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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芽-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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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死——”
  大刀砍来,中断了小粉娃及梅乐的各自坚持,三人拖抱成一串的“粽子”被黑衣贼人追赶上。
  “梅乐,他们要的只是红菊,你放手吧。”大男孩以主子身分开口。
  花可以再养,人命没了就什么都完了。况且见小粉娃吃力地拖著他们两个大男人东躲西藏,三不五时还得扬臂挡下黑衣贼人的攻势,整张脸蛋上全挂著汗,让他也跟著吓出一身心惊及担忧。
  “三当家,不能放——”
  “小迟哥,他不放,你放!你放开他!让坏人追著他砍好了,咱们两个还可以到树荫底下喝口凉茶休息片刻,反正他要和那盆红菊同生共死嘛!”小粉娃话甫说完,立刻腾出右手将大男孩的脑袋往下压。“低头!”她轻声一喝,闪过那柄横劈而来的刀子,梅乐就没得到她的救援,刀锋浅擦过他的脸颊,破相。
  “还好刀子不是划到你,小迟哥。”小粉娃拍拍胸口,一副那种“死到梅乐不打紧,伤到你就是罪孽”的差别待遇样,惹得梅乐哇哇大叫。
  “把花留下!”黑衣贼人吼道。
  “你等等,我们正在商量要不要给你们,先别追著砍。”好喘,她得拖著两个比她重上一倍的男人,很辛苦耶。
  “不给!”梅乐打断她准备向敌人谄媚的话语。
  小粉娃原本努力在踢花盆的纤足转移方向,改踢向梅乐,想将他从大男孩手中踹飞出去,最好正巧落在黑衣贼人的怀里,让他自个儿去向黑衣贼人表达他宁死不屈的忠节。
  “娃儿,不可以这样!”大男孩阻止她拨空踢人的动作,再转向梅乐,“将花交给我。”
  “咦?那您……”梅乐没弄懂大男孩要做什么。
  “三个人逃难不如两个人逃。”大男孩接过花盆,“花在我手上,他们不会伤害你,找个草丛藏身去!”
  话落,原本拎著梅乐衣领的大掌也松开,梅乐突然从快速奔跑的行进队伍间被抛下,整个人在草地上滚了十数圈,最后摔入浓密的草丛问,失去踪影。
  黑衣贼人的目标本就不在杀人,也无心管梅乐昏倒在哪里,继续追著红菊跑。“将花交出来!”
  “你们保证只要花,不伤人,我就将花交出去。”大男孩在数柄大刀追砍下还维持著一贯的冷静。花丢了无妨,但他要这群贼人保证不伤害任何一名梅庄人。
  “小迟哥,等等,把花给我。”小粉娃低叫。
  “你要做什么?”
  “两个人逃难不如一个人逃。”她盗用他前头才同梅乐说过的话,并且很明显连他方才的举动也打算仿效一回。
  “你别想!”大男孩严辞拒绝。她想自己抱著花让黑衣贼人追杀?!那他一万个赞成直接将菊花双手奉送给黑衣贼人。
  “我一定跑得过他们,我加把劲,说不定还能逃回梅庄,再找帮手来围殴他们!”小粉娃自信满满。
  “我不会让你冒这种险!他们要花给他们就是了,你远比这盆红菊更重要。”语毕,他高举花盆,身后的黑衣贼人也有默契地做出接手的准备动作。
  “小迟哥,你舍得吗?”她忙问,她知道他是爱菊之人。
  一个靠花为生的卖花商贾,说他爱菊,恐怕会惹来一阵讪笑,真正爱菊,又怎么舍得将自己辛苦栽植的菊拿来卖钱,甚至容许自己的菊成为城中富豪彼此夸口炫耀的势利品?他从不替自己养的菊寻觅或挑选买者,只要谁出得起高价,他便卖。
  可是,一个不爱菊的人,没有办法养出如此令人心折的君子花,他爱菊,与他是卖菊商人的身分毫不冲突。
  “你若舍不得,别丢,我会想办法保护你和它。”原先心里还有一丝弃菊逃生的念头,也已在瞧见大男孩眼瞳里那份对菊的认真而消失无踪。他说过,他会保护花:而她承诺过,她会保护他。
  “不会舍不得。”大男孩回她一个笑,那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在安抚她。
  “小迟哥,我想到一个方法,虽然不算高明,但应该会成功噢。”小粉娃不理会他那不真诚的答案,直接说道。
  后头追赶的贼人举得双手发酸,却还不见大男孩将手上的花抛过来,开始连声咒骂。小粉娃的反应是指著贼人们大吐粉舌,脚下的逃命轻功可没停顿片刻。
  “是什么?”
