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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 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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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被戳了两下,有些慌张地护住自己的肚皮。
女人忙说:「贝贝别这么没礼貌。」
胖子低声说:「没事……」略微有点害羞,然后开始吃自己带来的便当。
便当盒里都很普通的菜,豆腐丝白菜梗子炒肉之类。小女孩张大眼睛望着,胖子也就拨开豆腐丝,挑出肉片给她吃,小女
孩吃完了不肯走,还是扒着他的膝盖,往上看。
女人也不好意思了:「妳这孩子,又不是没饭给妳吃。」
胖子低头把剩下的肉也都挑出来:「没事,喜欢就多吃。」
女人笑着说:「隔家的饭香,就是这个理,她就爱吃你的。要不,方便的话你明天多做两份,我照市价给你钱。」
第二天胖子来的时候,就真的多带了两盒便当。只是收钱的时候不太好意思,一直不肯要
「你要是不收,我们就不好吃你的了,哪有白吃的理。
」
最终胖子还是没收钱,只从女人的摊子上,拿了一个现在小女生们都喜欢的满钻小熊吊饰
君子之交.下
「你要这有什么用啊?」
胖子把吊饰放在腰包里:「我女儿喜欢……」
每次听他这么说,大家都忍不住快要真以为他是有女儿的了。
但事实上,「女儿」只可能是他的幻觉,大家觉得他可怜,也不忍心去戳穿他。
小女孩毕竟年纪小,不肯乖乖坐着吃饭,总要哄要劝,女人捧了饭盒追着她满地跑,到最后还是得浪费一大半米饭。
胖子对着表示歉意的女人一个劲说「没事没事」,次日依旧带了两盒饭过来。
一盒给了女人,另一盒一打开,小女孩就「呀呀」地叫开了,满是欢喜。
米饭做成小白兔的形状,胡萝卜做的眼睛和嘴巴,看上去很可爱,小女孩高高兴兴把它吃下去了。
「你真是有心,很会哄小孩子呀。」
被夸奖了,胖子就有些不好意思:「我女儿以前也这样的。」
Phillip把脸凑过来,他喜欢黏着胖子,胖子的胳膊很好捏:「我也要吃,我午饭没吃饱。」
胖子分了小半饭菜给他,只是很家常的菜,材料也是市场上的便宜货,但味道很不错。 Phillip原本是凑热闹,菜汁可口又
下饭,不知不觉就吃得干净,而后像是灵光一闪,说:「胖子,你有这手艺,不摆地摊,改做外卖也不错啊。」
胖子被说得有些害羞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摊子。
Phillip却认真起来:「你真的不想做点别的吗?摆摊总不能摆一辈子吧。你可以考虑做外卖啊,会比较有前途的。」
「怎么做……」
「我可以跟你合伙。我来负责投资,做企划,你管便当的质量就好。」
「别闹了……」
「我说真的啦。我有钱哦,胖子。」
「好好看摊子吧,有客人。」
胖子没有远大志向,像是已经过了做创业梦发财梦的阶段,老老实实摆他的小摊,就是一份很实在很值得下力气的事业。
但 Phillip每天都要怂恿他几次,胖子不相信他,他就指天发誓,恨不得要把账户给胖子看,让胖子知道他是有存款的。
Phillip这样的帅男生,教唆起来是很有说服力的,他若去当骗子也会很有前途,一个劲缠得胖子都发晕。终于胖子也只得
答应他,做了几个样品便当,让他拿去试试。
君子之交.下
Phillip拿着装了沉甸甸便当盒的包裹,对着胖子笑嘻嘻的:「明天等我的好消息哦。」
然而第二天 Phillip并没有来,胖子帮他占着旁边的摊位,到了晚上他还是没出现,摊位就只能给别人了,胖子也略微有些
担心。
一辆宾利 Arnage缓缓开过来,在这街上讨生活的,每日都要对着车水马龙,好车也见了不少,但那车开过来的时候,闲
了就翻汽车杂志过干瘾的几个男人,也忍不住盯着看了:「哇塞,我要能开开那车子就爽了。」
「做梦吧你。」
「喂,不会要停在这边吧,这种人来这干么呀,买地摊货?」
车子果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下了车,往他们这边望了一望,寻找什么似的。吵吵闹闹
的几个人都安静下来,不自觉闭了嘴,不由自主就往那男人身上看。
只有胖子低下头,一声不吭望着自己摊上的东西,小女孩还在他膝盖上趴着,打瞌睡,女人以不惊动她的动作在给她扎辫
子,其乐融融的画面。
男人一路在众人的注目里走来,在胖子面前停下,居高临下望着胖子弓着的肥厚的背。「你是 Phillip的朋友吧。」
胖子点点头。即使不抬头对视,也能感觉得到那充满压迫感的气场。
「他脚扭伤了,这几天养伤,不会再来。他让我把这些交还给你,这是他的电话。」
