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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娇-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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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姚滴珠的奶娘提着篮子要去买豆腐,看见王举人形容甚是狼狈,忙问道:“姑爷,这是为何?”
王慕菲回头看见黄狗并不曾追来,抚着胸吐气,叹道:“我出去闲走,经过那边码头处,被狗咬呢。”
奶妈拍掌道:“却是做怪。姑爷,你莫怕它,明日合破庙里的花子说知,打了吃肉。”
王慕菲想到这个奶妈在这里住了许久,要打听那梅小姐的消息,正好借机问她,妆做无意随口问她:“那隔壁是什么人家?莫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你去说一声,叫他们把狗拴起来也罢。”
看奶娘弃了篮子真个去隔壁了,走到西院冲小桃红挤眼,先进了东厢房。东厢房的图书并书架书桌等物都叫滴珠换了银子收起,就在镇上买的杂木桌椅,竹制书架。王慕菲坐在桌边,一股子竹子的清香扑鼻而来,架子上随意放着些布头鞋脚,想来这就是小桃红住处,王慕菲朝里间看看,果然靠着墙。有一张几只箱子拼就的床铺,小桃红的铺盖就铺在那上头,还搭着一张褪色的薄被。王慕菲不由想到从前住在莫家巷时。小梅的小耳房床铺妆台都有,衣架铜盆俱全。哪有这样凄凉!不由在地心里埋怨滴珠待下人克薄。
小桃红使女出身,最会小意儿献殷勤,整日都要看主人脸色行事,看姑爷脸色就晓得他是恼着小姐待好不好了,忙上前收拾被卧。笑道:“阿菲哥哥,里头这样乱法,不是坐处。”又自窗台上取茶碗来,倒了一碗茶送上来,笑道:“这是老夫人与我的茶,今日才吃头一回,你尝尝?”
王慕菲接过,看黄的如同马尿一般,已是不想入口。因小桃红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得已吃了一口,极是苦涩。略有茶意罢了,忍着吞下去。惊道:“我爹娘也吃地是这个茶?”
小桃红点点头。笑道:“老夫人道这个茶好吃,一整瓶都赏我了呢。”
王慕菲拍案怒道:“姚滴珠!你在我跟前千好万好。背着我这样做贱爹娘!”
小桃红可怜巴巴的贴过来,依偎在王慕菲身上,道:“阿菲哥哥,你莫恼,其实这个茶好吃呢,小姐她日日趁生活,极是不易。”
“她日日抛头露面,哪里像个妇人!”王慕菲想到后园刺鼻地酒糟之气,越发的恼怒,好好一个后园本是清雅的所在,叫她酒缸酒糟搅的,连个读书的所在都没有了,偏偏拿着岳丈地鸡毛当令牌,不许他出去,自家时常的出去合人家谈什么生意,世人不晓得,还当他是靠娘子养活的呢。
王老太爷的咳嗽声从窗外传来,喊:“老婆子,去厨下烧点心与小桃吃。”
小桃红忙扬声道:“老太爷,老夫人去镇上买丝钱合棉布去了。”微微含笑瞥了一眼姑爷,轻声道:“我去烧点
王慕菲想到来意,拉住她道:“你无事时打听打听,隔壁住着的是何等人家,过几日我来寻你。”看小桃红点头,理了理衣裳出来,老太爷看见是儿子,召手叫他进房。王慕菲不想听他抱怨,道:“我还有功课没有完呢。”甩着袖子回转,心里想着晚上要必要寻个油头压压滴珠,若是由着她,哪里还有王家人立足之处?
