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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夫子 by 却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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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拿又下错一子,落入方丈的重围之中,眼看要全军覆没,孟劳忍不住叹了口气,方丈狠狠瞪他一眼,“观棋不语!”他脖子一缩,反正对他不抱任何希望,干脆为他拍打身上的花瓣。
他瞄准一朵花一巴掌拍下去,孟拿始料不及,猛地扑到棋盘上,棋子散落一地,他头上立刻肿起一个大包。方丈气得抄起笤帚要打,孟劳不闪不避,嗫嚅道:“我只想给他拍掉花……”
孟拿哭笑不得,连忙拦在他面前,好说歹说才把方丈劝下,经他这么一搅合,棋自然下不成了,方丈一刻都不愿多呆,气呼呼地回去了,孟拿长叹一声,捂着额头往躺椅上一倒,眯着眼睛看向上方,透过那片热闹的桃红,万里碧空如洗,蓝得让人暗暗心惊,仿佛全部心神都被那蓝色占据,他长长吁了口气,突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实在对不住!”孟劳拿着一个白色瓷瓶过来,蹲在他身边想拽他起来,孟拿吓得缩成一团,孟劳尴尬地笑着收手,把瓷瓶打开送到他面前。
闻到一股浓浓的药草香味,孟拿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孟劳得到鼓励,连忙蹲了下来,在他脸上手上细细涂抹,一会竟把整瓶用完。一阵透心的凉意从皮肤钻入身体各个角落,孟拿手脚大开躺着,意识又渐渐模糊。
“真能睡,难怪叫阿懒!”孟劳嘟哝一声,温暖的阳光从树底花间一直传递到心头,他低声笑着,把钻进来凑热闹的大虎小虎轰走,轻手轻脚关上柴扉,又开始今天早晨的工作——为他改做衣服。
他竟然真的愿意留下来,还为他拦下方丈的笤帚,一想到这些,他就禁不住心花朵朵,连平时最不喜欢做的针线活都做得有滋有味。母亲从来对他不闻不问,他很小就得自己打点一切,姐姐嫁得远远的,再也不肯回来,母亲积郁成疾,一年后就撒手而去,要不是方丈把他带到寺里,教他读书习武,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定早就成了猛兽的一顿大餐。
除了方丈,他是第二个对他好的人,有了这个漂亮的男人,以后的日子肯定多姿多彩,他越想越得意,学着他的样子眯缝着眼睛看向苍穹,透过那片娇媚的粉红,天蓝得让人心头发紧。
“放过我吧……”从孟拿口中逸出低低的声音,孟劳连忙凑过去,发现他仍然未醒,额头起了层薄汗,眉头纠结,脸色愈显苍白,他犹豫着,一点一点把手挨近他的额头,生怕卤莽的自己又伤害他,刚擦了两下,孟拿微微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粲然一笑,又去和周公好一场厮杀。
“懒猪!”孟劳又好气又好笑,把最后几针缝完,开始准备晚上的大餐。
难道真的要这样昏昏沉沉地过完余生,孟拿怔怔看着天边的如血残阳,心如刀绞。他不知不觉地挪动脚步,走出小院,沿着一条长满青苔的青石路径慢慢往上走。书院规划得非常好,从他住的地方到山顶,房屋两两一排,整齐划一,大小布局大致相同,都是白墙青瓦,竹林绿树环绕,墙头还有一抹艳丽的桃红翘首相望。
夫子和学生已到了大半,从房屋上空飘出炊烟缕缕,散落在山林间,仿佛瑶池胜景重现。他有些乏了,坐到路边一个树墩上喘气,大虎小虎追着两只鸡斜里冲出来,一看到他,做贼心虚般示威两声,扑了上来,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围着他摇头摆尾地打转。
他呵呵直笑,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两只死狗,把我的鸡追到哪里去了,下次别让我见着你们!”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十五六岁少年,两人打了个照面,少年愣了片刻,嘿嘿笑道:“你是新来的吧,我叫乐乐,是跟我家少爷一起来的,你要不要到屋子里坐坐,我正在做饭,你正好可以跟我家少爷聊聊。”
远远看去,第一间的屋顶上空炊烟正浓,孟拿暗暗吞着口水,摇头笑道:“不用了,谢谢,我们正在做饭。”
“乐乐,你到底是追鸡还是想偷懒,饭都糊了!”从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喊,乐乐脖子一缩,逃也似地跑了。孟拿目送着他刚进门,一个脸色不郁的锦衣少年踱了出来,在他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冷冷开口,“你是什么人?”
