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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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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渐渐隐去,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脖子酸得跟四月出头的杨梅一样,简直马上要掉下去了。我叫着辟尘:“过来给我按一下脖子,哇,好痛,我们看了多久啊?”
它一声不吭地过来,横着就是一记手刀,几乎把我的脖子从近似圆柱形变成扁平结构。刚想抱怨它这么不怜香惜玉,却发现犀牛的脸色极度阴沉,完全不像它平时模样。
还没来得及出言询问,南美一扯我,低声地说:“继续走。”没有更多的话,一马当先往更深的空间通道处走去。
我问辟尘:“狐狸怎么了?喂,你们看到什么了?”
它没有回答我,过了半天,叹口气喃喃地说:“这次麻烦大了,这次麻烦可大了。”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啊,联合起来整我?明明知道我的好奇心比什么都强,居然一起装神弄鬼。要搞我也麻烦你们各自轮班好不好?
没奈何,只好跟着继续走。水光泠泠,水光泠泠,抚摩着我们行走的身影,周围一切都笼罩在静谧的蓝色光芒里。我不由得想起小破,每当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那眼睛里闪现的颜色,就是这样的。
心里一酸,让我低头去捂一捂自己的胸膛,不要太过于沉溺吧,沉溺是多么无意义的事情,尤其当你无法挽回的时候。
唉,一个人要是多情的话,日子是不太好过的。
这条路仿佛很长,很长。在这寂静无声的地方慢慢走向更深的未知,我生命中所有或深刻或模糊的往事,忽然都从脑海里一幕幕地涌现出来。我记起了幼时才见过的父母的脸,我老爹是个很婆婆妈妈、极度温和的人;我记起了那只老狗,跟着我流浪的时候,狗头上会布满一种“懒洋洋浪子我浪迹天涯”的搞笑表情;我记起了有一次辟尘帮我过生日,特意跑去泰山顶上,在我面前制造了一整天的佛光盛彩、海市蜃楼,看得我回家以后眼睛还在闪星星,大呼过瘾;我还记起,小破每天都从幼儿园把点心省下带回家,一本正经坐在门槛上跟我对半分着吃,每到那个时候,心里总会出现那种整个人都愿意瘫软到地上给人随便踩的温柔感情。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如此美妙的回忆中,总有一股如寒流般的情绪涌动呢?那仿佛与我无关,而是被另外的心灵主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到底想了多久,当我摇摇头清醒过来的时候,南美和辟尘都站在我面前,表情都非常严肃。我第一个反应是往后跳了一步,赶紧在身上左右摸摸,看是不是刚刚被它们一起修理了。还好,四肢齐全,衣服都在,重点部位都没有外逃。我小心翼翼地问这两只好难得板起脸来的动物:“怎么了?”
南美忽然走过来,抱住我。
身为一只狐狸精,而且是一只现代豪放派的狐狸精,南美对于揩男性人类的油向来非常有兴趣,虽然她声称自己眼高于顶,宁缺勿滥,若非汤姆克鲁斯、班得拉斯、乔治克鲁尼、张国荣一个级别的,就是趴在地上穿T…BACK求她碰一碰也不可能,但是好歹朋友一场,她还是决定给我一点面子,没事就来骚扰我一下。但是,今天的拥抱是不同的,我感觉到一种在人类身上司空见惯,可是对于讲究物竞天择的非人却非常罕见的感情——怜悯。
怜悯。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可怜我?
不错,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的狗也不在了,小破或许也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我还有你们啊。不管我最后如何高寿法,都不可能比犀牛族的长老或者狐狸精活得更久,也就是说,将来我老人家一命呜呼的时候,一定会有一大帮莫名其妙的亲朋好友帮我送终,我到底要不要在头七的时候闹宅呢?会不会闹的时候反而被抓去点天灯呢?不想想清楚的话后果堪忧啊。
挣脱了南美的怀抱,我低头去看她的高跟鞋:“喂,你要让我自卑也不要出这么损的招数吧?七寸啊!”
她立刻来劲了:“咳,你猜我回头要去做什么整形手术?”
我对她左右看看:“已经很好啦。前凸后翘,三十六,二十五,三十六,瓜子脸,象牙皮肤,你还要怎么样?”
她跺跺脚——那个鞋跟,啧啧,太用力了会直接踩出一眼温泉来呀——继续提醒我:“你不觉得我有点矮?”
我没好气:“你刚才抱住我,我的头在你耳朵那里啊,大姐!你还矮?那辟尘叫什么?迷你?那东京街上走的那些叫什么?微生物?”
