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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 by 简青远-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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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曦和殿东侧的倦勤斋中,我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
  如今我是翰林院中一名侍讲,说是侍讲,其实分配给我的任务极其简单,只要按要求将皇帝要查阅或阅读的图书准备好就行了。
  另外,就是每周须得入值侍班一次。
  这个一般也没有问题,哪有皇帝如此勤政,须得夜晚查询的?就是要查询,身边也应少不了以供顾问的臣子。
  我的顶头上司乔楠清,并不多言语,看上去一派温和,估计不是近简就是近明派。
  倦勤斋什么都好,就是窗帘厚重,光线阴暗,坐里面有些压抑。
  所以当明于远来看时,我正与手下两名内侍在打开窗户,拉开深色窗帘,准备将积年阴气一并清除。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明于远的声音传来。
  他毫无表情地看一眼那两个内侍,他们的脸都白了。
  我跳下来,笑着上前摇摇他的手臂,“谢你啦,这样安排,我简直太满意了。”
  他微低了头,对我说,“知道你没出息。嗯,如何谢我?”
  “酒呢,你一人独喝也无趣,对不?”我笑看向他,“不如找时间请你到兰轩喝茶。”
  他睨我一眼,“哦?不过为师我现在到又期待与你一同喝酒了。”
  哦?
  我酒醉那天一定做过或说过些什么,什么时候一定要想个办法从他嘴里撬出来,说不定顺便还可以看他酒醉的样子。
  我不怀好意看他一眼,不想他正一脸兴味地看着我。
  我连忙正正颜色,说:“那简非一定回去勤学苦练,以早日练成千杯不醉神功。”
  他哈哈大笑,“为师我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下次要做什么,你可以让他们去做,”他随意指指那两个内侍,略顿了顿,“也可以来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浑不在意,“不过,你那儿我就不去了,我一个小小侍讲哪能劳动大国师,是不是?”
  我接着说:“今天是简非幸运,能否请大国师帮忙找人将窗帘换成两层,外层换厚重色沉的,里面换成素白的纱帷?嘿嘿,白色丝绸也将就。”
  他听着低笑起来,弹一下我的前额,“好一个也将就。”
  送到的白色丝帷,我带回府,画了竹梅兰的画样,请绣娘将它们绣好,又带回倦勤斋一一装上。
  坐在倦勤斋靠窗的桌前,阳光透进来,一室晴光,窗外是幽禽宛转清脆的啼鸣。
  白色的丝帘随风微动,我宽大厚重的花梨木桌子上是一大蓬白色的香花。
  将混了薄荷与松子的香料放入熏炉,淡淡的气息丝丝缕缕,令人心神宁逸。
  皇帝并不太勤换书,太多的时间我是闲着的。这在以前,我是习以为常的,可是最近几年,心似乎越来越难静。
  书,基本上以前看过;写字画画弹琴……我觉得在这儿还是尽量不碰为佳。
  两个内侍,虽然都在年少间,可却谨慎苍白。每日里除了将已经一尘不染的书架、地面继续打扫得一尘不染外,就是静静地站立在屋角扮木偶。
  一日午后,静极思动,强迫他们陪我下五子棋。
  一开始他们神情张惶、涨红了脸,怎么也不肯答应,我命令他们到书桌前。
  怒瞪他们一眼,“不玩也得玩。不然,我去找总管辞了你们。”
  果然,强权就是真理。
  他们白着一张脸,僵立一旁,答应了。
  嫌他们站着太高,强迫他们坐下。
  问清了他们的姓名,原来清瘦、个头较高的叫小李子;眼神较灵动看上去较机敏的叫小卫子。
  画好格子,讲好规则,说好输的人脸上必须听任赢的人画一样东西,我们开始下。
  先是小李子。
  没几个回合,小李子就输了。我援笔在他脸上画了一只愤怒的唐老鸭。
  小卫子硬是没笑,在旁边苦苦憋住,一张脸红得要着火。
  哼,看你小子忍到几时。
  轮到小卫子。
  果然输了。
  嘿嘿,我拿起笔来在他脸上画一只惊恐的小老鼠杰瑞。
  小李子看着小卫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脸上那只竖眉瞪目的唐老鸭变得更加夸张变形。
  小卫子看着小李子,再也绷不住,也哈哈大笑,于是杰瑞睁大眼睛满脸恐惧的神情显得越发滑稽。
  我看着他们两个,不禁也在一旁抚桌大笑,直不起腰来。
  突然间,室内变得极静,我抬起头,桌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年轻人。
  细白肤色;一双眼睛大而极黑,不见情绪;面容沉静似水;身材修长;气质清华,虽然只是站着,却给人一种孤高沉凝威严之感。
  小李子、小卫子似如梦初醒般极惊慌地飞闪这人一眼,刚想有所动作,却被他一个眼神逼回了原地。
  霍,这人是谁?
  看衣衫,杏黄的丝质长衫,半新不旧,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我笑着站起来,看向他说:“欢迎,简非在这近两个月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兄台这样出色的人物,不知如何称呼?”
