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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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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便要上前替她拭泪,脚方抬起,庚桑楚又生生顿住。
两人便自面对面站着,相隔那短短的距离,不靠近,却也不走远,眉眼细细描绘处,只觉一辈子也看不够。良久萧冷儿退后一步——这一步却不知花了她多少力气,垂头低声道:“你怎的在此,分明身受重伤,为何不好好休息?我、我不打扰你,先离开……”猛然哽住,她再说不下去。宁愿他不曾出来,在他房外守候一夜,却又怎舍得离开?
她退后一步,庚桑楚便自自然然上前一步,脉脉笑意温情:“你为何在此,我便为何在此。”伸手向她,“你若此时离开,岂非要累我再走许久的路,再伤重一些那可不得了。”他脸上点点笑容绽开,如夏夜里萤火明亮。
萧冷儿怔怔抬头:“你为我才出来?”从相识以来,她便盼着他向她伸手,但此时此刻,却哪有勇气去接过他的那只手。
放下手,庚桑楚笑意雅致:“这些天,我心中想了许多。从我们相识以来,你向我伸出手,向我走过来,我只是一味的不敢面对,却一次也没有正视过你的辛苦。这一次我想走向你,想这一盏灯能照亮我们,谁知你总是快我一步。我堪堪这般想到,你却已站在我的面前。”他望她身后那一条长长的黑漆漆的路,“其实我今夜只想要一个机会,让你不必再那么辛苦,让我可以向你走来。”
怔怔看他,水泻般银月下,他看上去魅惑得不可思议,但是她总觉看不真切,半晌道:“我陷害了你。”
“我陷害你的次数岂非更多。”庚桑楚满不在乎。
萧冷儿顿得一顿:“是我害你重伤,我……”她声音又发起颤来,“我眼睁睁看你遇险,却见死不救。”
“知道与那四不像决斗之前,我在想什么?”他反问,见她不解神情,微微笑道,“我想,若能再见你一面,定是上天的恩赐,心中却不曾抱有希望。你当真出现在我面前,我只觉做梦一般,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之后的事,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那一句“不关你的事”直如千斤巨石,比今晚任何一句话都更重的压在她心上,萧冷儿哽咽难言。
他浅笑看她:“你我相交莫逆,你待我真心,我今次若要有这误会,非但亵渎了你我间信任和感情,却更是侮辱我的智慧,这却叫我无法忍受。”语声中调侃,只想搏她一笑。
萧冷儿摇头,只觉难以置信:“你、你今晚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庚桑楚笑望她:“我被爹爹救回以后,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总也放心不下你,明知你定然比我更难受,直到齐然一行人回来之后,说到是你放行,又细细讲你神情态度,我却哪里还坐得住,只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去扶家找你。”
萧冷儿失语,半晌庚桑楚忽的大声笑道:“你莫要以为此番我惨败,当真便是着了你的道,若非我爹存心误导,三番两次乱我心意,我不至输得如此颜面无光。”又敛了笑意看她,“可惜他越想阻挡我与你一起,反倒叫我更看清自己的心意。”
咬唇半晌,萧冷儿颤声道:“你今晚究竟想我和我说什么?”
庚桑楚淡淡道:“扶雪珞天纵英才,与你恰似天生一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你心中对他……”
萧冷儿打断他话:“我已说过无数次,视雪珞为友,无论过了多久,这答案也是一样。”
“圣沨与我一同长大,我最是了解他,他表面看上去冷淡,内心却委实单纯无垢得紧,喜欢了你,对你便是从此一心一意,你若叫他隐退,他必定也……”
“我待圣沨虽不同,那种不同却是对亲人般的依赖和喜爱,不掺半分男女感情。”她再次打断他的话。
笑了笑,庚桑楚续道:“洛云岚天性豪迈,爽朗不羁,性子与你其实最为相近,若有他陪你行走天涯……”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庚桑楚紧紧看了她眼:“你喜欢谁?”