胖子收下便条纸,还有那一张迭好的包裹皮。
「我代他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男人顿了顿,又递过一张名片,「有需要可以联络我们。」
胖子接了名片,还是没抬头,视野里那一双裹在西装裤里的腿又大步走远了。
君子之交.下
第二章
任宁远一回到家,乐婓就问:「舅舅,你把东西给他了吗?」
「已经给了。」
「你可不要是随便让个人送去的啊,这样显得我太没诚意,太不够朋友了。」
任宁远微笑道:「你放心,是我亲自去的。」
「这还差不多。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啊?」
「没有。」
乐婓不甘心地:「一句都没有?」
「是啊。」
乐婓很不高兴:「胖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想了一想又说:「唉,胖子一定以为我在耍他,所以生气了。舅舅,你真不觉
得胖子的饭做得好吃吗?」
任宁远微微皱眉:「再说吧。不是饭做得不错就能开店。餐饮没有独到的口味、秘技,很难做得下去,你先把企划书写出
来了再说。」
「明明就是小事……」
「开店是小事,但你若到时连小事也做不好,那就是大事。」
那人的厨艺是还不错,但谈不上精细,大概是因为太家常的缘故,味道让人觉得熟悉而舒服,这是优点。但投资不是这么
轻率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卖店,亏损一百个都不算什么,但乐婓还太年轻,成长的每一步都该踏实,「玩玩」太多就容
易轻浮。
「而且,你也该玩够了,回去好好上你的学。」
这外甥考上名校却不去读,正事不爱做,不正经的倒是经营得有声有色。
赛车,玩音乐,还去当过颇成功的狗仔。刚刚绕地球玩了小半圈,说是要寻找自己的生活方向,现在又跑回国内流浪,前
些天才刚被抓回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心思敏感又奇特,他们想的,已经不是作父母的能控制的了。
君子之交.下
乐婓还在嘟哝:「你给了他电话吧?怎么一个也不打来呢?胖子真是一点义气也没有啊,还说是朋友呢。」
「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了吧。连名字也叫不出来,有这样的朋友吗。」
「知道他叫胖子不就好了,他们也都只叫我小P啊。」
任宁远不以为然:「我今天去,他连头都没抬起来过,和人交谈,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这样的人对你也不会有什么诚意。」
「他是比较闷,」乐婓还在辩解,「但他跟我关系真的不错啦,他在那里人缘也很好,有个女人还很喜欢他呢。」
任宁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喂,不要歧视胖的吧,胖子瘦下来不会难看的,现在这样最起码合眼缘。舅舅你的口味也不见得多高级啊,胖子瘦了,
说不定不比你床头那个差呢。」
任宁远的脸色蓦然沉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吃饭吧。」
「你别乱说话,」黎若回过头教训儿子,「那是你舅舅去世的朋友。」
乐婓知错地缩了肩膀:「对不起。」
曲珂也下楼来,为了打破尴尬,乐婓就招呼她:「小珂,来帮忙尝个便当,我朋友做的。我想跟他开外卖店,需要妳宝贵
的一票哦。」
多余的便当用微波炉热过,曲珂打开盖子,就「啊」了一声,望了一会儿才说:「也有人,会这样做饭啊。」
胖子做的便当样品有很多组,这个是给小孩子吃的营养便当,放了很多好看的胡萝卜菠菜丸子,米饭是熊猫的脸。
「好怀念……」
「妳也吃过这样的便当哦?」
「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爸爸常这样做给我吃。」
「那现在呢?」
曲珂看了一下任宁远,男人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她又看向眼前的便当:「他去世了。」
乐婓陷入了迭加的尴尬:「抱歉啊……」
任宁远突然问:「小斐,你朋友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摆摊的?」
「这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摆了满久吧。」
「他多大年纪了?是哪里人?」
君子之交.下
「呃,我不知道……
」
「那你知道什么?
」
乐婓有些莫名:「胖子又不爱说话,我能知道多少呀。怎么了?