孟拿笑而不答,慢腾腾起身往回走,大虎小虎嗖地窜到他前面几步,回头吐着舌头等他。少年目光如刀,似乎要在他背上戳出个窟窿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孟拿刚走到屋前,柴门轰地一声被人推开,孟劳急匆匆冲了出来,对他大吼,“你出去怎么不说一声,山里到处都是毒虫猛兽,你要碰上怎么办!”
孟拿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为避免还没死就成了聋子,他摆出最灿烂的笑容,过去拉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孟劳立刻偃旗息鼓,压底了声音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孟拿伸手一指,“才走到那个树墩就回来了。对了,书院怎么全是这种小屋子,学堂在哪里?”
孟劳学着他的样子伸手一指,“学堂建在后山,翻过山顶就是,我们这间离学堂最远。”
看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顶,孟拿腿一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按照方丈的吩咐,第二天孟拿应该熟悉书院环境并准备授课,孟劳接到这个重大任务,兴致勃勃,起床时叫了一次,孟拿应了一声,开始做饭时他见那懒人还没动静,只好忍气吞声又叫了一次,孟拿又含糊着应了一声,等他把饭菜做好,孟拿还缩在被子里,眼看太阳已挂在屋檐,按他这种懒法,别说教学生,要是他不在,只怕他连大厨房的锅巴都捞不着,早晚得饿死。孟劳怒气冲天,揪着他的头发就把他拖下床,直接拖到水缸边,手一扬,把他扔了进去。
孟拿这回终于清醒,趴在缸沿连连咳着,浑身冻得直抖,孟劳把他拎出来,他又气又恨,一巴掌甩去,大喝道:“你怎么不淹死我算了,省得我活着受罪!”
孟劳生生挨了他一巴掌,眉头紧蹙,拽着他胳臂把他扔到躺椅上,把他的湿衣服扒下来,为他擦干头发和身体,又一件件为他套上衣服,瓮声瓮气道:“书院规矩很严,学生早上都要练武,夫子更要以身作则,没有好的身体,说什么都是白搭!”
孟拿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惨笑道:“我不当夫子了,省得坏了你们的规矩!”
孟劳一把揪住他湿漉漉的长发,喝道:“不准走!”
孟拿突然回头,扑上来把他的手拉向脖子,嘶吼着:“你杀了我,反正我活不长了,你反正力气大,随便一捏我就不用受罪了……”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除了汩汩如泉的泪,更多的是压抑的痛苦和绝望,孟劳几乎停住呼吸,双手一紧,把他抱在怀里,笨拙地轻拍着他的背,喃喃道:“不哭,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对你好!”
孟拿揪着他的前襟,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死后的这几年,不管受到怎样的屈辱,不管经过怎样的背叛和打击,他都咬着牙把泪憋了回去,只有这一次,这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那汹涌的痛排山倒海而来,他只想在这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把所有放开,把所有放弃。
他知道,虽然他不够温柔,但是不会把毒牙藏在笑容背后,他的生命既已到了尽头,能遇到一个这样质朴的人,何尝不是他的福气。
孟劳后悔不迭,好不容易他肯留下来,自己还没开始就搞砸了,他脾气这么好,昨天他弄出了累累淤痕他只是一笑置之,他怎么能一错再错呢!
