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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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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的一生是如此单薄如风中之沙。
白日烟花,杜鹃醉鱼……所有美好于他只是转瞬即灭的星火,无可挽留,无可攀折。
若有人早些赏识他,若他能早日认识他……
他是不是不会这么残忍,这么卑鄙?
——可一支曲,再悠扬也不该让人在如此紧急的时候想那么远。
戚少商有所警觉,立时听出那女子虽然歌声美艳,却并不含内力,倒是那弹琴之人令人忌惮,每个音都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扰人心魂。配合词曲意境,自然情景交融,幻觉迭出。
幸而此人并无伤人之心,否则这边的人尚能支撑,街上的百姓恐怕损失就重了。
江湖上以乐音为武器的人很少,而且流派众多,各个不同。例如以前连云寨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能用木鱼声驱动狼群,惊淘书生则联同张烈心、张铁树兄弟用音乐的啸声控制关七。
这些天差地别的功夫只有两个共同点,难练,难对付。
难道弹琴的人便是黑衣人的首领?
下一刻他就发现不是。
因为从楼里忽然窜出三人,无声掠向歌声传来的方向,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匕首,长约两尺,宽仅二指,也是江湖上没记录过的造型。
从身形看,他们正是刚才最后过来的三人,轻功在所有人中最强,大概负责行动安全。
那弹琴人是敌是友?会有危险么?
戚少商毫不担心,反而趁乱翻身潜上小楼,从屋檐的破洞向内看去。
他觉得面对三人联手,那人即使不会赢,也很难输。
他还觉得可惜。如果不是要务在身,定要找那人喝酒去。
——能弹出伤感得如此痛快,愤恨得如此透彻的曲子,想必是性情中人。
而剩下的黑衣人似乎也不关心,仍旧聚在二楼筛选碎片,活似狂热的淘金者。如果没有冲出去的三人,戚少商差点以为他们是聋子。
可怕的定力,可怕的纪律性。
后方琴弦拖了几个长音,戛然而止,却没有意料中的搏斗声。静了片刻三人又转回来,其中一人忍不住奇道:
“见鬼了,怎么没人。”
另一人咳嗽一声,想制止同伴多嘴,不料那人更忍不住,悄声道,
“在这破地方偷偷摸摸也快一个月了,哪里有收获?就算真有东西剩下,也难保不被愚民拣去,还搜什么。”
“别说了,快些搜完是正事。”
“……要是知道那表子埋在哪,我一定刨了她的坟。见鬼,真见鬼。”
那人连说三次“见鬼”,见另两人没再理他,耸肩跟进楼去。
戚少商暗忖,弹琴的人显然意在骚扰,或许是知情人,这下是不找也得去找他了。
于是他面临着一个问题。
先跟着黑衣人,还是先去找那人?
这些人如此仔细,一天肯定完成不了,还会再来,那人却可能一去不返,所以他等三人进了小楼,立即跃回之前存身的玉兰树,本能地抬头看了眼。
奇的是,就在他抬头看的同时,恰有一条颀长的人影从屋脊线升起,踏着树梢缓缓走了过来。
戚少商逆着月光看不真切,只看出是个青年男子,宽袍大袖,怀抱一尾漆成深红的琴,一路如风中玉树,竟似足不沾地凌空而行。
——再好的轻功也不能真的凌空,这却是因为他的气质而产生的错觉了。
好个神仙般的人物。
应该就是刚才弹曲之人。
见他主动现身,戚少商一时倒不想出去了。
这人行事真是怪诞,方才明明躲着那些人,此刻怎么又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而楼中一无动静,难道他们看不到此人么?
戚少商屏息凝神,注视着那人不紧不慢走来,忽然觉得很眼熟。
眼熟。
有些像……
他心中不禁升起几分寒气,悚然地看着那人走近,渐渐转过向光的一面,陡然张嘴叫道:
“顾惜朝!”