坦然回望他,萧冷儿一字字道:“我要寻的佳人,就在我面前。除了他,我谁也不喜欢。”
负手而立,良久庚桑楚淡淡道:“你可想清楚,你喜欢的,是怎生的人。”却并非要等她的回答,猛然转身来看她,目光灼灼,早已胜过他手中那灯火,“一开始我便一次次提醒你,避开你,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已做完。你执意要我伸手,便当知,这一握,就是终身。我给了你机会,从此再无所顾忌。萧冷儿,你此刻还有最后后悔的机会,你自己考虑清楚。”
却有甚需要考虑?盯了他身侧修长手指,她缓缓道:“方才你向我伸手,我却没有及时抓住。你说要主动走向我,却不知这话,期限过了没有?”
两人对视,谁也不肯相让。良久庚桑楚目中锋芒敛去,静静上前一步,两人距离顿然拉近,一圈圈览她眉眼,庚桑楚伸出手。
萧冷儿半分不犹豫,伸手紧紧握住,两人相拥,他唇畔温热印她额头:“记住这一回,是我向你伸出手。你此生,再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第七章 昔人已乘黄鹤去
萧冷儿与庚桑楚夜谈一些时刻,终于担心他身体,虽然极欲与他一起,仍是强自送他回别苑,自己便起身回扶家去。她此刻心情自然不能与出来之时相提并论,却是记挂着依暮云几人担忧情切。
堪堪踏入大厅,便见人人在座,表情也不甚好,倒是形成惯性思维,萧冷儿直觉有发生甚不好之事,还没开口,已听扶鹤风沉声道:“方才接到少林门人来报,释空大师几日前已驾鹤仙去。”
萧冷儿一怔,释空大师?细想才记起那却是少林寺硕果仅存的释字辈高僧,其辈分地位,只怕连萧如歌楼心月这样的人物在他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如今竟也去了?虽从未与他接触,但少时却也听闻不少有关他行事,一时不由有些怅然,迟疑道:“那我们……”
扶鹤风接道:“释空大师德高望重,休说我等,便是你们武林盟初初成立,也该前去执意。但盟中众人尚在回程途中,张贤侄想必还没有接到消息,我们却是要等他们回来,明日才好启程。”
萧冷儿点了点头:“众人一道上少室山去?”
洛文靖道:“少林低调,不欲宣扬,我们既然已经知道,自该前往,却也不必太多人,你们武林盟,也只需派出几个代表即可。”
扶雪珞颔首道:“便由我,萧大哥,云岚和冷儿前去。”
依暮云立时叫道:“我和烟然呢,还有佩如姐姐!”
扶雪珞看她三人一眼:“少林寺向来只需男子进出,你们前去,只怕不太方便。”
三女目光立时瞧向萧冷儿。扶雪珞这才反应过来,摇首笑道:“抱歉抱歉,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冷儿也是女子。”
这回却是四女一齐瞪他。萧冷儿想想也是,人家是发丧又不是办喜事,这般热热闹闹的还男女混合,委实有些张扬得过头,便道:“如此安排也好,最近连着奔波这许久,大家想必都有些疲累,三位美人儿还是趁此在家休息,我们早去早回便是。”
依暮云还待反对,突然注意到她神色语声,反倒多了几分迟疑:“你、你心情好了?”
