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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 by 简青远-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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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以仁看看“听松”笑着说:“国师书法举世无双,若写这“听松”二字,定会比它更好。宋将军的书法,听说也是极好的啊,当朝是罕有其比。”
明于远不置可否。
这次宋言之只是仰头看字,没有回头,只口中道:“不敢。”
董以仁转头笑问:“对不对,简兄?”
他揶揄的话音令那看字的二人不觉齐转了头看我。
我嘻嘻一笑:“董兄别问我,这可是小弟的伤心事啊。小弟不肯用功,性又愚鲁,书法及不上我师万分之一。在小弟看来,只觉得这两个字又大又黑,自是好的。至于我师与宋将军,字也应当是好的。”
听到“又大又黑”,董以仁眉清目秀的脸开始转红转白。
明于远笑意一闪,斜看我一眼。
宋言之看着我,眉微一挑,立刻又变得平静无波。
我一笑推门:“三位请。三位皆一时之选,听松阁今天灿然生辉。”
临窗的位子,明于远占了一边,宋言之占了另一边。
董以仁坐在了明于远一边,我在宋言之一边。
茶博士上来沏茶。
我笑着跟他开玩笑:“今天你准备烫哪个?”
结果茶博士给我倒茶的时候,茶线像蛇行似的。
我哈哈大笑,接给他手中的壶,自已满了。
我端起茶抿一口。
董以仁笑问我:“简兄觉得这茶如何?”
我笑道:“嗯,不算太烫,”又补充一句,“可以喝了。”
明于远突然闷声咳起来。
宋言之疑惑地看我一眼。
我朝他笑笑:“守默,喝茶吧。”
他微笑端起茶杯,敛了眼神。
董以仁不再理我,喝了一口,开始发表他的喝茶心得,以及分别向明于远、宋言之讨教茶文化。
明于远多数是“不知守默如何看、守默说得有道理、问宋将军吧……”,语多精简。
称守默时,笑得那叫一个尔雅;称宋将军时,表情那叫一个国师。
我举手轻捂住脸,悄悄打了个呵欠。
不想被他看见,他眼中笑意难掩。
我悄悄瞪他一眼。
回转眼,却见宋言之正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今天简非话少。”他微笑对我说。
我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简非不学无术,在三位面前,不敢说话,只敢认真聆听。”
突然想起刚才的呵欠,我不觉脸微烫,飞快地看了看他。
他似乎也想起来,看着我变化了的神情,突然就大笑出声。
董以仁停了话,回头看我们,一脸莫名。
明于远已没了表情,端起茶杯喝一口,站起来说:“天色已晚,明日还得早朝,回吧。”
我笑着对宋言之说:“下次重请你喝茶,今天这不算。”
宋言之笑道:“那守默就记下了。这茶你可不能拖欠太久。”
告别了他二人,我与明于远顺路同行。
一路上他沉默。
我想着刚才听松阁情景,突然笑起来。
他看我一眼:“你这傻小子独自笑什么呢?”
我说:“我突然发现几个人的名字取得妙。”
“哦——?”他又拖长了声音。
我说:“你想想啊,我爹爹,朝中事务繁忙,每天睡眠不足三个时辰,简者,少也,少了宁逸;言之守默,当言则言,不当言则沉默是金,可见得这人聪明……”
他笑起来:“那傻小子简非呢?”
我嘻嘻一笑:“简非简非,其实就是想尽量减少是非。”
他斜看我一眼:“我看不一定哪——简非简非,简者,选也,择也,专门惹是生非。”
我嘿嘿一笑,斜看他说:“那我从明天起就去惹是生非去,以不负我师明断。”
他闻言一愣,停下脚步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莫名,问他:“怎么了?”
他却又继续向前走,只是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到我的书房,也没开口。
我打量他。
他依窗而立,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那董以仁呢?”
我作小鸟依人状,轻轻偎向他:“董以仁董以仁,就是懂得依靠别人。”
他笑起来,敲敲我的头:“你小子整天就琢磨这个?”
我笑道:“其实,董以仁身上还是读书人习气重了,也还憨直,我看着他,到还顺眼。”
“哦?”