  “跑!”跳过矮树、翻过巨石,她像只山林野猴。
  “你……”这算什么方法?他们从头到尾不都一直在跑吗?
  “跑也要跑对方向呀,我跑得好累了,只要再半刻就腿软了。我只有『跑』这项武功比他们好,打又打不过,那不全都玩完了?”
  听著她兜圈子,大男孩不断想从她的句子里挖掘出她所谓不算高明的“方法”。
  “不用伤脑筋了啦!我打不过他们,可是有人打得过呀,只要跑到那些打得过他们的人身旁不就好了?”她投给他一个“你怎么耿直得这么笨”的甜笑,脚步飞得更勤快,目标正是那六名被头一批黑衣贼人给缠住的梅庄护师。
  “三当家!”六名护师远远瞧见他们想保护的主子被小粉娃拖抱而来,不由得一个个松了口气。他们摆脱不了黑衣贼人的纠缠,无法接近主子身边,现在可好了,主子自个儿上门来。
  小粉娃双眸快速在第一批黑衣贼人中间寻找逃窜空隙,她知道只要能躲到六名护师身后,就能保大男孩安全无虞。
  很好!最左边那两个黑衣贼人有破绽!
  小粉娃瞧准了时机,快步飞窜——她看准别人的破绽时却忽略了自己也是只被黄雀在后虎视眈眈的螳螂……
  那名始终藏身树上的贼人头儿在她专注于前方动静的同时一跃而下,大张的右掌虎口精确地扣上小粉娃咽喉,将她整具身躯给压在草皮上,像只擒到猎物的猛虎,准备一口咬死猎物般凶狠。
  大男孩连带被摔滑在地。
  “谁都别动。”贼人头儿开了口,沉而清亮的声音没有半丝威吓,却足以教所有梅庄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怕的不是贼人头儿拧断小粉娃的细颈,而是那另一位同样受人箝制的主子有所损伤呀!
  “跑得挺快的嘛,绕完整座山头了没?”贼人头儿似乎对小粉娃那双强而有力的腿感兴趣,覆著黑巾的嘴角扯开笑痕,只是露在黑巾外的黑瞳没有传递一丝丝笑意。
  “再给我半个时辰我就绕得完。”即使喉上把著足以致命的大掌,她还是逞强应道。
  贼人头儿笑了,听不出是真笑还是讽笑,总之,有一两声轻呵逸出喉间。
  “我要那盆红菊。”贼人头儿指向大男孩怀间的名贵菊栽,那正是他今天受人之托的重点。
  “可以,别伤人。”大男孩道。
  贼人头子瞟了他一眼,“梅庄三当家是吧?”
  他大掌一摊,大男孩也识相地交上红菊,见粉娃有话,他暗暗制止。脖子都拧在别人掌下了,别多嘴。
  “正是在下。”
  “久仰。”贼人头儿打量他好半晌,眼露精光。“果然名不虚传,容貌好、个性好、胆识也好。”
  “过奖了。”
  贼人头儿没有太多耐心客套来客套去,直言再道:“我方才话还没说完,除了这盆红菊之外,还想借三当家你。”
  闻言,包括大男孩在内的八双眼眸全都瞠得圆亮。
  “借我?”
  “该说要借你养菊的本领更适当,有了你,像这样的红菊,要多少有多少。”贼人头子掂掂手上的菊盆,眼睛不曾离开过大男孩脸上。
  “是谁让你来的?”