萧冷儿笑道:“在外闲逛之时碰巧遇上一个人,与他聊了一阵,心里倒也好受许多。”
岂是好受“许多”,简直多雨转晴,阳光灿烂!能让她这般迅速平复心情之人,三女对视一眼,明白各自想的都是同一个人。
扶雪珞几人心中自然也有数,此刻却不是讨论这问题的时候:“既然商量好了,便散下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还要赶路。”怜惜看萧冷儿泛青眼圈,柔声道,“你已许多日不曾好吃好睡,原本不该叫你一同前往……”
萧冷儿打断他话:“家母早些年与我提及释空大师,道他仁义无双,更曾救过家母性命,至此一着,我必定要亲赴少林一行。”
她说这话时扶鹤风与洛文靖都是若有所思,联想二十年前旧事,心中对她母亲,倒是有了些肯定。
当下安抚完依暮云几女,厅中之人便各自歇息去。三女虽然好奇萧冷儿今夜境遇,但想到她原本休息就不够,明日还要再赶路,却也不忍再打扰她。
一夜无话。第二日接近晌午时分,武林盟大队人马便已回来,张继风闻此消息,自然十分悲痛,立即便又要启程回少林,众人也欲一道,扶雪珞便又自讲一番昨夜说辞,众人倒也无甚意义。趁着吃午饭的时间,扶雪珞说到一个月期限眼见已满,而且此番少林之行,已经没有时间再多聚,便提议各自在此便散了。
众人听觉颇为在理,倒也各自同意,又想到连连发生几件大事,都想要回自己师门一趟,至于日后如何,却也不是此时能知。
当下吃完饭后众人各自话别,因张继风之故,旁人虽不致感同身受,却也明知此刻不宜多话,匆匆几句,便先相送扶雪珞萧冷儿一行人上路去。
想到此行又要耽误些时日,有心在临走之前去见上庚桑楚一面,却总也寻不着机会,萧冷儿心中不由懊恼,一路只顾低着头向前冲。
明知她心中所虑,扶雪珞看在眼里只觉酸楚,萧泆然倒是庆幸此二人又可分开一阵,记盼着那感情能就此淡下来。
行到城外,萧冷儿却意外见到久未露面的展扬站于路途一旁,显是在等人,当下大喜道:“展大哥,你怎会在此?”
展扬见她也不由一笑:“自是等你。”目光扫过众人,便唤她到一边,耳语几句,萧冷儿又惊又喜:“当真?”
展扬佯怒:“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萧冷儿一想也是,便自俏脸上笑开了花:“多谢你啦展大哥。我这就赶路去,展大哥多保重。”
两人道别之后展扬转身便离开,萧冷儿跟在扶雪珞几人身后继续赶路,心情却明显好上许多。众人问她,却只得容光焕发的姑娘含笑不语。
听完展扬禀报,庚桑楚这才放下心来,刚松得一口气,便见楼心月自门口走进,他还不曾发话,展扬已自向楼心月施了一礼,便行出门去。
楼心月看他悠然笑意,问道:“你伤都好了?”
也不看他,庚桑楚惬意摇了折扇笑道:“从小到大我受伤,你何时见我在床上躺过。”
楼心月失笑:“你太久不曾受伤,我倒给忘了。”看他模样,半晌淡淡道,“我去而回头,到救你回来,你一句话也不曾问过我。”
庚桑楚轻晒:“冷剑心在你心里向来重过了一切,我当初只以为你是真走了,这般看,你却仍是不放心我和萧冷儿,执意让我输这一回,也与她生出嫌隙。”
“你是我的儿子,在我心中自然也最得看重。”楼心月凝神看他,仍是淡然,“但你虽输了这一着,武功与心性却是更上一层楼。非但如此,你不止与萧冷儿没有生出嫌隙,反倒因此下定了决心。”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
“还有甚重要,你终究没有顺着我的做法。”
“没错!”半眯的眸子猛然睁开,庚桑楚起身,折扇洒然挥开,“我行事向来不容他人置喙,更不容旁人暗中耍弄于我,即便是你也一样!若再有下次,爹可莫要怪做儿子的不客气。”
楼心月神色不变,半晌道:“准备一下,与我同上少室山。”
庚桑楚挑眉:“我以为,你此时是来与我辞行转回苗疆去。”
楼心月摇首,目中似缅怀什么:“释空大师曾有恩于我,他涅槃而去,我自当前往拜会,只怕……”顿了顿,悠然长叹一声,“辞行尚有惊喜。”