“你想想啊,他要是真正懂得依人,最起码我也算个人选吧,可他现在已认定我不学无术只敢走世袭之路,所以是真心瞧不起我,也懒得与我说话。他只瞧得上我师,”我打趣,“所以每次看到都灯蛾见火般扑上来。”
明于远这次没笑,看着我:“简非,我有时觉得你精明,有时又觉得你糊涂。”
啊?
他抬手细细地抚过我的脸,微笑着说:“我看,还是傻小子成分多些。”
我微仰着头,斜了他一眼:“我哪儿傻了?我可是很聪明的,嘿嘿。”
“嗯,又大又黑,自是好字。”他笑着伸手在我头上一弹,“也只有你这傻小子才会这么糊弄他。你就不怕这话传出去,伤了为师的脸面?那宋言之当时听到你这话……唉,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学生哪——”他又开始摇头作哀叹状。
我拉着他的手,故作后悔、焦急状:“啊?我知道错了。可是话已说出,覆水难收,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怔,又低声笑起来,轻轻揽住我的肩:“简非,你不想做的事,我自会顺着你。你不必掩藏什么的。”
我只觉一股温热的情绪流遍心头,拉住他的手臂,低声说:“你放心,我瞒别人,也定不会瞒你。以后,我自会告诉你这样做的理由。”
他听着,突然将我搂进怀中,那么紧,只觉得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我刚反手抱住他的腰,他却突然将我一推,深深看我一眼,低声说:“不早了,去睡吧。”
转身就走了。
风花雪月
我遇清时无个事。
五月初夏。
倦勤斋院落里有许多合围的古树,浓阴如水。
我坐在窗前,桌上放着一盆雪白的绣球,浓密的小花朵猬集成团,凉风吹来,如繁星欲坠。
室内混着薄荷与松子气息的熏香,叫人心神宁逸。
这个午后,吩咐过李、卫二小子自己玩、不许吵我后,取了一本书靠着椅子,漫不经心地翻看。
凉风如水,四面一片安静。不时有压得极低的笑声传来,不知这俩傻小子在玩些什么,我在心里微微笑一下。
一页一页地翻着书,渐渐地四周越来越静,那些笑声也不再听得到。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现自己斜依在椅子上睡着了。那本书,不知什么时候已落在胸前。
我摇摇头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欠身正想取桌上的茶杯,却见阿玉正端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
我对上他浓黑如墨的眼睛,吓了一大跳,瞪视了老半天。
“醒了?”声音清冷,眼神温暖。
啊?
当然醒了,这不没话找话说嘛?
我瞥他一眼,撇撇嘴角,算作回答。
“每次来,都见你在嬉闹,这回好不容易在看书,哪知却是睡着了。”声音里似有笑意。
我立刻皱眉、作苦恼状:“唉,我也没办法啊,可是每次只要拿起书,就犯困。”
他“哦”了一声,眉一挑,睨我一眼:“这就是你学风花雪月的原因?”
我嘻嘻一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而且一学十年。”
他端坐,仪态万方地说话:“我看你这风花雪月也没学好,这样吧,我们来演练演练。”
哦?
这也好演练?如何演练?
他看着我,继续坐着,气度雍容清华,眼中的笑意使他多了一份别样的生动。
“简非,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样子?”他轻轻问。
什么?
这我哪儿会知道?
这怎么可能知道?
我要知道了,我还算睡着了吗?
我抬头看他,这小子今天又有些古怪。
他见我打量他,却神情不变,从容端庄,坐得那叫一个尊贵。
可是你听他说出来的这些话,都什么味儿?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安宁干净的睡姿,连气息也微不可闻。风从窗口吹进来,你白衫微动,明明人就在面前,却似乎飘渺轻淡得如云如烟,真怀疑你会在下一个瞬间随风而化,再也看不见……”
他的声音低沉,认真。眼神沉静中又带有几分迷离,如处梦幻。
我直接傻眼。这小子在说什么?
每个字我似乎都懂,怎么一连起来,听着那么糊涂?
他却仍在沉静地低语:“进来时,你就这样靠在椅子上安静地睡着,我坐在这儿半个时辰,慢慢地只觉得一片安宁……”
他端庄地坐着,姿容优雅,语声清冷,语气温柔。可是你听听这话,别提多古怪。
我眨眨眼,中邪了?