」
任宁远想了一想,摇摇头:「没什么。
」
具体也说不出来,只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略微觉得不安稳
。
任宁远第二天出门办事的时候,顺路又去了一趟那条街,而那个胖子却已经不在那摆摊了,询问临近的摊贩,对方回答:
「好像是生病了吧,昨天下雨他没收摊,今天就不来了。」
「你知道他是住哪里吗?」
「这我也不清楚。找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任宁远顿了顿,「谢谢。」想来那是一家三口,而他想着的那个人,就算真的从土里活过来,也是孤孤单单
的。
这事情任宁远很快就忘了,新的娱乐城开业,前七十二个小时不眠不休,门庭若市,要应酬的人太多,大家都难免忙碌到
十分。当然,前来捧场的权贵越多,也就说明他站得越高,做的这种生意,他的人脉已经够他轻而易举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楼下喧喧嚷嚷,任宁远站在高层的房间里,透过落地玻璃看着这城市。
底下的行人只犹如蚂蚁。他在这凌驾一切的感觉里,却总觉得缺了东西。
隐约好像又听到那个人在喊他,仰慕的,信赖的。
「老大。」
任宁远摸索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已经一年了,早就该接受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何况那个男人在世
的时候,甚至也从来都不是他的什么人。
他没有立场悲痛得过久。因此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一派如常。
是的,那个人是什么都算不上,实在是太渺小了。和他比起来,也许只有一颗螺丝那么大。
君子之交.下
但是他心口的零件松了。
他还是能运转,只是再也不安稳,少了那颗螺丝,胸口永远有噪音,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快要散了似的,连站也站不住。
「任先生,下面还等着您……」
任宁远背对着来人摆了摆手。几分钟以后他站起来,整了一下衣服,脸上已经是惯有的平静:「让他们把酒准备好。」
今晚任宁远状态不是很好,稍微喝多了就不舒服,叶修拓陪他出去换换空气。车子开了一段,靠在椅背上的任宁远猛然直
起身来:「停车。」
车子迅速剎住,任宁远用力开了车门:「我刚才看到他了。」
叶修拓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抓住他胳膊:「宁远,你别这样,曲同秋早就已经死了。」在那男人葬礼后的第一个月里,任宁
远经常会这样,他不相信那男人死了,在他眼里,来往的行人中似乎总有那个人的影子。
的确清瘦的男人路上太多了,哪个看着都似曾相识。
任宁远固执地说:「不,我真的看见他了。」
然而车外什么也没有,旁边的便利商店都快要打烊了,这深夜时分,街头来往的行人并不包括那种居家的中年男人。车子
停了一阵,终究开走了。
胖子从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拿了袋关东煮。
便利店要打烊,卖不完的关东煮都会处理掉,陪陪笑脸就容易讨得来。他换了一个地方摆摊,做这一行,一天不开工就一
天没收入,之前歇了几天,已经是极限了。
他不会嘴甜舌滑地招揽生意,能赚些钱全是因为他比其它人更勤快、更能熬。
像这样冬天的晚上,没什么生意,大家就忍不住回去钻被窝了,街上没几个人,就只剩他还能在那耐心地坐着。人人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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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只有他还能守得住,多卖一件是一件,他靠这加倍的耐性和坚持来维持生计。
今晚特别冷,摆摊的人不多,顾客也少,胖子吃了些煮过头的丸子充饥,又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卖出去一样东西,连停
下来看的都没有。
终于有个人朝他这里走过来了,胖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摊子,视野里那双腿缓缓走近,最后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定住。
胖子没有动作,只凝固了一般等着。那双腿往下曲了曲,蹲了下来,而后一只手拿起摊上一个做工还算过得去的打火机:
「这个多少钱?」
「十五块……」发音有些含糊,但这顾客竟也听懂了,掏出钱包付了钱,胖子低头找还给他零钱,而后那双腿又走远了。
胖子继续坐着,略微的轻松和走神。也难怪这位故人认不出他来,他已经变得又老又胖,比读书时候甚至更胖上一圈,整
