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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下落梅如雪乱 by小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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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俊南身子刚一落回地上,立刻张开手臂一把圈住他的腿,手掌钻入他衣襟沿着脊背一路直上,喘息道:“好人,你救救我吧……叫我抱抱你……”一句话未说完,一顿拳头劈头盖脸落了下来。林俊南被揍得七荤八素,然而情欲如潮、如浪、如涛,岂是一顿拳头就能打散的?他索性一赖到底,挣扎着一头扑上去。谢晓风不防他还有这个力气,脚下一个不稳竟被他扑倒在地。 
  天是冷的,篝火是远的,林俊南的身子恰是这雪夜唯一的火热。他滚烫的手掌沿着谢晓风精瘦的身躯碾转摩挲,奇异的热力穿透皮肤直烧到骨髓里去。谢晓风颤粟了一下,刚要挣扎,林俊南突然一头埋进他胯间,没头没脑地咬啮起来。奇异的快感火刃般直插脑际,谢晓风只觉一阵眩晕,脑子里的意识瞬间全部灰飞烟灭。 
  趁着谢晓风失神的一瞬,林俊南扒下他裤子,张嘴含住他微微抬头的性器。谢晓风身子剧颤了一下,一把攥住他的头发狠命往外扯。林俊南觉得自己的一张头皮几乎要被他扯落了去,却知这时万万不能松口,微微仰首,凝视着谢晓风震惊恐慌的脸绽出一抹献祭似的媚笑。 
  他那样浓丽的眉眼,就是不笑时也是风情万种,更何况是这般有意的魅惑?谢晓风只觉整个心魂都要被那一弯眼波收了去,勉强凝聚起一丝神智,喝道:“放手……”嗓音却绵软无力,缥缈得不像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林俊南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浓丽的眉眼中浮起一抹妖娆笑意,牙齿挑逗般在他性器上微微一咬,谢晓风低吼一声,整个身子都痉挛得弯了下去,就在这时,林俊南却突然将舌尖一转,把他整个性器都含入口腔吞吐起来。谢晓风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化了熔浆,在血管里呼啸、奔流、嘶吼,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那一种光亮,似要把整个世界都灼烧起来。 
  其实林俊南也是生手。向来只有别人这般伺候他,自己去伺候别人还是第一次,技术实在称不上好,谢晓风的身子却是惊人的敏感,片刻功夫,林俊南觉他身了一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连忙撇脸避开喷出的Jing液。他深知打铁趁热的道理,一只手扳过谢晓风的脸,探首吻了上去,另一只手沾了谢晓风的Jing液向他后庭摸索过去。这一转眼,却见他面色红赤,鼻孔微微翕张着,原本冷静清明的眼里笼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透出种无助的空茫。林俊南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勉力压住翻滚的情欲,碾转地吻了他片刻才哆嗦着将手指伸入他后庭。 
  前戏做得也算足了,察觉有异物顶入,谢晓风却猛地一震,眼中露出警觉之色。林俊南心里一颤,暗叫一声不好,一把将他翻过去,俯身压住,心急火燎地把硬如铁灼如火的性器往他股间顶去。眼看就要得手,却觉身子一轻已直直地飞了出去。 
  林俊南几乎要哭出声来,嚷道:“哎哎,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咚的一声,一头撞在墙上,险些被撞晕过去,挣扎着要爬起来,肩岬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醒过神时,身子已被一柄铁剑硬生生钉在了墙上,鲜血小溪般涌出来,在他赤裸白皙的胸膛上铺展开。 
  林俊南痛得浑身乱颤,身子却被钉在剑里动不得分毫。谢晓风英俊的脸近在咫尺,神色狰狞地瞪着他,眼中隐约便是那日在赵家集拔剑杀人的决绝。林俊南心头一寒,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眼一闭,叹道:“罢了……你,你杀了我吧!” 