嵩山西临洛阳,其实路程极近,众人不日便已抵达山脚之下。萧冷儿虽不曾来过此处,却也听闻嵩山少林河以东太室山极近妍态,共有三十六峰,岩幛苍翠相间,峰壁环向攒耸,直若芙蓉之姿。登上主峰峻极远眺,西有少室侍立,南有箕山面拱,前有颍水奔流,北望黄河如带。倚石俯瞰,脚下峰壑开绽,凌嶒参差,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气势。她心中素来向往,此刻既已到了山脚之下,怎不生出游览之意,想到此行目的,终究只得作罢,又暗自打算拜祭完释空大师之后,自己定要抽出时间往返太室一趟。
由此众人便在山脚下稍事休息,又起身赶往少室山之上。这少室山山势陡峭峻拔,也同样含有三十六峰。主峰御寨山为嵩山最高峰,数百年来威名享誉武林不坠的少林寺便落于此山北五乳峰下。
众人一路游览上山,萧冷儿走遍南北,其间便讲述一些传说故事,倒也颇多乐趣。
少林寺雄伟恢宏,不在话下。扶鹤风几人身份俱是尊贵,堪堪到了寺外长长阶梯之下,已有人进去通报,却是少林方丈无想大师亲临相迎。众人不欲太过打扰少林,便只由扶鹤风洛文靖两人住进少林,他们一干小辈却在山中猎户家中暂时歇下。
入夜萧冷儿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便自披衣出得门去。倚在一干树枝前发一阵呆,听身后些微响动,萧冷儿回头,却是萧泆然。
在另一棵树干前寻个舒服位置靠定,萧泆然惬意道:“自青城事起,我们兄妹二人,便难得再有聊天的机会。”
萧冷儿失笑,偏首道:“大哥想问什么?”
萧泆然凝思片刻,微笑道:“便先问最想知道的,你那夜出去,碰到问心?他与你说了什么,却叫你那般高兴。”
萧冷儿颔首:“是碰到他,他说了一些,嗯,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听到的话。”
“此人对你也算有情有义。”真心实意说这一句,萧泆然叹道,“那夜你放走扶盟主抓获的一些人,却是有些不知轻重之举,你心中倒是怎生想?”
萧冷儿笑道:“并非我不知轻重,但我与庚桑楚向来输赢都是坦荡,此番我机关占尽,毕竟得了便宜,甚至连楼心月也有心拖累庚桑楚。这般赢法,我脸上何曾有光?扶伯伯与洛老头二人,那日抓获众人只想对付庚桑楚,一心置他于死地。但他二人向来侠义自居,此番擒获那几人毫无光彩可言,反倒间接使我欠下庚桑楚一个人情,落得多番不讨好。他们不好意思开口,我便直接放了那些人又如何?大哥,我与他之间有情却不能有义,尤其人情一说,是万万欠不得,否则轻易便落了下层。从前他心里便总觉亏欠于我,做事颇多掣肘。此番之后,想必我却渐渐再难为他敌手。”
一番话说完,萧泆然听得在理,唯独她说到最后一句,他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萧冷儿看他神色知他心思,笑道:“大哥可是不信?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这些心智手段,能牵制他一时,却怎牵制得了一世,尤其此人悟性之高,世所罕见,只怕今日比同从前,他修为已更上一层。唯有扶雪珞,能以大局为重,大仁大勇,不失为庚桑楚劲敌。此二人心性不同,轮到高处,却也有些殊途同归的见地胸怀。”
萧泆然一挑眉:“妹子可是轻视自己女子身份?”
“非也!”萧冷儿长身笑道,“天下本无主,世人当自强。我心中岂有男女之念。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欲了解敌人,首先却要了解自己。大哥若仍是不信,只管日后综观全局。”
萧泆然目光一闪:“他可是你心上人,奈何你提及他,却与阿猫阿狗无甚分别。”
半分不理会他有意调侃,萧冷儿悠悠笑道:“我向来公私分明,此刻屋中睡不着觉的,想必也不止你我二人。此番释空大师仙去,只怕前来拜会的,更不止我们一行人而已。”是非曲直,她心中早有计较,却也绝不放弃心之所系。
出家人虽言道是遁出方外,四大皆空,但释空大师辈分之尊在武林之中绝无仅有,又有扶鹤风一干人赶来祭拜,少林寺虽然不曾大肆搞祭礼,对众人招呼倒是颇周。萧冷儿几天前两天都只在山下走走看看,不欲给少林寺多添麻烦,直到最后送行释空大师之礼时,这才入内去。
几人正自走到台阶之下,迎面走来一人,长身玉立,折扇轻摇,面上笑容说不出的潇洒迷人,这般风度,除了庚桑楚却还有谁?