孟拿哭得累了,索性趴在他胸膛打起盹来,孟劳这回脾气全没了,老老实实地等他睡着,把他放在躺椅上,轻轻擦干他脸上的泪痕,把躺椅搬到阳光下。
叫他起床还是失败,孟劳抓了抓头,出去砍了几根粗粗的竹子,砍断破成一条一缕,细细编了把椅子,椅背编成背篓的形状,又编了根长长的藤条作为绑腰之用。
椅子做好,他得意地笑了笑,把孟拿抱到椅子上系好,带上几个包子,把他往背上一背就出门了。
大虎小虎远远看到他,兴奋地扑了上来,看到后面的孟拿,冲他叫了两声,追着他上蹦下跳,孟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体如在云端漂浮,而大虎小虎长长的红舌头上下晃动,着实恐怖,还当自己到了地府,当即吓得魂魄出窍,惨嚎一声,挣扎起来。
孟劳把椅子放了下来,摸摸他的头,嘿嘿笑道:“你先坐着,我背你上去!”
孟拿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哭笑不得,摸着崭新的椅子,心里酸酸胀胀,不知如何开口。孟劳从椅子挂着的袋子里掏出两个包子塞到他手里,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把藤条系好,孟拿低头一看,发现他手上的几道血口,心头一疼,猛地抓住他的手,细细抚摸着,低声道:“回去上点药吧!”
他的手虽然冰凉,却奇迹般把恐怖的热度传到他的全身,孟劳全身火烧火燎,又不敢把热力的根源摔开,结结巴巴道:“不用……我习惯了……”
孟拿微微抬头,瞥见他僵硬的姿势和耳根可疑的红,心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双眼一眯,露出一个惑人心神的笑容,低喃道:“听说口水可以解毒……”
话没说完,他已舔了下去。
孟劳闷头把他背好,一抬头,仿佛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黝黑的脸泛着微微的红。
天空的蔚蓝一如往昔,却有了不同的蕴涵,他如同在山林里奔跑的猛兽,有了风声和树叶沙沙的陪伴,寂寞只能退避三舍。
他再也不用靠拼命做事来让自己疲惫并麻木,再也不用抱着大虎小虎,体会拥抱的温暖,再也不用在长长的夜里数星星,在心里反复唱那首《月光光》,那是母亲唯一教过他的歌,“月光光,照地堂,我家有个夜哭郎……”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不会再和母亲斗气,即使她从未正眼看过他,只有当母亲拉着他的手,含泪合上眼睛的那刻,他才知道,心里缺掉一块是多么恐怖的滋味,仿佛,胸口被利器生生刺入,伤痕永在,日继以夜,无始无终。
他不知道如何到的山顶,不知道如何进的学堂,更不知道迎面而来,又愕然闪避的人们到底是谁。
孟拿笑容灿烂,高高在上地对人们一一作揖,至于众人脸上的奇怪表情,他选择自动忽视。
他知道,孟劳面相凶恶,其实心地善良,勤恳老实,书院里人人畏他如虎,惟恐避之而不及,方丈只当有他在就能起震慑作用,却从未曾想到,他只是一个孤单的孩子,需要众人的笑容,更需要友情的温暖。
他在心中长长叹息,暗自有了决定。
他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眼看生命到了尽头,也该为别人做些什么。也许,他会记得他的好,清明的时候,在他坟前烧了些香烛纸钱,让他在冥府的生活有个保障,不至于还得靠骗吃骗喝过日子。
孟拿心酸难耐,下意识地回头,轻轻揉着他的发,孟劳浑身一震,只觉得每块肌肉都僵硬起来,却没有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下穿过书院绿树成荫的土坪,径直走到正中那间。
孟拿似乎听到旁边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扭头一看,那圆眼睛少年有些面熟,笑嘻嘻道:“你好,在下是新来的夫子,姓孟。”
“我是乐乐啊!”少年微微噘着嘴,嘴角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显得愈发可爱,“你不认识我了,我们昨天还说过话呢!”
孟劳停下脚步,把椅子放下来,疑惑地轮流看着两人,乐乐对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瑟缩着悄然退了一步。孟拿拉着他的手站起来,靠在他肩膀,用力揪了揪他的脸,笑容满面道:“别老绷着脸,把这可爱的小家伙吓到了我可不饶你!”