  第 10 章 

  谢晓风盯着他看了片刻,眼底的杀机却渐渐散了,腿一软,倚着墙壁坐下去。林俊南等了片刻没动静,奇怪地睁开眼睛,见他筋疲力尽地靠在旁边,眼皮微垂,敛眉不语,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如何打算,更不敢吭声,其实也是痛得太狠了,不单嘴颤舌缩,连脚趾头尖都痛得不住抽搐。 
  这里本是开封城外的一座破庙,年久失修,少有人迹,就是白日里也静无声息。当此深夜,两人各怀心事,默不作声,越发觉着这夜静得出奇。眼前火光闪烁,耳中唯有窗外碎雪飘落的声音。 
  好一会儿,谢晓风转头朝林俊南看了一眼。林俊南被打得鼻青脸肿,赤裸着身子靠在破败不堪的墙上,肩上插了把剑,血流入注,性器半硬不硬地垂着,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初见时的惊艳这时是一点不剩了。林俊南忽见谢晓风眼光冰凉不热地落在他下身,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却苦于全身酸痛,半点动弹不得。 
  “那个什么‘合欢散’很厉害吗?”谢晓风忽道。 
  “啊?”林俊南不提防他问出这么一句来,顿时目瞪口呆,观察了一下,见他不像在开玩笑,只得攥着眉心苦笑,“厉害不厉害,你试试就知道了……”话说一半,忽见谢晓风将脸一沉,连忙转口,“是厉害嘛,他恨死我了,好东西哪会往我身上使……”突觉肩上一凉,缓了一下神才觉出钻心的奇痛来,顿时大声惨叫起来。 
  谢晓风也不理他。擦擦剑上的血,还入鞘中,在腰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摸出只小木盒。盒盖未开,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逸出来。打开盒子,里面是绿得发黑的膏药。侧脸一看,林俊南一面抽冷气,一面还在哎哟哎哟地惨叫,不由拧了眉,“有那么疼吗?” 
  林俊南龇牙咧嘴地嚷:“疼……疼死了!” 
  谢晓风出来时带了他的衣服的,原本搭了一件在他身上,刚才一番撕扯早松脱了,这么光溜溜的,抹药倒是方便。林俊南却被他打怕了,又知他心冷手狠,瑟缩了一下,几乎是哭着说:“我自己抹成不成?”谢晓风便把药盒递给他。他被人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哪受过这个罪,心颤手抖,还没动上一动,就疼得发晕。 
  谢晓风看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劈手夺过去,一手将他按定在墙上,另一手勾了药膏往他伤口上抹去。林俊南痛得张牙舞抓,吱吱哑哑乱叫,谢晓风只当没听见,片刻功夫抹好了药,撕了一片衣角替他包上。这一番折腾下来,林俊南一脸泪花地倒在地上,已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入的气儿了。 
  谢晓风冷眼瞧着他,神色中颇有些鄙夷的意思,仿佛在说,不就是挨了一剑,也值得这样?可惜林俊南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吃了那么大的亏,他不敢再造次,缓了会儿神,实在挨不过,也不要脸面了,右肩剑伤甚重,一条手臂想动一动也不能,只将左手伸到身子底下套弄起来。一只手终究比不上两只手灵便,动了片刻,略射了一点,越发地胸闷气短、心痒难耐,欲壑却是难足。 
  谢晓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他双目紧闭,气喘如牛,脸却往另一边侧着,竟似有些害羞的意思,倒觉得好奇,一时起兴,伸出脚尖轻轻踢了他一脚。 
  林俊南不敢惹他,忍着气挪得离他远一些,愤愤道:“碰不得你,不信我就憋死。” 
  谢晓风听得有趣,不禁微微一笑,转身找了林俊南的衣服,翻出一只小小的素帛包裹,捏了捏,装入怀里,随手把衣服扔到他身上,不想正好裹住他脑袋。 
  林俊南忍无可忍,气咻咻道:“你何苦呢,我总算救过你的命,你不报恩也就是了,还打了我一顿,捅了我一剑,有这样的道理吗?” 