顾惜朝。
居然就是一月前被他杀死的顾惜朝。
那人身躯一震,立时站住回头,黑暗中两点银光,面孔却还是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这声叱喝在静默中至少能传出三条街,方才的歌曲都能引人出来,此刻楼中竟没有一人出来,戚少商心头一沉。
难道我在屋顶上睡着了,又在做梦?
庄周梦蝶,醒来不知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难道我也恍惚不知身是梦?
为什么仅仅杀了个顾惜朝,却像杀了自家兄弟一样辗转不安,摆脱不出梦魇?
是,我是曾把他当兄弟,但在他背叛我刺我一刀时,情义早就断绝了,还有什么可愧疚的?
顾惜朝站了良久,上前几步,恰走到月光之下。时光恍如瞬间倒退了四年,回到那黄沙漫天长风万里的连云寨,是苍凉中唯一的青翠,壮志待酬,意气风发,发与衣与神都似要凌空而去。
“这位英雄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他双眸精光一闪,偏头冷笑道,“只不知为何要效法宵小爬人墙头?”
话语中好深的恨意。
“你……从哪来的?”
那是二人初识时戚少商说的第一句话,只改了两字,如今说来当然不是赞叹。他本可以反讽回去,只因惊疑不定,不觉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顾惜朝眼中冷意更甚,点头道:“听说戚楼主近日闯了祸,正在逃亡。却不知是什么祸?”
九现神龙皱眉,上下打量着眼前身影,实在看不出异常,干脆心一横,答道:“我误杀了顾惜朝,落下杀一叶大师和凄凉王的嫌疑。”
“哼,”顾惜朝冷笑,秋夜平添了几分肃杀,“你若不是一见我就只知仇恨,怎会连当初的承诺都忘了?”
戚少商黯然,“我是不该杀你。”
停了停又道:“但我见你后没有恨,只觉得惋惜。我想,你空有过人才学,却落到身败名裂,人人鄙夷的地步,太可惜。”
顾惜朝剑眉一挑,想要说什么,终究没出口,一甩长发朗声道:“好,戚楼主请便,我可要走了。”
“等等!”戚少商从错愕中恢复过来,飞身上前想抓住他,不料顾惜朝如风中杨柳,倏然退后三尺,那一抓自然落空。
“果然不是梦,”戚少商瞪着他,恍然初醒,恨恨道,“我早该想到,你不是那么容易死!”
“哈,”二人不觉成了对峙之势,顾惜朝见难以脱身,倒也不着急,嘴角微扬道,“梦里不知身是客,梦有什么不好。”
戚少商闻言暗叹。
确实,
梦有什么不好?
这世间不公之事甚多,还有几人有梦?
还有几人有能力保有梦?
顾惜朝是个有梦的人,可惜他最终却失去了自己的梦。
在梦中,有什么不好?
“你没死。”
“那又如何,打算再杀我一次么?”
顾惜朝语调有些尖锐,尖锐得不太自然,可戚少商沉浸在震惊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之前的情景走马灯似在他脑中回转,半晌才道:“不可能。我分明震碎你心脉,华佗难医,且埋葬时早已冷却……那是谁?”


11 你是谁?他是谁?




“你真想知道?”
一笑如云开现月,柳拂落絮。
但这微笑在戚少商看来却无异眈眈豺狼,又似张着大嘴等他跳的陷阱。
他忍不住想,顾惜朝这个人就是个陷阱,从第一眼看到他起就是个陷阱。
九现神龙从来就不怕陷阱。
因为他总能提前发现绕过去,
就算不慎掉下去,他也能自己爬起来。
可当陷阱光明正大地摆在面前呢?
他当然不会逃。
“你没疯?”
顾惜朝嗤笑,“我几时说过自己疯了?我倒是想疯,可惜疯不了,只好装作不认识你们,也落个清净。”
原来如此。
疯子很可悲,
而想疯却不得疯的人不是更可悲?
