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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斩愁-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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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听得树林中轻微脚步声,兵剑响声,迅速掩来。一皱眉,又是什么事?今天真是多事啊。
从树林中出来的,是一群白衣男子,个个头上包着孝布。为首的是个满脸悲愤的粗豪汉子,手中持刀,喝道:“顾惜朝!纳命来!”
顾惜朝懒懒道:“你们又是谁?”
汉子喝道:“神威镖局!血海深仇,我们找了你两年了!”
顾惜朝一笑道:“你们这两年一直没找到我,算你们运气。”不欲跟他们纠缠,一提马缰,正要离开,忽然一个女子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惜朝,你这恶贼,今天总算是找到你了!”
顾惜朝暗自皱眉,这又是哪钻出来的?回头看去,一群白衣女子,白纱蒙面,竟是碎云渊毁诺城的仙子。当日他逼死息红泪,念及戚少商跟她的旧情,派人将她尸体送回了毁诺城。这下可好,无巧不巧地都找上门来了。
念及此,顾惜朝不由得怀疑,究竟是这段时间自己跟戚少商太过招摇,还是赵佚有意把自己行踪通知自己仇家的?他让自己替他背血洗霹雳堂的罪名还不够,还要自己再杀面前这些人?想到戚少商,打了个寒噤,不,无论如何不能再滥杀了,这些人杀也无益。打定了主意,我走为上计总可以吧,谅这些人也拦不住我。
他打定了主意,右手握了湛卢剑鞘,今日湛卢决不出鞘,我决不杀人。不想再面对一次戚少商的狂怒,上次霹雳堂,总可以解释,这一次若再触怒他,才真是什么都完了。
忽然发现,内心深处,还时时刻刻念着戚少商,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粗豪汉子怒喝道:“顾惜朝!还不下来受死!”
顾惜朝笑道:“那要看你的本事如何了。你们学到高风亮几成本领了?他年虽老迈,刀法确实不凡。”
汉子虎吼一声,挥刀砍上。神威镖局众人一拥而上,顾惜朝随手格开,不欲纠缠,震开几个人便想离开。
忽听身后一个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冷幽幽地道:“等一等,顾惜朝。”
顾惜朝浑身一僵,这个美却冷的声音,仿佛似曾相识。一瞬间,勾起了某些很遥远,也决不愿意触动的回忆。
回过头去,面前是个轻盈袅娜的白衣女子。她静静站在一群白衣女子中,服饰打扮都一模一样,却偏偏如鹤立鸡群般。
也许是因为她的风姿优美如非尘世中人,也许是因为她那双珍珠般的眸子。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总觉得她是个倾国绝色。
女子的声音,如同滚珠碎玉:“你记起来了吗?你不会连我的声音都忘了?十年,不短,却也不算长。”
顾惜朝的脸色,慢慢发白。他的声音,似从喉咙硬挤出来:“逸含?”
女子眼中有怨毒的光射出:“不错,江逸含。”
顾惜朝道:“你没死?”
江逸含冷冷道:“是没死,不过,比死更惨。你记得我的声音,还记得我的容貌吗?”
顾惜朝勉强笑道:“当然记得。江逸含天姿国色,怎么可能忘?”
江逸含纵然狂笑道:“天姿国色?好,顾惜朝,我今日就再让你看一眼我的天姿国色。”
撕开面纱,顾惜朝顿时呆住。
这张脸,哪还是记忆中的芙蓉如面柳如眉,简直是魔鬼般的容貌。
顾惜朝只觉满嘴发苦,道:“是当年那场火……”
江逸含狂笑道:“你好狠!我们在一起十年,也算是青梅竹马,你竟然狠得下心来!”