孟劳抬起胳臂,乐乐吓得眼睛一闭,等着预料中的惨叫声出现,一阵沉闷的笑声传来,他惊奇地睁开眼睛,却看见有“阎王”之称的孟劳正摸着他的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撒满斑驳的金,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如此和谐美丽,他甚至有种错觉,阎王多年的冷面,只为等待他的到来。
也许是山中酸风入眼,他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书院面积很大,几乎遍布整个后山,除了讲堂、学斋,藏书楼、校经堂、文庙等主体,还有专门的武术练习场,由孟劳为首,带领悬空寺的僧人在此教授武艺。
新唐科举制度已近完善,以分科考试甄选人才,学生按照特长,分科报考,分秀才、明经、开元礼、三传、史科、进士、童子科和明法、算学、书学等,还开了武举,以从平民中征召军事人才。书院招的都是十四到十九岁的学生,禀承因材施教的原则,把学生按程度或年纪分成不同的班,既进行全面性的知识修养的培养训练,又针对学生的特点,由他们主动提出或者由山长、堂长、夫子等推荐观察推荐课程。方丈和山长吕鸿蒙推崇自由的严谨中带适度自由的气氛,不主张死读书,因此书院历来的学生都是文武全才,深得朝廷重视,皇上玉奇朱笔一批,把悬空山周围百里的田地都划归书院和悬空寺所有。
孟劳径直把孟拿带到学斋,须发皆白的山长吕鸿蒙正在正厅和一个锦衣少年说话,孟拿瞥见他谦恭的神态,心头一紧,暗暗把所有认识的皇亲国戚高官之子都梳理一遍,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锦衣贵气少年的身份,干脆把脸皮撑厚,笑吟吟迎了上去,长揖到底,“孟拿拜见山长!”
吕鸿蒙见有人打扰,颇为不快,待正眼一看,不由得霍地起身迎来,笑容可掬道:“原来是孟夫子,幸会幸会!”
他正要伸手去拉,孟劳不知为何有些恼了,把孟拿拉了回来。吕鸿蒙尴尬不已,斜眼看着他的黑脸,蹙眉道:“孟劳,听说孟夫子和你同屋,你可要好生照看,下手别不知轻重!”
孟拿嘿嘿笑道:“多谢山长关心,也多谢书院如此安排,他对我实在太好了,孟拿深为感动,一定尽心尽力为书院效劳!”
吕鸿蒙不敢置信地打量着两人,孟劳被他夸奖,不觉喜上眉梢,下意识揽住他肩膀,孟拿又好气又好笑,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哑了不成!”
孟劳满头雾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孟拿没了脾气,按住他的后颈,把他身子压了下去。
孟劳恍然大悟,连连鞠躬,“孟劳一定把他照看好!”
吕鸿蒙目瞪口呆,突然哈哈大笑,“你们两个还真是绝配,孟夫子,孟劳还请你多费心!”
孟拿但笑不语,把还在鞠躬的他拽了回来。
目送着孟劳护犊般把孟拿带走,吕鸿蒙笑容尽敛,叹息连连,一直冷眼看着的锦衣少年冷哼一声,“那人怎么能做夫子,我看书院是实在请不到人了吧!”
吕鸿蒙摇头道:“非也非也,言公子可知三年前名动天下的懒神仙?”
锦衣少年收敛了倨傲之色,神情有些激动,“你是说画百米卷轴《太平图》的那个懒神仙?”
吕鸿蒙轻叹道:“吕某也是刚从方丈那里得知,懒神仙家道中落,命运多舛,自《太平图》画成之后颠沛流离,沉寂至今,若能在悬空书院一展才能,也不枉方丈一片苦心!”
锦衣少年沉吟道:“若有玉言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吕鸿蒙目光微微闪动,长揖到底,肃然道:“多谢小皇子!”