个人都是灰暗的臃肿,面目全非。在路边上摆着地摊,连自己以前的同事从他面前走过,也没想过要往他这里看一眼。
实在等不到生意了,该是收摊的时候,胖子把东西收拾好,在肩上背着往回走。这么冷的晚上,他只想念回到住处以后能
给自己煮的一碗热汤。
他住的是一楼,严格说起来是半地下室,除了光线和湿度,其实没什么不好。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
「曲同秋。」
胖子本能回了一下头,在他真正意识过来的时候,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来不及做出反应,男人已经到他面前了,那气势让胖子惊慌失措起来。手腕被一把抓住,他的手是冰凉的,而对方的滚烫,
像是往他手上戴了烙铁做的手铐。
「是你吗,曲同秋。」
胖子被抓得疼得厉害,不由哆嗦道:「你、你认错人了……」
男人仍然狠狠抓着他,力气之大,让他的腕骨都喀嚓作响,几乎要断裂。
路灯投过来的光不够明亮,却也勉强能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
男人依旧是端整得让人有压力的长相,任宁远就是任宁远,除了一点点时间的微妙痕迹,什么变化也没有。而胖子就是胖
子,再普通不过,胖到这种程度,都是面目模糊,和许多其它的胖男人一样,没什么区别可言。
「曲同秋。」男人用笃定的,却有些颤栗的口气。
「先生,你认错人了。」
君子之交.下
两人紧绷地僵持着,任宁远突然松了一只手,强行去摸他的脸,脖子,而后胸口。心脏在手掌之下扑通扑通跳着,清晰的,
也是真实的。
「你活着。」
胖子感觉得到男人在发抖,弄得他自己也跟着发起抖来。男人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像是深夜在小巷里抓住一个游
魂。
「曲同秋。」
胖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脱男人的手,发足狂奔。他跑得不快,男人要再抓住他,他把肩上的包也砸在男人身上,
而后逃窜着,钻进夜色中迷宫一样的巷子里。
这些巷子曲曲折折,连老资历的出租车司机也未必绕得清楚。胖子左右乱钻了一阵,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终于再也
跑不动,停下来,双手撑在膝上喘了半天。
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他知道他已经把任宁远甩掉了。
然而也觉得那个男人就像在他背后一样。
他知道他平静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得开始新一轮的逃亡。
一年前他连夜逃跑过一次,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要逃去哪里,反正还没有逃多远,就被人尾随,堵到巷子里打劫。
对方样子是个逃犯,大概也是躲得急了,逮到他这么一个落单的,上来就拳打脚踢,打得他动也不能动,然后把他从头到
脚抢了个精光,连外套鞋子都扒走了。
后来他在路边看到电视新闻,底下是滚动的「死刑犯越狱」的文字提醒,上面就是高速公路车祸报导,受害车辆和受害人
的特征描述。
脑子里电光石火一般,一瞬间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从这世上消失了。
那个囚犯将会被当成他安葬,他已经「死」了。而从此以后,他可以无名无姓地重新活一回,这回再也没有人逼他,他完
全的,摆脱了过去,和那些人。
重新活过也不是那么容易。他被抢光了,连身分也没有了,又被打得不象样,既然「死」了,更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没,
不敢去和人打交道,白天都只躲着。
君子之交.下
他开始在那一带靠晚上翻垃圾废品过活,找些吃的和能卖的。这个行业脏臭不堪,百般辛苦,少不了要遵守行规,四处受
气,收入却是比他想象的略微好些。
翻垃圾翻得多了,每日捡废品换卖,温饱之余,他也渐渐存了一些钱。有了点积蓄,他就学人去批发一些货,摆起地摊。
在这样困苦的生活里,他反而吹气一样地长胖了。他什么也不想,他就只是吃饱,干活,再吃饱,再干活,生活劳累,但
是很简单,他不需要负担太多。
大家都觉得曲同秋死了。他也真切地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曾经的那一些人和事,都像是上一辈子的,而他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过去的人生被塞进罐子里,扔出去,然后
他就能像全新的人一样活着。
虽然这个新的人生,比以前更加的低下困苦,劳累艰辛,但他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