顾惜朝头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似又回到那年,那个女孩倒在自己怀中,惊疑不止的眼神,满是不相信……不错,是自己杀了她。也许当年杀人没什么经验吧,她竟然没死,只是,被那场大火毁了脸。对她这种绝色而言,毁了容貌,确实比死还难过。她投入毁诺城,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江逸含的声音,飘飘渺渺,仿佛自远处传来:“你杀我,也就是怕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出身青楼还是小事,若是让人知道你是被这样调教成|人的,你这一生才真是毁了……”
顾惜朝神志一清,怒喝道:“住口!”
江逸含狂笑道:“我为什么要住口?我活了这么多年,只为了有一天想当着人说出来,你是怎么活出来的!我们受训时,你第一个碰的女人便是我,你还记不记得?当着人交欢,那是人受得了的吗?我们过这种日子过了多久?”
顾惜朝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不,不要让我想起!不,逸含,不要再说了!
江逸含突然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在她本来扭曲的脸上现出来,更是让人发寒:“对了,我怎么忘了莫师傅了?莫师傅择人最严,我们十八个人,他唯独选中了你,授你神哭小斧。一旦有他护着你,别人就休想沾上你了……你运气可真是好啊,想想我们中间其他人,哪一个不是生不如死的……不对,不是运气,是你狐媚人的本事高!我们再怎么勾引他他却不肯多看我们一眼,偏偏对你是青眼有加,你是怎么讨好他的?”
顾惜朝脸如死灰,眼神恍惚,身子已摇摇欲坠。不,逸含,不要说了,我不要再想起!不要再说了!
江逸含冷笑道:“你知道吗,那夜你杀莫师傅,我是看到了的。”
顾惜朝总算回了几分神智,道:“你看到了?!你为什么没说?”
江逸含惨笑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便是我当时地狱生活中的一线光。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杀他,但我至少明白让人知道是你杀了他,你也活不了。没想到,我害了的,却是我自己。
顾惜朝脸如死灰,湛卢已横在她脖子上,道:“你再说一个字?”
江逸含冷笑道:“别看顾公子这副谪仙般的模样,脱了这身袍子,绝对比京城勾栏里的表子还要淫荡……那戚少商是不是比其他人都厉害些,所以才让你这么晕头转向的?你没有告诉他,之前你被多少个男人压过?你就算再怎么逃,再怎么掩饰,也永远都是男人身体底下那个淫荡的玩物!”
顾惜朝狂吼一声:“住口!”一串血珠洒过,江逸含已然人头落地。
一旁神威镖局之人与毁诺城众仙子见他势如疯狂,都不由得退了几步。顾惜朝环视四周,众人的脸上,眼中,都是极度的鄙夷和不屑。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剑的,只记得刀光剑影之中,血肉横飞。自己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眼前,一切都是血红的。就仿佛,当年那场大火,让很久以后的自己,梦中还是那触目的红。
我以为可以烧尽一切,原来并没有。发生了的事情,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抹煞的。
当耳边的惨呼声归于平静之后,顾惜朝眼前的血红方慢慢褪去。
身边,是遍地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顾惜朝湛卢落在地上。再看江逸含,头与身子离得好远,脸上还带着那抹冷笑。
顾惜朝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了出来。呕得连苦水都出来了。
我不要再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又杀了人,戚少商若知道,绝不会原谅我的。
我又怎么能跟他说,我是为了我的秘密不泄露?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容许我杀人。
今日有一个江逸含,明日又会有谁?我就一直杀下去吗?!
突然听到身后有树枝被拨开的声音,顾惜朝一凛,拾起剑,慢慢转过身去。



是戚少商。戚少商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表情也没有了。很久很久以后,戚少商慢慢从满地的尸体上移开视线,凝视着顾惜朝的眼睛。
戚少商的眼底,似有什么东西,泯灭了。“在那三生石前,我真想对你说,我不想去等那个虚无飘渺的来生。我只愿今生与你,不离不弃。我宁愿我什么也不曾看到,我宁愿相信你,霹雳堂不是你所为。只是……看来,我们只有等下辈子了。”
顾惜朝手一松,湛卢再次落到了地上。
噗地一声,水泡破了。
梦碎尽了。
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已发生的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47
又是黄沙漫漫,朔风如刀。
又是夕阳如血,鲜红似火。
顾惜朝道:“又走回到这个地方了。”
戚少商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凡事不过三。”
顾惜朝淡然笑道:“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是否会不愿与我在旗亭酒肆相逢?”