双方面面相对都是一怔,还是庚桑楚率先走过来,笑意更是如三月春晖醉人:“几位,这么巧,又见面了。”目光扫过萧冷儿,终是多出了些与往日不同的色彩。
萧冷儿心中欢喜,机会要笑出声来,抢前一步道:“是啊,这么巧,楼心圣界的大殿下特地来少林,莫不是也祭拜释空大师?”
庚桑楚含笑点头:“正是。释空大师昔年曾有恩与家父,此次前辈仙去,我自当来行这一礼。”
萧泆然心下一动,便也笑道:“这可当真是巧,释空大师当年也曾有恩于家师,说不准这巧合便成了缘分。”
“只怕当真便应了这缘分二字。”萧冷儿抿嘴笑道,“大师也曾有恩家母,我委实不好意思把这一件事说成了三件事。”
三人相视而笑,庚桑楚折扇一扬:“扶盟主,萧公子,洛公子请。”
也不与他客气,扶雪珞、萧泆然、洛云岚三人便当先几步走在前头,庚萧二人自自然然落了后方。不待萧冷儿反应,庚桑楚折扇换了左手,空下的右手便自牵了她的。颊上荡出红晕,心中却甚是甜蜜,萧冷儿任由他牵着,低声笑道:“那日你让展大哥为我传话,我只当你哄我高兴,哪知你当真便来此。”
庚桑楚横她一眼:“我何时说过大话?你娘与我爹当年欠下的想必是同一桩恩情,释空大师的事迹我听说的倒也不少,心中对他素来敬仰。”
萧冷儿颔首同意:“我也是。听说那时楼、你爹和萧……和燕帝,两人同为惊世之才,谁也不服谁,但在释空大师面前,也只若毛头小儿一般。两人身份虽有别,大师对待二人态度,却一视同仁。”
“释空大师这般得道修为,心中自然早已无所谓正邪之分。”庚桑楚叹得一声,不难听出遗憾之情,“只可惜如此高僧,我终究无缘一见。”
萧冷儿摇首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大师虽然躯体已逝,但留下的心性与精神却是永存。你他日若能有了大师这般顿悟,比之与他见面,只怕更是交了莫逆。”
庚桑楚失笑,看她一眼:“不知萧大小姐这可是在绕着圈子劝我放弃正邪天下之争,归隐山林。”
萧冷儿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点头承认:“我正是这意思,但你此时年轻气盛,只怕却听不进我这番话。”
庚桑楚低眉,不再说话,只下意识握紧她手,听她又自笑道:“但你莫要担心,只要你在这武林一日,我必定遵守诺言,绝不弃你而去便是。”
庚桑楚瞪她:“你为何不干脆说要与我分出个胜负生死才肯罢休。”
萧冷儿掩嘴而笑:“这却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她笑容灿烂如群花怒放,正自瞪她那人不由看呆了眼,随即反应过来,面上不自然多了层薄晕。眼见这位脸皮厚得旷古绝今之人竟也会不好意思,萧冷儿笑得更欢。
那两人在后面旁若无人笑闹,只苦了前面三人,扶雪珞面无表情,萧泆然一脸苦笑,洛云岚虽无甚感觉,看扶雪珞神色,眼珠子却还哪敢再多转一下。
进了山门之后,五人却立时自觉起来,半句话也不再多说,脸上也各自多了层肃穆的神色,一旁的弟子便领了五人向后殿行去。
扶鹤风等人早已在座,几人到了之后,各自点头便算作了招呼,无人讲话。木鱼声与“南无阿弥陀佛”的诵经之声不歇,众人听得一阵,心下当真便似平静一些。