戚少商却没有感叹的心情,他最在意的问题还没有答案。
“那天我杀死的不是你?”
“不是。”
顾惜朝的台词应该得意地说出来才有效果,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得意。
他不仅仅不得意,还非常失意,仿佛失去了极重要的东西。
其实他真的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因为他今天来此是为了那些黑衣人,压根没想到会见到戚少商。结果却由于戚少商的出现而打乱了计划,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
好在戚少商的表现很有趣,得到了一点补偿,他很满意,同时又很失望。
满意的是一切都不出所料,
失望的仍是不出所料。
“那人是两年前来京后第一个要杀我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我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只发现他和我身形相仿,便点了|穴道,易容成我的样子应付铁手——反正他这么多年早没疑心,也不会掀被子检查。”说着,顾惜朝自嘲地笑了下。
“你想逃走?”
顾惜朝认真地说:“我想杀王小石。”
金风细雨楼如今的楼主王小石,因为刺杀奸相傅宗书被朝廷通缉,逃亡在外。他要杀他?莫不是还想拍朝廷的马屁?
戚少商愕然,他甚至替好友担心,现在的顾惜朝,能有什么手段害人?
“你与王小石有仇?”
“他杀了傅宗书。”
戚少商正色道:“他杀了傅宗书,该是你的恩人。”
“傅宗书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被他杀了我找谁报仇?不杀他杀谁?”
顾惜朝只是想找个敌人,越强大越好。他想知道如果再没有几分不舍,再没有人拖后腿,能做到什么地步。
不可能如上次狼狈。
他发现有敌人的日子和有朋友的日子一样,非常充实。
而对于蛰伏太久,久到连蛰伏的原因都忘记的他来说,充实就是一切。
顾惜朝忍不住想把所有经历所有推测都告诉戚少商,却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或许因为四年来,他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所以现在才特别罗嗦吧。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不会说话了,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朝朝暮暮”,因为他对晚晴发过誓,永不离开她。
永不离开,
却还是离开了。
想给她最好的,
却还是没能给。
这样的丈夫,要来何用?
戚少商无话可驳,又问:“你在找他?”
顾惜朝摇头道:“当我发现他居然会请你九现神龙当代楼主,自己逃亡天涯,我就不想杀他了。话说回来,不光你和逃亡有缘,你的朋友也莫不如是,简直是笑话。”
戚少商仍旧无话可驳,便听顾惜朝继续说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几乎大梦不醒,才知道菜里被人下了毒。”
“毒?”戚少商一惊,心想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该是怎样一个凶险的情况。
“如果继续吃下去,就算不死也会真的变成白痴。可我既然不是白痴,又怎会让敌人得逞?”
顾惜朝说到一半住了口,斜眼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戚少商沉声道:“所以你就让那人代替你吃,好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我发现那毒能让人逐渐变得痴呆,消解内力——这没什么了不起,奇的是能同时使人变得敏捷无比,所以我知道他们必要利用我做什么事。”顾惜朝未做正面回答,向听得入神的戚少商微微一笑,“戚楼主,您知道是什么事么?”
想到这些日子来的莫名遭遇,戚少商微有愠怒,“被我杀……”
“没错。一月左右后他们就派人来见我,每天晚上都反复说一句话,‘杀戚少商’,真是吵死了。连内力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你?只能是送死。于是我便依样教那人,还加了另一句。”
“‘用九’。你想警告我有人要害我?”
这话说着,连戚少商自己都不相信,但那是事实,即使是个不合情理的解释。
“你明明听到,却还是杀了他么?”顾惜朝大笑,连带怀中的琴弦振动一起发出了翁翁声,“没错。我一知道他们要陷害的是你,便开始教那人学习九幽的魔功,同时在他身上造出伤疤等痕迹,头发也卷起来,让他越来越像我。你失手杀人,一定只顾上观察生死,没有仔细检查身份,况且事隔四年也拿不准。你只当住在‘朝朝暮暮’,会用九幽魔功的人一定是顾惜朝,而铁手说顾惜朝疯了,他就一定疯了。根本没多想,是也不是?”
