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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而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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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我要怎么报答你?”
他沉默了会,随那微笑道:“你安心养伤便是,何须报答呢。”
“怎能不报答?”她脱口说道:“要我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欠你的情吗?”就算不要人捡,不要人救,仍然还是被师父捡回去了,被他给救回来了。欠的情迟早要还,不如先还。
他又蹙起眉。“咱们是朋友,何须言谢?”怀安小心端着药进来,他接过吹了几口气。
“朋……朋友?”余恩吃惊不已,震动了肩上的伤口,引得刺痛连连,她喘了几口气。
“很痛吗?你的伤还没愈合,别随便乱动。”
交谈次数不过十指,这就叫朋友?
聂七显然读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言语多寡又有什么关系呢?”汤药捧到她的唇畔。
她退缩了点,撇开脸。“我……我不喝药。”
“不喝药,怎么会好?”他十分有耐心,汤匙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我……我好不好,也不关聂公子的事啊。”
“在下聂问涯。”
为何他要向她自报姓名?她纳闷啊。一醒来像是跳到另一个梦境,聂七原本该只属于她内心深处锁住的记忆啊!
“或者,你不爱药苦?那也没关系,怀安,去弄碗甜水来。”
“不,不必……”余恩低叫,充满疑惑。“你……你到底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
她抬起脸,怀疑地注视他刚毅的脸庞;他一点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怎么可能呢?他施恩多次,怎么会不求回报?
“你不当我是朋友吗?”他温和说道。
“这……这样就叫朋友吗?”她不信,小翠与冬芽可不像她与这聂公子之间的关系啊。
他的脸色柔和。“当然是朋友,先把药喝了吧。”
她踌躇了一会儿,张口将药汁含进,脑海里忽地晃过师门的绝情绝义,不由自主的又要吐出来,欲吐之际,眼角余光落在他脸上。
他沉稳的注视着她,左手捧碗,右手拿着汤匙;一个男人捧碗拿匙,看起来好生奇怪,却让她生起感动之感,喉口的药汁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的嘴角浮起浅浅笑意。“喝了第一口,接下来的就不是问题。”又舀了一匙递到她唇边。
她迷惑啊!
“为……为什么?我……我做了什么,公子会将我当朋友?”连想都不敢想啊。她没有美貌,不懂讨人欢心,也不知如何与人交谈,她这样的人怎会有像他这样的朋友。
他们之间真能叫朋友吗?
他不动声色的趁她疑惑之际,又喂了她一口,才说道“你我相处一年,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那一年他们是卖粥与喝粥的关系,交谈不上几句,他怎么能理解她个性上的阴沉?真是朋友吗?怕是他可怜了她。
“我……公子爱喝粥?”她轻声问道。
“如果不爱喝粥,怎么会无视风雨,老上你那里喝粥呢。”
“那……就请让我在聂府里报答吧。”左想右想,只有此法。“等公子喝腻了喝烦了,我立刻离开,就当余恩偿还您数度救命之恩……”
他的眼闪过一抹怒火,来得极快,让她以为错看了。他的性子这么的温和有礼,又是修行居士,怎么会是个易怒的男人呢?
“好,”他沉声说道:“你要报答就随你,你要不欠恩情也由着你,不过你得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进厨房。”
她点头,没惊讶他这么快就应允。病体入厨,对食用者不是件好事。
“多谢公子……”又瞧见他脸庞上浮现一抹躁色,她只当是自己头昏了、眼花了。
难得的好人啊。如果他真是不求回报的话……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好人呢?或者,他只是还没想到要她如何回报?
她垂下黑漆的眸子,心头浮现天真无邪的冬芽。冬芽又会怎么想呢?在发现她不见之后,会回刘府找她吗?
两人不曾久久的分开过,怕她在旁人面前受了委屈,所以总是尽力护着她;一方面是为师父临终遗言,另方面则早将她视作亲妹,如今她不见了,冬芽会找她吗?
“饿了吗?你得把药喝完,才有饭吃。”他的声音仍然温煦如昔,却多了一分诱哄。
他……他是在哄她喝药吗?余恩迅速看了他一眼,连忙撇开,淡白的脸色难以控制的有抹红晕。从小到大,没人哄过她,这样的哄……好像小时候师父哄冬芽那般,也像大师兄为了讨冬芽欢心,轻声细语的哄……
“怎么啦?”他问,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没有。”她结巴,眼睛有些红,心口是感激也是感动。
没有想过会有人这样的哄她,以往隐约的羡慕成了真实。要报恩,当然要报恩,他不会知道他无意间的姿态让她圆了梦。哄她呢,一辈子也没想过。
“来,那再喝一口,药真是苦了点,忍忍就过。”
她点头,张口吞下。在他举起汤匙停在她的唇畔时,忽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一股味道——好熟悉的味道啊……像是梦里那个让她心安的味道。如果那不是梦,该有多好!