戚少商眼望天空。苍穹浩渺,无边无际。
“再让我选择十次,百次,我还是会选择与你相逢,相识,相知。有了你,生命是另一种形式的完整。你让我明白,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情。我不后悔。”
“即使你愿意在杀我之后,永久承担无尽痛悔?”
“是。”
二人骑在马上,并肩而行。
“少商,我想知道,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
“……是吗?”
“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你,对我处处设防,总是瞪着眼睛看我。仿佛不是你要杀我,而是我要杀你。”
“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吧。夕阳的光,是金红色的,与黄沙辉映,给你的身影也镀上了一层金色。我怕被你看出破绽来,不敢看你,你却叫住了我。”
“我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时,究竟是何感觉。也许,那便是心动。”
“我记得,那夜我们一同去偷酒之时,你说,我的心跳得好快,你感觉得到。我的心真的跳得很快吗?”
“是啊,很快。就像只小兔子在乱蹦。”
“……是吗?”
“真的。”
“你知道吗,那夜我弹琴,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
“我也是,我想那夜,我是醉了。”
“炮打灯很烈,没掺水的酒啊。”
“不是因为酒,是因为你。你笑得真美,你看着我笑时,眼里一点阴翳也没有。那么纯净,那么美。我为什么相信你?只因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灵魂深处。”
“我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已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是三秋之菊,孤标傲世。你是雪中寒梅,凌霜高洁。你是晓来枫叶,醉染霜林。你是逆风之鹰,浩渺苍穹。你是尘世舞蝶,蹁跹扑朔。你心高于天,你颠倒众生,你逆天而行,不惜天怒人怨,血海茫茫。你便是那血海之中,一缕天香。”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为什么你们都如此说我,我没有你们所想的完美。赵佚如此说,你也如此说。”
“你并没真正意识到你灵魂深处的纯净,你让世俗的黑暗与血腥掩了你的高洁。从见你第一眼,我便看到你的心。你为何只看到黑暗的一面,看不到有光的一面。”
“我从未求过谪仙境界,我不是水边洛神,也非姑射真人。我只是俗之又俗的一个俗人,要的也是最世俗的东西。名,利,权势,还被爱恨情仇所苦苦拘束。”
“……你一直如此想,所以,这便是今天的悲剧根源了。”
“……对不起。”
“如今还说什么对不起呢,一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只愿,时光可以停止。凝滞在我们最初相见那夜也罢,停滞在现在这一刻也罢。”



走到半山之上,顾惜朝回头望去。
曾几何时,我也在这里,回头遥望。也是如此的景象,大漠孤烟直。苍凉,壮阔,而寂寥。
我还记得,那时的矛盾,挣扎。第一次,因为晚晴,因为我对权势的着了迷。第二次呢?因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怎能不注定你我的悲剧,原来你我从最初相识起,便已是黄昏。黄昏过了,便是长夜。我本在长夜之中,不醒的漫漫长夜。
如今,我的长夜,终于到了终结之时。
让我再看一次落日,再看一次这黄沙漫漫。
这是我梦中的地方,永久不醒的梦。
我们的感情,只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是雨后的彩虹,夕阳西沉时的晚霞,红日东升前的晨曦。我不知道,它是否真实,又是否能有天长天久。
而如今,梦已活生生地被打碎。我听得到梦碎的声音。
是我,是我一手写下的悲剧,我用手中的剑,毁了你我的一切。
穷尽世间之水,洗不净手上的血迹。
我不悔,永不悔。世上之事,发生过了,就无法忘却。时间不可能倒转,即使倒转,我想我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
任它随聚随散,我顾惜朝,至死不变!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亦可逆天而行!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身陷血海,若我身有天香,天香也一同湮灭罢!
