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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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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九十多天的苦战血战终于告一段落。在那一天;日本军官俱乐部里一片醉歌笑语的欢庆之声;只是参加其中的那一个个包着头缠着手东倒西歪;唱着家乡小调的伤残士官;脸上挂着那不知是哭是笑的眼泪;让这一片欢腾显出凄惨之意。
  那天夜里石原康夫和几个参谋本部的高官们狂饮痛醉;庆祝这艰难而惨痛的胜利。上海之战;粉碎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神话。在日本本土的民心士气;已受到沉重打击。日本当局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在短时期内无法结束与中国的战争。那么日本远征军将面临最致命的弱点日本其实极其缺乏战争与民生的资源;根本经不起长期的战争消耗。
  石原康夫那天夜里喝得醉醺醺的回了家。
  一向爱整洁的他一反常态;脸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直接进了卧室;解开了容嫣的手铐。
  容嫣拿来了清水;让酒臭冲天的他喝了;又慢慢的帮他解开了皮带;脱了军服;军靴;从地上拾起他随手扔下的武士刀;在桌上放好。
  “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吗?喝了那么多酒。”容嫣问。
  石原康夫嘿嘿的笑:“那是自然。我们终于把上海献给了天皇陛下。”
  容嫣点了点头。
  石原康夫开始唱歌;一种拖声拖气的;带着哭腔的调子;唱了几句又哈哈大笑:“这是我家乡的调子;大艺术家;你说好听吗?”
  容嫣道:“还不错。”
  石原康夫猛地直起身;容嫣畏缩了一下;以为要挨打;结果他把容嫣搂进怀里;两人又摔倒在床上。
  石原康夫道:“真体贴啊。温柔得就象母亲或者恋人一样;真的;现在我真有这种感觉。”
  他口里的腥臭直喷到容嫣脸上;容嫣忍受着勉强一笑。
  石原康夫的手突然一紧;容嫣顿时透不过气来。石原康夫道:“可是……再想想;妓女对恩客不是也是这般的体贴吗?你这贱人!这些不过都是你自贱的举止罢了。”
  他扔开了容嫣。
  容嫣挣扎着从他沉甸甸的身子底下爬出来;趴在一边瞧着他;面无表情。
  石原康夫闭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的叫嚷着:“支那人;什么东西!没一个有半点气概!全是自私的猪!……难道还要把他们当人看吗?”
  “上海……南京……打下南京……杀……杀光……”
  他的声音渐渐的小了;小了;被一种呼呼的鼾声取代了。
  屋子里很静。
  从来没有那么静。
  这种时候;屋外守护的警卫们应该也在打盹;或者躲到后房去偷懒吃点东西;赌三两把小钱。
  石原康夫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容嫣坐在床边;同样一动不动。
  那一刻时间好象突然凝固了;光凝固了;血凝结了;连声音都凝固了。
  这一刻;世界上只存在这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他;石原康夫;还有那盏并不太明亮的小灯。
  这似乎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时刻。于是容嫣就明白了。时候到了。
  这么多年来;他忍受;顺从;小心翼翼;付出了一切;失去了一切;终于等到这一刻。这个狡诈阴险的家伙终于大意了一次;终于在他面前放松了警惕;哪怕只有这一次。足够了。
  容嫣还是没有动;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向上扬起;扬成一个不知可不可以用笑来形容的表情;只是他自己毫不知觉。
  他无声无息的从床边起身;走到桌边;无声无息的拿起那把武士刀;无声无息的抽了出来。锋利狭长的刀锋和那双眼睛一同在暗夜里微微发亮。
  他回过身;来到床边;俯视床上那具坚硕的;沉重的;放松的肉体;真奇怪啊;他那么舒坦的摊开手脚躺在自己面前;容嫣突然有一点担心;他不是已经死掉了吧?他怎么可以死呢?他都还没刺下去。
  怀着这一点点担心;一点点急切;一种隐隐的使命感;他用双手将武士刀高高举起;刀刃向下;直指床上那酒臭冲天的死尸般的人体。
  石原;我哥哥死了;对不对?
