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春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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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章　确定身份

云娘嘴角淡起笑意，鼻间却有轻哼飘出，“小娘子自幼离家，陈家不相信实属正常，但我桑家既然让你们来，自然不会毫无根据地胡诌。当年，我家夫人心慈救下大郎和小娘子，一直当亲儿女养在身边，她老人家过世之前，不愿两人无依无靠，方起这寻亲之心。莫说你们不信，我们也不信，想你们这样丢了孩子的人家，咱们已经见过不止一家了，你们也不会是最后一家。”

陈籽妍在心里叫了声好，这几日，云娘不仅给她说规矩，更是把桑公子计划中的前部细细说与她听，他们两兄妹跟着梁康的事情，在外坑蒙拐骗的事情，这些都得抹得一干二净，而桑家便是他们的障眼法。

这些日子，云娘面上的表情似云淡风清，总是一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提醒她做为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该有的行为，稍一有点差池，便会细声将规距说上一篇，声音虽轻，却由不得她放肆。

“小娘子可有凭证？”那微胖和气的妈妈，听着这话脸上的表情似是轻了不少，脸上笑起来好似弥勒佛。

陈籽妍一直安静地坐着，挑起眼回扫了对方一眼，从怀里拿出香囊，看到对方眼里那一瞬间的惊讶，不理会她伸过来的手，将香囊交与了云娘。

云娘没说话，接过香囊时依旧含着下颚，眼睛里带着淡淡的赞许，初见小娘子时见她说话随意、举止轻浮，还曾担心此人无法给公子帮助，后来说教规矩时更费了她不少心力，如今看来，到没负她平日的教导。

“你可认得此物？”云娘从里面取出黄田小印，却不急于交给她，只是将印章上有字的那一面对着她。

那妇人着急地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将两件东西细细比对，过了足有半柱香之后，抖着手将纸小心地折好，放入怀里，然后跪拜在她面前，俯着身子贴在地上，“小娘子，荷娘奉夫人遗命接小娘子回家。”

她这一拜，另一人纵是再多不愿，也不能有所表示，跟着荷娘跪在了陈籽妍面前，只是身子却并没有俯下去，一方手帕捂着脸，眼泪像是豆子一样的从眼里挤了出来，“这下可好了，真是老天保佑我们陈家！老爷一直盼着小娘子回来，如今总算是如愿了。”

陈籽妍正经八百地坐着，双手轻叠在腿上，头不偏不倚，像足了大家闺秀，受了两人一拜。虽是不言不语，眼却一直盯着那人的眼睛，心里研究着这颗眼泪到底有多大，不容易啊，不简单啊，想她这当了这么些年骗子，这眼泪也不能如她般说来就来，“这位是？”那妇人听她突然说了话，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老奴张氏，是夫人跟前之人，夫家原是老爷书童，如今是陈家大管家。”

大管家的妻子？看来在陈家的地位不低，她点点头，将头转向另一人，荷娘很是识趣，抬起身子又俯了下去，“荷娘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奉夫人遗命寻找小娘子。”

“遗命？”云娘回头与陈籽妍对视一眼，眼里有诧异闪过，“你是说那陈家夫人已经过世？”

“没错，我家夫人八年前就过世了，如今陈家主事是五年前续弦的新夫人。”那张氏说起这位新夫人时，不由自己地抬起了下巴。

陈籽妍双手交叠，手指轻轻在手背上敲着，这几句话足够她了解一些事情，陈籽妍的生母已过世，她父亲又娶了一门亲，这次来的有她生母的亲信，有新夫人面前的红人，一个是来确认的，另一个怕是来打探的，这陈府虽小，里面的水恐怕也不清。

“两位如今可算是确认了？”云娘并不曾听桑公子说过陈家之事，她知道情况有变，但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将这两兄妹送回陈家。

