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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永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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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一直弹下去的永不停歇的曲子,一支永远跳下去没有止境的舞步,最后都会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无论开始时那是多么有趣、令人振奋、充满激情的东西。生物都有安息的一日,花草树木,鸟兽鱼虫,莫不如此。凡俗之人从婴儿落地,到青壮成年,到晚年衰朽,一切都符合自然的韵律。小时候读书,长大了立业,然后恋爱、成家、生子,他们吃喝玩乐,享受着尘世的欢欣,一生也就走到了头。唯有他们不在其列。一群时间的窃贼,偷偷摸摸地在角落里残喘着,给人间带来的只有苦难。她自语道:“我懂得年长吸血鬼们的突然离世了。一切永远不变,虽生犹死,让人腻味透顶,我简直随时都要尖叫起来了……”
黛丝特知道吸血鬼都会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她,“这个念头真不成熟啊,你要知道,凡事总有利弊。你怎能期望占尽天下所有的好处呢?此刻你告诉街上任何一个人你可以让他们青春永驻,我打赌他们会开心得晕过去。若非你这么幸运来到西司廷,你坟上的苹果树早就结了垂垂的果子了,白杨树早就满满合抱了……知足吧!不要像一个成了年的人,看见孩子的玩具比自己小时候的好玩,就渴望着重温童年。我们都是从人变来的,为什么不用一种悠然的心情好好回忆呢?
“如果明日就是你的末日,今天你还笑得出来吗?还能够静下心来唱你的歌,画你的画吗?人类短暂的生命说穿了就是如此,降生就是候死的开始,只是上帝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稍微安置了一些障碍物,他们一叶障目,一时看不见就欢天喜地了。而我们呢?我们至少有时间搞明白这一切啊——存在的意义,追求的目标……今天不明白还有明天,日日都可能顿悟的嘛。”
此刻黛丝特却联想起一种蛇,吞咽了鸡蛋之后,要经历好几个小时的痛苦,皮肉就快要涨破,浑身动弹不得。然而它一再选择痛苦的鼓胀,似乎总好过一个垂涎之苦。永生,很可能也就是这样一个难以消化的蛋,只是一种可怕而苦恼的惩罚。那些吸血鬼同伴们真的开心吗?她不知道,也许他们足够冷静,足够坚强,能够调和这一切吧。而她却累了,简直身心俱疲。
“库伊,你在哪里?我好冷……”她躲在温热的泡沫里颤抖。容她承认吧,她爱过,甜蜜过,痛苦过,可如今都不再存在。只一次,已经筋疲力尽。他是一颗火星,烙在了她的灵魂;他是一滴眼泪,留在了她的心脏……
黛丝特曾在法老的书房里看过一本古老的书,是年代久远的吸血鬼长老写的,里面记载着他们王国的许多秘密。
“吸血鬼,既不是神,也不是鬼,更不是人。不知来历,也无从稽考。我们无需为自己的存在感到自责,世上一切都是上苍的子民,我们无疑也是,从没有什么魔鬼的契约。
“如果有一天,人类浩劫,吸血鬼就会缺乏食物;同时,吸血鬼都在分裂、癫疯的边缘游走着,也许有一天会怀疑一切都是荒谬的假象,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消灭自己。这两种情况下,都可以首先尝试一下沉睡。方法是集中意志,饮下自己的几滴血,许好醒来的条件,念动这个渴睡咒……”