  杜大哥最后还是被你杀掉了;对不对?
  容嫣耳语般的说;他的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消失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其实他并不在乎面前这具肉体的回答。判他的死刑;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他用尽全身力气刺下去。
  第一刀刺下去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没有刺中。他的双手贯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因此落手觉得软绵绵的;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这是怎么回事呢?完全感觉不到刀锋透过衣服;皮肤;肌肉;骨骼之类的东西;但与此同时;刀锋刺透的那个人体从睡梦中发出狼一样的长嚎;痛得手脚抽搐。
  嚎叫声把这浓得透不过气的秘闭空间;撕开了一条小小的裂缝。
  容嫣蓦地精神一振。
  他猛地拔出刀;滚热的血随着他的动作而溅满了全脸。腥腻的液体溅到手上;刀柄变得滑溜溜的。但他丝毫不松开;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对那个惨叫着想要挣扎反抗的人体再一次刺下去。
  这一次的血更多了。他的手;他的眼睛都被一层血雾蒙住了。他的嘴;他的舌头都尝到了血腥。刀下的人手脚并用;想拼出最后一丝力气的反扑;容嫣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刀象下雨一下落下去;乱砍乱刺;血腥味浓得让人头发昏;他的鼻腔里充满了血腥;他的脑子也浸在了血里;他要的就是血。
  然后那个人就慢慢的老实了;不再妄想反抗;甚至不再妄想活命。然而容嫣太兴奋了;太兴奋了;因而他的动作无法停止。他的上下牙床在格格的打战;那绝对不是因为恐惧;如果可以;他简直想用手指将这个人撕成一片一片。
  到处都是血;温热的;湿腻腻的;红色的血;敌人的血;他哥哥的血;他父亲的血;混成一片。还有他自己的血;他觉得它们在翻腾;杀人的狂热让它们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滚烫。
  他甚至觉得;从小唱戏;认识沈汉臣;离开上海;所有的事;就是为了此時此刻。
  一直到石原康夫的警卫兵们冲进来;他还在一刀一刀的往那个已经不动弹的人身上插着;他就是无法停止。
  破门而入的警卫们眼前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
  血腥味浓烈扑面。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人;高高的举着滴血的长刀;跪在汪着血的睡床上往下刺;而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体;已经被切得近乎支离破碎;切掉一半的头歪在一边;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勉强和躯干连接着。整个床都是暗红色;无数块碎散的血肉飞贱得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肉块和血渍呈放射状落在地板上;包围着那张床;仿佛那是某个邪教的祭坛。 
  就是这太过血腥恐怖的一幕震慑了警卫们;他们全愣了;竟然忘了开枪。有一个刚刚吃过宵夜的日本兵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而那个拿刀的人露出雪白的牙;疯狂的笑着;他的眼睛亮得象是阿修罗。

  第 85 章

  朝香宫真彦在上海的行程排得很满。
  好不容易拿下了上海;却有一大堆的善后工作要做。而且与此同时;军部也在紧密锣鼓的布置南京攻略计划。南京是中国的首都;如果打下南京;对长期远征下日军低迷的士气应该是一大鼓舞。
  他先是在会晤了英法美三国驻上海大使馆的领事;和他们商讨了在日军控制下英法美三国的经济政治利益;跟着又去军部开了个作战扩大会议。在简单的用了一点午饭后;他又匆匆赶往军区医院;代表天皇陛下慰问攻占上海时受伤的日军将士。
  医院的味道向来都令朝香宫反胃。