荷娘不停地点着头，“小娘子与夫人相貌肖似，更有老爷亲手刻下的黄田小印为凭，自然是不会错的，只是，夫人曾和荷娘提过，大郎身上有一印记，若是能请公子出来一证，自是最好不过了。”

“月前，我家大郎出了事故，如今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如果你要查印记，还得跟人走一趟。”云娘挥手叫来了管大夫徒弟小五子，让两人跟着进去了。

等人都走了，云娘站在了陈籽妍的身侧，“小娘子，你如何看？”

陈籽妍稍挪了挪有些僵的腿，微低着头嘴角里含着一抹讥笑，“你家公子不是说得很笃定吗？我本是陈家的女儿，大哥本是陈家的儿子，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娘子说的是，是云娘多虑了。”云娘不理会她话里的讥讽，微鞠一躬，便不再说什么。

不出陈籽妍所料，见过陈籽瑞之后，那两人已经对他们兄妹的身份确认无疑，特别是那张氏，看到只能躺在床上的陈籽瑞，那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小娘子，我立时回去禀报夫人与老爷，将您与大郎一道接回家。”张氏急着回去报信，匆匆拉着其他两人走了。

云娘不曾想这两人并没有因为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就将他们接回去，一时之间愣在了那里。

陈籽妍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这一坐可真是苦了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不过是两个下人，做不得主。”

回陈家的事情，陈籽瑞从籽妍口中得知后很是期待，当年他被人拐走的时候，已有八岁，记忆虽然会消退，但母亲的慈爱，父亲的疼爱，常常被他拿出来个念叨，安慰妹妹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如今，有机会再见到他们，虽然母亲已经过世，但父亲仍在，回家，这是他做梦也在想的事啊，有了期盼，对于治疗到是积极了不少，不再嫌药苦，也不再嫌扎针痛。

陈籽妍看在眼里，但想着当时见那两个妇人之时的情况，心里并不乐观，她这个假女儿，实在不可能对陈家有什么感情，依着她的性格，那怕是和哥哥两人在外相依为命，也比去应付那些宅门里的女人容易。

转念又想：罢了，若是大哥的意愿，她成全便是，反正为了和桑公子的交易，她必须由陈家嫁入张家，这一步，她非走不过，只要在嫁人之前，将大哥安顿好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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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章　陈家夫人

陈家人走了不过三天，桑家别苑门口一连来了三辆马车，头一辆车上下来两妇人，荷娘带着另一妇人快步走到中间的车辆面前，躬身行礼，“夫人，桑家到了。”

云娘在接到下人的禀报之后，便站在门口迎接，看着中间那车的车帘轻轻被揭起，走下着淡青绡的女子，回头对车里说了句什么，然后脚步沉稳地走到门口，与云娘对视一眼，嘴角含笑微低首一礼，“这位妈妈，我家夫人亲自来接大郎与小娘子，烦请通报一声。”

虽是一直跟着桑公子，云娘可不是一般的奶娘，她曾经看过不少大户人家的丫头，这一位不论是举止还是言谈，都属上层，本来还对桑公子让她辅助陈籽妍不乐意的她，此时到是有了几分明悟，仅看这丫头，便知那夫人肯定不一般，陈家小娘子虽是聪明，但这规距一道恐怕还得下一番苦功。

陈籽妍听云娘说那陈家夫人亲自来接他们，眼里闪过一分戏谑，古时的女人还真是贤惠，亲自来接前妻的子女，这里头到底有几分真心？“云娘，替我换件衣服。”既然无法逃避，那么就让她做得更好吧。

素白的方领襦衫，长裙有如裹胸系着，上面披一件淡青色的轻纱披帛，腰间系上深青色带，头上一应珠钗发簪都无，只用白色的丝带系发，看得云娘一呆，然后眼里有着几分赞许，但仍稍是提醒了一句，“小娘子，是不是太素了？”