而现在他连这种安宁也不能有了。
胖子在门上敲了三四下,屋内的女人就来开了门,贝贝看到他也很高兴,跑过来要他抱。女人看他形容狼狈,连东西都没
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抢匪啊?」
胖子还在喘气:「我能不能,在妳这里借住一下?」
女人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别跟我客气,你要住多久都行。」她知道胖子没有坏心眼,也见多了自己丈夫躲债时的
样子,对这种逃避着什么的恐惧神情很熟悉。
胖子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窝着,天色从暗到极致,再到一点点亮起来,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抛弃的那段人生,现在在
追着他,让他连呼吸也困难。
连续几天都没有再见过胖子的人影,任宁远简直也要觉得自己那晚是喝醉了,而后做了个梦,在梦里试探着买了那人的东
西,跟踪了那个人,而后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他。然而胖子的包已经被他捡回来了,那些东西又都是真的。
叶修拓和容六仍然不相信他,他们只觉得大概又是某个倒霉的路人被骚扰了。但任宁远从来也不怀疑自己。
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认得出那个男人,那一定是他。
君子之交.下
胖子不敢回家,也不敢再去摆摊,何况连东西都没了。
他去应征了一份临时工作,是做清洁的,短期打工的履历核查不十分严格,伪造的身分证混得过去,他又吃苦耐劳,人家
也就录用了他。这家T城最大的娱乐城刚开业,新奇玩意儿多,客人也多得不象话,来这里之前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有钱有
闲的人。
他这样的清洁员都是要从早忙到晚,还不能让客人撞见,累得腰也直不起来。
工作是没完没了的搬运打扫擦洗消毒,休息的时候他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虽然知道T城这么大,再撞上任宁远实在很小,
心里还是没法安稳,每天都觉得不踏实,惶惶然的,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
这天下了班,胖子买了些菜,往女人家里走,他暂住那里,每天都会主动弄些饭菜。走到门口时撞上个男人,夜色里也不
多留意,对方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胖子一进门,就见屋里像遭过贼一样,乱糟糟的,女人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泪痕。
胖子吓了一跳,忙去扶她:「怎么了怎么了?」
「刚才阿超回来了,又来拿钱,他还是要去赌……」
「拿钱?妳哪里还有钱给他啊。」
「我是存了一点,可那钱是要给贝贝以后读书用的呀,她也该去念幼儿园了……」
胖子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这怎么行!他是不是刚走的?我去追他。」
「胖子……」
不管女人在后面叫他,胖子转身就出了门。没追多远,也就赶上了那个叫阿超的男人,胖子从背后拉住他:「你站住。」
男人不爽地回头:「干什么?」
「你把钱还给阿美,钱都给你掏空了,她们母女怎么活?哪有你这么做人老公的?」
阿超打起老婆是不手软,但有胖子这样的大块头在,他也心生顾虑,只先推了胖子一把,骂道:「关你屁事呀?」
胖子脚下不稳,往后踉跄两步。阿超一看这人不是打架的材料,就放大了胆子:「死胖子,连站都没人样,管得倒宽呀。」
女人也追过来了,急急地说:「胖子,你别跟他理论了……」
君子之交.下
男人看了一看,「哟」了一声:「我还说呢,关他什么事,原来你们有一腿啊。」
「你别胡说!」
男人涎着脸,走近胖子:「呵,说实在的,那点钱还不够我玩两把,我正愁钱不够呢。我老婆没钱,你这个奸夫一定是有
钱喽?」
女人哀求道:「你不要闹事了……」
「有没搞错呀,我闹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胖子摸不着头脑:「我欠你什么债?」
「什么债?你别耍赖呀,哪有玩了人老婆不给钱的?」
胖子被说得满面通红:「你、你这种混蛋,不是人啊你……」
这回没等阿超出手,胖子先一拳打在男人脸上。「混蛋,把钱还给她!」
两人扭打在一起,胖子再怎么木讷,力气也不输给这瘦猴似的男人,在两人都鼻青脸肿之后,他终于一屁股坐在阿超背上,
将对方的一只胳膊扭在背后,喘着气说:「把钱拿出来!」
男人「啊哟啊哟」地叫痛,忙将一卷钱掏出来。胖子把钱接过来还给女人,擦了嘴角的血,也不管阿超还在背后骂骂咧咧,
拉了女人一把:「回去吧。」