  但是没办法;身为皇室人员;这是一定要做的表演。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一看到他竟然会露出那么激动那么感激的表情;好象被锯掉了手或者脚都不在话下;身心的奉献都只为了此时此刻。他们那么狂热的叫着为天皇陛下而死之类的口号;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硬汉都哭得象个小孩。而面无表情的他只不过是带着白色口罩;走近这一张张散发血腥臭味的病床;对他们稍稍点头致意而已。所有慰问的话;都是身边的副官念的;那是前一晚秘书处准备好的稿子。朝香宫真彦稍觉得有点肉麻;但这一个个缺胳臂少腿的男人大丈夫却十分受落;仿佛这真的是对他们人生最后的总结一样。
  亲王或贵族们无法理解平凡人的英雄观;这些普通的平民拼尽一生不过只是为了成就自己一瞬间的光华;平民们只有拼尽一生才能证明他们的某一瞬间与众不同;才能让自己相信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天皇贵胃们永远无法懂得小老百姓这种卑微的情怀;因为他们天生下来就比所有的人都高贵了那么多。
  匆匆的探视了几间医院;朝香宫正向副官要一份探视医院的名单;打算取消些行程;有些不太重要的地方能免则免。这时卫队前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看到一脸尴尬的警卫队长紧跟在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青年男子身后向这边过来。
  他的警卫们全部被那个人推到一边;一个个都不知如何是好;没人敢向他举枪;虽然阻拦也不敢太过失礼。因为这家伙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很明显这个人等不及通报就匆匆的赶来要见亲王。
  朝香宫打量着他;这人一年四季都带着手套。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怎么了;柳川君?”看到自己手下的卫队在这个秘密警察头子面前如此无用;他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如此失礼!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为我提供的专业的保护人员;如果你是刺客的话;我此时不是已经束手就擒了吗?”
  柳川正男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左右:“我需要和亲王殿下单独谈两句。”
  朝香宫真彦挑起了眉毛。
  这可是在公众地方;左右的随从面露难色。
  柳川正男道:“立刻!”
  亲王的随扈们立刻就近清理了一间休息室;三分钟之内赶走了里面所有的医务人员;请入了柳川队长和朝香宫亲王。
  门一关上;柳川正男道:“我一直找不到你;我打到电话到你的办公室;说你去和领事们开会了;然后我又打去领事馆;却说你来了医院探访……”
  朝香宫半玩笑的打断了他:“但你还是找到我了不是吗?对你来说;找一个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朝香宫觉得很有趣;是什么事让柳川正男急得完全不顾规矩的乱来;连最基本的礼数也不顾了。
  柳川正男丝毫没有理会朝香宫的玩笑。他一下子顿住了。
  “见鬼;我不是想说这个!对不起;我太急了。”他一下子抬起头来;正视朝香宫真彦:“容先生有危险;他现在;非常非常的危险!”
  笑意从朝香宫真彦的脸上也消失了。
  “容先生;你是说……?”
  “没错;就是他。”
  “发生了什么事?”
  “他杀了石原康夫。”
  “石原康夫死了?”朝香宫扬了扬眉:“也好;免了我一番麻烦。我本来就打算杀掉那家伙。”
  “可是你杀他;和一个中国人杀他;完全是两回事!”柳川正男道:“事情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他乘石原康夫喝醉了;用武士刀把他几乎切成碎片。要不是那时他突然毒瘾发作;昏倒在地上;石原康夫的警卫们当场就会开枪把他打死。因为他昏过去了;所以警卫们把他抓了起来;现在就关在军部的重犯室里。”
  朝香宫喃喃道:“难怪;那天他那么坚持要回到那家伙身边去……我真蠢;我早该想到他是回去复仇……”
  “石原康夫的弟弟石原莞尔大佐知道了;坚持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事件后一定牵涉到抗日活动;一定另有主谋;他强烈要求亲自提审犯人……不幸的是;军部已经同意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即赶来通知你。”
  朝香宫真彦道:“简直混帐;整个军部就操控在他们两兄弟手里吗?!”
  柳川正男道:“殿下;时间紧迫;如果要救容先生;现在就得采取行动!”