“乖女孩,药喝完,就有饭吃了。你现在只能喝粥,粥是咱们府里厨子做的,你若不习惯,也得将就些。”他满意的笑说,将她垂到脸颊的长发撩弄到她耳后,以便喝药。
在旁的林怀安抱着盘子,瞪圆了眼。
何时,七爷也懂得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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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介于晨与夜之间的聂府因浓雾而看不清全貌,只是由元夕生带着走时,隐约发现聂府当真非平凡人家。
小桥流水,假山假树,院外有院,即使抄近路,走到厨房也让余恩有些气喘,微微冒起冷汗。
这就是南京首富之家吗?聂七就住在这里,他的身分与她天差地远,怎么会真的将她视作朋友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有必要再确认一次,”厨房前,“元夕生忍不住转身再三确定:”你真的不是七少爷的贵客?“
她摇头答道:“我不是贵客,只是蒙聂公子相救,无以为报,便以下厨作饭来报答。”
“是这样吗?”元夕生摸着下巴沉思。
“聂公子是吃斋念佛的居士,天性善良而不忍见我死在外头,他的好心,我怎能不报答。”
元夕生瞧了她一眼,老实说道:“你确实不像贵客。不管外貌、衣料及气质,都远远不及七少爷……”尤其她不说话的时候,总觉阴沉。
有些人话虽少,但却给人安心舒服之感,但她则闷得让人浑身不舒服,怎样看也不像是七少爷的贵客。
“好,这是你说的。”元夕生走进偌大厨房,厨婢、厨仆见到他,一一喊声“元总管”,他满意的点点头,往厨灶前走去。
“彭厨子,我给你带帮手来啦。”
厨灶前的中年大汉正指挥火头生火,见到元夕生,叫道:“元总管今儿个倒早,天还没全亮呢,是哪位主子早起饿了吗?那可得等一等。”
“不,都不是,我是给你带人来啦。她是来帮忙作菜的,你知道的,就是七少爷每天早上去喝粥的那个粥老板……”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那中年大汉猛然停下动作,转头瞪着余恩。
“就是她?”
“对,就是她。”元夕生纳闷彭厨子突来的不友善。“现在开始由她负责七少爷的饮食,你呢,只要管好其他少爷的三餐就够。”
“元总管!”彭厨子面有薄怒,瞪着余恩。“七爷看不起我吗?要是看不起我,我走便是,何须找个小女娃儿当借口!”这么小的女娃儿,七爷怎会吃得惯她煮的?“你是哪家派下的小厨,也敢来这里献丑?”
余恩有点无措,解释道:“我……我不是来抢厨子之位,只是想讨个地方煮粥炒菜……”
“煮粥炒菜?你有胆子在我面前说出来,好!”菜刀猛地砍进砧板里。“既然你敢放话在我彭厨子的地盘上动刀动锅的,我就给你一块地方。元总管,别说我不给七爷面子,她若是煮不好,我立刻将她赶出厨房。”使了个眼神,让火头、厨婢、厨仆一律退下。
厨房以分工合作为主,尤其是大宅院的厨子头,并不必完全学会所有的事,只要懂得指挥大局,由手下切菜、切肉、升火提水,他下锅一炒就行。这小女娃没有旁人相助,行吗?
余恩走上前,转过身问他:“我可以讨些米菜吗?”
“废话,你要多少都拿去。”
余恩点头言谢,挑选了其中一把青菜,讨了几块豆腐,架上有数排菜刀,她拿起长刀,在掌里掂了掂,便俐落的切起青菜来。
彭厨子暗暗叫赞,倒是瞧不出这小女娃年纪小小,刀法干净且细致。那把刀,是他惯用的长刀之一,旁人用不来,也赚太长,这个小女娃……
“你要煮粥?”他忍不住问道。
“是。七爷茹素,我打算煮甘蓝粥。”
“你做粥可有规矩?”他又问。
她煮饭时,少与人交谈,看了他一眼,又瞧现成的米与水,摇头说道:
“有现成的米、水,就不挑剔,只须注意火候;火候未到,气味不足,火候太过,气味遂减。”
彭厨子的眯眯眼微微闪烁一下。“说是容易,要将火候拿捏得准,没有一定的经验及功夫,只怕成了烂粥。”等着她的反驳,却发现她早专心煮粥,听若未闻。他煮粥煮了一辈子,首要择米、择水再顾火候,三个步骤缺一不可。这女娃究竟是大胆或者无知?