第三章
月往日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孟拿就在一片混沌中被孟劳背到书院,一路上学生和夫子全都侧目而视,不过已不再惊讶,皆掩面窃笑,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冲两人打起招呼,孟劳虽有些不习惯,到底还是慢下脚步,以腼腆的笑容应对。
更衣沐浴,隆重拜祭过孔子后,学生在大讲堂集合,对所有夫子一一行礼,可怜的孟拿身子和眼皮同样撑不住,眼看要闹笑话,孟劳急中生智,大手一捞,把他提到身前,横揽着他从后门离开。山长和方丈不约而同低头,装作没看见。
夫子都在藏书楼的前坪备课休息,山长的安排用心良苦,藏书楼背靠山脊而建,环境清幽,前面是一道道长廊,宝顶飞檐,朱红色的明柱上人物花鸟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长廊上设着许多案几,笔墨纸砚齐全。 在这里,夫子们既可以随时进行学术交流,进行热烈讨论,而且举头便是嶙峋怪石,目光所及,青山悠悠,飞瀑如白练,当天而挂,人如同在云海里游弋漂浮。
走进长廊,在孟劳背上的孟拿似乎听到隐隐的水声,眼睛微微睁开,见到远处那云海中的飞瀑,不禁失声叫道:“好美!”孟劳有些得意,把椅子放下,指着摆得整整齐齐的案几问:“阿懒,你想坐哪里?”
孟拿当然多走一步都不肯,扑到最近的案几上,撑着头看向远方,笑得迷茫。孟劳把椅子收到廊柱后,学着他的样子撑着头远眺。到底是在山里长大,他才看两眼就觉得无趣,觉得他那笑容煞是好看,鬼使神差捉过他的脸,想好好瞧个够,孟拿哈哈大笑,揪着他的脸皮,用力向两边扯,孟劳不甘示弱,只轻轻一拨,孟拿就化身蝴蝶,飞出长廊,重重掉在一片迎春花上。
孟劳吓得面无血色,飞扑过去,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孟拿揪着他的脸,恶狠狠道:“下次不准对我动手!”
孟劳见他还能吼人,笑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回到案几前,他四处瞧了瞧,三下五除二把他腰带扯下来,把他捆在背上,孟拿反正拉扯不过,翻翻白眼,听天由命。孟劳狂奔进藏书楼,以非人的速度带他上上下下绕了一圈,回头道:“看完了?”
可怜孟拿眼前全是星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孟劳带他参观藏书楼的目的达到,到库房抱了套被褥出来,往那案几前一铺,把他解下放了上去,摸摸他的头,嘿嘿笑道:“我去厨房下面给你吃,你先休息。”
眼前无数个星星都在欢呼,孟拿头一歪,昏睡过去。
夫子们陆续回来,见地上这么早就横了个人,惊诧不已。原来这被褥是夫子中午小憩时所用,吕鸿蒙虽然开明,定的规矩并不少,晨起锻炼身体晚点卯,不得赌博喝酒,不得在山里乱走,下堂后一定要回藏书楼,藏书楼的书籍文具任夫子取用,好茶好菜任点。
他监督甚严,如违反规定超过三次,学生一概开除,夫子也是一视同仁,一概辞退。若被悬空书院赶出去,其他书院大多拒之门外,大家的前途尽毁,是以书院开办至今,敢以身试法的少之又少。
孟劳端着面回来,见众人围着孟拿指指戳戳,大吼一声,“滚开!”脚步如风而来,把面放在案几上,轻手轻脚把他从被子里捉了出来。
那声大吼把孟拿震得耳膜几乎爆裂,他环顾一周,发现大家纷纷闪避,皆面有愠色,心头一紧,抓住他的衣襟,深吸一口气,从丹田里发出一声怒吼,“你吼什么,还不快给大家道歉!”
众人愕然不已,孟劳冷哼一声,把面端到他眼前,瓮声瓮气道:“别闹,快吃!”
啪地一声,孟拿一掌把面打飞,孟劳保持着那端碗的姿势,目色渐渐发红,孟拿一不做二不休,把衣襟一扯,露出白晃晃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打啊,我等着!”