  “恩……”朝香宫真彦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对了;容先生有长期的毒瘾;我们可以报告军部;说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所以在不清醒的情况底下误杀了石原康夫……最好我再亲自打一个电话给天皇陛下;请求他法外开恩……”
  “如果我是你;殿下;我不会那么做。”
  朝香宫锐利的目光望向柳川正男。
  柳川正男道:“石原莞尔已经在前往军部重犯室的路上。如果让他先赶到……一切就都太迟了。”
  有一点省悟的表情出现在朝香宫的脸上。
  “我明白了。”他转身就往外走去:“我现在就去重犯室带走容先生。”
  柳川正男在他身后道:“殿下;你虽然是亲王;但在远征军中只是中将;从官阶上仍然受制于军部;所以万事小心。”
  朝香宫真彦道:“是吗;我倒想看看;谁敢拦我。”
  走到门口;朝香宫真彦拉开门;停下来:“虽然之前你欠我很多人情;但是;这一次;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赶来通知我;柳川君。”
  他道谢的口气依然傲慢。
  一点苦笑出现在柳川正男的脸上。他的眼光落到自己的手上;那双黑色的皮手套:“我曾经错过一次。我不希望你犯和我一样的错误。”
  但朝香宫真彦并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亲王殿下已经关上门;走了出去。
  满怀仇恨的石原莞尔赶到重犯室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去室空。
  石原莞尔气得发抖;立刻把看守重犯室的兵士抓起来用皮鞭铐打。兵士们哀叫着“是亲王殿下亲自来带走犯人的”也毫无作用。
  在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他立即上报松井石根大将;投诉朝香宫中将的无视军部命令;擅作主张;并强烈要求朝香宫中将归还刺杀他大哥的人犯;严惩以慰日本将士之灵。
  此时容嫣正在他从前的床上昏睡。
  朝香宫在囚室里找到他的时候;他还穿著那件染满血的睡衣;一脸一身都是暗褐色的血迹;长头发上都凝着血;凌乱不堪的一缕缕绞在一起。身边还有一团团的头发;那是他毒瘾发作时从自己头上扯下来的。他象刺猬一般缩在一团在角落里;看样子还挨了打。朝香宫把昏迷的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只觉得他又干又轻;象片枯萎的叶子。
  给他抹了脸;擦过身;换了干凈的衣服。
  医生走了之后;朝香宫一直坐在他身边;望着他沉睡的脸。
  他在等待。等待他这一不顾后果的行为而掀起的轩然大波。
  天擦黑的时候;随侍人员进来报告;松井石根大将求见亲王殿下。
  朝香宫喃喃道:“来了。”
  他的嘴角轻轻下撇动作还真是慢。
  会谈进行得非常艰难。
  一进会客厅;就看见松井石根坐在主人位中;等待着他。朝香宫明白这是一种姿态;正如柳川正男所言;松本石根是在表明;虽然自己是亲王;但在远征军中;他才是最高统领的大将;而自己只不是过受他节制的中将。
  朝香宫真彦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对于用头衔或者是身份来压人;没什么比身为王公贵族更拿手的了;他们从小受的就是这种教育;甚至在一个眼神或一句问候之中也能够立即摆明立场。
  他们针锋相对的谈了两个小时。一开始还压低了声音;到最后两人都不耐烦到极点;连礼数都无瑕顾及。忠心耿耿的松井石根完全不是这年轻蛮横的亲王殿下的对手。他是横下一条心要坦护这个支那男妓到底的了。
  “你知道吗;一些极左派的军士早就对王室人员督军感到压力重重以至心怀不满;此时也乘机起哄;要求你引咎回国;不要再插手远征军中的事务。”
  “是吗;那就把我送上军事法庭吧。”最后朝香宫站了起来;看样子他打算逐客。
  “你必须交出那个支那男人!”松井石根气咻咻的说:“这种丑闻一旦传出去;对陛下;对整个皇室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伤害!你想过没有?这不是简单的切腹就可以了结的事!”