  “我以为三当家你心知肚明咧。视你们梅庄菊株为大敌,又会买通我们这种恶人贼子使坏招的人,一只手掌都算得完,不是吗?”贼人头子没什么职业道德,也不认为那个买通他们行凶的买主有什么好不承认自己的恶行。
  “这盆菊,你可以拿走,但梅某婉谢你及买通你那名买主的厚爱邀请。”分明是恶意绑架,他还是有礼地视为邀宴。
  贼人头儿在大男孩面前晃晃指,“梅三当家,我可没给你拒绝的权利,我奉命——买通我的那家伙,小头锐面,看了就教人想一刀劈了他的脑袋,省得脏了我的眼,不过看在银票份上,我总得奉命,这是题外话,重点是他下了令,能则抢,抢不得也不容他存著,买主指的是菊,也包括——”
  “养菊的人。”大男孩接续道。
  “聪明。”贼人头儿好生激赏。
  贼人头儿话里的威胁浓厚。认分的就自己摸摸鼻头跟上来,否则别怪他的刀子无眼。
  “你别想动我的小迟哥!”小粉娃使尽吃奶力道拧住扣握在她颈部的大手,贼人头儿吃疼呼痛之际,指掌有了松懈迹象,小粉娃曲膝一撞,将贼人头儿小小踢退半步。
  她爬起身,抓住大男孩的衣袖,想带他再逃——
  “你这只精力旺盛的小泼猴!”贼人头儿舔去臂膀上被小粉娃扒出来的血痕,呋唾了声,反手揪住她的发辫,硬生生扯疼她的头皮,小粉娃也不甘示弱,转回头,露出亮晃的白牙,狠狠咬住他的手臂——
  “你——泼猴——”拿刀的手被小粉娃咬得死紧,好似要撕下贼人头儿身上一块肉,出自本能,贼人头儿举起另只手上的红菊盆栽当武器,使劲朝小粉娃的脑门上扣击而去!
  砰!
  漫天成雾的盆土及残枝在重响中进出,血红的菊办随著盆破瓦裂而散离,一片一片洒落成雨,一场缤纷落英的红色花雨……
  花办飘降在地,无风间,再也飞扬不起来,细长丰厚的瓣蕊里夹杂著不属于红菊花的血珠子,颗颗坠落黄沙,花瓣雨已停,可是那婉蜒自大男孩头上的腥红却不曾终止,开始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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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舒迟觉得头有些疼。
  伸手轻触著脑门上泛著疼痛的部位,不知是病到昏沉还是前一天梅媻姗将他压回床榻上时给撞到的……抑或,是好些年前的旧伤作怪?
  不想花精神再去深思,让发疼的脑袋再增加负担。
  经过一夜的休养,全身无力的病弱已不复见,他起身下榻,发现身上又换了套乾净的中衣,知道定是梅媻姗看顾了他整夜,时时差人替他更换汗湿的衣衫。
  想起她照顾病人时的模样,让他唇边忍不住泛出笑,虽然面对她的担忧,他有几丝内疚,但若生病能换来她这种对待,似乎相当值得。
  桌上布妥一些简单的膳食,但早已被秋意给冻凉,鸡汤药膳上还凝了一层薄薄的乳白油脂,令人没胃口再瞧它一眼。
  梅舒迟推开了窗,让凉爽的秋风拂进屋里吹散一室闷热,他自己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三当家,你怎么起来了?”
  梅媻姗冷硬的声音在他背后传来,一双黑眸不赞同地死瞪著透进寒风的窗,不待他自己反省,她上前将窗户合起。
  “屋里好闷。”他道。
  “屋里闷也不能站在窗前吹风呀。”她瞧瞧他,视线又瞟回床榻上,用眼神在告诉他:你还不回床上去躺著?