在马背上抽了一鞭,顾惜朝催马直向连云寨顶上奔去。
戚少商,宁可死于你逆水寒下,我也决不愿为你改变。改变了的我,就不再是顾惜朝。失了我自己,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断垣残壁,黄沙半掩。朔风猎猎中,连云寨的牛皮大帐依然还在,只是,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当日的断戟残剑,历历在目。
戚少商如雕像般地站在那里。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色已全黑,他仍然一动不动。
顾惜朝在帐内生起一堆火,默默注视着戚少商的背影。
戚少商冲到顾惜朝面前,发狂似地摇他,道:“是你!是你毁了我连云寨,是你杀了我的兄弟!你知不知道我看着兄弟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我眼睁睁看着红袍死在我面前是什么感觉?看着她死,却无力救她?知道雷卷在城中遇险,我一路杀进去,仍然救不了?”
顾惜朝被他摇得发晕,一言不发。
戚少商掐着他脖子,掐得他喘不过气:“我说过,即使我不杀你,天都不能容你!我最后还是容了你,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你说!从认识到如今,我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顾惜朝被他掐得满脸涨得通红,哪里说得出话来。戚少商手上加力,狂叫道:“你还是人吗?你究竟是人吗?一次不够,还有二次?你听到没有?我一来到这里,就仿佛听到群鬼夜哭之声,他们恨我!恨我背弃了他们,恨我不但不替他们报仇,还一心维护仇人!”
戚少商终于松开手,顾惜朝脖子上赫然五道红印。他一放开,顾惜朝立即又呛又咳,戚少商再若用力,他便没命了。
戚少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道:“你听到没有?当年一战,流血千里,连云寨一直渺无人烟,相传夜半会有厉鬼之声。这山下的人都如此传说……惨烈呼喊之声,兵刃碰撞之声……你听到了吗?”
顾惜朝喘过一口气来,道:“没有。除了风声,我什么也听不到。人死了便成了灰,还有什么声音?”
戚少商劈面给了他一耳光:“你当真死不悔改?!”
顾惜朝转过脸,冷冷道:“我没错。你不必再替我找不杀的借口。”
戚少商的狂怒,忽然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他伸手在顾惜朝颈上的红痕上抚了抚,道:“疼吗?”
顾惜朝摇摇头。
戚少商朝帐内走去,“来,喝酒。”
顾惜朝笑道:“即使是死囚,问斩的头一夜,也该有断头酒可喝,不是吗?”
戚少商不语,把一坛酒摆在他面前,拍开泥封。
如果一醉能解千愁,那便好。
两人连杯子也懒得用,直抱着坛子往口里灌。
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戚少商已喝得昏昏沉沉,顾惜朝更喝得双颊泛红,一双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笑道:“为什么,酒应该越喝身上越热,我为什么觉得发冷。”
戚少商笑道:“过来,我看你究竟是在发热还是在发冷。”
顾惜朝果然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站立不稳,整个人倒在他怀里,低声说:“我冷,我要你抱我。”
戚少商直觉地想推开他。顾惜朝却抱紧了他不放。“与生死无关。”
戚少商一震。与生死无关,只与情爱有关。
那就癫狂一次吧。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心了。
酒坛跌在了地上,摔碎了。
浓烈的酒香,弥漫在帐内。
48
火在大帐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沉重的生锈的刀剑,发着忽明忽暗的光。
戚少商慢慢俯身下去,他的发,已与顾惜朝的发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了。不管了,不顾了,就算这一剑必须刺下去,也让自己先拥抱他。
戚少商的手臂骤然收紧,把头紧紧靠在顾惜朝脸上。早就想这么做了,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早就想抱紧他,永远不让他离开自己怀抱。知道这是不应该的,知道自己违了约,违背了与红泪的约定,违背了自己的原则,道德……那诸如此类的一切东西。可是,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可测的东西,现在,我承认,是爱上了。从第一眼就爱上了。三生石上的前缘也罢,今世的孽缘也好,反正,第一眼,就被他摄了魂。
“我想你,想跟你在一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直要做些傻事?”