却说隔壁那大宅就是真真所有,她们在洞庭湖转了一圈,尚老爷捎信来说要去山西寻妻子,叫真真回苏州住些时间,等李青书合尚莺莺来家再做打算,所以真真忙忙的赶回来,先在老宅住了几日,嫌气闷,几个翠听说城外的园子修好了——那园子离着相公子的居所甚近,都劝小姐到园子来住。尚真真依着她们,搬到此处不过二三日,相公子约着小雷已是来过两回。
真真因相公子待她与小雷并无二致,想必是去了那个心思,合相公子相处到有几分相得。回程时,也能合他说笑几句。小雷更不必说,真真喜欢他喜怒都形于色,两个相处如姐弟般。所以,他三个虽然回到苏州,小雷却不肯回松江,晚上到相家睡,白日只在梅家吃。
这一日小雷清早起来,照旧晃到相公子房里,笑道:“相大哥,我吃早饭去了,你不去?”
相京生笑道:“小猴儿,我比不得你,好意思厚着脸皮喊人家姐姐,一日三餐在她家吃。”
“随你,你不去,我连你那份一起吃。”小雷晓得他是怕去多了梅小姐恼他不理他,摇摇头道:“我自去,叫他们备晚饭还是午饭?”
相京生苦笑道:“晚饭,我还有些俗事要办,回头叫人送几样菜过去。你合你梅姐姐说,叫翠依烧把我吃。”目送小雷出去,心里极是羡慕他。出来吃了早饭,召见管家管事,打理事务,日头过午,才随便叫厨房炒了两个菜吃中饭,正吃着,一个管家来报:“老爷传来消息,说那人将到苏州,叫三公子把苏州有名的园子挑几个出来,小人送把随行人地挑过,好安排住。”
相公子皱眉道:“怎么才到?”其实心里也明白那位主儿必是在哪里遇见美人多留了几日,想了许久,道:“还要怎么挑?自然是顶有名的梅花坞。另外打点几只船,把姑苏城里有名的粉头里,挑生得好会说话地。换了良家妆扮一只船里放一个。另外打点几千两银子送与城南的郑黑头,合他说知,这几日若是有一群人出来逛。其中一个身上挂着一块玫红比目鱼玉佩地,照应着些。只要那个人毫发无伤出了苏州。他不是合那媚娘有意么,就送与他做妾。”
管家答应着去了,外头已是有七八个管事地等待。相公子一个一个叫进来打发了,日头已是向西。想到还要到真真处吃饭,揉着太阳出来。到厨房挑了几样真真爱吃的新鲜菜蔬,并一坛山东才送来地新酒叫人先送去,相京生又回到帐房去看了一会账,看着大管家打点送苏州税监并松江税监的礼物,叹息道:“姑苏本来税就重,这一回,只怕伤了元气也说不得。”
大管家笑道:“伤了谁地也伤不到咱们家的。”
相公子皱眉道:“不显山不露水才好赚一辈子大钱,吩咐下去,南洋来几批货歇半年再卖。”想到手里那十来万两银子还寻不着地方花。极是头痛,若是叫家里大母晓得,只说是不义之财。必要讨了去的,思来想去。给胡先生写了一封书信。提及有个朋友有笔银子想做善事又欲人知,问他可有什么法子。写完了另使了心腹悄悄送去。他想到胡先生最是心肠好。又极有主意,必能替他解忧,就把心事放下来,忙忙的洗澡换衣裳,收拾的极整齐方才骑马去真真家。
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地时候,相公子在芳草如茵的道上纵马,虽然不是那等唇红齿白的浊世佳公子,却另有北地男儿的风度,一路上尽有喝彩声,都道:“这是谁家公子,倒合将军似的。”
过了小桥相京生就从马上跳下来。真真家的白墙隐在几丛绿树之后,有缕缕炊烟升起。他想到真真必在厨下洗手做羹汤,心头一暖,脸上露出笑容来,一只手轻轻搭在鞍上,笑道:“马如龙呀马如龙,你也喜欢她对不对?别人你都不爱驼,只有她你肯的。”
马如龙摇头摆尾,将头扭过来在相公子身上蹭了蹭,抬蹄先去了。相京生负着手跟在后头,突然一个妇人声音喊他:“小雷兄弟!”