  “我们大日本帝国不是一向很善于控制宣传的吗?比起数万的士兵死在上海战役的真相;你说哪一个对天皇陛下的伤害更大?不过我相信;只要等打下了南京;你们军部的丑闻;我这小小的丑闻;在巨大的胜利的狂喜中;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松井石根又气又恼地紧盯着他。嘴角两边紧抿着两道刀削一样的皱纹。他不得不承认年轻的亲王说得也有道理。
  朝香宫真彦毫不退缩的回盯他。
  此时两人在心里都转过同一个念头。必须拿下南京;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朝香宫精疲力尽的回到容嫣的睡房。
  虽然他在松井石根的面前极为强硬;但他心里完全明白自己是在引火焚身。这些远征军的将领表面上虽然对他客客气气恭敬有礼;他清楚那不过是对他特殊身份的敬意;事实上这些如狼似虎的军人根本没把年轻又无战功的他看在眼里。他一直非常的小心不要授人以攻击他的权柄;就连安排石原康夫的死法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想不到容嫣的冒失打乱了他的步伐。但他无法后退。
  容嫣模模糊糊的感到有人在拥抱自己;手臂从自己的肩头下穿过去;然后有温热的气息贴近他的面颊;埋进他的胸前。胸前有点沉重;但很舒服;很放松。在某一瞬间他产生了错觉;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日;那时他还是一个等爱的少年;有一个人也曾经这样温柔的拥抱过他;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容嫣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 * *
  日中方面的攻擊防衛布陣都在緊密羅鼓的進行;另一方面日軍內部的對陣也在進行。
  這是一場絕對的權力之爭。
  朝香宮真彥與松井石根的秘密報告都送到天皇處;但裁決的結果讓所有人大出意外。日軍總部命令解除了松井石根大將的上海派遣軍總司令。而朝香宮真彥王眨x作戰部;改為后勤支援。
  這事實上也等於解除了朝香宮真彥手中的兵權。
  朝香宮真彥思考著天皇陛下的用意。表面上看;相執不下的鬆井石根和朝香宮真彥兩個都受到了處份;但實際上;現在的上海派遣軍全部是鬆井的舊部;鬆井仍然可以在幕后操縱軍隊;舉足輕重。難道說;比起與自己擁有同樣血統的親人;天皇陛下其實更願意相信這些氣焰日漸囂張的遠征部隊軍頭?
  朝香宮的眨x;被上海派遣軍視為軍部權力鬥爭中的一次勝利。軍士們根本不服這看起來年輕又蒼白的貴族統帥。
  朝香宫真彦每天阴沉着脸回家;在车上的时候就会觉得隐隐胃疼;因为他的家里也不见得比在军部情况来得好。
  容嫣清醒之后他就立刻为他进行戒毒。
  每天一针美沙酮;稳定后再逐日递减。
  但容嫣并不合作。他根本不管这些日本人是不是来帮他的;只要有机会就会挣扎。有一次他甚至用针筒刺伤了斋藤大夫的手臂。照顾他的卫兵们个个都心惊肉跳。在朝香宫的手底下;谁也不敢对这个中国人不客气。他也不吃日本人端给他的饭菜;在他有力气的时候连盘子一起统统扔出房门。毒瘾发作的时候他象只野兽一样打滚嚎叫;那情景说不出的凄惨。但只有在毒瘾发作时;医生才能为他注射些营养素和盐水。一个星期以来;他越来越虚弱;毒瘾不发时就在床上连日昏睡;朝香宫有时真怕他从此不再醒来。
  冰凉的触觉让容嫣从连日的噩梦里醒过来。
  他觉得有点奇怪;他居然还没死。
  他年轻的身体;不知还能承受到什么极限。
  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兵;正拿着一团湿水的棉花在轻轻擦试自己的嘴唇。一丝丝的水流进干涸的嘴里;异常甘甜。
  然后容嫣清醒过来。没错;他是睡在自己的家里;但这已经不是他的家;而是那个叫朝香宫的日本人的住处。他又被软禁了。从一个日本人手里;流落到另一个日本人的手里。
  他费力的扭开头;想躲开这小兵的动作。他想叫他滚;但是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少爷;你别动啊;你渴坏了吧;我给你喂点水。”
  小兵竟然说的是标标准准的上海话。好久没人跟容嫣说过上海话;容嫣愣了。
  容嫣动了动嘴唇;想说;你是上海人?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兵道:“少爷;你别心急说话;慢慢的喝点水润润嗓子就好了。”
  他手脚利麻的给容嫣倒水;拧了毛巾擦脸。又换水来洗手;他的动作又软又轻;让容嫣瞬间有一种错觉;以为在身边的是柳儿。
  细细的看;小兵个子瘦小;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特别是嘴角;老是带着点笑意。
  伺候容嫣喝了几口水;又扶容嫣从床头坐起身来;他象闲不住似的;又拿了把小挫刀来给容嫣修指甲。
  “少爷的手生得真好。”他一边修一边赞叹不已:“手指头又细又长;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有钱人家少爷;没做过事;哪象咱穷人家孩子的手;又粗又糙;三岁下地就开始干活儿。”
  容嫣靠在床上看着他;休息了一阵;沙声道:“你真是中国人?”