她立刻很鄙视我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富即安心理:“哼,那是日本人啊,你怎么可以拿我这种出身中国狐狸名门的大家闺秀和他们比?老实告诉你吧,我回头要做个手术,把腿打断了,接个钢架子进去,立刻增高十厘米,哈哈,你就等着我在国际模特圈里大放异彩吧!”
我简直懒得理她。老大,你是一只狐狸啊,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什么样子,你想自己腿多长就多长啊,到底出于什么心理,你非要去做手术,脑子里的神经都黏起来了吗?
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我四处看看:“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空间洞呢,以前都是啪的一声就掉出去了。”
辟尘一直在旁边沉默着,这时才慢吞吞地出声:“猪哥,这个空间洞是某些高等级妖怪开辟的,还设置了潜意识反射障。我们这一路走去,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听到“高等级妖怪”这几个字,我立刻变得十分警惕,把辟尘往我身后一拉,向四周拼命看,随时准备奋起反击来袭者。辟尘的蹄子轻轻搭在我背上,微微有点颤抖,我忍不住回头去安慰它:“别怕,别怕,我保护你。”
说得雄壮,却完全无的放矢,四周仍然是那样的安静与平和,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来给我们当头一棒的迹象。就在我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的时候,有一个如幽魂一般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啊,风之辟尘,你终于肯出现了吗?”
我大惊失色,厉声问:“谁?”全身力量急速提升到最高,向仿佛是声音来源的高处望去,眼前突然骤然大亮。
所有的朦朦胧胧和明灭波光,猛然如潮水般自我们身侧退去,一直退,一直退,退到无穷远的地方去。我们所在的这条狭长的通道,恍惚之间,化为无限旷野中的一个点,周围缥缥缈缈,散落出一个全新的空白世界。
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这里没有天之高,地之厚,没有边界、限制、远与近,更没有草木万物、日月星辰。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彻底干净,朦胧雾霭间是一块不曾落笔的画布,是一处烧了无数年的火场,是连神灵都来不及诞生的茫茫初世。
我与一切都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世界。
第四章
回响于我耳边的声音,来自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一道温柔水光。进了空间洞之后,我们一直在水光中行走,被水光浸润,而那些无处不在又有形无质的泠泠水光,此时却聚集起来,在广漠中变化成型,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喊出了辟尘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仿佛被辟尘的名字所震动,另一个如同巨雷滚过天宇般沉闷而威力无穷的低声接口说:“辟尘,倘若不是故意将五绝通道开到这里,你是不是仍然隐藏下去,永远都不出现?”之后,第三个声音,包含着不可形容的干涩之意,回答道:“七百年。七百年了。辟尘,你有你的使命。”最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口音带着笑意说道:“辟尘,大局如此,你怎能掩耳盗铃呢?回来吧,五运同绝的大日子到了。”啊,是黄金使者你这个王八蛋啊!
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我都听不太明白,可是结果我是明白的,他们要辟尘离开我啊。耳边有细微的叹息,却如惊雷一样炸疼了我的胸膛,我莫名地着慌起来,眼角瞥见辟尘一动,仿佛就要走开去,我反手一把揪住它:“喂,不是叫你啊,他们认错人了。”转头我又大声对虚空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喂,你们认错人了。”
南美轻轻捉住我的手拉开:“猪哥,辟尘是风之主人,事实无法更改。你放手吧。”
我不可置信地去看南美,有热流来自我的胸口,奔袭而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会突然那么嘶哑:“老狐狸,辟尘去哪里?它什么时候回来?”她悲悯地看着我,拉住了我的手:“五运同绝,八百年一现。一定是有大难将临了,它们要担负起它们的责任。猪哥,离合有命,散聚是缘,你看开些。”
我回答得十分干脆:“不要。”
我很愤怒:“为什么我要看开些?我没说不要辟尘去重建世界啊,它不能在我身边重建吗?最多我做饭,喂,死犀牛,我做饭不行吗?”
转脸找到辟尘,它含着眼泪看看我,然后低下头,又死盯了一会儿地上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浓密雾气,擦了一把眼睛。它开始骂南美:“死老狐狸,就是你说要走这个空间洞出来的,我不出来不行啊?这下好了,被逮住了,全怪你。”
南美难得如此大度,居然没有立刻跳起来发飙,她好声好气地解释:“辟尘,不关我的事啊,它们不可能缺少你,你跑到哪里它们都要找到你的。当了七八百年的风之主,你一天到晚都干了些什么啊?偶尔还是要尽尽义务的嘛。”
辟尘的脖子跟电影《大法师》里那个鬼上身的小女孩子一样扭了个三百六十度又扭回来,这个质量上乘的拨浪鼓响亮地喊出了一句我好久都没有听到的口号:“喂,你要我拯救世界,也要问问我爱不爱这个世界呀!”