  谢晓风道:“我也救了你一命。” 
  林俊南道:“你是为了拿东西,又不是为救我。” 
  谢晓风听了,半晌没吱声,林俊南想这人总算是讲一回理,正思忖着或者可以跟他商量些条件,忽听谢晓风自言自语似的道:“原来是我糊涂了。既然已经拿到东西,为什么还要把这个人给提出来……算了,反正我只是为了拿东西,这个人没一点用,就麻烦一下,仍提回去还给姓陆的那个人吧……” 
  林俊南正卖力地上下套弄,只觉一股苦水从胆里冒出来,沿着胃一路往上直涌到嘴里来,咬牙道:“算你狠,两清好啦,就算是两清了吧!” 
  谢晓风微微一笑,转身朝庙门走去,听见他在背后嘟嘟囔囔地说:“一夜夫妻还有百日恩呢,我怎么待你的,怎么服伺你的,你又不是不高兴,快活完了,倒这样对我,你亏心不亏心……”谢晓风面上微微一红,心里升起些恼意,这时却偏又不好发作出来,撇过脸只当没听见。 
  雪下得更加急了,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庙门外的荒野一片死寂、一片黑暗,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卷着雪片从林梢掠过,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好像有人在远远地哭。天山之巅,雪比这里大得多,风也大得多,谢晓风本来心心念念地要离开那里,这时却突然有点想念。耳后,林俊南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不时有介于痛楚与极乐之间的呻吟逸出喉咙。谢晓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画面淫秽到极点,他心头不由得一阵狂跳,连忙转开眼睛。 
  这一望之下,却勾起了一些东西——那些遥远的,因无数遍的温习而格外鲜明的记忆一幕幕地向眼前涌来,那些温暖,抚摸,依偎,细语……谢晓风心里一阵烦乱,咬了咬牙,将斗笠罩到头上,迈步踏进了风雪之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林俊南的一声叹息:“哎,我说,你等一等。” 
  谢晓风身子一僵,也不回头,等他往下说。 
  “不成啊,姓陆的真他妈毒,这还叫春药吗,干嘛不叫断根散……”林俊南沮丧地说,“你好歹送我去个地方,别叫我死在这儿。我死也就死了,这地方这么荒,连找人给我爹妈捎个死讯都不能……他们一大把年纪,等不到我回家,又没个信儿,还不急死,若说是死了,好歹死了那条心,不用牵挂了。”见谢晓风仍不回头,拉长声音叹了口气,酸涩地说,“唉,还有我那苦命的媳妇,也叫她改嫁了吧,免得为我守活寡。” 
  谢晓风眼光一闪,“你有媳妇了?” 
  林俊南奇道:“我为什么不能有媳妇?”朝他背影瞄了两眼,突然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谢晓风蓦地回头,狠狠盯了他一眼,他连忙闭嘴。谢晓风瞪着他,却不再说什么,半晌方冷冷道:“你想去哪儿?” 

  第 11 章 

  在林俊南的指挥下,谢晓风提着他回至开封城,跳进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院子。两个簪着绒花的半老徐娘正在檐下闲话,一闪眼,见一个英俊无俦的少年提了个大包裹走过去,都有点意外,微一犹豫迎上来,含笑问:“哟,这是哪儿来这么一个俊气的哥儿?” 
  林俊南伸出头来,勉强一笑,“是我。” 
  “这……不是小林公子吗?”年纪略长的那个眼睛一亮,一把捧住他的脸,摩挲着连连吸气,“天可怜见的,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一面说,一面把他们迎了进去。里面是座五间开的抱厦,被几十支手臂粗的红蜡照得白昼一般,一脚踏进去,只觉雕栏画柱、绮丽满眼,一股子暖香扑鼻而来。那一种香混合了酒味儿,还有点麝的香味,细闻时似乎又夹着花儿的味儿,肉的味儿,被热气一蒸,融成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谢晓风闻着难受,微皱了一下眉。 
  数十张桌子一字排开,几个妆容妍丽的少女正在收拾狼籍的杯盘,见了他们,都垂手站好。那半老徐娘快步过去,拉了一个少女压低声音问话。林俊南这时最需要的是就是一个人能被他压在身子底下干,见她问了两名话,露出为难之色,他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扬声道:“妈妈,你来。” 
  女人堆了满脸笑走回来,还未开口,林俊南低声道:“不用麻烦,只找几个身体强健经得起折腾的就是。” 
  那半老徐娘微一怔,她在勾栏里混了半辈子,见多识广,闻言向林俊南脸上细看了两眼,已是一切了然,忙忙安置妥当,命人将林俊南送进去。一转眼,见谢晓风要走,连忙上前一把拉住笑问:“哪里去?” 