过了一会儿,厨房微微起了一阵喧闹。余恩没在意,目光落在开始沸腾的粥锅。菜、米、豆腐都有了,若是有她自腌的酱菜就好了。她注意过,聂七以往来喝粥时,虽然每一样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但她摆上的自腌蔬菜是他第一口也是最快吃完的。
“彭厨子,待会可否给我一些白菜、鲜荀……”微微侧脸,看见彭厨子的目光热切转向她后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十二少爷!”是元总管惊讶的声音。“天还没亮呢,你怎会这么早起?”
“把嘴巴闭上,不必惊讶成这样,你当我多会睡。”清朗的声音打了个呵欠。
“我是给饿醒的,有没有可以吃的啊?”
余恩没回头,却能隐约感觉周边人开始热络起来……那种感觉像是冬芽一在时,身旁人不由自主的往冬芽那里聚过去。
“这么早,才煮到一半呢……十二少爷,你能吃吗?不是吃坏了肚子?这些日子你只能喝汤喝药呀。”
“那是四哥想整我,要不就是嫌我胖了。”聂元巧走到放隔夜食的地方,打开盖子,捡了个白糖儿馒头。“我不过是吃坏了肚子,休息几天就好啦。”不顾元夕生的抗议,咬了几口。
“是冷馒头呢。”元夕生咕哝。
“能吃就好。”元巧环视了四周,失声笑道:“别理我,你们做你们的,我挺久没吃大彭厨子的菜了。我就说最近搞什么美食宴,李家厨子做出来的菜还不及大彭厨子的手艺,连我的胃也搞坏了。”
话甜得像冬芽一般,余恩忖道。像是无心的话就这么顺口说了出来,教人窝心又受用。他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为什么她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啊,好香……是在煮什么?”元巧闻到了味道,双目发亮的走过来,看着一锅米粥,顺着粥往上看,瞧见了余恩。他顽皮笑道:“是新来的厨子吗?怎么连煮粥也能煮得这么香?”
“苗余恩,十二少爷在问你话呢。”元夕生叫道,惊回了余恩的神智。
她直觉抬起头,瞧见在旁的少年,一时惊讶不已,将勺子落了地。
那真是个好看的美少年,瞧上去差不多十七岁左右,五官是说不出口的赏心悦目,黑瞳有神而淘气,薄薄的唇形极美,拥有少年的纤细与少女的精美,他……是男的吧?
他眨了眨眼,逼近她的脸,美唇勾起笑意。“你叫苗余恩?有趣有趣,是你爹帮你取的闺名吗?是不是你爹想要你记得谁的恩惠呢?”他言者无心,却狠狠击中她的胸口。
取这个名字,确实是要她永远记得这分恩情啊——养她教她的恩情。这是师父捡回她时,为她取的名字,要她一辈子连别人喊着她名字时,也要记得她欠的恩情永远还不清。
思及师父,那一夜竹林发生的事闪过脑际,她连忙甩了甩头,转身注意那锅粥,粥已沸腾,她瞪着粥——连怎么煮饭烧菜都是师父教的,只要她懂得作菜,就永远也忘不了他们的绝情绝义,忘不了大师兄的那一掌是要她死……
喉口猛然涌起异物,来不及走避,急忙撇开头呕了出来。
“十二少爷!”元夕生几乎要在当场昏了。
异物尽吐在元巧的衣袍上,她不住的干呕。
“十二爷!”惊叫不断,有的忙拿干布过来,有的人奔出去提水。
元巧正咬馒头的动作僵住,双眸瞪着她。
“苗余恩,你究竟在搞什么?”元夕生叫道。
“别叫别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呕了一身而已。”元巧回过神,翻了翻白眼,见元夕生又要怒骂余恩,拍了拍她的背,先抢白说道:“够了够了,这味道在厨房不好受,你们快去清清。苗余恩,你跟我出来清洗一下。”他抓住她的手腕,随手接过干净的布擦擦她的嘴。
“十二少爷,你先回房清洗,苗余恩就交给我好了。”天啊天啊,他不要活了,身为聂府总管竟然让这种事发生!吐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吐在聂家最宝贝的十二爷身上……呜,他要上吊,他要上吊了!绳子在哪里?在哪里?