相京生扭头一看,却是那位王举人娘子姚氏,他掉过头来做揖道:“举人娘子!”看姚滴珠像是有话说的样子,笑道:“马走了。”抢上几步,手在马鞍上一按跳上去,身手极是矫健。他扬了一鞭,马如龙飞奔出了镇子。
姚滴珠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男人,就忘了人家不理他,看出了神,叹道:“我只说世上地男人,温柔体贴才好。原来这样举止爽利的,比温柔体贴的还要好看。阿菲哥哥若是性子爽利些就好了,婆婆妈妈地不似男人家。”因相公子骑马的样子甚是好看,就满心打算要替王慕菲也买匹好马来。
却说相公子跑了一圈回来,看方才那门口无人,速速地进了门,把马交给守门地管家,忙忙的奔到厨下去寻真真。
真真因相京生送了几样菜来,自是要用心烹饪,合翠依忙地不可开交处,突然听见小雷咳嗽了一声,抬头看时,却是相公子一脸忧色看着她。真真笑道:“阿京,你这是为何?”
相京生对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笑脸,实不忍心合她说那王举人八成就住在隔壁,长叹一声出来。
真真纳闷道:“这是为何?”把锅铲交给翠依,脱下围裙出来寻相公子,各处都寻不见,最后在后园芍药台后寻着。相京生似个孩子般缩在台阶下,皱着眉看围墙那边。
真真嗅了嗅,今日的酒糟味要淡些,笑道:“嫌这里臭了?”相京生突然站起来,走近两步,又退后一步,道:“这里气味不好,不如到府里老宅住着。”摇了摇头,又是道:“府里也不好,不然,你到我庄上去住罢,我合你换,住你家。”
真真笑道:“虽然有些不好闻,也只有起风时吹些来。哪里有那样娇气。”
相京生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咬牙道:“我方才过桥时遇见那位姚滴珠姑娘,她就住在隔壁呢。”
尚真真心突的一跳,手有些儿抖。结结巴巴道:“他,王举人住在隔壁?”
相京生似含着千斤重的一个大铁球,说话极是难:“是。听说他在松江住不下去,搬到苏州来了。不曾想就在隔壁。”
尚真真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叫人抽走,软软的坐在台阶上,哽咽道:“老天,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已知错了。连改过地机会都不肯给我?”
相京生看着真真缩成一团,自家的心也抽紧了,好半日,才艰难的道:“真真,错不全在你。这原是凑巧。他已娶了姚氏,与你并无干系,何况,人人都只知你是梅小姐。”
“梅小姐,那是哄人地。”真真抬起饱含泪水的眼睛看着他。抽泣道:“我一日都不曾忘记,我是私奔地淫妇,就是他合我做了六七年的夫妻。心里也是瞧不起我的。”埋首到膝间哭泣。
相京生伸出手去想安慰她,却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得在她身边坐下。静静陪着她。
天色渐渐转暗,倦鸟投林。园中极是喧闹,晚风带着花香吹到身上微有些凉,相京生怕真真着凉,大着胆子劝她道:“真真,你不是……妇,我们合你相处,你一言一行都甚合规矩,并没有越礼处,从前的旧事,谁会记呢,你就当做了个恶梦……”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小雷突然自花丛中站起来,板着脸道:“相大哥,你为何叫瑞芬姐姐叫真真?”
相京生后悔的要死,就忘了这个小猴子合王家是有干系地,悄悄摆手。
真真抬首,流着泪笑道:“小雷,姐姐哄了你许多日子,我不是梅翰林家的小姐,我是松江有名的淫妇尚真真。”
小雷偏着头想了想,拍掌笑道:“我说呢,姐姐,松江人可没有说你是那什么的,都说你极有见识呢。”不理会相京生冲他翻白眼,拉着真真到一边避风处,笑道:“姐姐,其实我家是有名的海盗,我说个故事与你听好不好?”