那么这是种古老的沉睡方法了?黛丝特想起了她化身血族后曾做过的梦:她在空中飘浮着,没有一丝重力的束缚,自由自在地飘来荡去。周身相伴的,还有朵朵彩色的、棉絮一般柔软的云块。醒来之时,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飘浮中,直到手指触到了棺中的实物。尽管有人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梦境反映的都是现实里没有的东西,就好像越是在农活粗重的乡村,越是有夜半乘坐一把扫帚飞上天的传说。梦境越轻逸,恰恰说明现实越沉重,它象征着吸血鬼的生活比人压抑得多。但她却还是非常享受梦寐中的轻柔飘荡。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累了,一天一地的疲倦。这一次疲倦地合上眼睛,再一次睁开将是五十年之后——时间和时间平滑流动的过程中突然出现一条狭长的裂缝,她被光阴大力击中了,一瞬间她整个地被摄入了那条裂缝中,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真相。她早被重重裹入了一方幽深的琥珀,牢牢困在了那可怖的囹圄之中,她深深陷落,无法弹动,无力挣扎,更逃脱不了。命运挑选了他们作时光的标本,她鲜活的生命早已是明日黄花,然而干花状的形骸还残留在琥珀中作着永久的展示。从什么时候,那不祥的迷乱的沸烫的松香毫不容情地劈头盖脸一齐泻下?黛丝特最后一个意识是,她的指尖仿佛触手可及——那一大片冰光粼粼的冰凉倒影……
正如黛丝特所期望的那样,她的呼吸就此放缓了节奏,她终于暂别了世界,独自一人陷入了沉睡……
第二部 黑暗中漫舞
第一章 人间日月长
黛丝特醒了。
当她沉睡了整整五十年后醒来,记忆已经漫涣,她散乱的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事已经隔尘,转侧间凋零如花。在梦中她曾亲眼看着那些素白的花瓣细碎纷扬,转瞬无痕,只留下一缕香气。这一次沉睡,似乎也和平时的短憩没有分别,记忆从模糊渐渐清晰了:她的记忆由他开始,为他铺展,由他结束。她的心尖只有一个千回百转的名字,他第一秒钟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其实就深深镌刻入了她的灵魂,只是她当时没有意识到罢了。好一场沉睡,她辗转在她的清醒和迷惑、爱和恨、悲悯和麻木之间,已经活了两百多年。而她的库伊,已经一千多岁了。
黛丝特起身了,作为一个成年吸血鬼起身了。虚弱无力的感觉消退了,现在她有着强烈的愿望要重返西司廷,她强烈渴望着重新见他。爱恨嗔怨有什么关系呢?只想见一见魂牵梦萦的这个人。
……
紫藤花吐出了微弱的清香,从荒草丛中一簇一簇地探出了手,缠绕在破碎倒塌的门柱上,还在向挂满了蛛网的石柱间竭力攀升着,植物细弱的力量有时候也是惊人的。斑驳的苔藓也沿着石块的缝隙到处蔓延……
黛丝特跨过了庭园,进入旧宅。触目萧条,空气又潮又湿。案上都积了灰,轻纱被风吹得飘飘拂拂。忽然间听到几个伶仃的钢琴声。一定是塔文森懒懒地坐在他的钢琴边,漫不经心地弹琴呢……黛丝特惊喜地回转身,谁知不见人。竟是一只野猫,迈着傲慢的步子,在琴键上走动了几步,绿莹莹的瞳孔直视着前方,黑森森的尾巴高高竖起,毫不畏怯的样子。看来,它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已经很久了。黛丝特听着这诡异的几个琴音,一时有点啼笑皆非起来。昔日这里威严、肃穆,甚至也可以说是热闹的,想不到今日这般萧条荒凉。
她打量着空旷的大厅,犹如波塞冬神殿一样,只觉大得难以忍受。她奔跑着离开了大厅,一个一个房间去看,全部空空如也。
西司廷竟成一座空城了!
为什么,这里竟然空无一人?黛丝特心中难以自控地恐慌。发生了什么?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他们呢?库伊又去了哪里?她悔恨交加,真不该独自去沉睡,万一他们有些什么不测,她还能活下去吗?!