此处唯一不大协调之人,看来便是庚桑楚,但他一人立于一旁,折扇轻摇,悠然惬意,自然无人当他是前来闹事,无想大师主持今天礼仪,达摩院院座无为大师便自越众出来,施礼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
庚桑楚含笑还他一礼:“在下问心,昔年我楼心圣界圣君曾受释空大师恩惠,闻大师仙去,心中伤痛,便遣我来此向大师还礼。”
无为大师肃然道:“来者皆为我佛门有缘之人,施主请。”
纵是如此庄严肃穆氛围,萧冷儿咋闻此言,也险些笑出了声,心想若连庚桑楚都能算作佛门有缘人,那一干佛门的光头和尚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普度众生了。
礼数亢长繁杂,萧冷儿想着绝不能对大师不敬,这才强撑住了睡意,转眼却见扶雪珞双眼紧闭,却似睡着一般,不由耸耸他肩膀,用自己仅有的那点传音入密功力道:“臭小子,这么严肃的场面你竟拿来睡觉,这武林盟主却是怎么当的,也不怕回头挨你爹几大板子。”
扶雪珞也不睁眼,甚至嘴唇也未见得动一下,萧冷儿耳中却已清楚听到他声音:“此话说得在理,如此难得的场面,广宣佛理,自该用心体会领悟,唯独萧公子独树一帜,偏要在此东张西望,无所事事。”
讨得个大没趣,萧冷儿有些悻悻摸了摸鼻子,回头看庚桑楚,却也是与扶雪珞同样老僧入定模样,心里颇不服气,便也自装模作样闭了眼,但耳中虽听闻诵经之声,她本身没有半点慧根,却又有甚办法?
诵经完成之后,一干人便随无想大师到了后山。释空大师临终前曾言道,他死了之后,便火化他的尸身,把那剩下的骨灰只管洒入风中便是,因此这后山也不过一座衣冠冢,扶鹤风等人便请求各自来洒上一捧黄土,眼见众人心诚,无想大师修为精进,倒也并不甚把这些礼仪放在心上,便自同意。
一人一抔黄土,在那坟前拜得三拜,便自退下。等到这一节礼数完成,萧冷儿方自转过身,抬眼处却生生愣在原处,一瞬间惊讶恍若血液倒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一人负手飘然而立,在场纵有一干绝顶高手,却无一人知晓他是何时到达。山风吹得他衣襟和长发飘散,但他一动不动,那一种尊贵祥和,却似要凝结了周围的风。
发丝往后,夕阳映照在他浅淡的侧脸,如金石玉砌般妍态,但哪里又有人会注意到他容貌?自古人类对于神族的尊崇,总觉他们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叫人典礼膜拜,哪里却能顾及到他外在的美丑。
那于他而言,已只不过是一副皮囊。
他音语醇然,似叹似惜歌道:“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语毕,终于转过头来面向众人。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萧冷儿喃喃道。
九天之上有神人,凡尘之中却有万人心中真正敬仰的紫皇。
燕帝萧如歌。
无想大师,扶鹤风几人肃然施礼:“见过紫皇。”
洛文靖垂首,叫一声:“大哥。”便自闭口不言,倒是扶雪珞几人注意到他称呼,心中各自诧异,但在萧如歌面前,却有谁敢造次?