此时并不是说故事的时候,他偏要说故事,真真合相京生都晓得必有深意,静听他说。
“我们马家原是世代做海盗的,可是我从不曾合人说过,我为什么是姑姑养大的。”小雷想到从前,苦笑起来,挨着真真挤的近了些,道:“从前我爹爹做大头目,什么坏事都做地,就是手下兄弟们哪个的娘子生的好看些,他也不肯放过。所以,就有几个吃了大亏地合起来杀了我爹爹跟我叔叔,只有我姑姑,那时才十三岁,抱着五岁的我藏起,叫一个小头目找到,姑姑不肯叫我死,求那个小头目道:我们死了,与他并无好处,情愿嫁给他,并以马家地藏宝相赠,远走他乡过日子去。”小雷说得这几句,也自发抖。两只手搭到他地肩上,他苦笑道:“那个人把我藏在酒桶里,带着我姑姑偷了一条小船潜到海安。那几日,我藏在又黑又透不过气来的桶里,听着姑姑吃那个人凌辱哭泣,又哭又喊,姑姑却不肯理我。又过了一日,姑姑抱着酒桶合我说了许多话,叫我不要报仇,用力把酒桶推下去,自家也投了水。”
真真轻轻叫了一声,相京生心神激荡之下,顾不得怕真真恼他,伸手按在真真肩上,轻声道:“无妨,无妨。”
小雷也轻声地笑起来,道:“我们运气甚好,叫一个渔家救上来,他看我姑姑生的好,就配给他大儿子做媳妇。那两年,姑姑教我合姑夫拳脚,姑夫叫她说动了心合她一同去投海盗,把我寄养在一个教书先生家。只过得一年,姑姑就坐上那股小海盗头领的位子,招兵买船,打回我家传的海岛,杀尽仇人。没两个月我姑父不幸吃一个商人反抗砍死,姑姑极是后悔,后来才有不伤人命马三娘的传说呢。”在黑暗中看着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笑道:“后来姑姑遇到现在的姑父,甚是喜欢他,就把从前的事每一件都合他说了,姑父并不计较,就成了亲,如今日子过的极是美满,却是相大哥亲眼所见呢。”
相京生重重的嗯了一声,道:“极是美满,真真,虽说你是吃他拐了去的,却是想着合他一生一世夫妻的,是不是?”
真真极是难为情的嗯了一声。小雷接着道:“真真姐,情之所至,就是无父母之言,结为夫妇也是天性。若是两口儿不合,原当好聚好散,各自另寻佳偶。难道就要守着从一而终的绳索吊死么。”
真真道:“不应当,说起来,阴阳调和原是天地至理,鳏夫要娶,寡妇当嫁。若说妇人当从一而终,那世上死了娘子的男人也不当再娶,就是妾,也不是能纳的。”
小雷合相公子听见真真的声音由软弱变清朗,都笑起来,道:“可不是。”
相公子又道:“你不过寻错了夫婿,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要再娶,你又成全了他,何错之有?”柔声道:“就是合他面对面撞见,也没有什么的。”
真真只觉得肩上那只手掌微微用力按了一按,好似把力气都传给她了,因道:“阿京,你说的对,就是面对面撞见,也没有什么的。”
小雷跳起来,笑道:“我饿死了,真真姐,煮那个山东火锅与我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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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苏州新生活(下)
且说姚滴珠想着要替相公买匹俊马,满心算计要到何处买车,哪里请马夫,回到卧房里笑对王慕菲道:“阿菲哥哥,你今日在家可闷?”
王慕菲怕他出门之事奶妈说与她听了,笑道:“我今日在镇外走了走,可惜今年事多,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明日我两个出去走走可好?”
姚滴珠偏着头想了想,笑道:“明日不能,过两日,约了裁缝来家挑料子做夏衣呢。”
清风小心捧了两碗茶上来,王慕菲随手接过,却是笋尖木樨泡茶,细磁镶银的茶碗,配着云头白铜茶勺,甚是精致,滋味也比小桃红那碗茶好吃得多。他却越吃越不是滋味,越吃脸越黑。
姚滴珠吃了几口丢开,脱下外头的大衫,亲自合明月开箱子翻衣料。王慕菲坐在一边冷眼看她,冷笑不已。
姚滴珠因明月对她掉了个眼色,回身看见王慕菲阴阳怪气的脸,奇道:“你这是为何?”