她心慌意乱的,也想不起来回自己的房间看看,库伊在一朵花心里给她留了字条。熟悉的伙伴一个都不在这儿,她很害怕一个人留在这偌大的城堡里,宁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跑到街上去。这是条横亘市中心的通衢大道,两旁广场、店铺、商场、剧院、咖啡馆鳞次栉比。兴旺繁华,一派热闹景象,和她沉睡之前的面貌已经截然不同了。
塔文森可不甘心一直窝在埃塞俄比亚,他还是常常回到西司廷小住一会儿,他熟悉这里的环境,也喜欢这里的风物。今日,街上那个修长的背影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黛丝特无疑,虽然隔了几十年没有见面,她的绝世风姿是一眼就可以认出的……
当塔文森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她平静地回过脸来,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吃惊。
“黛丝特,你去了哪里?”
“我睡觉去了。”她微微一笑,“别来无恙吧?”
塔文森瞪大双眼,“小姐,你一走就是五十年呢!你的口吻好像刚从邻居家串门回来。”
“是啊,一场悠长的沉睡。”她语气平淡,似乎陈述的不过是别人的事,“你怎么样?”
“我?我还能怎么样?”塔文森笑了,他当然一切故我,依然生气勃勃,依然兴高采烈,也依然声名狼藉。
还是塔文森执着她的手去他们新落脚的地方了。一路上黛丝特感慨万千,事情好像类似,但其中经历了多少变故啊。今日的黛丝特,和当初的那个女孩,除了名字、容貌没变,似乎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踏着石砌小道,来到山腰,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座红褐色的围墙,内外有些损毁,庭园里的喷泉也干涸了,原来是一座废弃的修道院。它曾作为避难所,收容过受到宗教迫害的人们,也因此曾几度遭到摧毁,又经过几次修复扩建,故而形成了多种建筑风格的混合体。
彩绘玻璃上反射出几缕微弱的光线,黛丝特见状不由心中一动,心想他们作为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魔鬼,偏偏以修道院作为蔽身之所。站在高处的阳台探头望去,远处的旧城区尽收眼底,穿过弥甫敦街市,还能看见远方的河流静静流淌着,像在娓娓诉说着过往的历史,引人不禁发思古之幽情。
塔文森则在一边絮絮地告诉她,在这五十年里,他们和人类还发生过冲突。“你错过了好多事呢。你这贪睡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没有责任感的小家伙。”
当晚黛丝特又见到了她久违了的四柱床,洁白的床幔在天顶分成四股优雅地高垂下来。其他的吸血鬼则多半喜欢将整床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床幔,因为睡眠是他们最为脆弱的时候,总想要一个更为隐蔽的环境。
一条床幔之后隐藏着一根短短的绛色丝绳,轻轻一扯,木质滑板悄无声息地移开了,露出了一口棺材。棺材是用上好的汉白玉做的,四周滚着金丝银线勾勒的花叶,雕着曲线妖娆、数不尽的蔷薇藤蔓。上面嵌有细碎小颗的黑曜石、红玛瑙、碧玉和紫水晶,朵朵绽放在主人不死的花园。棺材是吸血鬼的真正恩物,不但是休憩的场所,还是庇护他们的小型堡垒。尽管它没有生命迹象,吸血鬼通常将之视作自己的一个分身,无不竭力使之美观舒适。
此刻,黛丝特陷身在自己棺木那松软舒适的锦缎被褥里,感到说不出的安心舒坦。这儿是西司廷,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家啊!久违了,但终于回来了。过不了多久,她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法老呢。她对着空气甜美地微笑了。
第二章 心弦共振
黛丝特首先便来到了花园的香水房,这也是她离开西司廷后,最为怀念的地方。她在房内徘徊了一会儿,陈设一切如昨。
蓦地,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选一瓶吧。”
“是你?”她惊喜地顾盼。
“我一直想再送你一瓶。”
黛丝特踌躇道:“你的香水殿堂收罗太多啦,挑选殊为不易……”
库伊道:“有一瓶是我为你特制的,名叫‘纯粹’。”
果然,第三排中有一个特殊的精美小瓶,上面有个小小的标签,“纯粹”,香水是一抹冰晶的紫色。
“是什么花萃取的啊?”