孟劳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脸憋得发紫。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远处两个夫子回头狂奔,赶着去搬救兵。孟拿叹了口气,捉过他的拳头一个个指头掰开,用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别气了,是我不对,晚上回去你把我扔水缸里成不成?”
孟劳哼了一声,怔怔看着他的手,到底还是贪恋他的温柔,舍不得把手抽出来。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手,白皙柔软,一个茧子都无,手指细长,如刚拨开的笋尖尖,手掌几乎只有他的一半大,那冰凉的触感,在他心中牵出千万缕柔情。
他心口如堵上一块大石,突然有些后怕,如果刚才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他一拳头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有种砍下自己双手的冲动,惊恐难安,害怕因为这双手悔恨终生!
他不能再让自己犯错!
孟拿见他沉默不语,拍拍的他的手背,径直走到众人面前,深深作了个长揖,满脸凄然道:“各位夫子,孟拿身染重疾,平时精神有些不济,有行为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其实不用他说,看他一脸苍白和羸弱的身体,再无知的人也看得出来。夫子们纷纷回礼,连道“保重”之类的话,却见后面那阎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孟拿身边,昂着头扫视一番,猛地鞠躬三次,闷闷道:“刚才对不住!”
众人眼珠子掉落一地,还是教书学的钱老夫子微笑着应了一声,“孟教习多礼了!”这才把沉闷的气氛冲走。等方丈和吕鸿蒙气喘吁吁赶来,见到的就是众夫子围坐一团,言笑晏晏的场面,而混乱的始作俑者,从不出现在这里的孟劳,正抓着孟拿的手左看右看,神情如好奇的孩童,时而蹙眉,时而微笑,时而偷窥手的主人几眼,时而把手放在掌心,一根根指头,一条条纹路比较。
两人遥遥看着,相视而笑。
教书学的除了孟拿还有四位夫子,钱老夫子把他的课安排在上午和下午的最后,每天两堂,教的也是已有很好基础的学生。钱老夫子书画皆精,以工笔重彩画闻名,曾是宫廷的御用画师,作品内容以人物花鸟为主,工整细致,漂亮明丽,其画作被各地富豪显贵推崇,有千金难买之称。
孟拿虽然一派淡定,初次教学,还是心中忐忑,叫孟劳泡一壶浓茶,抖擞精神,从研究学生的画作入手,在心中理清授课方向。钱老夫子早早回来,自己拿着个杯子凑到他面前,孟拿连忙为他倒满,钱老夫子捻须颔首道:“孟夫子,《太平图》的第一卷,为何人藏山中,山隐雾里?”
孟拿笑道:“古人有‘天人合一’之说,人与天地万物原本相通,山水有灵,更有情,情意绵绵之时,人已自忘,已如微尘。”
钱老夫子放下茶杯,把那叠画作拿到眼前,沉吟道:“那第二卷为何积墨浑厚,笔纵飞舞,墨雨如切?”
“太平山千里崇山峻岭,如同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只有刀光剑影,铁马金戈,才能酣畅淋漓,不枉此生!”
“好一个英雄豪杰!”钱老夫子双手微震,朗声道,“那第三卷时,画者是否豪情顿失,斗志全丧?”
孟拿眸中光芒顿黯,远眺着飘忽而过的云雾,苦笑道:“幽径茅屋,灌木叠翠,山中人家载歌载舞欢庆丰收,画者画完,掷笔大笑,拂袖而去。他以为能取悦居高位者,让其能因惜才而手下留情,却忘了法不容情,自己倒成了众人的笑柄!”
钱老夫子目光一闪,不声不响撕起学生的画作,孟拿冷眼看着,也不去劝阻,幽幽道:“匠气有余,真性情不足,全部都是沉闷呆板,毫无内容,撕了也好!”
钱老夫子撕得更快,把碎屑扔进花丛,拍拍手道:“孟夫子可有主意?”
孟拿欠身一礼,含笑道:“多谢老前辈指教!孟拿已成竹在胸!”