  谢晓风道:“我不认识你。” 
  她笑吟吟道:“这世上的人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吗,谁从娘胎里出来就相识满天下。你是小林公子的朋友,我也不能冷落你,来来来,我找几个姑娘好好陪陪你。”一声招呼,早有几个艳妆少女围了过来,有拉袖子的,有勾他肩的,有搭他背的。 
  谢晓风哪经过这个阵仗,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僵着身子说:“放手!” 
  女孩儿们谁也不听他的,咯咯笑着把他簇拥到楼下一张桌子前,强按着坐下。一个女孩儿往对面一坐,以手支颐,咬着袖子角盈盈地笑,“好哥哥,你嫌我们长得丑?” 
  谢晓风不知如何答她,手撑着桌面又要站起来。几个女孩儿站在他身后,连忙按住,或摩挲着他脖子,或将半个身子压在他肩上,乱哄哄地笑:“好狠的心,真要走?” 
  对面的女孩儿掩嘴一笑,按住他撑在桌面的手,“好哥哥,你倒是看看我啊!” 
  谢晓风急忙缩手,把她带得趔趄了一下,她绕着桌子旋了个身坐到谢晓风怀里,勾了他脖子,仰脸娇笑:“你拉我做什么呢?” 
  谢晓风从没碰过女人,心头一阵阵地慌乱。各种各样的香气暖洋洋地往鼻子里钻,熏得他头昏脑胀,怀里是柔软的身体,背上、肩上、头上、脖子里被一只只柔弱无骨的手轻抚着,他觉得荒谬,又觉得惊恐,记忆回到了几年前被一只大蟒缠住的情形。 
  “原来是个雏儿,来,姐姐疼你。”女孩儿笑着覆住他的嘴唇。 
  谢晓风再也忍不下去,猛地跳起来,女孩儿们还想拉他,被他一推,都跌了出去。谢晓风不敢多留,踏上窗子,手在檐下一勾,人已稳稳落在二楼的窗栏外。隔着薄薄的窗纸,喘息声、呻吟声乱轰轰地往耳朵里钻,中间忽的传出一声枕间蜜语,却是林俊南的声音。突然之间,耳中的声音都自动转成了一幅幅淫秽至极的画面,谢晓风脑中一乱,险些跌下楼去,勉力收摄心魂,脚尖点地,掠了出去。 
  洛阳离开封也不甚远,昼夜兼程,这天下午远远望见一道赭石红的城墙,拉了个人问,说前面就是洛阳了。一路疾奔,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想还不觉得怎样,这时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却觉得心里头堵得发慌,甚至想拨转马头掉头而去。但既然来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他咬了咬牙,催马前行。 
  城门看得越来越清楚,他心里也越来越乱,仿佛是一点点地在往下沉,却又没个底儿,空落落地只是难受。走到城门底下时,他忍不住勒住了马。雪停了两日,昨日却又起了风,不紧不慢地吹着,天气是越发地冷了。他不怕痛,也不怕冷,却唯独害怕这洛阳城,眼看着天一点点地黑了下去,忽听见隐隐有马蹄声响起来,有锣声响起来,待进城而未进的人都慌乱起来,奔命一般往前跑。 
  他知道到了关城门的时辰了,心里一慌,浑浑噩噩地跟着进城的人们一起往前冲,进去没多久,忽听身后声音大作,数十名兵丁一齐伸手,吃力地把厚重的城门关上了。洛阳城的城门极高,也是极厚极重的,看上去十分威严,谢晓风看在眼里,却只是觉得沉重得压抑,他深吸了口气——这是洛阳城的空气,寒冷而潮湿。其实下了这么些天的雪,到处都是寒冷和潮湿的,但在谢晓风心里却隐隐觉得,这里就连寒冷和潮湿也似乎和别处不一样。 