“如今，我可是在孝期。”那陈夫人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吗？何不就让她如意。

出了门，与站在门口的丫头相了面，那丫头看她的装束，本来低敛的眉轻扬了起来，这小娘子还真是敢，虽说陈家元配夫人已过世，但她的父亲仍在，居然敢一身孝装出现，也不怕夫人忌讳。“芙蓉见过小娘子，夫人正在车里，还请小娘子移步。”

芙蓉？陈籽妍略扫了她一眼，还真是配得起这名字，虽是一身，可那粉面红唇，眼里波光闪动，甚是娇俏。芙蓉并不介意她的打量，侧身手一摊，做了个请的动作。

陈籽妍抬眼看向马车，车上的布帘一动不动，车下的荷娘低着头，却用眼角看着她，眼里有几分焦急，她停了半分之后，抬脚走了过去，一步一步，不急不忙，站在离马车三步的位置。

那芙蓉从后赶了上来，轻身朝着车内说了声，“夫人，小娘子来接您了。”

车帘被人撩起，陈籽妍与车里的人相互对视，车里坐着的夫人其实很年轻，杏黄敞领襟衣更是称得她脸色鲜嫩白晳，若不是挽着的发髻，还真看不出是已嫁妇人，看那女人眉头一拧一松，便知自己要的效果已经得到了。

陈夫人看着车下之人，淡妆素服，俏丽端庄，不由地轻点着头，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若这陈籽妍不是个安分的，她必是要想法将人打发了出去，如今看来虽要回陈家，却还记着桑家的恩情，也是个有心的。

虽是如此，这身孝服仍让她心情不悦，如今陈家并无丧事，若是她要这般回陈家，岂不是让人笑话，但她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那齐胸长裙上的蔓蔓长藤，从上至下，虽无花却有色，无可挑剔。

陈籽妍看她研究得差不多了，便低头行了个福礼，“籽妍见过夫人，夫人远道而来，烦请移步苑中，稍事休息。”

陈夫人微闭着眼，并不动身，“你哥哥病情可有好转？”

“谢夫人关心，大哥病情已是稳定。”

“可经得住远行？”

陈籽妍抬眼看了看她，虽知她必是要将两人接回去，但这般急躁，连门都不愿意进，就想将人接走吗？“如有大夫随行，应不是难事。”

“你父对你二人甚是想念，且家中事务繁忙，不能耽搁。芙蓉，你带几人替大郎和小娘子收拾，早些上路为好。”说完看了芙蓉一眼。

芙蓉点头应了，走到陈籽妍身前，“此地离双流有半日车程，还请小娘子早些起程。”

陈籽妍心里冷笑一声，这亲自来接，不过是个样子而已，不过这样也好，相互间能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烦夫人等候，籽妍深感不安。云娘，你带人先行收拾，我去通知大哥。”

回陈家，最让她不放心的便是大哥，他们顾着生计，何曾读过书，要他装公子哥儿可真有些难，莫说学识、派头半点都无，骗人更是没天赋，这几日她只能将编好的台词硬是让他背了下来，还好他只能躺在床上，不然不出一天就会露馅。

“妹子，爹他来了吗？”等了半天的陈籽瑞，看到籽妍进了门便急着询问。

“没有，不过，他的新夫人来了。”自从知道娘已不在世上，陈籽瑞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这会儿听到连亲爹都没来，眼里的失落溢了出来。

“哥，虽是回了陈家，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有所准备，你我恐怕不受欢迎。”

陈籽瑞听后表情一滞，随后木木地点了点头，“我省得。”

几人粗粗收拾了些东西，陈籽妍将大哥送上马车，交待了管大夫师徒好生照顾，带着云娘来到了陈夫人的马车前，芙蓉隔着帘子回了话，帘子里清冷的声音传出，“上路吧。”

临上车前，陈籽妍回头看了眼桑家别苑，这里不是她的家，将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已经化成了灰烬，她的过去是不是也能化成灰烬？