“你们各司其职,不必理我,不必理我,我让余恩这丫头侍候我清洗就可以了。”元巧胡乱挥了挥手,强拉余恩往屋外走。
出了厨房,那股恶臭的味道散了不少,他低吐了口气,拉着她往井边走。
“对……对不起……”余恩尴尬的说道。
“你是对不起我,我要是没了食欲,第一个就找你开刀。身子不好,直接跟夕生说了不舒服便是,他不会强要你去厨房做事。”到井边,他立刻提一桶水起来,忙脱下沾有秽物的外衣。
余恩连忙撇开脸,不敢再看。
“我不打赤膊,你怕瞧什么?你先洗洗脸吧,瞧你一脸病气。”元巧冲了冲脸,鼻间恶气才逐渐散去。差点,也要跟着她吐出来,能硬憋到现在,十足的佩服自己。
他抬起脸,看着她安静的擦拭脸蛋。“要不要请个大夫过府?”
“我……我没病。”
“没病?没病会吐了本少爷一身?”才说完,就发现她微微的脸红起来。
哟,这厨娘的脸皮还真有点薄呢。元巧放下袖子,细细打量她一番。
“你是打哪来的?厨房是大彭厨子的天下,你怎么会被夕生雇来当厨娘呢?”
他的脸庞精致漂亮,虽然是个少年,但较之冬芽,却毫不逊色;四肢纤瘦而比她高些,难以言喻他亦男亦女的美貌,只觉目光无法克制的往他溜去。
曾经以为这世间只有冬芽一人享尽天老爷的恩宠,现下瞧见他,才发现天老爷的恩宠不只给一人。
“瞧我瞧到呆了吗?”元巧难得耐心的微笑,抚上胃。“你既是厨娘,以后见面的日子可多了。你见了我,可以叫我一声十二,有没有冠上爷,那倒是无所谓。见到白衣服的主子呢,只需含笑点头就可以走过,拄着拐杖走路的主子嘛是我三哥,照理来说,你是不会碰见他的,他大半时间在最偏东的上古园;而你遇见的若是拿着佛珠念经的主子,马上往回走,不要回头。”
他是在说聂七吗?“为……为什么?”她有些结巴。
他睨了她一眼,笑言:“因为,我怕七哥将你视作弱小动物,直接捡回偏善楼去啊。”
弱小动物?是在说……她吗?她可是从小就守护冬芽的,独立到连自己也能照顾,怎么会像是弱小动物?
“你不像吗?”他无辜反问,随即晃头晃脑。“你跟着我回石头窝吧,等我换一件衣服,你要还不舒服,可以在我那儿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夕生那时也该气消了。他正值青年,偏偏有一副小老头儿的性子,动不动火气就上来。他若真还在气,你忍着点,让他骂骂就算。”
余恩心底微微吃惊,这才发现他拖着她出来,除了避开元总管的责难外,他还真以为她病了,让她出来喘口气。他们又不相识,为什么他要待她这么好?
想要问他,却不敢问出口。也许,他的心肠跟冬芽一样好,那便对于素不相识之人,也能尽心着想,若是她……就做不到了……
元巧见她脸色有异,正要开口逗她笑,忽地一阵交谈传来,他惨叫一声:
“哎呀!不妥。”东张西望一番,拍了拍她的肩。“余恩儿,不管你见了谁,都不要说看见我,听见了没?”他动作极快,翻过井边的小亭,直接闪进假山之后。
还来不及反应,前头便有人从转弯处走来,正是聂七与一名不相识的男子。那名男子身穿白衣,手执瑶扇,与聂七有几分相似,应是方才聂元巧所提的四哥。
“哪里来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聂沕阳说道。聂问涯从交谈中抬起脸,怔了一怔,脱口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她尴尬的回道:“我是苗余恩……”
他瞪着她的眼神像她在说梵文。“我可没忘了你是谁。我是问,你的伤未愈,又没人陪着,天刚亮,到厨房附近做什么?是饿了吗?怀安呢?”
原来他没忘了她!
“我是请元总管带我过来弄早饭。”这半个月来除了头一两天他来过,陪着她聊几句话外,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以为……他早忘了他曾经救过的女人。
“弄早饭?早饭自有厨子下手,你能做什么?”
“聂公子忘了吗?我卖的就是我的手艺,您爱吃,我就以此为报答……”她垂下眼,难以回视他如炬的目光。为何这样看她?难道她做错了吗?