“我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我总要到失去时才知道珍贵。对晚晴如是,对你亦如是。”
顾惜朝伸手,在戚少商的面上缓缓抚过。“我在宫中那段日子,比地狱还难熬。我没有去死,是因为我知道你还未死。否则我真有可能在逃离皇宫之前便忍受不了,而自行了断。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即使我负了你的信任,害你失去所有,你也一直未杀我。我承认,是我懦弱,是我胆怯,我不敢承认这份感情,我也不愿被你拘束,羁绊。可是……”他闭上眼睛,“我天天想你,我天天想,如果那时,在山崖上,我抓住你的手,会不会好些。我们一起走,走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戚少商心痛得无以复加。“你为何想的总跟做的大相径庭?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我不能不杀你,我若不杀你,我愧对九泉下的所有人。”
顾惜朝淡淡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如风般易逝。“那你就杀吧,只是,在杀我之前,抱紧我。我真的很累,那段日子,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
看不见天空,天空被弥漫的浓云重重掩盖。呼吸着夹杂着沙尘气息的混浊的空气,赤裸的肌肤接触着砂土,被粗糙的砂石磨得渗出了血迹。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天为被,地为席?在这黄沙大漠上,情感和欲望,终于一触即发。
“你杀了我罢……你就不用死了……”
顾惜朝直直地望着天空。大帐早已残破,朔风直从破洞中灌入,那么冷,一直冷到心里。伸手抓紧了戚少商,用你的体温,来温暖我的身体和我的心吧。
“我……无法再杀你……我输了……”
衣衫在两人身边轻柔地散落,戚少商的吻,也如羽毛一般轻柔地沿着顾惜朝脖颈上一路滑将下去。忽然有一片血红跃入戚少商眼帘,定睛看时,竟是那朵血红罂栗。
顾惜朝察觉到戚少商的僵硬,抬头看到他的眼神,脸色陡变。从散落的衣服里摸出火折,点燃,递给戚少商道:“烧掉它。”
戚少商吃了一惊,顾惜朝冷冷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让我带着这屈辱去死。”
戚少商闭上眼睛。这确是顾惜朝最大的耻辱。
“好。”
火烙在肌肤之上时,那滋滋的声音,皮肉烧焦的味道,让戚少商几乎发狂。只见顾惜朝紧咬嘴唇,一声不吭,却已把自己的手掐得出血。
顾惜朝,你要我如何说你。你是自作自受,还是什么?
若当初,你不离开连云寨,就不会有这一切。
那时,我便做错了。我该把你囚禁在我身边,不让你有处为恶。
那么,就不会有这一天,逼得我要亲手杀你!
戚少商熄了火折,顾惜朝的背上已经不见那血红,代之的是,犹如完美瓷器被活生生弄出一个缺口,让人好生不忍。
戚少商的手指轻轻挨上伤口,想替他上药包扎,却痛得顾惜朝又出了一头大汗。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忍着。”
咬了牙替他上了药,包扎好,顾惜朝像虚脱了似地倒在他怀里。
顾惜朝轻轻道:“这样子,我心安了。”
戚少商心痛得像是被一只手活活揪紧,疯狂地吻他。真的想把他就这样揉入自己身体里,这样,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什么都看不清了。戚少商灼热而痛楚的吻,为何会使自己的双眼模糊,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耳边只听见戚少商重浊的呼吸声,以及……热,对了,是热。仿佛要彻底熔化自己的热。仿佛自己是拥抱着一团火球。灼热得浑身都在剧痛,但仍固执地不肯放手。这是在自己冰封的国度中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团热火,哪怕这热焰要将自己化为灰烬,也先让自己体会一下从未有过的炎热的感觉吧。意识似乎都焕散——真希望在这一刻,天地也化为虚无,不也是很好的结局吗,那样自己就不用再回那个充斥着矛盾、痛苦、悲伤绝望的世界苦苦等待温暖了。
“……下雪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下雪?”