  第 12 章 

  谢晓风摸出腰里的银子看看,所剩已经不多了。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原,初下天山时甚至不知道吃东西可以下馆子,可以用银钱买,闹了不少的笑话,后来渐渐知道了许多事,从一伙拦路抢劫的强盗那里反抢了银子来。他不会花钱,也没什么过分的好奇心,收获虽少,总算支撑着走了这么远。 
  那个人跟他说他家在洛阳崇政坊,颇有些根基,只要到了那儿,一问便知。眼看着天要黑下来,明知道只要张嘴询问就有落脚之地,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紧张。街上行人渐少,终于没了人迹,只把一座空落落的城市剩在那儿,风紧一阵缓一阵地吹来了又吹去了。谢晓风走了很久,找了一家小小的客栈住下。 
  这一住,就是七天。 
  这七天里,他一步也不曾出门,只是坐在房中发呆,连饭都是在房里吃的。 
  这天傍晚,小二送净手的热水时,笑道:“我说这位公子,洛阳这几天热闹成这样,你只在房中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走一走。” 
  谢晓风正坐在窗前对着灰白的天空发呆,随口问:“去哪里走?” 
  “地方可多了,哪里不能走呢。白马寺,奉先寺,都热闹着呢!最热闹的要数崇政坊了,过几天是褚大公子的生日。褚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摆在那儿,又听说褚大公子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文武双全,最喜结交江湖草莽、风流名士……巴结也好,真有情谊也好,这几天各样的人从四面八方聚到了洛阳来,赶着给褚大公子贺寿,那边摆了礼棚,搭了戏台,热闹得快要翻天了。公子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去玩一玩?” 
  他唾沫横飞,说得眉飞色舞,谢晓风的脸色却一点点地变了,良久,问:“你说的褚大公子,是不是……叫褚连城?” 
  “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小二想了想,笑起来,“您听这名字就可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要不然,为什么别人不叫连城,偏他叫了这名字呢!”向谢晓风看了两眼,又笑起来,“不过呢,别人也就算了,公子您这样的或者和褚大公子有得一比。只是他那般泼天的富贵,普天下几个人能那般两全其美?更别提褚公子新娶的夫人是江南第一美人儿,听说还是个才女……啧啧,这几样好事,竟都叫他得了,真真是……真真是……” 
  他微微摇头,咂摸了几回嘴,满面艳羡,一时间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儿来评价那个褚大公子。 
  谢晓风面上却冷清清的没有一点表情,眼皮微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二见他没什么反应,有些扫兴,唤道:“公子?” 