念头刚动,手就忍不住行动起来,小心地抚上他的额头,又抚上自己的。
还好嘛。
被我的手一抚,他一颤,整个人醒了般,眼中迷离不再,迅速变成一种“逗你玩”的表情。
霍,变得那叫一个快。
他伸手一勾,我差点儿没坐上他膝头,闪避不及间,只听他在我耳边低语:“怎么样?演练得如何?”说着还眼睛斜挑,神情那叫一个蛊惑。
这也太怪了。
我伸手在他面前摇摇,他低笑出声,猛然抓起我的手,就是轻轻一咬。
我被他吓一跳,触电般抽回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你”出。
他却一脸清白,微笑,笑得那叫一个暧昧,坐得那叫一个端方。
我一股浊气上涌,大喊到:“阿玉,你小子还我一口。”说着冲上前,抓起他的手臂就咬了下去
只听他“啊”地一声大叫,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痛苦。
我忙松了口,连声说:“啊?对不起对不起。”手忙脚乱地捋起他的袖子。
白晳的手臂上,一圈浅浅的齿印。
没顾上多想,我抚上去,轻声问:“还疼不疼?还疼不疼?”
他不胜疼痛般浑身一颤,可随即就听到“哈哈哈……”的大笑。
我猛然醒悟。
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行动,他已将我圈在怀中,在我耳边调侃:“风花雪月,嗯?”
热热的气息,令我打个寒战。
他低声笑道:“看看你这样,落水狗抖落一身水似的。”
语气分外亲昵。
我又是一阵恶寒。
这小子太可恶。
犹豫着到底是给他一口好呢还是给他一脚好。
他细细地看着我,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在我耳边低声道:“记住简非,你这个学生,我要定了。”
说着在我脸侧一吻,悠悠然迈步出去了。
石化。
余下的时间,几次派小卫子去找明于远,却总是回说被皇帝找了去,没回来。
算了,今晚当值,明天一定要找他问问,看看这阿玉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在心里嘿嘿冷笑,哼,看我找出你来如何修理你。
夜值。
三个多月来,每周轮值一次,算算也有十多次留宿宫中。
不过,皇帝连夜咨询的事一次也没遇上。想必是我不学无术的名头渐响的缘故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于远的关照,每到我轮值,被褥必然是新换的,闻闻,还有皂角的清香。内侍还会抬来木桶,送来热水。
这晚,洗过澡,换了一件素白的丝质中衣,细细将头发擦干,看看夜色,还未太晚。
宫中已经下钥。
为防走火,整个宫中没几处灯火。
一片寂静。
左右无事,又不能随意走动,所以我干脆灭了灯,早早地上了床。
床面向东,有月色自东窗倾泻而下,皎皎如明河水。
我盘腿端坐在这一片清光中开始调息冥想。
起初,心神微乱,近几个月的事风翻书页般,一页页地的脑海中飞掠。渐渐地气息开始均匀绵长,心境开始平和。
想像自己是山中轻云,悠然舒卷;是石上清溪,自在流淌;是涧底红树,一任荣枯……
渐渐地什么也不是,如空气般幻化在这空明澄澈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慢慢地适应了室内的黑暗。
这一适应,我差点儿没吓晕过去,就在我准备喊叫的时候,床头坐着的人迅速捂住我,低声说:“别怕别怕,简非,是我。”
声音是熟悉的,可一时没认出来。
我心口狂跳,眼前发黑,坐在床上直打颤。
这人慢慢松开捂我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也不说话。
室内一片沉寂。
我逐渐平静下来,转头辨认:“阿玉?”
“嗯。”他仍轻抚着我的背。
可我却开始怒火上升,扑上前去抓住他一阵摇晃:“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是要吓死人的?”
他拍拍我的手,“是我,是我不好……”“不好”二字轻不可辨。
哼,道个歉就这般迟疑难出口?