见他笑得好似占了便宜的孩子,得意非凡,随后又莫名露出落寞的神情。戚少商暗叹,这魔头行事果然难以揣测,他一方面提醒有阴谋,一方面又配合对方让这阴谋更容易得逞,明显是隔岸观火。
天知道他图的什么?
好在他果然不是存心害人,好在他本性还不那么坏。
……好?
他不是坏十分,而是坏八分,就值得高兴了?
还是习惯他坏十分,当发现他其实有两分是好的,觉得很安慰?
荒唐,这种人是那么简单就能原谅的吗?
顾惜朝叹了口气,
很寂寞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个不出意料的结果太不出意料了,很没有意思。
“我已经留了足够多的空隙让你逃脱,可惜不知是你太有名,还是命运使然,那人居然认识你。而你若不是太急于下手,太想杀我,又怎会来不及听他的警告?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你哄到我那里去的?”
这个问题正是戚少商最不明白的地方,他坦然地回答:“不知道,我只是一时兴起就去了。”
顾惜朝一愣,神态奇异地看着戚少商,“一时兴起?难道你不是被骗去的?哈,天意,天意若何……所以你又在逃。”
戚少商点点头,“是,我在逃,因为我没有时间辩解。我想知道这个计划究竟针对谁,是谁做的,而留在京师,即使能保全自己的位置,也得不到答案。最后,我不觉得我不该杀你,我在逃也不是因为杀你。”
“嗯,你在四年前杀我,所有人都会赞你一声英雄,你在计划发动前任何一个时间杀我,没人会怪你,还会说顾惜朝罪恶滔天,死有余辜。可惜你却在最不适合的时间做了最不适合的事——连我都觉得很同情。”
他是发自内心的同情。
戚少商知道他没说谎,不然不会如此得意。
对于顾惜朝来说,看着别人自己上钩,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才是最快乐的结果。
如果这个人还有些笨,明明有漏洞不会钻,就是快乐加快乐。
而倘若那人恰好是他的仇人,岂非笑都要笑死?
顾惜朝没有笑,算得上很给面子了。
可戚少商没法就这么算了。
为他之死后悔得辗转难眠,突然发现根本他就在一边看热闹,顺便添柴火,岂不是太窝火,太气人?
而偏偏因为火不是他点的,连迁怒都怒不上去。
戚少商就像团燃烧不充分的木头。
他觉得自己满脑门都在冒烟,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他盯着顾惜朝,似乎莫名其妙地又被背叛了一次,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幸好还不至于真的打死他——沉默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不该害那人。”
顾惜朝等的就是这句,大笑三声,一字一顿道:“戚楼主,您不要弄错了。那人自己跑来刺杀我,我不杀他已是仁慈,况且毒不是我下,人更不是我杀,我怎么害他了?”
戚少商语塞。
怪谁呢?谁也怪不得,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这下他不是觉得自己老了三十年,而是老了三百年,连动都不能动了。
现在的处境,是顾惜朝的错吗?
不是他的错吗?




12 道,还是义



戚少商咬牙道:“你跟我回汴京,我就再也不追究你过往的错事。”
顾惜朝扬眉,“错?成王败寇,我从不后悔,而且你们也不要再期待我忏悔。再说,你有本事追究么?当然,若你打算向杨无邪解释,不再管理金风细雨楼,我倒愿意陪你走一遭。”
“你要风雨楼?”
这下九现神龙真的九成不懂了。顾惜朝有什么筹码,居然如此大言不惭?
“铁手现在人在和州,大张旗鼓得惟恐天下人不知。不管你还是我,只要回京就是杀身之祸,他没通知你?”