“春寒罢……入了春,却还是冬……”
“……你冷吗?”
“……听……那雪花飘落的声音……”
“我听到了。很轻,很静。”
“……雪会湮没一切的……”
“……我爱你,决不湮没于雪中。”
好罢,没有天,没有地,就当世界是一片空茫,仿佛是天地初开的混沌。只是两个孤寂的灵魂在寻求温暖,不论这温暖的方式是以何种方式取得。不管时间流逝,不管今夕何夕。只见洞外雪住了,又飘洒。只见日升月恒,一次又一次自迷茫的双眸中掠过。是在冰雪中的最后一点火热吧,就像那燃烧的木柴,在迸发出了最后的光和热之后,逐渐熄灭,化为灰烬。
可能真的是疯了,管它是情是爱还是单纯的欲望。这是在死亡渐渐逼近之前所寻求的最后的凄艳?天呵,顾惜朝茫然地想着,那洒落在这黄砂地上的夕阳的光晖哦,像血。双手拥紧了戚少商。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终究有一死,先让自己在死亡之前纵情享受吧。疯了也罢,什么也好,如果灵魂真的可以变得毫无意义,如果真的可以把灵魂毫不留恋地抛开,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愿意尝试。
还说什么伤害,还说什么原谅。相互牵绊,相互纠缠,彼此已经是被蜘蛛网牢牢地拴住,逃也逃不开了。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深情相拥,就是这仿若已凝结成永恒的紧紧的拥抱。原来情感真的是一个一个的结,纠纠缠缠,丝丝缕缕,牵牵挂挂,这一百一千一万个结纠集在一起,你如何能解开它,你又怎么能解开它。如果真的要剪开,那或者,就只有用手中的剑了,斩断吧,让我们的爱恨情仇,在剑光下一闪而灭,让所有的丝丝缕缕,所有的纠纠缠缠,所有的牵牵挂挂,化为记忆中的烟尘,化为满天灿烂的碎片,化为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
我要这一刻永留脑际,直至死的那一瞬。
我只要听你在我耳边的呢喃,说爱我,一直说,一直说。
就算这个爱字,就像那白日烟花。
一闪而灭。



顾惜朝,你曾用你手中的剑,想斩断你对我的感情。你下了手,我只见寒光一闪,你就毅然决然地斩断了你我之间残余的一切。你现在仅凭你的吻和拥抱就想让我忘记你的残忍?不,决不可能。你把一切当儿戏,我不能再原谅你。
戚少商凝视着那张熟睡的脸庞。在火光照耀下,竟有淡淡的红晕。他唇角却带着个薄薄的笑意,似乎很久不曾睡得如此安心过。
一声龙吟,逆水寒终于出鞘。
我想,是最后一次了罢。
你不要醒,如果你现在做的是个美丽的梦的话,那就更不要醒。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带着你的微笑,走吧。
我爱看你这样平静的微笑。我愿意永远看着你。
生也罢,死也好。
不要醒,就这样,静静地。你不会有痛苦的,我也不忍让你痛苦。
晚晴会等着你的。
我……也会来找你。黄泉路上,不会让你孤单的。我会陪着你。
生不能在一起,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无力与上天相对抗,至少,可以选择死亡。
我会杀了赵佚,杀不了他,就让他杀吧。
反正,黄泉路,只有一条。
我们都不要喝那碗孟婆汤,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我想,不管隔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茫茫人海中,偶一回首,我还是会马上认出你。
你是我今生所爱,唯一所爱。
千年不悔,万年不灭。生生世世,永不变。