我松了手,准备趿鞋下床,却被他制止了。
“别动了,就这样坐着说会儿话吧。”
我依言重坐下来,自床里取了被子搂在怀中,下巴搁在上面,随口问道:“阿玉,这么晚了,你怎么……”
我猛然顿住,心头巨震,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令我打了个寒颤,不敢细想,强行又将它压下。
可是他逼回李、卫二人的眼神、李、卫见他站在身后时惊骇欲绝、苍白如雪的脸色……零乱的画面,在眼前乱晃。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这些摒弃在脑外。
思绪纷乱间,只听见他 “我来看看你” 这一句,声音清冷,情绪不显。
我心神零乱,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抱着被子僵坐着。
黑暗里,只觉得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坐在床头,沉默着。
鼻端传来他身上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味,我心中疑虑更深,神思恍惚。只觉两侧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得厉害,头渐渐地热涨得疼起来。
“你总抱着被子做什么?”黑暗中他的声音传来。
“啊?我在床上就喜欢抱住样东西。”我想也没想,话就脱口而出。
“哦?”他的声音里微带了笑意。
突然,我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抓住。
“简非,今天你的话这么少了……”一声叹息传来。
听着,我心微微一动。
“阿玉,你……”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暗夜中,他的手抚上我的脸。
指尖的微凉,似兰非兰的香。
我僵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记住,我是阿玉,你是简非,我惟一的……嗯,学生。”声音依旧清冷,却又不似刚才那么沉静。
听到“学生”,我想起那天古怪的拜师经历,不禁微微一笑。
许是感觉到什么,他的手指一顿,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下来。
“简非,这样的夜,我们是不是喝点什么?”他笑着问。可听话音,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决定。
“不。”来不及思考,我已脱口而出。
“哦?”本已站起来的他,又坐了下来,“理由呢?”
“明国师嘱我别喝酒。”我答得理所当然。
“哦?理由呢?”他端坐着,暗夜里神色难辨。
“理由?”我不自禁地重复一遍。
“是的,理由。”他似乎有些不依不饶了。
我不禁微恼,不及想好,话已出口:“我不知道。老师只是关照我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酒,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喝醉的样子,”想想,我又补上一句,“可能是我醉后的样子比较可怕吧。”
“你在明于远面前喝醉过?”声音不带情绪,听去更是清冷了几分。却仍是一样,虽问,却肯定。
“嗯,那年他生日,我喝了一杯就醉了,醒来时在他房中……”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却突然站起来,将我怀中的被子抽去,只听他带了怒意的一句“你向来在床上喜欢抱住样东西,嗯?那晚你抱的是谁?”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向后仰去,他整个人倾身上来。
我只觉“轰”的一声,热血上涌,连连挣扎,却被他紧紧制住,动弹不得。
他双手搂住我的身子,在我耳边气息不稳地说:“别动!”
我低声怒喝:“你才别动呢!阿玉,你小子给我让开,要不然,我……”
“要不然,怎样?”声音中的清冷陡然增加了几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出,语气轻柔,可是却说不出的森严。
我一滞。
似兰非兰的香气越来越浓。
我又挣了挣,他却丝毫不让。
急怒攻心,张口就往他肩头咬去。
这一次他浑身一绷,却轻声笑了:“嗯,还好,这会儿你越来越有简非的样子了。”
“什么样子?”我直觉地问,话语中火气冒冒。
他身子一颤,突然就在我颈侧吻下去,辗转流连。
我头脑一片空白,只觉恐慌万分:“阿玉,阿玉,你小子给我让开……”
只听见自己声音惊惶,已带了哭声。
他一顿,终于松开我,坐了起来,背对着我许久,我不敢乱动,不敢出声。
慢慢地他转身,拿了被子准备替我盖上。
我忙坐起来,拍掉他的手,低喊道:“你小子给我走开,以后别再碰我。”
他一把将我重新推倒,俯身在我耳边说:“这两样,我一样都做不到。简非,你说怎么办?”
语速缓慢,半是轻柔,半是森冷。
“你!”我说不下去。
“息下吧。你再说下去,我可能就不想走了。”他将被子替我盖上,在我脸上细细一吻,从容闲雅地走了出去。
浓暗中,睁大双眼,只觉得是做了一场怪梦,头疼欲裂。
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风云将起
人情翻覆似波澜。
醒来时,有片刻恍惚。转眼看,却见简宁正满面忧色地坐在我床头。
哦?我的床头?
“醒了?”声音里有喜,眼中却更多的是担心。
“爹爹,我什么时候到回来了?记得是在宫中夜值……”话还未说完,那暗夜里发生的一切却似浪头翻涌,瞬间扑面而至,闪避不及。
顿时失神。
“非儿,你都不记得了吗?前天早上,内侍发现你高热昏睡、催喊难醒,正欲上报,遇到明国师……是他送了你回来。”简宁的声音虽轻柔,可话里却有些什么。
是什么呢?