聂沕阳缓缓摇扇,有趣的看了聂七一眼,视线落在余恩身上,温和的打破僵局。“原来,就是你啊,我还以为那个卖粥之人是男人呢。”
她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男人应是聂四,是聂府的主子,她该如何回话?
从小就是这样,师父、师兄与她少言少语,说的话都是必须的,从没有过闲聊,也就养成她话少的习惯,长年下来,反而不知如何面对一般人突来的问话,即使在刘府行李代桃僵之计,那里的丫鬟多也是跟冬芽说话。
聂沕阳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露出恶意的微笑。“是我傻,才会误猜是男人。问涯虽然吃斋念佛,但也难得救人;我听说他救了人,却始终不知被救的会是那个卖粥的老板,要不然我早去瞧瞧你。”
“瞧……瞧我?”
聂问涯白了沕阳一记,不悦道:“你应该在养伤。”
余恩挤出笑。“我伤早好啦。”
“所以才想要报答?”他恼怒说道。对她的心思几乎摸透了,却又无可奈何。又瞪了在旁好奇的沕阳一眼,压抑声音:“你跟我来。”
“啊?”
“不是想要报答吗?跟着我来,自然有你报答的机会。”他转身离开。
“好……”余恩朝聂沕阳微微颔首,急急忙忙的跟上前去。
聂沕阳摇着扇目送,状似自言说道:“怎么会没料到呢?能让七弟挂心的不该是男人啊……”眼角一斜,声音略大:“能让我挂心的,偏偏就是个小男孩,你说是不是啊?”
四周沉静半晌。
“还不出来?真要我去抓你?”
假山后头探出张苦脸来。“四哥,你怎么猜到的?”四哥是神啊,竟然也能猜到他躲在这里。
“不是用猜,是用看的。”扇柄指着井边的锦服。“你吐的?”
“非也,是余恩儿吐的。她吐了我一身,我还没吃早饭呢,能吐什么出来。”元巧乖顺的走出来。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恶魔般的四哥;不管他怎么变,都逃不出四哥恶鬼般的掌心。
扇柄轻敲了下元巧的头,聂沕阳注意到他单薄的衣衫,只手压胃。“你的胃又痛了?”
元巧吐了吐舌。“还有什么能逃过四哥的法眼?”四哥是鬼啊。
“既然痛,怎么不回房休息?”十二个兄弟里除了元巧外,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名贴身护卫,聂沕阳示意跟在身后的护卫大武过门请大夫去。
“我早想回房,只是瞧见余恩那丫头好像不太对劲,所以就留下来陪陪她了。你知道的,四哥,姑娘家嘛,总是教人疼惜,尤其我瞧她手足无措的。原本我以为她是见我漂亮过了头,一时哑言,后来才发现……”发现她是不知如何与他交谈。呜,真令人心疼,只要是女人,对他来说都该是宝,是值得疼惜的,管他丫鬟还是孤女,能让他看对眼的,他就忍不住生起怜惜之心。
元巧眨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冷汗放肆的流下来,软绵绵的靠向聂沕阳。
聂沕阳直觉要侧身避开,但见他流露难受之意,便让他依赖在自己身上。又迟疑了下,伸手搂住他略嫌纤细的腰,撑住他的重量。
“府里不止你一人,要陪她,也不用轮到你。”聂沕阳斯文的脸庞上出现薄怒。“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胡乱参加美食宴,闹坏了肚子,赔了身子。”
元巧吐舌。“不敢了。”就算他敢,只怕四哥也不允啊。
第四章
聂府之大难以想像。
跟着聂七急步而走,有些气喘;目光原本是垂下的,但却不由自主的逐渐张望起来。
天已大亮,雾气散去,方窥聂府之貌,彷佛山间原野之美。
踏着碎石砌成的路子,十步外的距离是巨大的人工湖泊,杨柳垂条,细看之下,围着湖泊的树上竟有一间树屋。她略略惊讶,耳畔响起他远去的脚步声,这才连忙追上去。
他未停,她差点喘不过气。眼前有些白雾,肩上竟开始刺痛起来。她咬住下唇,有些跄跌的跟着他走。
他愈走愈快,她努力想跟上,四周美景乱成一团,她忽地踢到石头,狼狈的往前倾跌在地。
她又要爬起,却见他站在她面前。
“这叫伤好了?”他沉声说道,弯身蹲下,直视她的黑眼。
“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有点喘了,只是伤口在疼,只是没力气再走了?”他严厉的说道。
真的不是错听了,她楞楞的看着他。本来一直在告诉自己,方才偶尔看见他微不可见的暴怒皆来自于自己的幻想,但现在才真正肯定——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
可是,为何对她凶?