  他笑了:“少爷这话。中国人还有谁冒充的?地地道道上海人。我姓李;李小树。我爸说咱们穷人的孩子;就得象小树一样快高长大;长大了好干活。”
  “那你……”容嫣喘了口气:“那你干嘛到日本人军营来做事?”
  “挣钱呗。”李小树答道:“上海沦陷了;可是咱们穷人还得吃饭啊。我十六岁就被拉来当中央军;老是领不到月钱;中央军可穷了。打仗的时候啊;那个吓人;我还以为这次我死定了呢;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想这次我肯定死定了;结果没死;做了俘虏。也算我命大吧。现在还被派来伺候少爷;每个月有十块大洋的月钱呢。”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张大两个巴掌比给容嫣看;十块大洋。
  他高高兴兴的说着伺候少爷;对他来说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差。又不用担惊受怕;又不用上前线打仗;多么好。
  他的话多;说个不停:“那天在战俘营;有个大人物来了;哎哟那气派可了不得;虽然年纪轻轻;可往那儿一站啊;我大气也不敢出;连正眼也不敢瞧他。他说要选个乖巧听话的人来伺候;我正在纳闷呢;他一个日本人怎么需要中国人伺候;结果我来一看啊;原来是伺候您。哎哟我可太高兴了;太荣幸了;我的运气怎么那么好啊。”
  好久没人跟容嫣这样碎碎的说过话;容嫣极度疲乏;闭着眼睛似听非听。此时忍不住嘴角泛起一个苦笑:“伺候我这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高兴的?”
  “少爷快死了?”他睁大了眼睛:“少爷可不能这么胡说自己。你那么年轻;又不是生了什么病;怎么会死?这仗打起来啊;那人死得象蚂蚁一样。能活下去得谢天谢地谢祖宗有灵啊。少爷你没上过战场;你没见过;有多少断了脚断了腿的还拼命想活下去呢;我亲眼见有人在战壕里爬来爬去找他自己的手;还有个男的上了担架还在叫护士别忘了带上他两条断腿。我们那可是;拼了命也要活啊。”
  容嫣摇了摇头。
  “我从前也听人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容嫣低声道:“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就算心里明明有怀疑;就算受再大的罪……我也要活下去……”
  “那我可不明白了;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啊。”
  李小树修完手指甲;又找了把梳子给容嫣慢慢的梳头;让容嫣瘦弱的肩头靠在他单薄的胸膛前。
  “不一样了。”容嫣又喘了口气:“我现在;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活着就是活着;还有什么好骗的?”李小树完全弄糊涂了:“你的亲人呢?你就连一个想见的人都没了?一点挂念都没有?”