算了,多想无益。
“前天?”我疑惑地望着简宁。
“是啊,非儿,两天了。”简宁轻抚我的头,“刚刚何太医才走,这两天他一直在这儿。”
“让爹爹担心了。”我从他身侧抱住他。
轻淡微凉的薄荷味,令我心神渐宁。
简宁拍着我的后背,良久,他低声问:“非儿,前天夜里……”
我一震。
阿玉。
我抱着一线希望问:“爹爹,朝廷中有叫阿玉的人吗?”
“阿玉?”简宁思索的声音,“似乎没听过,只叫阿玉?应该是有别的名字吧?”
别的名字?
是啊,应当是有的。
可是我居然问都没问。
他说是阿玉就是阿玉了。
我摇摇头。
“这阿玉怎么了?”简宁轻声问。
“我想这次发烧是纯粹被吓出来的。”我自嘲地一笑。
简宁拍着我后背的手略一顿:“你前夜轮值时遇到这个阿玉了?阿玉,阿玉,阿……”
简宁突然一滞,只很慢地说:“何太医是皇上最信任的太医,这次你病了,是皇上派了他来……”
抱着简宁的手不由一紧。
许是感觉到我的不安,简宁转过身来,细细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身上流连,眼神温柔而有隐隐担忧。
他的目光落在我颈侧,神色突然大变。
我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爹爹?有什么问题吗?”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许久,叹息一声。
神情也似乎恍惚起来,眼神渐渐遥远,落在了某个空茫所在,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爹——”我摇摇他。
他一怔,低头看向我时,已是微微一笑,可笑容如风前飞花,苍白迷离,带着说不出的轻愁。
我一愣,心就酸涩起来。
他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轻声说:“非儿,好生安养。何太医说你已无大碍。一会儿环儿熬了药,你趁热喝了,嗯?可别再像幼时一样怕苦。”
说罢,微笑起来。这次的笑容明亮温暖了许多。
我冲他一笑:“放心吧爹爹,再苦,非儿也是不怕的,非儿已经长大了。”
他听罢,只重复了一句“是啊,非儿长大了……”说着又是一声轻叹。
我心里的不安又浓郁了几分。
“爹爹,你去忙吧,我一会儿想起来走走。”我笑着说。
等简宁离开后,我喊环儿要来热水,细细地冲了淋浴,换了件枫白的衫子,出来时,发现明于远正在我卧室窗前静静站着。
窗外,绿竹摇风;他当窗而立,衣袂轻扬,背影挺拔。
“老师今天有空?”我擦着头发在窗边的黄花梨桌子前坐下,笑问。
他闻言转身,笑着来一句:“哦?醒了?简非这一昏睡可谓惊天动地啊——”
我横他一眼:“怎么?你很羡慕?要不你也试试?尝尝被人……”
他眼神一凝,我下面的话硬是没有说得出来。
他与简宁一样,也是细细地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身上遍览一周。
“看什么看?不认得?是不是我一梦醒来,变丑了?”我笑瞪他一眼。
他凤眼轻睨,似笑非笑说:“我到希望。”
说着,目光微转,落在我的颈侧,居然也是神情大变。
他突然上前,将我的领口拉开。
动作快得我都来不及作反应。
他渐渐气息不稳,眼里似乎风暴将起。
我抬眼望着他:“你们怎么了?刚刚我爹爹也是的,神色都变了。我脖颈上究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说着,我拉开抽屉,取出镜子来看,只见脖子上,一夜之间出现了很多瘀痕,在白晳的肌肤上,十分显眼。
这是什么?
我傻眼。
手抚上去,似乎又不疼。
转头疑惑地看向明于远。
他也同样细细注视着我的眼睛,良久,突然将我拥进了怀抱,只紧紧地抱着我,也不说话。
他身上的檀香味极淡,我微闭了眼,心中不安稍抑。
这瘀痕究竟是什么?