听到我们在这里啰嗦个不休,那几个声音不耐烦了,幽幽的水样声音建议道:“方,我们不如用抢好了,我看辟尘这个样子,一个不注意又要跑掉。上次它一跑,可跑了七百年啊。”
黄金使者对此馊主意极表赞同:“藏灵说得对。我们中间谁去?水克金,金克土,土克树,树克风。喂,方去啊!”
看来树之方对此决定并非很同意,嘟噜了一句:“你好像这次又把我们的克制关系改掉了哦,怎么遇到什么人都是我去啊?不行,猜拳!”
吵嚷了一阵,黄金使者没能说服倔脾气的方,于是它们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开始喊着“八匹马呀九魁手呀”猜起拳来,喊杀声震彻四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场数百年不遇的,势均力敌的厮杀。黄金使者智力较高,很快就把其他三位杀得灰头土脸,败下阵来。但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另几位大人物,技术虽然欠佳,关键赌品不好,输完就赖,赖完就输,周而复始,毫无新意。老狐狸最后终于等毛了,锐叫一声:“喂,你们玩着,我们回去吃点宵夜。要不要打个包带来啊?”
鏖战声为之一顿,然后寂然无声,看来都愣住了。终于树之方悻悻地说:“我去吧,我去吧,讨厌!回头跟你们算账。”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据说是文学描写里十分重要的一种手法,文学史上的典范之一,就是《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奶奶,恍惚间已经达到了以其音状其神,以其言观其貌的神妙境界。眼下,树之方的声音在空中勾勒出的,百分之百应当是一位黄毛大汉,满脸树根状胡须,眼如铜铃,口如巴斗,鼻如啄木鸟,喉结有红富士那么圆硕,往我们面前一站,气定神闲。然而世事无常,当它真的一显身被我看到的时候,我哐啷一声摔到地上,把心都跌碎了——救命啊,这是从哪间玩具店滚出来的一只健身球啊?而且是一只好鲜艳的、红彤彤的大球!
辟尘和南美显然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即刻一起捧腹狂笑起来。南美一边笑还一边安慰我:“猪哥,正常的正常的,我两百年前在北极度假看到这群怪东西的时候,笑得胃下垂了半个月,还是找上代光行带去见华佗才治好的。哈哈哈哈,树之方,好久不见,你清减了?”
这只健身球很不满地看着我们,球面上两只眼睛倒是非常之大,亮晶晶圆溜溜的,它慢慢吞吞地说:“喂,谁说树之方要长得像棵树啊?你们这些没想像力的家伙。难道辟尘长得像一阵风吗?或者阿敛长得像一坨金子吗?”
我笑得越发厉害,树之方决定不跟我纠缠那么多,直接冲辟尘嚷嚷:“喂,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归队啊?老实跟你说,这一次东京大难,破毁度预测有十一级啊,冰川来临和恐龙灭亡也不过十五级呢。你不在的话,我们没有办法彻底发挥力量的。”
我大吃一惊:“什么十一级?”急忙转头问辟尘:“它在说什么?”
犀牛不好意思地偏着头,小心翼翼看着我:“猪哥,刚刚在酒店我没跟你说实话啊。”我一瞪眼,它语速明显加快:“阿敛来招我归队。东京两日里有大难,应该是非人世界大混战而引起的能量大爆炸。我和南美商量,本来是想趁今天晚上把你带出东京的。”
我有点伤心:“你想把我丢出去,然后自己回到东京来?你要急死我呀?”
它奇怪地看着我:“不是啊,我当然是跟你一起跑啊,我们跑远一点,最多去火星好了,我会造大气层,最多火星上的水少一点。”
“是吗,那现在呢?我们还跑不跑?”我热切地看着它。
它摇摇头:“不跑了。”
它可爱的犀牛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刚才我在藏灵设置的意识反射障上看到了东京毁灭后的情形。猪哥,我知道你是不喜欢那种情形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要尽力去阻止它出现。”
我眼眶一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酸楚比小破离开我的时候更加强烈。因为我一早知道小破注定不会留在我身边太久,而辟尘,我本以为可以一辈子都和它一起到处晃荡的。
伤感如潮中,旁边突然有人哽咽着说:“好感人,我都要哭了,犀牛,你好伟大!”