“曼陀芸莲。这种花长在乞力马扎罗山上。我从前听人说过,寻了几次才找到一小丛。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似已绝种了。这花既畏阳,又不十分耐寒,花期也短。”
“这么娇贵,一定很美吧?”
“它花蕊繁复,花瓣层叠,晶莹剔透,几乎像是水晶花。白昼里花朵洁白,没有一丝杂质。到了夜晚,就变作紫色。我曾在傍晚观察过它的变色过程,非常迅捷,没有过渡的时刻,变于刹那之间。我把这最后的几株制成了香水,也会如此变色的。”
黛丝特把瓶子转侧地看,“没想到这么神奇。不知味道如何呢?”
“你可以试试。”
黛丝特小心地旋开了瓶盖,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散逸了出来……芬芳甜美,同时又如此轻盈,不带一丝滞重。
“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它的味道清和雅致,好似夜月滴露,让人体气欲仙。”黛丝特旋紧了瓶盖,不无伤感地说,“美到极致……就像根本不存在。”
“这花最特殊的一点还不在于仅仅好闻,虽然凑近鼻端也清幽宜人,再远也不易被风吹散,像一缕金线一样容易辨认——所以送给你。”
这之后,黛丝特又开始了从前的习惯,隔上几天就洒下一滴香水,法老的声音就会出现,和她交谈。
黛丝特从小一个人长大,从没有机会受到人的点拨指导,十万个为什么都是自问自答,眼下有了法老,潜在的好奇心重又萌生起来;竟是事事要向他请教。而法老一向认为,血族再强大,在宇宙中仍是沧海一粟,一芥微尘。唯有思想使人伟大,使人有尊严。故而很鼓励她用思想囊括一切,把全宇宙当成自己的心房。
“在这个到头来荒芜一片的地球,我们应该把什么作为永生的目标呢?世上到底有什么足够好,值得我们毕生追求呢?”
“说简单一点,无非宁静致远,淡泊明志。把红尘色相看空一点。”
“空?”
“是的。这个你所身处的世界是什么呢?它像你所看到的那样真实吗?那水月镜花,看起来不也是活色生香的吗?红尘色相是金、木、水、火、土顺布交感而成的,故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说到底,世界就是五行元素暂聚幻影成形,在不同的时间、空间、物理环境、生物环境、社会环境、自然环境下起灭、转换、合离,因果前业,不断循环。既然五行暂聚无常,无非是幻有的、暂有的、假有的,焉能永久而普遍地存在?我们对之起执著心,岂不是很容易失望、失乐?”
“经文有云,照见五蕴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由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但这个‘空’的说法好抽象啊,你我此刻不是真实存在着吗?哪里来的什么‘空’啊。”
“譬若纯净宝珠,本来无色,红光照之,遍珠皆红;绿光映之,遍体生绿。然宝珠体性本空,所视无非色相相加。又如同见恒河水,人见是水,鱼见为所在,饿鬼见为脓血,天人见为甘露,佛见为宝严地。一切不过镜中之花。秘密就在于看起来真实,而其实并不如此。世界不可能只是个倒影吗?往常你就是太认真了……”库伊热切地说,“来,把你的手给我。”
法老的身形缓缓从空中浮现了,对黛丝特伸出双手。
黛丝特把手掌交给他。两双手紧紧贴在了一起,已经完全密合。
但黛丝特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她轻移手掌数次,库伊的手却仿佛和她的黏在了一起,一起轻微地移动,左、右、上、下。黛丝特脸上越发讶异了。
“你觉得接触真实吗?”
“我们根本没有碰到!”黛丝特惊叹道。
“但看起来呢?”
“已经密合,几乎紧紧相贴。”
“你明白没有?这就叫做看起来真实罢了。来,看这朵镜中花,水中月,它们的色相又何尝稍减?”
“我……有点明白了。但你是怎样做到的?”