“不必通知我也知道。”
顾惜朝略显意外地扬眉,“戚大楼主,你想死,我可不奉陪。且听好,你的朋友有两种来历,一种是钦佩你的为人而愿意为你牺牲,一种是赞成你的道义而甘愿替你受死。上次被我杀的,全是前者,这次在你身边的,却多是后者。”
好坦率!
你倒知道上次被你杀的都是什么人么?
戚少商压下心头的怒意,知道他说的没错,答道:“我只要坚持我的道义,这两种朋友便没有区别。”
“没人能始终坚持自己的道义。我不能,你也不能。”顾惜朝的话像总结过往,也像斩钉截铁的预言,又像妖魔媚惑众生的言辞,连他自己都诱惑了,于是轻叹,又道,“然则道义正是由于坚持起来困难,才显得尤为可贵崇高。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用性命掩护你,我也不想杀你。江湖中有梦的人很多,有能力实现的,却极少。”
他很感伤。
——至少戚少商觉得他很感伤。
因为他对“梦”字不能释怀,也因为他几乎原封不动地说出了戚少商方才的想法,而戚少商当时就很感伤。
印象中顾惜朝很少感伤,只除了鱼池子时对伪装成药人的戚少商说的话,十分之感伤。
或许他们在逆水寒一役纠缠得太过,彼此都受了太重的伤,见面必然是敌人,但在确认对方不在了,都会感到怅然若失。
因为他们本来都不希望对方死去。
即使在那场千里追杀中,他们也仍在犹豫,在杀与不杀间徘徊,既恨对方入骨,又敬惜对方的才能,不愿与其为敌。
是以戚少商认为,顾惜朝也和他有类似的遗憾:
——你为什么一定要与我为敌?
——为何你不能放弃自己的坚持,让我也能放弃杀你?
可惜他们终究道不同,无法与谋。
四年前他一人叹“你失红泪我失晚晴”,四年后另一人叹“白日烟花转瞬寂灭”,竟是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
又如何?
只要大家还活着,就还是敌人,死了,都是一抔黄土,也不谈敌人还是朋友了。
“你早已不在小楼中,否则怎会对江湖中事这么清楚。”
“又错了。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有的只是自以为是。即使过了四年,想杀我的人仍旧不知有多少,只有那里最安全,我为什么要走?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我又怎么不在江湖中?而且,你不知道铁手很喜欢讲故事吧。”
自以为是?
戚少商扬起一边眉毛。
他确实不知道铁手喜欢讲故事。
顾惜朝那么聪明,当然可以从几件小事中推测出现今的势力分布,可又怎么会安心蛰伏,直到被迫才离开小楼?
他不是壮志凌云,想一飞冲天么?
这么简单就放弃了?
究竟是以前错看他,还是现在理解错误?
戚少商忍不住问了,顾惜朝冷笑,继续道:“我也不太明白他究竟是希望我没疯,试探我,还是只想找个人听他说话。总之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来看我,告诉我江湖中出了什么大事,说朝廷如何一步比另一步更接近悬崖……哼,连傅宗书都要篡位,这样的狗屁朝廷,迟早会覆灭,届时才是成就大业的时机,我为何要在不适宜的时间做不适宜的事?”