双流县城，陈籽妍轻挑起马车上的帘子，看了眼外面的街景，这里，她是来过的，她和大哥在这里狠赚了一票，替爹买了根老山参，谁曾想，还会回来。

马车停在了一座大院子之前，云娘替她将车帘挑开，白墙黑顶的高大的门楼上书写着双流书院四字，黑色大门紧闭着，陈籽妍整理了裙裾正欲起身，荷娘已到了车前，“小娘子，这里是书院，家宅在后面，还请小娘子稍安。”

等她们把车帘放下，马车又动了，绕过白墙，到了后面，同样是白墙黑顶的门楼，却比书院小了一号，前面的人都下了车，陈籽妍在云娘的搀扶之下，站在了门前，暗吸了口气：好吧！看在大哥必须在此呆上五年的份上，能做的，该做的，她都不会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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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一章　父女相见

门里有人迎了出来，朝夫人行了一礼，“陈黎见过夫人。”说完又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陈籽妍，看到她的脸时，他的眼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闪过，再看到后面一辆车上被抬下来的陈籽瑞，张着嘴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陈黎，老爷可下学了？”陈夫人不是没看到自家大管家的表情，立马就出声打断了，如今是与不是，得老爷先说了才算，“你去书院说一声，说是我回来了。”

看陈黎领了话离开，她朝着芙蓉看了一眼，芙蓉领会地躬了身子，朝着站在门口的年轻小哥，“陈楠，你着人将大郎与小娘子送去西苑冬阁。”那小哥听她这么一提，神情呆了一瞬，又好奇地朝陈籽妍这边看过去。

陈籽妍还在想那一眼里的含意，芙蓉已经行到她面前，“小娘子，请先随芙蓉去休息，等老爷回来。”这亲认起来还真不容易，得过三关啊，她没有多话，朝着陈夫人方向微一屈膝，然后跟在芙蓉身后朝着院里走去。

等安顿了陈籽瑞，芙蓉便自行离开了，陈籽妍将身上的披帛交与云娘，走到窗前，撑开窗子朝下看着，刚刚一路走来，才发现这白墙之内另有风景，西苑应该是这宅子西边的园子，里面共有四座小楼，春夏秋冬各得一名，四楼被长廊隔着，成了四个相对独立的院落，冬阁有上下两层，大哥行动不便住在了楼下，而她则住在了楼上，从这里能看到园里的梅树，只是这会儿还是秋天，花不曾开。

“小娘子。”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递上一条温热的帕子，看她擦了脸，擦了手，嘴微张了张，却没说出来。

籽妍看着她的表情，嘴角轻扯淡笑，虽说她真不能理解云娘，但看在这几日两人能和平相处的份上，也就懒得计较了，“是不是有什么想说？”

“本以为是公子眼拙，不想是云娘眼拙了。”这几日教她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时，她总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云娘不由地担心会负了桑公子所托，谁知今日她的举止言行得体，着实松了口气。

她随意地将帕子交还给她，大家闺秀？虽然没里子，多少能装些面子，毕竟这是她的本行。“云娘，切勿高兴太早，咱们不是在这里呆一日两日。”

“小娘子，如今需要做的不多，只要能入了陈家老爷的眼，依旧将你嫁入张家便可。”

是吗？这么简单？她可不这么认为，她要做的还有很多，大哥在陈家这几年的生活，她无法依靠桑公子，“我想休息，你先下去吧，等人来，你再叫我。”

仅仅半月之间，她的生活已经被完全颠覆，从四处招摇撞骗，变成了山长家的小娘子，将来还要嫁入大户人家做媳妇，虽然五年后，她能离开，但这五年她会遇到什么？需要做什么？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养父的死她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又要面对大哥的残，为了爱护自己的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如果是，那么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想得入神，陈籽妍听到了敲门声，“小娘子，芙蓉姑娘来了。”

“小娘子，老爷回府，请小娘子前去问话。”