  梅舒迟只能讨价还价:“我能不能多添件衣,别回床上去躺了?”口气很像在讨糖吃,又请求又委屈的。
  她本想摇头,但想到主子有权决定一切,只好点头同意。
  将手中的药汤搁在桌上,她转身到一旁的衣箱中寻找冬衣。
  “你先喝药吧。”
  “好。”他自动自发地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地将极苦的药汤缓缓送入口,不曾皱一下眉头,也不像怕苦的孩子耍赖不喝。
  梅媻姗终于在第四个衣箱中找到了勉强合乎她要求的衣衫,在他喝药之际将衣衫包覆在他身上。
  “媻姗,这是冬被吧?”他好笑地瞧著肩上那件又厚又沉的“衣衫”,她根本不是挑厚衣给他,而是直接翻箱倒柜地挖出一件冬被给他。
  “那不重要,只要能御寒就好。”她摆明不接受他的意见。
  梅舒迟喝完最后一口药汁,乾脆认命地爬回床榻上去,因为盖著一件冬被和披著一件冬被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后者的压力太大了,而且拖著冬被在屋里走来走去也很吃力。
  “我还要多久才能出房门?”他的问法与小孩子问娘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如出一辙。
  “病好再说。”她的回答也很“娘亲”,动手替他拢好冬被。“有没有特别嘴馋想吃些什么?我让人替你张罗。”
  “不太饿。媻姗,在菊月里叫我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我会无所适从。”就好像已经习惯了忙碌,却突然被人抽走所有工作,他会觉得自己像废人。“可以让梅乐他们送帐册来,我在床上看……”
  “不行。大当家有交代,所有帐册全送到他那边去,谁敢拿给你,谁就等著受家法处置,梅庄里没人敢挑战大当家的权威。”她直言要他死心。
  “这样大哥太辛苦了。”
  梅媻姗没多说什么,她向来不在乎其他主子的感受,因为她只对梅舒迟负责,她只是专属于他的护师,所以她会自私地保护自己的主子,其他人……谁理呀?
  “你如果觉得闷、觉得无聊,我到书房找几本书给你解闷。”梅媻姗说完,便真的转往书房而去,留梅舒迟一人在榻上苦笑。
  说到书,梅舒迟这才想起了那天小四塞给他一本……打发时间用的杂册,他那时随手将书给塞到哪去了?
  好像是……枕头下?
  梅舒迟探入枕下,果然摸到了书册。
  “幽魂淫艳乐无穷……”翻开头一页,大略浏览数行就先瞧见火辣辣的宇里行间所酝酿的情欲,每个词儿都足以令人脸红心跳,行云流水的挥洒著男女情爱欲念间的纠缠,无论是肉体或是思绪……
  梅媻姗搬了一叠书回房,就瞧见梅舒迟时而倒抽凉气,时而瞠目结舌,时而惊讶轻呀,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那层红辣辣的色泽。
  就连她好奇地走近他身畔,他都没注意到。
  她俯低身,凑著小脸,一块和梅舒迟读著书里的句子。
  然后,两人同时猛抽一口气——
  四目相交,他看著不知道在一旁瞧了多久的梅媻姗,而她盯著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孔。
  “你、你怎么看这种东西?!”她先发制人,身子挺直地退了一步,急促不稳的呼吸是因他方才猛然回首时,温暖唇瓣别过她脸颊所带来的影响。当然,刚刚跃入眼帘那一行露骨而香辣的床笫艳词,也不排除是主因之一。
  “这是小四塞给我的……”他觉得自己真像个做坏事被娘亲捉到的顽童,语气闷闷的。
  “别赖给他!四当家才不是会看这种东西的人!”
  “那我就是会看这种东西的人吗?”
  她抖著纤指,指著他手上的淫书。“可是你已经在看了!”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也对……”他好像没立场替自己解释,轻合起《幽魂淫艳乐无穷》,将书册递给她。
  “做什么?”