“阅心术。你移动的心念一发,我就随你移动,但保持微小距离,使我们的手没有近贴到真正触碰,但迷惑眼球已经足够了。”
说话间,她的手这才被他真正握住了,贴到了他的皮肤。黛丝特不禁叹道:“我这才知道,原来能够互相接触到是那样幸福的事。”
库伊的眼波十分温柔,还有丝丝笑意,似乎在说她真傻。
“刚才你真吓到我了,我最怕的,就是你不是真实的。” 黛丝特不禁埋首于他的怀抱,停留了片刻。
法老在绘画、音乐、诗文……各方面指点着黛丝特,她天赋既高,领悟亦快,不日即有长进。
她的诗作越来越有风骨,如月下雪原,如风中竹林,如海边涛声,如空谷回音,习得了法老哀而不伤的气质,也潇洒蕴藉起来。而她的画作越发沉静典雅,将主题的抽象性和整体的写实氛围相结合,使那个两维世界呈现了无比丰富的特质。
第三章 沐浴爱河
吸血鬼没有国籍,都是地球人。光阴浩漫无边,他们便时常作长久的漫游。
这一回,是法老带着黛丝特周游地球了。他们的行程无比自由,听从心的向导。
两人沿着峡谷内幽静的栈道按辔缓行,石纹纵横的斑驳岩壁上开满了络绎缤纷的奇花,或枝桠横陈,或含苞低首,充满了天然的野趣。
过了栈道,他们便弃了马,乘上一叶轻舟,沿着清澈蜿蜒的潺潺河流进入峡谷。碧波粼粼如镜,映着群山的倒影,舟楫不时溅出串串白色的浪花,波纹逐条逐条扩散开来,荡漾在碧绿的湖面上。丝绦拂堤,周围是层层叠叠梦幻般的红叶,似火云流瀑,似漫天丹霞,燃烧着生命的炽热,在天空、云朵、碧波的映衬下分外耀眼。
“我这才知道,天下最好的东西就是沐浴在天然气象中。真想永远这样流浪下去。”黛丝特拈起了一片红叶,陶醉道,“山青水碧,似画如锦,不如归去!”
库伊清逸的身形迎风而立,在一旁含笑看着她。
和黛丝特一起泛舟,他平素傲视天下的凛然气势,天生的王者之风,浑身自然散发的强大力量都消隐了。在这片灵秀的山水中,对着人面桃花,他也其乐陶陶、放松惬意。生活的乐趣本就在于细微的点滴之间。天空飘着沁凉润透、沾衣欲湿的小雨,但有对方相伴,可谓雨也怡然,风也缱绻。如果此刻有人看见这个长衫少年独立船头,衣袂飘飘,温雅如玉,眉宇一派悠然从容,怎能想得到他竟然就是吸血鬼王国的法老。
上了岸,步入峡谷,修竹青翠,山涧泠泠,兰馨蕙草含芳吐翠、清馨沁人。
弯眉一般的明月,悬在高空。地下的石子路镀上了水银一般。树木蓊郁葱茏;枝叶婆娑。走累了,便在清凉宁静的树下坐着。
微风时来,好像亲吻着她的脸;藤萝摇曳,好似她的一颗芳心。黛丝特叹了口气,却是因为幸福满足的缘故。
库伊不由看向她,只见月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滋润柔和的光,清丽的脸上一片圣洁宁静,看不出是喜是悲。阅心得知,她的心中正想着,“感谢你,与我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也感谢上苍,让我识得你,有你可以思念。”
见他双目也有情意流动,黛丝特的脸不由红了,她赧颜一笑道:“史称古有秦镜,照人心肝如霜雪,不想还真有阅心术这一回事呢,奇妙得很,不过也让人害怕。”
“没那么玄妙,其实也就是一种感应,亦非十分明确。”
黛丝特越发疑心库伊已经洞悉她的心事,不由含羞低垂了眼。野花发出的馨香直往她的鼻端扑来。远处的草丛中几点流萤明灭,空气净洁而清澈;夹带着醉人的甜香,令她轻盈得几乎坐不稳,便软软地斜倚在树上。