王慕菲牙痛般哼哼道:“你给我爹娘吃的都是什么茶?”
姚滴珠放下手里天蓝纱罗的料子,冷笑道:“王慕菲,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不算,我还替你养爹娘呢。若是嫌我侍候的你王举人不好,你带着你亲爹亲娘出这个门去,我若是留你一声我就不是姚家的姑娘!”王慕菲怒道:“你休仗着娘家欺人。这是我家,凭什么叫我走?”
“王举人你醒醒,你身无分文,脚踩着是我姚滴珠的地,头顶着是我姚滴珠的天。”姚滴珠想到白日去在姑苏城里租铺子吃房东耻笑她家是母鸡打鸣。越想越气,上前推他道:“你走,你走!”
王慕菲恼道:“这里是你的赔嫁不假。你已是我王家妇,一身一体俱是我王家的。这里自然是我王家地天,是我王家的地。你就是说到天边去也说不响,没的我自己地家不叫我呆!”
姚滴珠气极,咬牙道:“拿婚书来,咱对一对。我的赔嫁有哪些。都算做你王家地就是。”
明月早悄悄奔出去寻奶娘,道:“小姐跟姑爷吵起来了呢。”
那奶娘从来就不是个省事的,听见小姐受气,一手执菜刀,一手执锅铲奔进卧房,大声喊道:“姑爷,人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得你叫娘子养活还理直气壮。”
王慕菲气结:“我哪里叫娘子养活了?”指着奶娘道:“我合你家小姐说话,何时轮到你上来插嘴。”
姚滴珠站在奶娘身后冷冷的道:“我自小是奶娘养大的。她老人家能做得我家一半的主。”
奶娘挥舞着锅铲合菜刀冲到王慕菲跟前,道:“你不叫娘子养活,就去趁些银子回来养活父母妻子呀。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姚家地。你自去!”左一刀,右一铲逼得王慕菲一步一步退到屋外。姚滴珠气不过。抢上前几步把房门关上。
王慕菲在院中暴跳。骂道:“姚滴珠,你的贤惠哪里去了?”
姚滴珠隔着门冷笑道:“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一家。不是贤惠是不是?那从此以后我贤惠得来,你带着你那喂不饱的爹娘给我滚!”
王慕菲还要说话,那奶娘挥着菜马冲出来,唬得他抱着头冲到西院去,紧紧拴上院门,寻老太爷道:“爹,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姚滴珠叫我们滚呢!”
王老太爷正吃点心,一块松糕卡在嗓子眼,唬得咳了半日,又灌了两碗茶才得消停,说话丝丝作响,道:“这是为何?”
王慕菲就把吃茶一吃说了,抱怨道:“从前真真在时,上上份儿都是奉把二老,每日茶饭都细心料理,哪似她这般懈怠,自搬来就不曾踏过厨院的地!我说她几句,她反说我!”
王老夫人听了极恼,连声道:“怎么不掴她耳光!”
王老太爷立刻一个巴掌甩过去,骂道:“滚,儿子都叫你教傻了!”换了一张笑脸道:“阿菲家,我原合你怎么说?叫你不要到苏州来,吃亏了不是?”王慕菲恼道:“我只道世上的妇人都合真真般,哪里晓得姚滴珠生的不如真真还罢了,性子竟然天差地别到这样田地,她两个不都是富家小姐么,怎么滴珠这样泼法?”
王老太爷也自懊恼,当初上了尚家的当,把几十万两银子白白推了出去,如今合姚滴珠一块住着,事事都不顺心,长叹一声道:“你不是说你有法子治她么。”
王慕菲泄气道:“那要等中进士之后呢,此时,银子她守的紧紧的,我手里一个大钱都无,动都动不得呢!”提到银子,王老太爷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肯掏出来地,一时间屋里三个人都不言语。
却说姚滴珠砸了两只茶碗,抱着奶娘哭道:“我为着这个家抛头露面吃尽了人羞辱,来家他还要嫌我,难道世上妇人都是这般,要忍气吞声过日么?”