问话？来了，连想事的时间都没有，她又要打起精神应付了。

陈籽妍带着云娘跟在芙蓉身边，穿过西苑的另几处阁楼，来到院子正中的厅堂，厅堂中间的金漆方榻上，夫人身边坐着一人，她看到这男人时，神情稍呆了呆，这人如果说不是他们的父亲，说出去，她也不信，完全是陈籽瑞的中年版，只是，只是却没有陈籽瑞精壮，身子骨瘦成这样，整个一文弱书生。

不仅她呆了，陈方铎看着进来的女子，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热茶从茶杯里溢出，烫红了他的手背，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这女子若不是他的女儿，他自是不信的，这眉眼、这嘴角，与过世的墨芸何等的相似，她走进来的样子，仿佛当年墨芸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一般，“墨芸。”

陈夫人的脸色在看到陈方铎手抖开始便沉了下来，当日荷娘说得那样笃定，她也知这兄妹怕是不会错了，可多少还存些侥幸，若不是她该省下多少心。她并非容不下他前妻的儿女，只是籽陵如今还小，她必须为他打算。“老爷。”

听自家夫人轻声提醒，陈方铎晃过神来，收回了向前倾的身子，只是眼睛却盯着籽妍的脸不肯放开。

“陈籽妍见过老爷。”她没有叫爹，没有激动，因为这不是琼瑶奶奶的言情剧，她不知道这个爹究竟想不想找回他们。

“籽妍，你是籽妍？”女儿小时在他面前欢笑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时间已经过了十年，他本以为自家两个孩儿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些年他花了多少钱财，花了多少心思，却一无所获，墨芸更是因为伤心过度去世了，慢慢地他也渐渐死了心，世间这么多丢失的孩儿，找回来的又有几个。

陈籽妍小心地揣摩着他的心思，看他脸上的表情不似有假，激动地泪水一直在眼眶里转动，心安了不少，从怀里拿出了香囊，双手托着伸向了前。

陈方铎撑起单薄的身子向前冲了几步，手伸到了香囊前，却并没有拿过去，手指在香囊上轻轻的触摸着，香囊上的那朵并蒂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式，“籽妍，籽妍。”他的泪水从眼眶中滑了下来，将女儿的手合着香囊紧紧地握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滴泪掉在了她的手上，那点温热直接渗进了她的心底，鼻间有酸意涌出，眼泪根本不受她控制地朝外奔，前生后世几十年，眼泪都离她很远，前十年也许她还哭过，哭自己为何是孤儿，哭自己为何是骗子，可是哭有用吗？她还是一个人，她还是骗子，根本就无法改变什么。

养父过世时，她没有时间哭，大哥受伤时，她没有心力哭，现在，一个陌生的男人，一滴陌生的眼泪，却像是触动了某根脆弱的弦，弹出一个悲伤的音符，袭击了她的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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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二章　叙说旧事

父女俩这边抱头大哭，陈夫人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揪在一起，微闭着眼睑默了会儿神，转头看向芙蓉，朝她点了点头，芙蓉心领神会地退出了厅堂。

“老爷。”陈夫人看芙蓉已经离开，便起身走到两人身边，没有扶陈方铎，一手挽起了哭得有些脱力的籽妍，“籽妍这一路紧赶慢赶地回来，你可得顾着点儿她的身子，女儿家家的哭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陈方铎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理，直起了身子，抬手要将脸上的泪拭去，陈夫人已经拿着手绢给他擦了起来，口中轻嗔道：“还是这般不顾忌，也不怕女儿笑话。”

“夫人说笑了。”陈方铎任她替自己把泪擦干，抬头看到女儿脸上的泪还挂着，伸手替她抹去，“籽妍，是爹想得不周到，没想你这一路受了累，来，先坐。”说完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正中的榻上。