  谢晓风失魂落魄地抬头,隔了片刻,仿佛这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似的,“哦”了一声,淡淡道,“你出去吧,我想静静坐一坐。” 
  小二说了半天,却是这么个结果,觉得没意思,陪了个干巴巴的笑脸,转身退了出去。 
  谢晓风直坐到天黑透了,小二的话还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晃悠——泼天的富贵……江南第一美人……才女…… 
  这些都是离他很远的东西,都是他以前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东西。这一会儿听了,仍觉得是隔着几座大山一般地无法理解,仿佛和自己没一点关系,却又带着种寒心的温度,仿佛一根扎在心里的刺,小小的,看不分明,找也找不着,只是钝钝地疼。 
  一轮水洗般的冰盘徐徐地升上夜空,越来越高,仿佛要逸去似的。谢晓风看了很久,把手伸进怀里,捏到一个小包裹,想了片刻,燕子一般掠进了夜色里。 
  他在山野里长大,也不懂得避人耳目,也不想自己那一身功夫如何地惊世骇俗,路上抓了几个人问路,那些人吓得以为是见了鬼,但定睛一瞧,见他这样的相貌,又觉得茫然。他问完了把人一丢起身就走。那些人留在原地,一错眼间就没了人,只以为自己眼花,或者是撞了鬼……但若是撞鬼,哪里有这样英俊的鬼?——于是,第二天的洛阳城里,街头巷尾又多了一样谈资。 
  洛阳并不宵禁,虽是这样的寒夜,仍颇有几处热闹所在。一路飞掠,忽见前面灯火辉煌、热闹纷繁,便知到了地方。他来得晚,戏已经散了,车水马龙,人景攒动,尽是要回家的人。谢晓风寻了个灯影儿站住。 
  从这里朝北望,远远的是两只石狮子,三间的兽头大门,朱门铜钉,被一溜大红灯笼照得熠熠闪光。正门之上有个大匾,他不认得字,但当头那个“褚”字是那个人当日一笔一划教过的,却是看得分明。 
  忽然间,那门开了,走出一群人来。一个个衣饰华贵,气宇不凡,却都成了中间一个人的陪衬。那是一名年纪极轻的男子,衣着既不特别的贵气,也不寒酸,一眼看去,只觉得自在舒服,仿佛是开在纷繁红尘中的一朵雪莲花。 
  谢晓风往阴影里退了退,把整个身体都藏在黑暗中。 
  远远地看不清那个人的脸,隐约似在微笑着。他牵着客人的手下了台阶,寒喧了几句,逐一送上马车。马车走起来,一辆辆地散了,他站在阶上凝望了片刻,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府,“吱吱哑哑——”数声,府门关上了。 
  夜,重新静了下来。 
  几只灯笼孤零零地在寒风中摇曳。 
  默立良久,谢晓风转身往回走,越走越慢,终于站住,凝立片刻忽然折身掠回来,奔到一处暗影儿里,翻上墙头掠了进去。府中有值夜的人提着灯笼巡视,以他的身法要避过还是轻而易举的,可走了好久,只觉得仿佛是入了迷宫,眼前景致似是而非,别说褚连城的所在,连想要走回去都是不能了。 
  他心里纳闷,越走越急,只摸不着头绪,忽见一条黑影一闪,鬼鬼祟祟猫在了一堆石头旁边。他连忙一闪,将身子藏起来。停了片刻,那人探出一个脑袋来,露出一副浓丽到极致的眉眼。 

  第 13 章 

  谢晓风知道这个人好色成狂,人极轻浮,他到这儿来能有什么好勾当?又想起他和那个夏青的事儿,眼神便冷峻起来。林俊南浑然不知身处何境,停了片刻,悄悄地又往前走,却正好向谢晓风这边撞来。 
  谢晓风也不动,只等他到了身边,伸手一捞,扣住咽喉抓进了黑影儿里。林俊南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见是谢晓风,微微一笑:“怎么是你……”一言未了,咽喉上猛地一痛,只觉眼前一阵青黑,一条脖颈几乎被谢晓风掐断,一时情急,双脚胡乱地踢腾起来。谢晓风不愿惊动了人,随手抓了把土填进他嘴里。 
  林俊南挣也挣不脱,叫也叫不出,满嘴奇怪的味道,又是呕心又是惊恐,只拿两只眼睛瞪住谢晓风。谢晓风觉得这人不好,这时真拿到了,一时倒也想不出该拿他怎么样,若只是扔出去,他自然可以再回来做坏事。 
  林俊南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忽见他眼中寒光闪动,分明是动了杀机,却偏生叫不出来,嘴里呜呜着,急得脸红脖子粗。 
  有赵家集和开封城外的那一番勾缠,谢晓风真要下手时,竟有些下不去手,正在犹豫,忽见烛光闪烁,有人往这边走来,连忙按着林俊南往假山的缝里躲。照他的想法,林俊南应该也是怕被人发现的,哪知林俊南竟呜呜地嚎起来。谢晓风一惊,手下便是一紧,死死扼住林俊南的脖子,却终究是迟了一步。 
  “什么人!”喝声中,脚步响动,灯笼火把已将他藏身的地方照得通明。 