奶娘拍着她的背,道:“可怜的孩儿,你自小没了娘,不晓得妇人都是这般过来地呢,嫁到夫家去,白日要侍候公婆,晚上要纺纱织布,若是有了孩儿,更是一夜都不得安眠,公婆丈夫都不会助你。”
说得姚滴珠遍体生寒,道:“我不信,看我继母,我爹爹何等爱她敬她!”
奶娘冷笑道:“那马氏带了多少家当来,又有一百多管家随她来,只听她吩咐,你叫老爷不爱她试试?”
姚滴珠看奶娘甚有怨言的样子,忙掉转话头道:“我却是不好回娘家地,还要想个法子降伏了他才好。”
奶娘指着后园笑道:“后园出门那条小巷子里有我家三间草房,你请举人老爷去住罢,老太爷老夫人随他们在哪里。若是肯在你这里住,由他们,若是要跟儿子走。也由他们,等姑爷中了进士养得活你。再说!”
姚滴珠摇头道:“这样不好,他地爹娘我替他养活。他是不吃女人饭食的,我收拾那三间房,衣裳铺盖都与他打点齐整,请他到那里去读书罢。若是他一日不肯吃我姚家地饭食。请他自便,若是他低头伏小,要回来也由他,如何?”
奶娘笑道:“这般算计却周全,你两口儿虽是赌气,小姐待姑爷还是这般好,若是姑爷晓得,羞也羞死了。”
姚滴珠眼珠一转,把奶娘跟明月支出去收拾房子。她趁着房中无人。把所有折子契纸都拢在那个匣儿里,踢到床踏板底下,卡在一头。用力也抽不出来,方才放心。把王慕菲的衣裳并书本都收拾出来。也有七八箱,先叫人抬到那草房里去了。才带着人亲自去敲西院的门。
老太爷亲自来开,笑道:“你们两个孩子真是喜欢顽,两口子不合拌两句嘴常有,来,阿菲,合滴珠陪个不是,家去罢。”
王慕菲被娘老子推出来,不情不愿道:“滴珠,原是我地不是,你莫恼我。”
姚滴珠甜蜜蜜笑道:“相公说哪里话,阿菲哥哥,你从来有志气,不肯吃老婆本的,我强你吃,原是我地不是,如今与你收拾了一处所在,就在后巷里,奴合你去住,叫你养活我们一家四口好不好?”
王慕菲还不曾开口,王老夫人挤上前道:“做人要有良心,姚滴珠,这样深宅大院不叫公公婆婆住,住什么后巷?”
王老太爷极想再甩一巴掌,当着媳妇的面不好跌自家面皮,把老夫人强拉进房,狂狂甩了两个巴掌出来,咳嗽几声笑道:“滴珠啊,一动不如一静,又何必费事!”
姚滴珠笑道:“公公说的是,也罢,就是阿菲哥哥再苦,也不能叫公公婆婆吃苦的,我两个去那里住罢,问庄头赁几亩地,也是耕读雅事,我姚滴珠也吃几碗相公挣来的茶饭好不好?”
王慕菲吃姚滴珠话里话外讽着他,面子上极是下不来,想了想,从前一两银子能过一两个月,他身上还有十来两银子,省着花用明年春闱不在话下,冷笑道:“你自在家侍候公婆罢,我一个人去那里读书好吧?”
姚滴珠拍掌道:“送姑爷到那草房去。”奶娘挤上来道:“那房子是我家地,须要与我一个月一钱银子的租钱,姑爷,你不要小姐替你把呀?”
王慕菲自袖内掏出一块一两的银子,丢到地下,骂道:“这是一年的租钱,你拿去!”又对姚滴珠道:“带路!”