陈夫人看着他们父女坐定，眼睑一低，也不跟着过去，而是走到门口，“水仙，给小娘子打盆水过来，玉兰，给小娘子上茶。”

温水打来了，茶斟来了，陈夫人也回到了榻上，“好了，你们父女俩不要再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先温了脸喝了茶再好好说说这些年的事情。”

陈籽妍的眼泪早已经收干净了，看着端上来的水和茶，起身朝陈夫人轻屈了膝，“籽妍谢谢夫人。”

“籽妍，这是你继母。”陈方铎说时眼神儿小心地瞄了女儿一眼，“你就叫一声。。。。。。”

陈夫人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籽妍，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若让你叫娘，着实让你委屈了，这样吧，你若觉得合适，就叫一声夫人好了，咱们是一家人，家和为善，我可不在意那些虚礼。”

让她叫她也叫不出口，陈籽妍暗挑了眉，淡淡地唤了声，“夫人。”

陈方铎左右看着两人，脸上露出了笑，“好了，先喝茶，籽妍，你哥呢？”他只听说儿子受了伤，却不知情况如何。

“大哥月前遇了歹人，伤了背脊，夫人已安排了地方，让他先休息，等他醒来，我让人抬他过来给您见礼。”陈籽妍说着低头擦了擦眼角。

“伤了背脊？那现在如何了？”

陈籽妍被他握着的手腕，突然一紧，痛得她差点叫出来，“大夫说，伤得太重，只怕，只怕。。。。。。”后面的话已经被哽咽代替了。

“只怕怎样？不行，我得去看看。”陈方铎蹭地从榻上跳起来，人还没能冲出一步，就被两人拦下了。

“老爷，没听籽妍说吗？他正睡着呢，这一路颠簸，可遭了罪，还是让他好生养着。”

“爹，等大哥醒来再去吧，有大夫守着呢。”籽妍心里清楚得很，有些事情，还得她先处理好，她那大哥，可不行。

陈方铎被两人一拦，叹息着回了榻，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起了转儿，“说起来，都是我无用，若不然，若不然，墨芸也不会那么早就离开了。”

“老爷这话说得，这不是让籽妍更难过吗？姐姐泉下有知，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如今，人总归是回来了，有病有伤治便是，若因此让你，让籽妍，伤了身子，我可如何是好？”说完，陈夫人拎起手绢擦了擦眼角。

“籽妍，你快和爹说说，这些年，你们过得可好？”

陈籽妍悄悄抽了抽又被他握着的手，终因对方的力太大而放弃，“我们很好。”这是实话，除了在猛虎帮的那些日子，除了在路上逃亡的那些日子，他们一直都很好，虽然穷，虽然怕，可是很快乐。

“真的？那桑家夫人是何人？又如何遇上了你们？”

“我娘，不，养母，她是个和善的人，遇到我们时，刚刚丧夫、丧子，又被夫家赶出了大院，只留下一间小小别苑给她。那时大哥好不容易带着我从那些拐子手中逃了出来，乞讨到她门前，她看我们可怜，便收留了下来，过不得一年，便认了我们做儿女。桑家虽然将她赶了出来，但将她陪嫁还给了她，多少还有些积蓄，虽不是过得锦衣玉食，但也足够了。”这段说辞是桑公子给准备的，她早已烂熟于心。

陈方铎还没表示，陈夫人便号了声佛谒，“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你二人遇得如此和善之人，还真是佛佑我陈家。”

是不是佛佑，她不知，但她的命确实不错，能遇到梁康，能从猛虎帮中逃脱，虽然最后她还是不得不重操旧业，但总归是甘心情愿的。

“夫人说得是，还请夫人明日替我去趟玉佛寺，感谢佛祖佑我陈家，随便替桑夫人点上长生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陈方铎看着女儿，心里欢喜一阵多过一阵，这桑家夫人将女儿教导得不错，只是儿子这伤不知如何了，“籽妍，你带我去看看你大哥，我只看看就好。”