库伊忽道:“我想让你答应我一句话。”
黛丝特诧异起来,法老还从来没有吩咐她做过什么。不要说一个普通的血族成员必须无条件服从法老的命令,单说她对法老怀有这样深厚的感情,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她亦正色道:“任何话我都答应。”
库伊说,“活着。”
“活着?”黛丝特有些诧异法老用如此深情款款的语气陈述一件最显而易见的事实。
“是的。在这个冷寂的星球上,陪我一起活着。”他的眼眸闪烁着星辰一般的光辉。
“我们不是永恒的吗?”说话间黛丝特忽然想到,法老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吸血鬼,那么比他年长的吸血鬼又到哪里去了呢?这个话题却不大好问。
法老深邃的目光仿佛在说,远没有这么简单。见她不解,法老便道:“我对你说过,从你加入我们王国的第一天起,你就要懂得避开死亡的诱惑,要勇于承担生命的义务。即使你生活越来越麻木,似乎越来越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和理由,你也不可以用死亡逃避。因为,死对我们来说,真是太轻易了。”
“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可能萌生过死意。帮助他们从中振作起来、重新投入生活的复杂动机中,或者就有对死亡形式的恐惧之情也未可知呢。很多生活困窘的人,手足残缺,污秽丑怪,三餐不继,无处栖身……几乎找不出继续生存的任何理由,生活可能赐予的任何好处他们都享受不到,生活的艰辛困苦他们却要一一尝尽。可是,他们活着!他们咬紧牙关,执拗地在生的锈蚀轨道中每日艰难滑行也决不去死。原因在于,哪怕毫无乐趣地艰难忍受,可能也比直面死亡的恐惧更容易接受。如果死亡只是一个选择题,一个回答就轻易造成后果,我相信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了。然而对他们而言,通往死亡这一结果的那个途径,是由高度想象力和极大勇气结合才能达到的,那是很多被俗世生活挫磨太久的人都已经不具备的。人除了疾病和大限,他们的身上没有埋下死亡按钮,并没有什么正常的途径可以顺当、便利地消灭自身。他们若想死,便要使用自刭、自刎、服毒、投水、卧轨、坠跌等暴力可怕的方式,殊非易事。我见过因为畏惧河水寒冷上岸终止自杀的人,我见过因为恐高不敢跳楼的人……无论听起来多么荒诞,连死都不怕却怕冷畏高,但也许这就是他们拒绝解脱的真实原因。他们害怕那个不可知的质变,不知道死亡究竟通向哪里,而且很可能更害怕通往那个质变点的痛苦过程,所以自己亲手选择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可是我们呢?我们完全不同。对于我们而言,死神几乎是以一种诱惑者的姿态出现的。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努力,你可以想到的任何理由,诸如某一件小事的刺激,或者一阵情绪的突然干扰,比如悲愤、厌倦这些很寻常的情绪……甚至任何一点多余的幽默感或好奇心都会促使这种诱惑突然来袭。看到危险了吗?诱因可能多么细小,而解脱却又多么轻易,这两者加在一起会构成多么大的危险啊!