  “我不看了。”
  “那递给我做什么?!我也不看呀!”她的表情就像是那本书会咬人似的。
  原本梅媻姗这种小闺女在出嫁前哪弄得懂什么“食色性也”的道理,在她古板的观念中,情欲这种事是碰也不敢碰,不,连想也不敢想。
  “我才不像你……你这么……这么……”脑子里转动著恶心、肮脏等等的字眼,但她却说不出口,只能用眼神指控他。
  “男人和女人本来会有情有欲,面对心仪的对象,产生想抱她的念头也是很正常,想拥著她、想吻著她、想和她有肌肤之亲,这些都算不上是恶心肮脏。”他明白她没脱口而出的字眼大抵是什么。
  “你还说!”梅媻姗觉得脸上被人偷偷放了把火,正熊熊燃烧著,将她的脸当成木炭在烧,烧得又热又红。
  “难不成你以为夫妻关起房门都在下棋泡茶练字画吗?”
  他的眼神让梅媻姗又是一怔,她讷讷地摇著头。她怎么知道夫妻关起房门都在做什么?!那他又怎么知道别人家夫妻关起房门是在做什么?!
  她摇头的动作越来越大,像是要甩出脑里听到的不应该出自于梅舒迟口中的句子,更像是要否定自己眼中所见的他——
  梅媻姗抡著拳,粗喘一声奔出他的房门,用她这辈子最厉害的武学——轻功,没命似的逃了。
  那眼,像蕴著文火,慢慢地燃著渴望。
  方才在书册上看到的字句残留在脑海,在混乱的此刻竟清晰地浮了上来。
  直勾勾地看著、望著。
  书里主角们的模样藉著字句逐渐成形,那直勾勾瞧著人看的男主角,变成了梅舒迟……
  那文火,名为情欲。
  她,在梅舒迟眼中,看到了他对她的情欲。
  第七章
  一盆盆布满血红的热水被递了出来,女仆又端了乾净的热水进去,进进出出间,也彰显著房里人的伤势多么严重。
  小粉娃哭红了眼,跪在屋外整整好几个时辰,忙碌而担心的人群谁也无心理会这抹难过害怕的小小身影。
  她誓死捍卫主子,所以没有人责怪过她一字一句,加上六名护师在其他当家面前详述著贼人偷袭之际,小粉娃拖抱著三当家逃窜的情况,其他当家也知道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没有苛责,甚至二当家还对她道了谢。
  谁也无法预料,那盆准备砸上小粉娃脑袋的菊盆,会让不顾自身安危的大男孩给硬挡了下来——用他的脑袋。
  当下破的不只是菊盆,还有他的头颅。
  没人怪她,但她却怪自己。
  要不是她冲动、要不是她没思索过后果就贸然行事、要不是她武功差、要不是她反应慢、要不是……
  要不是她,他也不会替她挨上这记重击。
  “娃儿,起来吧,别跪了。”
  小阳师弟来到她面前,看著她满手满脸染著大男孩的鲜血,苍白的右颊上开了道细长血口,她也好似不觉疼痛,一脸的忧心忡仲只为房里的大男孩,让平时总爱闹她的他也无心调侃。
  “没人罚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做得不好!我如果做得好,小迟哥就不会变成这样子!”说著说著,豆大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早说过不分清楚主仆之分一定会出事!”
