡魂尴尬一笑,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南老大,出来啊,不好了!」
聂乡魂听到杜瀛的声音,直觉就想出去,被南英翔一把拦住:「不准出去!」聂乡魂想抗议,在南英翔的目光下竟开不了口。
杜瀛并没有冲进房里,只是站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喂,赤胆帮的,不要睡了,大事不好啊!南老大,快出来呀!秦堂主,起床了!」
南英翔低咒道:「搞什么?乡魂,你留在房里。」推门走出去。
赤胆帮众人冲进院子,只见杜瀛披头散发,衣服破烂,也不知是干了什么好事。
「怎么了?」南英翔冷冷地问。
「燕军来啦!大批人马往睢阳去了!」
众人脸色大变,南英翔力持镇静:「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附近扎营看到的。满坑满谷像蚂蚁一样,少说有十五六万人。」这阵子他一直在那一带像野人一样流浪,没想到却看到这样的重大变故。
南英翔恨道:「尹子奇!到底有完没完?还得快去通知张大人!」
「我就是先去睢阳再过来找你的。」
听到这噩耗,赤胆帮众人群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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