她只是想要报恩啊。
“我不要你报恩。”他读出她的想法,旋身站了起来。“我若要人报恩,我天天都可以上街救人,救乞丐救老弱妇孺,天天等着人报恩,何必从刘府里就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回来,还提心吊胆生怕救她不了?”他怒言道。
不要报恩,那要什么?
他瞪着缓缓流动的湖泊,湖泊清澄如镜,轻叶在湖上飘过。
“我看不见你的脸,读不出你的想法。”
“那……那……”她爬起来锁住他的背影,期期艾艾的问出口:“那你要什么?”不要报恩,你究竟要什么?“
他抿起略厚的唇。“你还瞧不出来吗?”
瞧什么?她只瞧出他的脾气略差,完全不像当日喝粥那个温文居士啊。若是她会瞧,早就瞧出师父之心,怎么还会被打个半死呢。
“你不要我报恩……要——要我离开吗?”
“你能去哪儿?”他倏地转身面对她。“离开这里,你独自一人能走去哪里?找你的大师兄?还是你的冬芽?他们都离你远去了。”见她仓皇的退后数步,他文风不动的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直视她,残忍再道:
“甚至,你差点死在你大师兄手里,不是吗?你还能去哪儿?去找他,让他再致你于死地?”
“不,不要再说了……”那一夜是一场恶梦,她宁愿不再想起。“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天,你偷听?”
“我若来得及偷听,就不会任你伤成这样、任你奄奄一息的躺了半个时辰。”敛于身后的双手握拳,是他愤怒的征兆。“是你高烧时呓语不断,我拼凑而成。那日我心里始终不安,回头再看,却发现人去楼空,我以为你们怕姓罗的再回头,便俏俏溜走,哪知我离开之际,在竹林附近发现了耳饰。”
耳饰?她心惊肉跳的倾听,极度不愿再听那夜之事,却又想知道他是如何发现她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摸着两侧耳尾,左边仍然戴着小珠耳环,右边却是空无一物。
“我吃了一惊,便进竹林寻找,寻了几回,终于发现你倒在石块旁。”他眯起眼回想,难以形容当日的吃惊与愤怒。
好不容易寻到她,岂能让她再从他眼里永远的消失?
他狂怒啊!幸而有佛珠在手,不然……不然……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原来,是我耳饰掉了,你才怀疑竹林里有人。”她低语。
“不,我原就知道耳饰是你的。”他将怀里小巧素雅的耳饰拿出。
她迟钝地注视它,直到一股热气涌上来,才发现自己无法克制的脸红了。他知道这不起眼的耳饰是她的?
“你不一直戴着它煮粥吗?”
“是……是啊……”又后退了一步。他为何会注意到?无数的原因晃过心口,就是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就算是天天喝粥,也不会注意到她戴了什么啊。
“我要你报恩做什么?”他缓了缓口气,似乎未觉自己已露暴躁之色。“相逢是缘份,有此缘分为何还要加诸理由?”
“也许……是你什么也不缺,所以才不需要我报恩。”
他瞪了她一眼。她的性子顽固如石,真想狠狠摇晃她的肩。是怎么样的人会教出像她这样事事要报恩、不欠情的女人?
脑中纷转,他面不改色的说:“好,我缺,我当然缺。”顿了一下,他注视她的期待,一字一句的说:“我缺的,是不怕我的朋友。你以为在你养伤时,我为什么不去看你?因为你只想将我当恩人,而非朋友。不是朋友,我怎么有借口看你?”他说得彷佛像真的一般。
“朋友……”又回到这个话题了吗?“你不像是个没有朋友之人。”不像她,从小到大只有冬芽,而冬芽如妹。事实是,她连个朋友也不曾交过。
“是不像,但合该事实就是如此了。”他叹了口气,抓着那小耳饰说道:“十年来,我虽有出门,却在庙宇与家中往来,因为众人怕我,所以原有的朋友也离了心;离了心也罢,既是酒肉朋友,我又何必在意呢?上刘府,并非因为交情,只是富贵人家间的往来罢了。”
听起来他似乎很寂寞,余恩凝视他的侧面,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他怎么会让人惧怕呢?他温和有礼,最多就是偶尔有点躁怒,怎么可能连酒肉朋友也不敢与他交往……是曾经发生过事情吗?
每个人背后多少都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心酸事,看样子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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