陈方铎的话，让陈籽妍心里一安，他这般担心儿子，将来就算她离了家，大哥的生活也不会成问题，只是他若知大哥这辈子可能都躺在床上，不知会有什么想法，这世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是她能指望的吗？

几人刚刚准备出门，芙蓉牵着一个粉面玉团的小孩子走了进来，“爹，娘。”规矩地行完礼后，便乖乖地站在一旁，一双眼直盯着籽妍，里面写满了问号。陈夫人看他进来，脸上的担忧转成了笑容，眉梢眼尾，都透着慈爱。

陈籽妍看不出他的岁数，不过总归是不太大，看他规矩的行礼，行礼之后也不跟爹娘亲热，乖巧地站在一旁，心里叹他小小年纪没了童趣，嘴角一弯，朝他和善的笑了。

“籽陵，快过来，见过你二姐姐。”陈方铎朝他招了招手，陈籽陵先看了站在一旁的母亲一眼，看她点头之后，才走到陈籽妍面前，规矩地叫了声二姐姐。

籽妍被他那眨巴的大眼睛眨得心软软的，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乖。”然后伸手问云娘要了一个荷包，这是桑公子早替她准备的，一枚由银链子栓着的小玉，像极了小狗。

小团子先是朝他娘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小心地握在手中把玩，“谢谢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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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三章　昂贵诊金

陈夫人看着儿子好像很喜欢，眼里有利色一闪，抬眼看了籽妍，“籽妍，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只是籽陵还小，应以学业为重，这般好东西容易丢了，芙蓉，你替小公子先收好。”

好东西？虽然她不太懂玉，但也知这玩意儿不值钱，哄小孩子的东西，她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一行人行到西苑冬阁，进院子前陈方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自家夫人，看她面色如常，便把口中的话给换了一句，“冬阁太小，他们两兄妹住着只怕不方便，夫人，你看是不是换一个地方？”

“我也知委屈了他们，只是玲珑阁与保善堂荒废已久，夏秋两阁有些破漏未曾修缮，不宜居住。欣如说要把春阁让出来，是我见这天气渐冷，搬来搬去也不易。要不，等天气暖起来，我让欣如与他们兄妹换了？”陈夫人美目低垂，细数着难处。

“是了，你家侄女正住家里，罢了，暂时对付着，等明年开春再做打算。籽妍，夫人家的侄女，年纪与你相仿，你二人多走动些，也算是有个伴。”陈方铎回头看了看女儿，【。52dzs。】看她脸上并无对此不满，心也定了。

陈籽妍轻点头当是应了，等他们跨进院子后，却低头挑了挑眉，刚刚回府，她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挑些什么，再说了挑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陈籽瑞已经醒了，听到门外的人声，他的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可恨这身子无法动弹，刚刚一路进来，他小时的记忆慢慢在苏醒，这间院子他曾经来过，他知道他回家了，可是却没有心安的感觉。

“籽瑞。”随着一声急呼，人已经到了他面前，四目相对，语言已经不需要了，证物也好，相貌也好，都不如血脉里流淌的亲近，陈方铎坐在儿子的床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身子，发现他除了头和颈，其他地方一动不动，喉咙像是被一只铁手掐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爹。”陈籽瑞张了两次口，颤抖的唇终于将这个字吐了出来，之后，眼泪便停不下来了，十年了，他终于回家了，他每天都在睡觉前想一想父亲和母亲的脸，就是害怕那一天会忘记，如今总算是不需要再想了。

陈籽妍提醒自己当一个旁观者，可是大哥那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硬是把她的眼泪又唤了出来，梁康的脸在她的眼前一再晃过，陈方铎对于她太过陌生，她所有对于父亲的感觉，全是梁康给她的。

“籽瑞，你这伤是如何得来？大夫怎么说？”过了半晌之后，陈方铎终于感觉脖子上的铁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