脖颈。
暗夜里阿玉将我扑倒后的事跳至眼前,我不由浑身一战。
依稀明白了这大概是什么。
我不由羞恼到十分。
许是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明于远渐松开双手,修长的手指抚着我的眉眼,轻叹一声:“简非,你这傻小子……”
我心中郁积难消:“我哪里想到阿玉他……”
“他?”明于远狭长的眼睛一眯,“谁?慕容毓?”
我心头止不住巨震。
怀疑是一回事,怀疑被证实就是另一回事了。
慕容毓。
昊昂国年轻的帝皇。
原来他说的是阿毓,我却当成了阿玉。
第一次认同明于远的话,我确实够傻的。
那么多明显的细节,我却偏偏没有想到。
心头烦乱。
我轻摇摇明于远的手臂:“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与他一同来到简府后院。
这原是一片极大的园子,疏于管理,长着极高的草。征得简宁同意,我在里面做了很大的变动,前前后后用了四年的时间。
记得当时笑着对简宁说:“不到完工,不许去看。花了银子,也不许心疼。”
简宁笑着答应,以后也真的没有问过,直到四年后,我将到他带到后园。
他当时脸上的震惊之色,我至今犹记得。
后来他吩咐钟管家,这园子除了固定的佣仆进去打扫外,闲杂人等不许走近。
取出钥匙,将园门打开。
明于远站在园前,抬眼望去,脚步一顿。
呵呵,难得见到明狐狸变了神色。
我在烦恼丛生中也不禁笑出来。
其实园中并无特别之处。
昊昂国地理位置略同于我国中原偏北地区,生活习惯也略与北方民族相同。
粗犷有余,如群山莽苍,长河落日,瀚海阑干,阳刚之气尽显,而优美不足。
我按记忆中的江南园林所造的这个园子,自然会令人耳目一新。
仅此而已。
园中,中心位置挖了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水通到昊昂国最大的河流蓝江。沿湖遍植柳树,十里长堤,绿柳烟笼;此时正值初夏,莲叶田田,荷衣新红;岸边有小小钓鱼矶,扁舟一叶在微波中轻摇,有水鸟在上面打盹;湖心亭一座名为近月。
湖中又有数座小桥,或如长虹卧波;或如九曲回环;……各不相同。
西南角,泥土夯筑的高地上,有竹庐数间,周围绿竹猗猗,老梅数株。
东侧,用挖出的泥土筑了一座小丘,嘉木郁郁,全选自城外深山中;小丘顶设亭一尊。
此时明于远正立于亭前,对着亭上楹联与亭名出神。
联作:不尽江声流槛外,四时月色到亭前。
亭名:快哉。
良久,明于远说:“快哉快哉,引笔奋力,任性恣情,想见其人洒脱风姿;这联意境宽广,隐隐然若有兴寄。静观其字,如明月直下,清风满袖;这笔意,竟与‘听松’十分相像。好联,好字。”
我在一旁,看着他兀自出神的样子,轻笑出声:“难得听到我师夸赞别人。”
明于远转过身,微笑着问:“简非,今天带我到这儿,定不会是为单纯赏景而来的吧?”
我立于亭侧,一时怔忡。
这人竟是这样聪明。
还是我的心思原来是这么好猜?
我静静地看着他,问:“如果我告诉你,这园中布局、这联、这字是简非所为,你当如何?”
明于远目光一凝,一瞬不瞬地盯视我半天,面上笑意尽敛。
这样的陌生。
原来实话这般不中听。
在这样的注视下,我不禁后退了一步,转过头去。
风翻一湖碧。绿荷翠盖,叶叶青阳;佳木繁阴,嘤嘤鸟鸣。
红日将颓,凉风满亭。
晚下兮紫微,怅尘事兮多违。
心底叹息一声,我转身离去。
刚迈步,不想却跌入一个怀抱中。
明于远自背后轻拥着我,我一僵。
只听他在我耳边低语:“简非,刚才我第一次对自己的眼光感到怀疑。以为对你已很了解,哪知却似一无所知……你究竟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转过身,离开他的怀抱,只注视着他的眼睛:“记得说过,我瞒别人,也定不会瞒你。能告诉你的,我定会告诉你,只希望你信我。”
明于远叹息一声:“简非,刚才,至少刚才,是你不相信我了啊——”
我一怔。
他微笑着问我:“为什么要选择现在、选择今天,将这些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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