刷刷刷,在树之方的身后,先是出现了打过一个照面的黄金使者,然后乌油油的一道光闪过,出现一个黑皮肤的矮个子,留了好多胡子,乌黑乌黑的,修理得很有个性,美中不足的是,它胡子太多,个子却未免太矮了,只好拿了个漂亮的发卷把胡子卷起来往四边摆布,其嘴巴有没有因为长期缺少阳光而退化,我觉得实在需要进一步的考证——这是土之实。最后出现的终于可以养养我的眼睛——正是水光聚集起时恍惚出现过的那条人影,纤纤如织,玲珑剔透,长长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飘荡,透过晶莹发色,仿佛可以看到另一个洁净无瑕的奇异世界。但她的眼波一转,却给我带来完全双重的感觉,一半是惊涛骇浪,一半是神秘幽远——我的推测看来没错,因为辟尘凑上来对我说:“惹谁都不要惹藏灵,她人格分裂的!”
刚才说感动的人正是土之实,此时还兀自痴痴地注视着我,好像要上来跟我搞同性恋一样,害我打了好几个寒噤。想起辟尘说的反射障让它看到了东京毁灭的情形,那我怎么看到的是江左司徒呢?他和这次灾难有什么关系吗?我把这疑问一说出来,那几个人对他的名字竟然大为紧张,齐刷刷逼上来问:“邪族摄政江左司徒?你认识他?”
这句话可真是提起了我的伤心事,我要是不认识他就好了,现在说不定就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坐着喝喝咖啡。法国姑娘多美啊,从眼前款款走过去,对她猛吹口哨也不会挨一巴掌,哪里有现在这么惨,和一堆先天发育不过关,后天营养又没跟上的家伙大眼瞪小眼,瞪得我泫然欲泣!
我没好气地说:“当然认识,我东家啊,我帮他带小孩呢。”
黄金使者凝视着我,忽然转过头去,对南美深深一躬身,极为恭敬地说:“银狐,我有一事想问。”
狐狸肃然说:“请问。”
他的问题其实非常简单:“这位猪哥所看护的小孩,是不是破魂的主宰下世达旦?”
南美缓缓点头,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这几句话暗藏杀机,仿佛和小破有关,我和辟尘分头抢上,揪住敛大吼大叫:“你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眼前犹如一道金色闪电闪过,黄金使者瞬间退到了非常远的地方,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朱先生,你口中的小孩倘若就是达旦,那么你因为他而和江左司徒有意识相通。藏灵的反射障探察的一切都和我们的任务有关,江左司徒大有嫌疑,他此时一定在东京!”
一阵奇异的呼哨从它口中发出,本来站立在我们周围的五运同绝其他三个成员,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空气中,又在黄金使者的身边闪现,随即一起消失,又倏忽闪现在更遥远的地方,那八只奇形怪状的眼睛齐刷刷地向我们看着——当然,它们殷切期待的对象不会是我,而是辟尘。
辟尘始终站在我身边,良久,它叹了口气,低着头说:“过去十几年,我一直都过得很快活。狐狸,你记得要把猪哥看好……”顿了顿,它猛然回头,空气中蓦然呼啸起了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凄厉的风声,仿佛要掩盖辟尘的哽咽。
它消失在我的眼帘里。
我在后面大喊:“你什么时候回来做饭啊,我要不要叫外卖先吃着啊?”
空旷又寂寞,没有人回答我。其实我知道,它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良久,南美过来牵起我的手,轻轻说:“猪哥,我们也走吧。”
我点点头,心里的疲惫令我神思恍惚,可是更多的疑问呼之欲出,为什么呢?江左司徒真的在东京吗?破魂在东京的空前肆虐是不是他一手主使的?而我最最最担忧的事则与小破有关,既然江左使出如此大手笔,那么在这个非常时期将小破接走,会不会对他不利?如何个不利法?这些旋涡重重,令人无法破解的问题,看来惟有去问江左司徒,才有可能得到切实的答案。我不能坐视,反手拉住南美,殷切之色溢于言表:“狐狸,我要去找江左司徒。”
南美眉毛一挑,猛拍手:“去,他妈的,老娘虽然功行未满,也没那么倒霉就被雷打中,我陪你去!”
被雷劈中?