“真的,当世上所有的体验、感受、经历、享乐都丧失新鲜感的时候,就只有死亡是我们唯一没有体会过的。几百年来的任何一个白昼,我们群落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心血来潮,突然想尝一尝阳光炙烤的滋味。那会是一种怎样销魂的感觉呢?那火烧火燎的舌头在全身舔过的快感是不是胜过任何一个情人?致命的烈焰没顶焚烧,彻底毁灭骤然来临,一瞬间灰飞烟灭,好似从未存在过那样消失。知道吗?我们做强者做得太久了,久到我们甚至开始厌倦了,无灾无病,强壮有力,充当自然界食物链的最高一环,无情猎杀、掠夺我们看上的任何东西,包括生命。人需要一点东西可以景仰敬畏,我们潜意识里也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外部力量清楚地提醒我们的傲慢已经突破边界,让我们领略自己的局限性,使我们这些自高自大已经忘却天高地厚的吸血鬼重新认识到自己也不过是宇宙的渺小子民,并非像自认的那样凌驾万物,是宇宙的代主宰和伪上帝,从而恢复对世界最初的那点敬意……
“回到我们的假设:几百年来的任何一个白昼,我们群落中的任何一个吸血鬼都可能在百无聊赖或者心血来潮的驱使下有那么一点头脑发热。当然也很有可能仅仅因为食物有一点不怎么消化,那股偏酸的血液使他的胃部有一点不适……总之,他可能突然产生了一丝轻微的空泛的感觉,觉得一切都没有太大的意思。反思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人生怎么禁得起反问和推敲呢?自省就更危险了,那个吸血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深沉地潜入过自己的内心了,突如其来的些微的厌世情绪如同毒素一般入侵,搅得他有一些不安……
“这时候,如果他头脑继续发热到还没有想明白就贸然采取行动的话——这也不过重复了他每日猎食时的一种习惯而已,他只消多走几步,踱出门口,在阳光底下微微叹口气——只一个瞬间,他就完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只留下一小撮谁也不会注意的灰烟而已。人在生活体验中深知刀刃刺骨的剧痛,知道服毒、上吊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不像我们,缺乏对阳光的任何实在体验。对它的恐惧只是一种抽象的认知和了解,而非亲身感受,根本没有切肤之痛。而去亲身实践一下的举动却又是如此轻易,浑不费力,以致这种危险的可怕念头常常却以毫不可怕、相反甚至有一点可笑的形式从我们心湖的底部突然冒出气泡来悄悄诱惑我们。这种荒诞不经的念头或者很容易排遣,一转念就忘到九霄云外,但是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几百年的每一天、每一个转念间,这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危险元素都可能突变成致命的癌细胞。总有一次,我们没有气力拒绝那海妖塞壬轻柔的曼妙歌声,一念之间把自己彻底葬送,就此踏上了不归路……”
几年的游历过后,黛丝特和库伊的感情更加亲厚了。这一年黛丝特生日,她在心中默默许愿道:我希望我可以逆转辰光,伴他自降生直到现在,如果这不可能,我希望可以做一天的他,从而了解他每一个细微的感觉、每一个曲折的思想,我将亲眼看到他思想的点点火花如何形成,在他心中升腾降落;我希望可以像他一样无限开拓心灵的疆界,扩大头脑的版图,囊括这许多人类的知识和技艺;我希望我是一只飞鸟,每天经过他的窗口,看他睡醒时给世界的第一个眼神,燃亮了我的生命;我希望我是夜空最清朗的一颗星,夜晚他偶尔抬眼间也许会留意到我闪烁的微光;我希望我戴上一对翅膀,每天当他酣睡时在他的额角印下一个小小的吻,而他从不会知道……她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充满了天真的喜悦。
她还小,不懂得比喻都是危险的,想象力的推波助澜使爱情的翅膀越飞越高,就像那个飞向太阳的人,没有察觉胶合翅膀的蜜蜡在慢慢融化。
库伊弹唱了一首歌:
爱,是亘古的难题。
爱,开始是地震,是龙卷风,是火山爆发,是流星听从召唤从九天而来,是灿烂烟花散落天幕,但一个转侧之间——享受也会突然变成忍受;
爱,是一幅写意画,远观就清晰,近看对不准焦点;
爱,是一朵玫瑰,远观是花,近看还会有刺;
爱,是一捧沙,牢牢抓住就会纷纷漏下,松松捧住反而满盈;
爱,是一池泥沼,越挣扎,越沉溺;
爱,是日下飞行,飞得太高,翅膀上的蜜蜡就会融化;
爱,是一盏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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