今生,让我用手中的剑,绝了你我一切恨与怨。
来世,让我们无憾无怨,再携手罢。
49
剑触到顾惜朝衣衫之前,戚少商却硬生生顿住了。
顾惜朝已缓缓张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就如同那夜在旗亭酒肆重逢他时,他那澄清得仿佛可以看到底的眼神。既无心机算计,也无阴狠暴戾。
戚少商握剑的手在发抖。
我不忍,我真的不忍。我怎能杀,与我耳鬓厮磨,缠绵缱绻的人。我怎能杀,与我昭誓三生,不离不弃,爱之入骨之人。
可是,我怎能不杀?耳边仿若群鬼夜哭,你们在催我吗?你们要我下手杀他吗?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最后一个。你若胜得过我手中逆水寒,你便走。你我之中,只能活一个。”
顾惜朝淡淡而笑,笑容如风,亦消逝于冷风之中。
“不必了。我杀不了你的。在两年前,我便已经明白了。”
“请你,再听我一曲广陵散。广陵散绝时,便是你杀我之时。当日湖上论琴,竟然一语成谶。既然注定,那就让我走完它吧。”
一步步,顾惜朝走到当日戚少商被己逼落的山崖之上。
大漠黄沙,朔寒北风。落日惜朝,孤雁南飞。
让我醉心于乐声,忘了伤痛。让我最后一次,尽情挥洒于七弦之间。
怫郁慷慨,隐隐轰轰,风雨亭亭,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手指一顿,拨出了最后一个音符。
心口微微一痛,真的不觉得多痛。我是伤了心吗?那微微的疼痛,像你我不管日夜,相拥癫狂时,你吻住我时,我心上的痛。
琴弦寸寸断绝。琴身亦碎。碎片向崖下散落,那是心的碎片吗。
戚少商缓缓拔出逆水寒。剑上有血。原来你的血,一样是这般颜色。
顾惜朝淡淡一笑,低低道:“旗亭一夜,永生难忘。”
青衣如蝶般向崖下坠去。
我终于,折了你的翼。
终于,让你无法再飞。
我终于,用我的手亲手杀了你。
原来誓言总归是会应验的,终有一日,你将死于我逆水寒下。
原来总归是有天理,报应!
只是,为何要我亲手终结我的挚爱?!
广陵散绝,边塞星沉。
我的世界,再无你。



李忠双手奉上那支碧绿玉箫,道:“皇上,水龙吟……”说了半句又咽了下去,实不知说什么好。
赵佚走下来,伸手接过,犹疑半日,低声问:“是……”
李忠道:“禀皇上,戚少商杀了宁王,人已坠下山崖。这支玉箫,是在大帐里发现的。”
赵佚低叹一声。戚少商,我确实小看你了。忽然侧耳倾听,道,“哪来的刀剑之声?”
李忠道:“待老奴出去看看。”不出片刻,李忠冲进殿,道:“皇上!那……戚少商闯入宫了!”
赵佚正握着水龙吟,仿佛神游物外。听了李忠之言,道:“哦?他在哪里?”
李忠道:“回皇上,已被侍卫围住,伤得不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赵佚淡淡道:“让他进殿来,朕有话对他说。”
李忠一惊,迟疑道:“皇上,那戚少商武功高强……”
赵佚笑道:“你自小看着朕长大,你这是怀疑朕的武功?”
李忠忙道:“老奴不敢。”
赵佚摆摆手,道:“让他进来罢,不妨事。”
李忠应了一声,退下了。



戚少商一步步走进来。他浑身浴血,眼中满是煞气。
赵佚道:“你要见朕,是为了要杀朕?”
戚少商道:“不错。”
赵佚冷冷道:“你杀了他?”
戚少商道:“回答我,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赵佚道:“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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