为什么?你很不孝顺吗?难怪要离家出走,流落人间。
狐狸一脚踢过来,差点把我的尾骨踢断:“胡说!我妈是妲己,我敢不孝顺吗?别废话,走吧。”
飞快地向辟尘离开的方向奔去,我追随着她,路途忽然黑暗,忽然光明,忽然灿烂,忽然沉郁,直到我鼻子前面空气为之一爽,探头出去看,哇,搞错了吧,出口竟然设在东京主干道中心啊。我怪叫一声,本能地抱头蹲身,就看是哪种牌子的车——马自达或者丰田花冠——把我撞得翩翩飞起。等了一阵,居然安然无事,风平浪静,睁眼一看,没有人,没有车。世界上最繁华城市的中心干道上,除了我和南美站在路中间面面相觑以外,就只有红绿灯在声色不动地轮换闪烁。
发生了什么事?人呢?车呢?
或者应该问一个最具有总结性的问题:“东京呢?”
城市意义上的东京,已经消失了。
我和南美急促奔走到各个闹区,涉谷、银座、六本木,一切店铺仍然开门迎客,却无客可来。店中货物依旧丰富,却没有任何笑容上前招呼。终于在无望后停下脚步来,我和南美对看一眼,顿时心重如铅。是江左司徒吗?江左司徒,他到底做了什么?
围着整个东京转了一个大圈之后,我被迫冷静下来思考,眼看调动我所有的搜查手段,却没有办法得到一丝一毫关于江左司徒,关于破魂,甚至关于有生命体的信息,我终于被迫承认自己的追查技术恐怕已经落后于时代了。而最过分的是,我本来以为可以有点指望的,那只一千年老而不死的狐狸,居然也跟着我瞎跑,南美你搞什么?太缺瞌睡,开始梦游了吗?
她尴尬地咧咧嘴,装作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喃喃地说:“怎么人和非人都不在了啊?”
这个时候,我们在地铁站。这里是涉谷的出口,整个东京最繁华的站台上,如今是冷清清一片,真干净。
站在电梯的下面,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初次遇见那只变态大蚯蚓,正模仿着玛丽莲梦露的经典姿势,在地板上摆出一个弯弯曲曲的造型。
脑筋转到这里,我的眼睛突然间被一种无名的外力强行扩大了两倍。
我的妈呀,从远远黑洞洞的地铁隧道里,晃晃悠悠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乌黑油亮的软体动物,两只眼睛比人脑袋都大的那个,不就是有女装癖的蚯蚓长老——米路啊!
伴随着一声激动的大叫,我一个飞扑,纵身而上,就想给米路一个硕大的拥抱,不想它被我吓了一跳,看都没看我就把头一甩,一条翠绿的长条物闪电般在空中划过,如灵蛇般缠住了我的腰身,然后望空一掷,将我丢到了地铁顶盖上挂起。我的四肢在空中划来划去,仍然热情洋溢地喊:“米路,是我啊,我是猪哥啊,你不记得我了?”
听到猪哥两个字,正准备扬长而去的米路醒过神来,卷起身子,仔细端详了我一下,整个蚯蚓头忽然跟点了灯笼一样亮了起来,表示它对我的记忆浮出水面了。我身子一轻,顿时落在地上,秉承我有始有终的人生原则,还是过去把蚯蚓抱了一抱。它好像是要特意犒劳我,摇身一变,变成了凯莉米洛,当然是放大版的——真正的米洛只有一米五八,这个有两米五八。
巨型米洛欢欢喜喜地挥起“她”蒲扇一般的玉手,铺天盖地对着我的头就过来了,看样子是想拍拍我表示友好,我却怀疑自己会被当场打出帕金森症来,忙运足了气把这一记扛住。“她”娇滴滴地问我:“猪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东京?赶紧走啊,这两天有大难发生。”
我扯住“她”的衣角,仰头央求:“蚯蚓,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东京的居民呢,都到哪里去了?”
米洛耸耸肩:“不知道是谁对整个城市的人类施了弭患咒,大家好像都离开城里四处去梦游了,大约现在都游到海里去了吧。”
我心里一紧,一阵窒息的感觉涌上来。东京有多少人口啊,所有人就都这样消失了吗?
无论是幸福家庭还是夙怨仇家,就都这样消失了?
是江左司徒吗?
究竟为了什么,他要做出如此残酷的事?
他又在哪里?
看我陷入冥想,蚯蚓忽然又一掌拍下来,我没来得及运力相抗,顿时觉得自己的肋骨一阵哗然,忍痛问了一句:“什么?”
美艳的凯莉米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声极度温柔:“猪哥,最后可以见你一面真好。你知道吗,我现在也喝啤酒了。”
听蚯蚓口气不对:什么叫最后见一面?