  谢晓风心里一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小谢?”那人低唤了一声,似是他自己也不信。 
  谢晓风惊惶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湛的眼波里。刹时间,这夜、这园、这灯盏、这人群都不见了,仿佛又回到了天山之巅。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轻声道:“我……来了……” 
  跟在褚连城后面的仆役们拿了灯笼往林俊南身上一照,吓了一跳,道:“是小林公子!”连忙扶起来,有拍背的,有挖他嘴里土的。谢晓风手劲奇大,刚才忙乱中一掐几乎没将林俊南扼死,现下脖子里留了圈乌紫的印,人已有些昏迷不醒。褚连城上前一看,见他神色不对,也有些着慌。 
  谢晓风再天真不懂世故,看这情形也也知道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很熟,心里便沉了一沉。一年前,天山南麓,褚连城牵着马匹对他说:“不管何时,只要你来,我就倒履欢迎。”他那时想,他这一辈子是不要离开天山的,也不要去他嘴里那个盛世繁华的洛阳城,他们这一生,是再也不会相见了。谁想,终究还是见了,偏又是这么一番局面。 
  他不知道褚连城为什么会认得林俊南,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来就闯了祸。林俊南会不会死,如果林俊南死了他怎么向褚连城交待……谢晓风心中乱得如扯了无数线头,只觉无数的人影儿在眼前晃,晃得他眼花。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捧宝贝般把林俊南抱起来送走,眼睁睁地被褚连城挽了手往前走,七转八折来到一间房子里。房中一溜木架,琳琅满目,摆着无数他见也没见过,说也说不上来的东西。他只觉一步步都踩在云彩上,心里一片茫然,朦胧中觉得,自己大概并不曾来过洛阳,只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你别慌,他没事的。”褚连城柔声安慰。见他魂不守舍,只管怔怔地出神,叹了口气,摇动他肩膀,“小谢,你能来,我很高兴。无论如何,你都不用怕,有我在这儿,就能护得你周全。就算是天塌下来,自然有我为你顶着。” 
  谢晓风怔怔地抬头。褚连城不如林俊南的浓丽,也不如谢晓风的英俊,但丰神俊逸、气质拔俗,此时面容平静、眼波宁定,叫人不由得心就安稳了。半晌,谢晓风开口:“他……”他不惯于搬弄是非,一路上所见的林俊南的恶行又实在不堪出口,顿了顿,只是道,“我见他鬼鬼祟祟的,以为……以为……” 
  褚连城失笑,“他淘气惯了的。我不好说他,你打他一顿也好,叫他收敛一点。” 
  谢晓风便低下头去,良久问:“你的伤好了吗?” 
  “伤?”褚连城微有些讶然,苦笑起来,“这才真是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你远在天山竟然都知道了。” 
  谢晓风听着刺心,偏过头去,“有一次下山,遇到一个从中原去的人,听他说的。”这谎话连他自己也不信,却又编不出更好的理由来。 
  褚连城也未在意,微笑着将眉毛轻轻一扬,雍容中顿时透出一股豪气来,“就凭蜀中七狼能有多大能耐?我没事儿,你别听江湖上的那些传闻。” 
  谢晓风轻声道:“他们的锥心拳很厉害。” 
  “我可是也很厉害的。”褚连城微笑,“你剑法太高了,我不和你比,但放眼中原江湖,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谢晓风又沉默了片刻,道:“你没有事,我便放心了。”想了想,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那个素帛包裹,“给你。” 
  “什么东西?”褚连城却不接。 
  “药。” 
  “不是说了没事吗?”褚连城有些哭笑不得。 
  谢晓风道:“顺手,就带了来。” 
  褚连城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手掌大小的石盒,揭开盖子,只觉幽香扑鼻,奇道:“这是什么药?”谢晓风刚要说出“暖玉灵脂”四个字,眼光一闪,瞥见盒子里的东西,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身子顿时僵住了。 
  石|乳般的“暖玉灵脂”不见了,盒子里一片玫红的膏汁,透着阵阵异香。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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