萧如歌含笑还礼,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经过萧冷儿时,眼中不由自主便多了层笑意,扶雪珞便站在萧冷儿旁边,气韵内敛,萧如歌不由多看两眼,最后落在庚桑楚身上。在场无不肃然噤声,唯有他仍是摇了折扇,笑意从容,不甚在意模样,见萧如歌目光,便自笑道:“问心见过燕帝。”
萧如歌微一颔首:“二弟之子,确有他当年风采。”
庚桑楚含笑不语。
萧如歌倒也未曾等他回答,身形不见动作,已到了衣冠冢之前,俯身捧上一抔黄土敬上,半晌叹道:“大师得道,去得干净,难为我等仍拘泥红尘之中。”半晌淡淡道:“你父亲现在何处?”此话未曾点名,众人却明知他问的是庚桑楚。
庚桑楚答道:“我父在山脚之下。”迟疑片刻,“父亲早已猜到燕帝会下山来,只道在山下等小姑姑。”
萧如歌摇首笑道:“我倒给忘了,难怪镜明不愿与我上山,却是要先找二弟去。”说完这句话,才终于转向萧泆然萧冷儿立定。
萧泆然立刻躬身叫道:“师傅。”
众人都看萧冷儿,她却是心乱如麻,半晌咬唇不语,终于还是上前一步,垂首低声道:“见过父亲大人。”在场所有人虽然都一早猜到她身份,但此刻听她这般叫出来,仍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边礼仪已是完成,当下无想大师便着人安排素席,亲自领了众人回寺去。萧冷儿心中烦恼,极不欲和萧如歌行在一处,刻意落后几步,却落到庚桑楚身边来。庚桑楚见她模样,干脆拉了她手低声笑道:“这不是与爹爹见面么,怎么弄得像见阎罗王一样紧张?”
感觉走在前面那人像身后也长了一对眼睛似的,直直便瞅着他二人而来,萧冷儿心里更慌,握紧庚桑楚手更低声道:“他在我心中比阎罗王还讨厌可怕。”明知自己就算传音入密,也瞒不过前面那人耳朵,反倒大方了,想到他方才在众人面前一副拽上天的模样,自己的话正好挫挫他锐气,不由更为理直气壮。
庚桑楚看她模样,蓦地笑出声来。
众人走远不久,一对男女飘然而来。男子气度不下萧如歌,却是楼心月。那女子风华难以描述,早已不似凡俗中人,容色清丽难言,萧冷儿却是肖似于她。
两人站立良久,半晌楼心月叹道:“大师得道而去,昔年我几个听他讲禅之人,如今却仍是在中混沌之中苦苦纠缠。”
楼心镜明侧首看他,微笑道:“我想起昔年我们四人在一起,遇到释空大师,我和剑心不知天高地厚,却还仗着一点小聪明,想要在佛理上与大师分出个高下。”
楼心月闻言也自展颜笑道:“我与大哥却也同样无礼,年轻气盛,非要打败大师才肯罢休。”回想当年情形,悠然神往,脸上笑容却是一分分消失掉。
楼心镜明心中伤感难言,斐然道:“如今大师去了,我和如歌,还有大哥你,都前来拜祭一二,唯有剑心,这一礼却是要欠下了。”
楼心月俯身施了一礼,却再施一礼,叹道:“她欠下的,我帮她还便是。”
想了一想,楼心镜明仍是问道:“大哥,剑心如今是生是死?”
楼心月略微有些诧异:“如歌不曾告知你?”顿了顿又道,“我绝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她曾言道,我一天不死,她也决计不会死。”说到最后一句,心中何尝不伤感。他心爱的女子,却恨他恨到挫骨扬灰。
也不知在阶梯上坐了 ,萧冷儿出神看天上繁星,半晌道:“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请回吧。”
萧如歌上前两步,在她身边立定:“你还在恨我?”
“不恨。”摇了摇头,萧冷儿抹一把不知何时已经留下面颊的眼泪,“从娘死那一天起就不恨了,但是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冷儿。”萧如歌叹息,“这些年来,我的解释你一句也不肯听。”
“有甚好解释。”萧冷儿更努力仰头,天上那么多星星,不知当中有她没有,她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人,死之后若化成星星,那也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你对我怎么样,我并不在意。可是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曾有丝毫关心于她,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肯去看一看她。我是对不起你,我曾经又打你,骂你,甚至想要杀你,可是她死了,我们之间什么恩怨都了结了。”
“她死的时候,对你说过些甚?”半晌萧如歌淡淡问道。
萧冷儿擦掉下颚的泪珠:“她让我不要怪你,说一切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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