  “不是这样的!我说要保护小迟哥,我有保护小迟哥,是我太笨了,所以才——”
  “我说的是他!”小阳师弟指著紧闭的房门里,“他没认清主仆之分!哪有主子能以身为盾替下人挡灾?!他要认清自己的身分呀!就算全庄的奴仆都被砸破了头又怎样?他顾自己毫发无伤就好,谁让他多事跳出来被人砸?!”他狠狠甩过头,一股火气直往上窜。
  他知道,如果今天换成了他,他也会替小粉娃挡下这记伤害,宁愿自己头破血流也不容她受伤害,那是因为他喜欢小粉娃呀!大男孩的举动……也在诉说著,他也喜欢小粉娃,喜欢到不顾主子身分,反过来保护梅庄护师的生命安危。
  以主仆之分来说,这根本是本末倒置,以男女之情来说,这却是人之常情,他喜欢小粉娃,他和他一样,都喜欢上小粉娃……
  是,他嫉妒大男孩英勇的救美行为,嫉妒他让小粉娃心甘情愿地跪在屋外与他同受折腾,嫉妒发生事情时,他不能陪在小粉娃身边。
  “我不是刻意要将咱们这些下人看得低贱,但和主子们比起来,我们的命原本就廉价,他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你当时护主的行径,他伤得这么重,其他当家会如何看待你?会不会将他受伤一事全归咎于你?咱们做下人的,主子要搓圆捏扁还不简单吗?他如果真为了你好,就该用『主子』的态度来待你,否则今天这种事,不会是最后一次。”
  小粉娃扑在他怀里痛哭。
  她现在心里揪著、脑里乱著,好似那菊花盆是砸在她头上,源源不绝的痛越来越强烈。
  “小阳笨师弟……怎么办怎么办……小迟哥会不会死掉……会不会……”
  “不会不会的,他那种烂好人,不会的。”虽然俗话说“好人不长命”……嗯,现在还是甭在小粉娃面前说,否则她会哭死。
  “他如果死掉了……我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好好活下去呀。”难不成小粉娃想陪葬吗?!
  “我……我不要和小迟哥分开……不要不要……”小粉娃抬起被泪水湮没的眸子,“小阳笨师弟,你跟他说……跟他说以后我会好好练功,我会好好保护他,不会再让他受伤……你跟他说,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你快跟他说……呜……”
  说著,小脑袋瓜子又垂了下来,颗颗泪水不住地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了他。
  “你有办法将他完全视为主子吗?”
  她猛点头,说不全句子的檀口只是一直呜咽重复著:“可以可以……”
  只要他能平安,就算要她以后都不能再抱著他叫“小迟哥”,她都愿意。
  “那他呢?他又能分清主子与奴仆的分野吗?”
  “我……我不知道……”
  “要是他分不清楚,以后遇到这种事,他还是会挺身出来替你挡。”
  小粉娃垂著眼睑,眼眶蓄不住眼泪,只能滴答滴答地任它夺眶而出。
  我说过,你如果不想将我当成主子,我就不当你主子,这件事犯不著让你和你师弟吵嘴,只要我们两个彼此认同就行。
  蓦然想起那时大男孩又是认真又是安抚的一席话,他将所有的选择权交给她,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是她的主子,也可以不是她的主子,端看她的意愿。
  也就是说,只要她认定了他的身分,主仆的分野就跟著明朗了,是吗?
  小粉娃攀紧了小阳师弟,啜泣声加浓,接著,她释放了胸中的积郁。
  她哭得很使劲、也很放肆,因为她知道,从今夜之后,她所失去的,是她最喜欢的小迟哥,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要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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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满清水的木盆子里深埋著一颗脑袋,咕噜咕噜地冒出数颗水泡,隐约听见有人的低咒混杂著泡泡产生,直到肺叶感到灼热的窒息痛苦,木盆里的脑袋才放过了对自己的折磨。
  满是水珠子的脸上仍是红火一片,一盆冷水无法消褪半分异常的红艳,甚至因为长时间的闭气而让镜前那张芙颜更加暗红。
  想用双手揉散两颊的红霞,反倒被颊上的热度所怔。
  “梅媻姗,他是主子,听清楚了没,他是你这辈子认定了要跟随一辈子的主子,不可以有任何胡思乱想,主子,是要放在心上供著的。”水湿的小脸义正辞严地对著镜中的自己厉声道。
  镜中的她自然不会回她几句“我知道了”之类的保证,她只能静静瞧著自己,缓缓抚上那道在铜镜里反照出来的颊上红痕。
  “你忘了吗?这道疤痕是当年那贼人头儿拿菊盆砸破他的头时,被碎片给划开的,伤口是会痊愈,但我不准许,不许你忘,你要永远以此伤为戒,将他视为主子。”
  为了留下这道小伤痕,她在拭净伤口边的污血后,拿著后娘的胭脂染在疤痕之上,让她的血肉与红色染料牢牢密合,让这道疤痕不会在结疤之后脱落得不留痕迹,如同纹身雕青一样。
  “所以……你不可以被他的眼神干扰……”思及梅舒迟看她的炯然目光,火红的脸又浮现高热。
  她不知道原来温文的梅舒迟也会这样看人,原来他眼中也会有名为“情欲”的火焰,她以为他只会淡淡地瞅著人笑,永远那么温柔有礼……
  情欲该是污秽的,否则为什么大人们都爱私下谈著,若是可以正大光明拿来当闲磕牙的聊天话题,他们何必老爱故作神秘?男人说得暧暧昧昧,女人说得羞羞答答,这种羞于启齿的事……为什么从他眼中传递出来,却让她脸红心跳到无法遏止?