姚滴珠带他到那三间草房,笑道:“相公,你在这里安心读书罢,这里样样俱全,你的书本衣裳都替你搬了来。我也不是存心为难你,只要你心里口里都认了你是吃我姚家的饭食,何时回来都使得,若是你只说你吃你自家的用你自家的,姚家银子买的水也休呷一口。”走到门口,回头笑了笑,道:“相公,我等你回来呀。”
王慕菲气得倒头冲进房里,把门抵上。这三间草房姚滴珠其实已是替他收拾过,甚是洁净,就连里屋地床铺都与他铺好了,几只衣箱叠在床后,几只书箱叠在窗前,一张书桌靠着窗,正好对着院子。外间是客座,家里搬来的新桌新椅,桌上茶壶里还有一壶热茶。王慕菲倒了茶吃着,冷笑道:“姚滴珠,你自放不下我。”信步走到厨房,只当滴珠必把他的晚饭都与他备好,谁知揭开碗橱,里头只有空碗。不只锅里是空地,米缸水缸也是空的,王慕菲砸了茶碗,咬牙切齿骂道:“姚滴珠,你等着!”
突然听见扣门声,王慕菲开了门看见姚滴珠站在门口,清风拎着食盒在边上,王举人心道:她来认错,必不要轻易饶过,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姚滴珠笑道:“我怕阿菲哥哥饿着,特从姚家带了饭菜来与相公吃。”
王慕菲把门关起,怒道:“我不吃你那嗟来之食,你走!”
姚滴珠咯咯笑道:“阿菲哥哥莫气,我明日再送饭来。你记得关院门呀,休叫人半夜进来把值钱之物偷了去!”
王慕菲冲出来,滴珠早出去,他重重地把院门拴上,恨道:“你今日这样对我,将来我必百倍还你!”回来在院中房中转了转,才发觉没有水井,吃水还要走一里多路去河边挑,又没有灯烛等物,眼看着天将黑了,王慕菲坐在院中一块石头上,只是生闷气,并无半个家人出来捎东西把他。
天色越来越暗,转了风向,后园中地酒糟味越来越浓,王慕菲只道今夜无望,滴珠必不会来就他,正想回房去,突然听见小桃红的声音,他忙奔去开门。小桃红哭地似春雨中的梨花一般,抱着一个包袱递到他手里,退后两步道:“我偷出来的,怕他们看见,走了。”指指肚子,又指指自己的心,掩着面走了。
王慕菲抱着包袱,就在院中解开,里头还有两个小包,一个热烘烘的,却是十来个包子,另一个解开来看时,十来根蜡烛并火刀火石引火之物。王慕菲忙捧到厅里点了灯,就着凉茶,尽力吃了七八个包子,感叹道:“还是小桃真心待我呢,将来中举,必要抬举她。”
移灯到卧房,取了本书读着,听见外头小巷里有马蹄得得之声,一个少年的声音道:“咦,这里也走过几回,怎么有读书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却是小雷,他笑道:“想是租把什么穷秀才了,走罢。听说明日枫桥有人家唱戏还愿,极有热闹瞧,我们去那里耍子去。”
王慕菲忙伸头出去看,半轮昏黄的月亮挂在墙头,两个少年骑马的影子在窄巷里拖得极长,极长。
王慕菲想到那甚像真真的梅小姐,心里又不快活起来,仆到床上想心思,突然想到尚家使计,把素娥替青娥嫁人,难道不会再使移花接木,替真真改名换姓妆做梅小姐?越这般想,越觉得那就是真真。这一夜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王举人到天明才合眼睡去。
睡梦里,真真使人捎信把他,求他回头,又有尚老爷扛着金山银山来求他。他把金山银山都丢了出去,真真再三的求他,又偏要妆面子以梅家小姐的名头嫁把他做二房。他正在那里想要不要看往日情份与她一个归宿,突然听见外头敲门,一人妇人粗鲁的问:“姚家使我送饭来,举人老爷要勿要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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