戚少商暗自点头,还没开口,就听顾惜朝又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瞧着他,活像他头上开了一朵花。
活人头上当然不会开花,而顾惜朝接下来的话,则让戚少商真真正正警觉了。
他说:“你本来,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家,
国,
天下。
江湖人心中的江湖,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但戚少商不只如此。
他认为侠义之道,不是救助几个百姓,消灭几个恶霸就可以的。当今边关告急,奸佞当道,杀之不尽,除之不及,必须从源头遏止。而顽疾的根源,就在日益昏庸的朝廷。
世上没有永恒的朝代,
连云寨地处边关,外可抗辽,内可呼应各地揭杆而起的义军,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便能打破这无望的年代,真正造福于民。所以他非常注重江湖中各大势力的动向,将连云寨经营得坚如磐石,在汉辽尘风之间形成一道障蔽,威信日隆。
他起先也不明白保这危如累卵还成日笙歌宴舞的朝廷有什么用。直到半生基业连同理想都被顾惜朝一手毁去,消沉之下经诸葛小花点拨,才理解其苦心。朝廷更替,苦的仍旧是百姓,不若从中斡旋,以求取平衡。
可理解是理解,他年轻时的心愿还在。
他仍旧希望能一刀砍掉赵佶的脑袋,或者至少除掉蔡京——甚至他真的和无情联手做过,憾而失败了。
这尘封的理想,居然从仇人口中说出。至少在旗亭初次见面时,他并没有看错,最了解他的,果然还是……
顾惜朝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等了好久都没有回答,原地走了几步,微微眯起双眼,“当年我追到一半就知道了,说你通辽叛国,是栽赃,却也不完全。你不通辽,但叛国,就算真的处死,也没什么冤枉可说。”
戚少商鼻子里哼了声,道:“你想怎样?”
顾惜朝抬头看了看月亮,突然问:“你杀了我朋友,知道么?”
“谁?”
“他虽然要来杀我,却是我唯一的朋友。”
戚少商差点气得跳起来。
他说的居然是那替他而死的无名青年!
还有脸说什么朋友?世上哪有拿朋友试毒的?又哪有明知危险还把朋友往火坑里推的?
但他忽然想起来,顾惜朝以前曾说过,他虽然一直在追杀他,却一直把他当朋友。
原来他对朋友的定义就是这样?
怒极反笑,戚少商冷哼道:“他是你朋友,那又如何。”
“我的朋友全是疯子,但不要以为只有你的朋友才高贵。有神智的人都会骗人,他们却绝不会!”
“我骗你什么了?”
顾惜朝侧眼看着他,笑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四年前你不杀我,不仅仅因为铁手的约定,还因为你觉得我已经彻底失败,不值得再介怀——养虎遗患,在你眼里我连狗都不如。哼,你却没想到,连狗都不能乱杀。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所谓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往往并不理所当然。”
这样的话,以前的顾惜朝绝对说不出来,因为他最恨有人瞧不起自己。
原来四年过去,他还是变了不少。
虽然微笑中仍旧有怨毒,却至少能将别人的鄙夷说出口了。
戚少商在四年前确实那样想。他觉得顾惜朝不可能东山再起,活着也如死人一般,根本没必要杀。可是想到被毁去的基业,他还是不能不介怀,为死去的人不值。
但现在他怎可能还把他当狗?他简直是条冬眠醒来的蛇,单单存在便足以让人心神不宁。
他已经懂得了什么叫鲲鹏羽化,懂得什么叫三年不飞三年不鸣。
鹰,
眼中是哪边的风景?
他若决意加入乱党,定有左右时世之能,他若出走外邦,对中原便是更大的威胁。
早知如此……
仍然是不能杀他。
“……还有一点你不知道,”顾惜朝停了许久,又说,“活过这四年的顾惜朝,已经被你一掌打死。我不是顾惜朝,我只是个等待天明的死人而已。”
等待天明的死人?
死人该等待天黑,又怎会等待天明?
这是哪来的疯话。
戚少商不禁又动摇了。
莫非顾惜朝看起来正常,其实还是疯癫的?否则怎么这么老实,又这么跋扈,这么寂寞,又这么意气风发?
除了疯子,还有谁能把那些矛盾的情感熔炼一炉?
他想了很久,顾惜朝就陪着他站了很久,直到戚少商忽然想起了来此的目的。
既然这知情人没死,又何必再苦苦寻觅十七年前的亡魂?
于是他深吸口气,道:“你来杭州,一定知道你母亲和东君柳之间的秘密。”



13 暗香


“居然能查到这个地步,我该感到佩服。当年案件虽大,却因为出在烟花地,没人愿意详查,杭州府早已作为失踪结案——可惜知道得太多,便不会快乐。逆水寒中有什么,我当时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我现在同样不知道。”
提到“烟花”两字,他眼中掠过几分不屑,仿佛这些女子的失踪,活该不被人重视。而后,又以不知情为傲。
戚少商仍旧顾不了许多。
连顾惜朝都不知道,该再向哪里寻求答案?