钱老夫子长身而起,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
走进学斋,孟拿环视一圈,把满腹不安强压下来。堂下规规矩矩坐着十多个白衣少年,一个个唇红齿白,风神俊朗,要是在三年前,他一定爱之甚笃,早和他们打成一片,上下其手,不调戏个够本决不放过。
那个热情满溢的年纪,本是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睥睨天下,却上演了一场如此荒谬的闹剧,终结了他所有的梦想,还有幸福。
他把钱老夫子殷殷嘱咐的开场白撇开,径直走到那有两面之缘的少年面前,粲然一笑道:“借你外裳一用!”
少年眼中本来满是期待,听他此话,脸上瞬间变成染坊,咬牙切齿道:“要我衣服做什么?”
孟拿眼角几欲飞进鬓旁,懒洋洋道:“借不借?”
少年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把白衣脱下来,大庭广众下脱衣,他颇有些不自在,脸色愈发阴沉。孟拿把外裳拎起走到前面,展开挂在墙上,抓起狼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点到外裳的正中,勾勒出一叶扁舟和一个老翁垂钓的模样,在旁边淡淡描上几笔水纹,最后一笔落下,他微微一笑,毫不留恋地掷笔,长袖一挥,斜坐在椅上喝起茶来。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那外裳和他之间来回打量,只有那少年怒火冲天,脸涨得通红,死死地瞪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良久,孟拿仍未得到任何反应,轻叹一声,长身而起,负手看着窗外的一树灼灼桃红,念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昼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他的声音无比苍凉,仿佛能把人从山崖推落,下面寒潭碧波,水光迷离。
当他念出第一句,那少年脸上愤怒之色尽退,念出第二句,少年眼中光芒骤长,当他念出第三句,少年已霍地起身,念到第四句,少年脸色好似雨后初晴,阳光如新。
众人齐齐往那外裳看去,当脑中有诗,那果然就不是简单的几点墨迹,孟拿回头看着众人微蹙的眉,悄然一笑,往旁边的案几上一扑,意识渐渐模糊。
那少年凝视一阵,扭头一看,夫子趴在桌上,已然和周公下棋去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出去找到在石凳上睡得正香的乐乐,拧了耳朵把他弄醒,嘿嘿笑道:“快去给我取件外裳,顺便叫孟教习来接人!”
乐乐拔腿就跑,连答应一声都忘了。
孟劳一直没歇着,从藏书楼出来,他安排好教习的僧人,带着大虎小虎在书院仔细巡查一圈,巡查主要是怕书院里藏着毒虫,山中毒虫猛兽多,虽有院墙阻挡,到底防不胜防。把草丛树木屋角石隙一一看过,两只狗赶紧到厨房报到,孟劳马不停蹄回到家,做好简单的饭菜,用食盒装好放在背篓,急匆匆地背上书院。
走到半路,乐乐气喘吁吁迎面跑来,拍着胸口道:“公子要你去接孟夫子!”
孟劳还当他出了什么事,急得脑子轰隆作响,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那间学斋大门紧闭,静得可以听到山间鸟鸣,与其他学斋的书声朗朗截然不同。孟劳以猛虎下山之势扑去,用身体把门撞开,抓起讲台上趴着的人拼命摇晃,大吼着,“你怎么啦?阿懒,快醒醒……”
大家哄堂大笑,孟劳已顾不上生气,扳过他的脸一寸寸检查,孟拿终于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笨蛋,刚才被你摇晕了!”
孟劳嘿嘿直笑,捉过他的手,把满头冷汗热汗全部擦在他手上,众目睽睽,孟拿被男人这样抱着,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一热,冷着脸道:“出去等我!”
孟劳似乎被浇了瓢冷水,气呼呼地掉头就走,孟拿笑眯眯叫了声,“别忘了修门!”
孟劳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门,尴尬地摸摸脑袋,嗖地一声就跑没影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呆子肯定耳根又红了,孟拿会心一笑,扯下外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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