  无力沉吟了声,她觉得自己真坏,简直……不懂矜持。
  “笨娃儿!”紧合的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附带著洪亮有朝气的轻快呼唤声,全梅庄会这样叫她的,不做第二人想——除了当年那个小阳笨师弟。
  梅媻姗又重新扫视镜中的自己,脸上红霞消褪的速度远比不上小阳师弟叫门的猴急,她无奈,只好顶著狼狈的模样去开门。
  “项阳。”小阳师弟全名梅项阳,与她一样同冠梅家姓,而“项”是本姓。“这么急做什么?”
  “没什么,刚瞧见你急急跑进房,我还在想你怎么了哩。”梅项阳今年正逢及冠年岁,一身黝黑健康的肤色是长年习武所换来的,高过梅媻姗两头身长的他微微俯觑她,清亮的黑眸很是灵活,性子倒和小时候没什么改变,仍爱闹她戏她,不同的是他已经极少找她磨剑练拳,因为知道自己力道大,一个不小心都会伤到梅媻姗。
  “我没事呀。”
  “没事脸这么红?”他觉得梅媻姗脸色红润时还真好看。
  “日头大。”
  “你不是整天都待在三当家房里吗?哪来的日头?”语气很酸很酸地加重前头那句问话,酸到连梅媻姗这种粗线条的姑娘都嗅到了。
  “我还得煎药熬汤,厨房跑跑书房绕绕,难免晒红呀!”做什么说得这么暧昧,好像她待在三当家房里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那是丫鬟的分内事,你一个护师去煎什么药熬什么汤呀?!”
  “你什么时候在三当家身边看到一个丫鬟了?”梅舒迟从不让他大哥安排手脚俐落的丫鬟给他,说是避嫌,至于避谁的嫌,他没说,她也不知道。
  “没有丫鬟总有小厮吧?”
  梅媻姗被问得有些上火,一方面也是懊恼自己的行径被梅项阳给看得透彻,“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当然不是。”梅项阳暗暗咒了自己一句,为什么他老是嘴贱,爱将梅媻姗给惹毛。“我听盛叔说你忙著照顾人,自己都没有空理会自己的肚皮,这怎么可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我到你房里来之前,先去厨房摸了两颗包子给你填肚皮,喏。”他露出讨好的羞涩笑容。
  梅媻姗太习惯梅项阳用大吼小叫的方式表达他的关心,他是个不诚实的男人,心底担忧,嘴里却还可以吐出令人想动手狂扁他一顿的浑话。
  她道了谢,接过油纸胡乱包裹的热包子,开始啃起来。
  梅项阳迳自挑了她身畔的位置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
  梅媻姗咬著包子,不经意抬头,瞧见梅项阳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你做什么这样看著我?”
  梅项阳嘿笑两声,神情看来颇不自在。
  “笨娃儿,我今年满二十了。”
  “我知道呀。”想讨生辰礼物吗?
  黝黑的脸上浮现红晕,“该是娶媳妇的年龄了。”
  正在咀嚼的檀口停了下来,全副注意力都停留在他脸上,他笑得太害羞、太腼腆、太反常……太不像她的小阳笨师弟了!
  “然后呢?”她防备地问。
  “笨娃儿,你不会到现在还在装傻吧?”梅项阳有些惊讶她会这么问,“你该知道……我……对你……你该看得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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