“她”笑容非常妩媚:“猪哥,我将要归化了。这次回来,是来拿一样东西的,拿完它,我就要回出生地去死掉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刚才缠住我的那条绿东西。细细看它,像一条光滑的鞭子,通体呈现盈润的碧色,似乎是软的,却又似乎极为坚硬,在蚯蚓的手心轻微地颤动着。我有种错觉,它好像随时会站起来,对我们说点什么,说不定就是招呼我们去喝酒呢。
没有等到我问这是什么,蚯蚓把它递到了我的鼻子底下,说:“给你。”
我大吃一惊:“给我?”
蚯蚓把它塞进我的手里:“这是换心藤。以我毕生的生命精华灌溉,历时一百三十七年种植而成的魔界植物。它可以毁损一切形态的回忆,无论神仙妖怪,挨一鞭子,脑子里都会变成一片空白。”
虽然这根鞭子并无温度,而且握在手里竟然可以让人毫无触觉,我还是感到自己抓了一个刚烤出来的红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登时苦起了脸:“蚯蚓,给我做什么?我没有这个拿鞭子打白痴的爱好,你送给狐狸吧。”
我指一指南美,后者正在远远的地方做出很有学问的沉思状,实在非同一般之反常。以她的八卦个性,这会应该已经过来和凯莉米洛比臀部谁更翘才对。
蚯蚓摇摇头:“猪哥,换心藤来自魔界,威力无穷,而且极具灵性,一旦用于邪处,后果不堪设想。这个世界上人人有贪欲,我在人间这么久,实在见得太多。只有你,我可以相信。而最后遇到的就是你,也是注定。拿去吧,我没有时间了。”
听到最后一句,我鼻子一酸。凯莉米洛在我面前如最美的风景一般焕发无穷光彩。这人类的皮囊之中,有我旧时回忆的一部分,不容我细细检视,已经逐渐湮灭,沉入永恒黑暗。蚯蚓深深看了我一眼,轻盈地转身离去,临隐入另一端地铁通道的黑暗之前,仿佛记起了什么,远远告诉我:“东京惟一还有人类活动的地方是东边二十七公里以外的东京大厦地顶楼,也许你想去看看。”
遵循蚯蚓的指引,我和狐狸在无人的街道上放足狂奔,狐狸的速度竟然比我还要慢,真是古怪得交关。我回头拼命拉她,一迭声问:“你怎么回事啊,没吃饱饭吗?赶紧赶紧给我跑。”南美气喘吁吁,对我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低声说道:“我刚才为你起了一卦,精神大损啊。”我“切”了一声,随口问:“什么卦那么费劲,姻缘吗?”牵过她的手继续跑,她在我掌心不断颤抖,肌肤冰冷。莫非狐狸也是会打摆子的?
冲进这栋废弃大厦的顶楼时,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房间角落里的小破。一阵狂喜流淌过我的四肢百骸,正要冲口而出呼唤他,却又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硬生生逼了回去:小破在那里,可他是睡着了吗?为什么闭着眼睛?而在他的皮肤外层,隐隐出现了蓝色水晶般的碎粒,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在他周围飞快地编制毛衣,水晶粒凝结成薄壁,向四面蔓延在空间里,由脚部开始,把他完全包裹住,很快,小破就被完全隐匿入了一个冰蓝色的茧中。
血气在胸膛中汹涌,我狂叫一声,发疯般地要冲过去,若不是南美猛然出手拉住我,我竟然完全看不到四周还有更凶险的事情在发生。
江左司徒。
确实是江左司徒。
他就在房中间立着,周围站的是辟尘,敛,藏灵,实和方。它们各自结防护手印,把臂相连,蓝黄白绿金五色气氛在身侧蒸腾而起,形成一个互相融和的气圈,逐渐向中心聚拢之余,也在向四面八方氤氲开去,飘出窗口,布散空中。那是汇合了风、土、木、水与金之力量结成的气场,具有摧枯拉朽的惊世威力。
但是,江左司徒在重围中,却如赏踏春花一样悠然,他双臂斜垂,脸上微微带笑,眼神无比温柔,也无比落寞。这落寞对我而言决不陌生,那是我在结界里看到过的,在那海边小楼下,伴随着他脸上的哀伤。为什么,难道这哀伤跟随他那么久,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四周强大的能量带来了空间的波折和扭曲,在我眼前,江左司徒本来稳定的身形起了一阵波动,我定睛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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