“一点线索都没有?”
当然不可能,否则他怎会在这里?看风景么?
顾惜朝撇嘴笑道:“你来青楼清洗罪名?好清白啊,能洗得干净吗?”
戚少商知道继续说下去他还能找出无数话来绕圈子,没完没了,再一次提高音量问道:“你想怎样,直说。”
卷发的年轻人困惑地捏着下巴,随后道:“既然戚大侠要开条件,便把你的风雨楼送我吧。”
金风细雨楼?
“那不行,风雨楼不是我的,做不到。”
意料之中的回答。
顾惜朝本意就是为难他,立即拍手笑道:“那么谈判破裂后会无期,你不要再妨碍我。”
他拍手的样子,就好像拍掉的不是一个谈判,而是几粒灰尘。
“且慢——”不知为何,戚少商有种感觉,他这一走,就真的后会无期,也后悔无机了,“我答应你,到时候引你进楼。楼主的位置本就是他们给我,我不能强迫他们接受,但你只要有本事,就拿去。”
顾惜朝猛然回头,眸子像骤然亮起的两点星火,直直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答道:“好,这个条件,我接下。”
戚少商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如此条件,固然是一口气没处出,但这回应仍超出了底线。
许是看到他眼中一丝厌倦?
一丝四年前没有,现在却始终萦绕不去的厌倦。
厌倦的人,要风雨楼何用?
他想起晚晴死前对铁手说:
“我想,我还是爱他的,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爱。”
让人不知怎么爱的人,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江山、社稷、百姓、美人……?
且看他意欲何为吧。
——且一起行动,如有异动,也好应变。

三日后,宁国。
乍寒。
铁手还未等到诸葛小花进一步的命令,却等来了戚少商的信笺。
他没想到顾惜朝居然没有死,更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会碰到一起。
当他发现自己被顾惜朝耍了四年后,竟一点也不愤怒,因为只有他知道顾惜朝这四年来是怎么度过的。
他一直认为顾惜朝是个死人,因为不管和他说什么,他眼中也不会有分毫神采,好像这个世界是兴是亡都与他无关了。该说出尘脱俗,却带着死的惨白。
——目光如槁木死灰的人,还能走出那栋楼,在他看来,无疑是个奇迹。
铁手唯一举棋不定的,是究竟该为他的生存感到高兴,还是失望。应该高兴,可他的手段不够光明,应该失望,可他明明也是受害者,况且对方治给戚少商的罪名,也正是杀死顾惜朝。
至少,他还是同以前一样不择手段。
也许只有晚晴才知道,她的夫君现在是否有所改变,还是仍旧为了功名权势不顾一切。
将消息寄回神侯府的瞬间,铁手隐隐有些不安。
戚少商不会被骗吧?
顾惜朝不会被杀吧?
必须尽快去杭州接应,他想,这两个人就像老虎和狮子,几乎不可能和平共处。
但饶是如此,思路中仍旧有未知的黑暗萦绕。

晨光初现。
西子湖还沉浸在夜的寂静中,连水波都透着将起未起的庸懒。
顾惜朝小心翼翼地走出小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们不会再来,烧了吧。”
守了四天都不见那些黑衣人再来,戚少商不禁后悔。莫非就是那一声喊惊动了他们,还顺便把顾惜朝没死的消息也泄露了?可对方没道理就此罢手,怎的不来灭口呢?
“我已观察多日。楼里大概有密道,且只可进不可出。他们每天都只搜寻半晚,然后从密道离开。我引他们出来是想跟踪找出密道的位置,却被你坏了大事。哼,把楼烧了再找,我就不信找不出来。”
顾惜朝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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