  容嫣不说话。
  李小树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的对容嫣说:“我知道你是谁哦;少爷;我一进门就把你认出来了。”
  容嫣微微一怔。
  “我听你过唱戏。”李小树说起来脸上放光:“那时候我还小呢;才十一二岁;我爸是剧院子里卖糖堆儿的;我爸每天做了糖堆儿都拿到戏院子里去卖;回来就跟我们说你。说你那个红啊;说你那个漂亮啊;唱戏唱得好啊;我们小兄弟进不了戏园子;只好巴巴的在后巷子等你的马车。那天我真看见你了;穿著白衣服;坐在马车里。我们真高兴啊。跟在你的车后面直追。你的戏票咱们小老百姓根本买不起;只有偷听。那天我死缠活缠的让我爸许我去卖糖堆儿;结果一个也没卖出去;我站在戏院子里听你唱都听神了。我听过容二爷的戏了!我这一辈子里;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啊!为这事我在兄弟面前风光了有大半年呢。”
  容嫣听他絮絮的说着;往事;唱戏;掌声;喝采;花牌……恍若前世。
  容嫣自己也听神了。
  “都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容嫣苦涩的;噶声说道。
  “谁说的?”李小树讶然:“在我们心里;你还是那个大明星啊。”
  容嫣身子一震。
  “所以一进门儿我就认出来了。要是我老爸知道;我现在服侍的是二爷您啊……”李小树还在罗罗索索的说着;突然惊叫:“少爷;你怎么了;小树;小树说错话了?”
  容嫣觉得脸上有点凉凉的;缓缓的伸出手指;轻轻一触。
  手指尖上;凝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第 86 章

  容嫣的身体非常非常的虚弱。李小树灵巧温柔;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口汤水;哄着劝着他喝下去;再来一口;二爷真好;真体贴咱们下人;二爷若不喝多口;咱们下人就为难了。来;二爷;咱们再多喝一口。
  但并不能喝太多;再多喝两口;他就会呕了。
  胃仿佛收缩成一团。
  容嫣剪了那一头不男不女的长发;换上他从前穿的衣服;李小树欢喜得直拍手:“从前的二爷又回来了!二爷你自己看看;天底下怎么有二爷这么俊秀的人物!”
  容嫣靠在小树怀中;从他手中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容嫣苦笑。他怎么回得去。
  精神好一点;李小树就抱着他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他爸爸从前端着茶杯散步的院子。容嫣包在一团毛茸茸的皮裘里;望着院子发呆;目光散淡。想不到最后;这里留下的只有他。
  自从小树来了他身边;他就再没有见过朝香宫真彦了。
  话多的小树什么都聊;就是不会告诉容嫣外面的情况。他当然不知道现在朝香宫在忙些什么;更不会知道;在中國的大地上;此时正掀起着怎样的血雨腥风。
  以容嫣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迁移。
  终于在将近一个礼拜之后的某天黄昏;消失了数日的朝香宫真彦重新回到了容宅。一向整洁的亲王殿下看上去疲惫不堪;唇边起了一圈淡青色的胡子。象他没有直接和容嫣说话;简单的向李小树问了问他的情况后;就下了立刻收拾东西;随军转移的指令。
  于是容嫣又被小树抱到轿车上;摇摇晃晃的离开了上海;前往南京。
  到达南京的时候是清晨。
  容嫣从摇摇晃晃的车里醒来。从车窗看出去;天空是瓦灰色的;远处不知什么地方还在燃烧;袅袅的升起几股黑烟;象一条条的破布。
  “小树;我们到哪里了?”容嫣问。
  “南京。”
  “南京?也沦陷了?”
  小树没有答他。
  两人一起望向窗外。
  说来也奇怪;街道看上去竟然很清洁;除了破败的房屋;不大看得出战火硝烟的痕迹。他们当然不知道目前车队行进的这条路;是日本军队专门整理清洁出来的几条要道之一;是精心安排出来;请外国领事传媒参观拍照用的样板路。偶然有几个中国人走过;都是穿著新衣;面容惨淡。
  “奇怪;”容嫣靠在小树的怀里;喃喃道:“街上的人怎么那么少?”
  “二爷;你累了;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吧。”小树轻轻的拍打着他;象哄个孩子。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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