女人边走边抽泣,胖子安慰她:「没事的,反正不管他怎么闹,钱就是不能给。有我在,妳也不用怕他打妳。」
他和以前一样,并不擅长打架。但他比以前的自己,更容易在懦弱里生出义愤来。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世上没有救世主,小人物只能靠小人物的那一双手。现实有时会逼得人勇敢。
挨打的地方擦了些碘酒,第二天胖子照常去娱乐城上班,定点做完了清洁,又捡了些东西。废品还是可以变卖的,每日多
一些些的收获也让他很欣慰。
胖子给洗手间做完最后的消毒,正要出去的时候,刚好有客人进来。
一般这种状况是算他没掌握好时间,弯腰低头退出去也就好了,刚退到门口,却听来客说:「慢着。」
君子之交.下
胖子一听声音就知道要糟,果然那人脸上还肿着,就是昨天刚互殴过的阿超。
「高哥,就是他,」阿超对着身边的男人就十足的狗腿样,「他拿了我的钱,害我昨晚没赶上那一场,误了我们财运。」
叫高哥的男人往胖子脸上看了看:「就是你抢了我兄弟的钱?」
胖子还没说话,肚子上就被踢了重重一脚,眼前一时发黑,他一弯腰蹲下来,脑袋和背上又狠挨了好几下,一脚还踹在他
鼻子上,血立刻就出来了。
保安听见动静,忙走过来制止:「这位先生,请不要闹事。」
高哥摊摊手:「闹事?你长眼睛没有啊。他是在擦地板,你看不见啊。」
「不好意思……」
高哥点了根烟,往地上抖抖:「地上有烟灰,你瞎了看不见吗?小心我投诉你呀。」
来往的工作人员和客人也纷纷侧目,胖子这样显然是被找茬了,没人敢说什么。高哥这种有几分地位的流氓头子,谁也不
想招惹。
胖子跪在地上擦那掉下来的烟灰和鼻子里淌出来的血,他还在上班,穿着制服,只要对方没公然施暴,他们就得奉顾客为
上帝,什么气都要忍,保持所谓的服务业素质。
高哥又用鞋尖踢踢他的脸,恶意地说:「擦得挺干净嘛。死胖子,你几点下班啊?我们兄弟等着要请你好好吃顿夜宵呀。」
话里的意思不用明说,听的人也都清楚,胖子今晚是要倒霉了,这种黑社会流氓没人性可言,为一件小事打死人的都有。
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什么事?」
还是高哥先反应过来,忙转头对着那由几个人陪同着的男人,笑道:「任先生。」
气氛立刻变得不太一样,这种事闹大了顶多请大厅主管过来,没想到能碰上老板。老板很少亲自下来视察这一层的场子,
很多人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老板原来是长这样。
男人大致看了看现场,脸上淡淡的:「高先生是对我们的服务人员有什么意见?」
他没有护短的意思,甚至还带点笑容,但就连不知「任先生」为何物的阿超,在他面前突然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高哥连连陪笑道:「没有没有,服务那是相当的好,我们只是随便聊一聊,抽根烟。」
任宁远又笑一笑:「这边好像是禁烟区。」
高哥二话不说,立刻就把手上那烟蒂塞嘴里吃了进去,又搧了自己一个耳光,笑道:「您看,我就是粗心。」
君子之交.下
任宁远什么也没做,那两人就老鼠见了猫一样屁滚尿流地走了。
这样容貌端整平和的一个人,给人的压力却比什么都大。
胖子一直低着头,毫不起眼,把掉了的制服帽子戴上,捡起打扫的工具,转身要悄无声息离开,任宁远看着他,突然叫了
他一声:「你站住。」
从来都服服贴贴的胖子这次竟然像没听见,拿着工具自顾自往前走,没两步就被从后面扭住,保镖已经把他当可疑人物抓
着了。
任宁远示意保镖放手,而后说:「辛苦了,你今晚不用做事,去领点药。」
胖子含糊地「是」了一声。任宁远只看得见他的帽子顶,偏了头想去看他那肿得不象样的脸,他就把头垂得更低。
任宁远突然低声说:「曲同秋。」
这回他没能再跑得掉,任宁远一伸手就拦住了他,胖子挣扎着,甚至挥着手里的工具,而任宁远已经从背后把他给抱紧了。
「曲同秋!」
保镖们愣了两秒钟,也赶紧上前去帮忙,终于把拼命反抗的胖子给制服了。在众人呆若木鸡的围观里,胖子简直是被五花
大绑地送上楼去。
房门关上,保镖们也退了出去,胖子一旦能动弹,呼哧呼哧喘着气,起身就给了任宁远一拳,任宁远倒也没躲开,只因为
那力道而后退半步:「曲同秋……」
胖子又补了几拳,造出些声势,好让任宁远知道,他躲着他,不代表他怕他。
人到了他这地步,真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何况仗着他现在的胖,任宁远甚至没法对他怎么样,起码拉不动他。
「曲同秋,」任宁远试图抓住他,「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怎么报仇都可以。但先给我们一点时间……」
胖子挣脱他的手,再把他撞翻在地,骑在他身上,压也要压得他动不了。
任宁远只望着他:「曲同秋,你受伤了。我先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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