  他沉静地看着我,慢慢地一丝笑意从眼里闪过:“阿玉。”
  声音清冷,简洁。
  “阿玉?好名字,”我微笑,“谦谦君子,温温如玉。”
  他眼睛一闪,随即一丝情绪不显,只微一欠身,“过奖。”
  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
  我对他顿生好感。
  伸手请他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坐得笔直却又十分松弛。
  这令我不禁十分佩服,让我坐成这样,估计会腰肌劳损。
  我略带歉意地看他一眼:“倦勤斋除了书,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哦,对了,”我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镌花细瓷白瓶,倒出两颗松子糖,“阿玉,你可以尝尝这个,我很喜欢的。”
  将一颗放进嘴里,我微眯眼睛,只差没“嗯”一声表示对它的赞美。
  另一颗递给他。
  他细细地看我,眼里笑意渐浓,伸手接过,将它放进了口中。
  我看着他,一副“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的表情。
  他微看我一眼,说:“嗯,果然不错。”说着,自我手中将瓷瓶拿过去,很自然地放进了袖中。
  他的手,骨节分明,却又显得十分修长秀气而有书卷味。
  我对他简直好奇到了十分,笑着坐在他对面,睁大眼睛打量他。
  他看着我这样子,突然笑起来,整个人一下子显得奇异的俊爽。
  我问他,“阿玉,你到倦勤斋是为皇上取书的吗?”
  他看着我,“听到笑声,进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我将事情告诉他,再看看身边小李子与小邓子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
  心中一动,倾身向前,拉着他的手臂,兴奋地提议:“不如我们来下,好不好?很好玩的,一学即会。”
  他看我的手一眼,微笑道:“好。”
  讲清规则,我们开下。
  他输了。
  我笑着拿起笔,来到他身旁,可是看着他这张清俊到十分的脸,却怎么也画不下去。
  见我犹豫,他低声笑起来。
  我拿起他的手,“算了,你这张脸我真不忍心画,就在你手上画吧。”
  画了一支苍劲孤高的墨梅,笑看着他:“阿玉,其清如梅”。
  他细细地看着掌心的梅,又细细地合了掌。最后抬头看向我,浓黑的眼里光芒闪动,笑意隐隐。
  我笑着说:“再来?”
  他却已站起来,“下次吧,等我回去练习练习。”
  我嘿嘿一笑,说:“简非随时恭候阿玉前来复仇。”
  他闻言大笑,笑声清朗,拍拍我的肩说:“一定会来的。” 
  最后在小李子、小卫子身边略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俩一眼,从容优雅地走了出去。
  我目送着他挺拔尔雅的背影,直至看不见,方回头笑问小卫子:“这阿玉是谁?”
  小卫子看我一眼,低头说:“奴才不知。” 
  “小李子呢?”
  小李子也是飞快看我一眼,低头说:“奴才也不认识。”
  哦?
  细想想朝中我也不认识几个人,问了也等于白问,算了,干脆等阿玉他自己说吧。
  当即释然。
  
                  流光涓涓
  掩门谁问风和雨,尽日从容。
  倦勤斋的时光缓慢而平静。
  我与小李子、小邓子已熟极不拘礼,常常在这方天地里玩得不亦乐乎。
  难得这俩小子与我一般大小,我第一次尝到与同龄人相处的轻松愉快。
  五子棋是最近每天必玩的游戏。
  在他们的脸孔差不多被我画烂的情况下,他们终于愤起抗议,说这样下不公平,因为我早就会了,他们才学,所以总是输。
  我想想也有道理,说:“行,你们两个下,我做仲裁。”
  于是,他们俩开始下,悔棋,争执,追逐,胡乱涂抹,互相指着对方的花脸大笑。
  每每这时,我也乐在其中。
  这段时光真的优游。
  所以当明于远问我惯不惯倦勤斋的冷清时,我由衷的欢喜之情颇令他惊讶了一阵子。
  他仔细地打量了我许久,笑着说:“随你。哪天你要是不喜欢了,就对我说一声。”
  呵呵,我哪会不喜欢?
  这天午后,我们照例玩起来。
  我正帮着小卫子将小李子捉了来按在桌上,让他画花脸。
  挣扎、嬉笑、威胁、彼此指责,扭作一团,我们都笑得手软脚酸。
  “你们在胡闹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暴喝,吓了我们一大跳。
  小李子、小卫子,瞬间垂手,躬腰,低眉,敛目,变成木偶。
  我笑看他们两个,真是训练有素啊。
  “喂,你!”那人继续暴喝。
  我笑转身,指指自己,问:“是我吗?”
  那人突然呆住,一时忘了言语,直直地看着我。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被雷劈了?
  我整整自己凌乱的衣衫,笑问道:“不知兄台前来,有何指教?”
  他突然活过来,指着我大声说:“简非,你一定是简非!”
  怎么了?莫不是简非正受重金悬赏不成?有必要激动成这样?
  我继续微笑,朝他欠欠身:“小弟简非,见过兄台。兄台是?”
  那人红了脸,却紧接着微抬起下巴:“董以仁,去年科考状元,现翰林院修撰。”
  哦?
  我微笑道:“久仰久仰。”
  许是听我话音并不久仰,他再次红了脸,“不敢,哪比得上简侍讲世袭的功名。”
  “世袭”二字被他咬得很重。
  真是怪了,我得罪过他吗?为什么看向我的目光中隐隐有层敌意?
  “你们在做什么?吵成这样。”他问我。
  “哦?玩。”我笑着回答。
  “玩?和他们?”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指了指小李子与小卫子。“作为侍讲,有闲暇读点书也是好的。”
  呵呵,这小子有意思。
  我继续笑答:“我觉得还是玩有意思,书有什么好看的?”
  董小子以一种大白天见鬼的眼神盯着我,“你不觉得这样很愧对简相与明国师?董某劝你还是读点书吧。”
  我嘻嘻笑:“我为什么要觉得愧对他们?书有什么好读的?简非反正已是这样了,怎么读也赶不上董状元的,对不?”
  这位董兄大约想不到我会如此回答,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忽红忽白,调色盘般,最后告诫道:“你们还是守点规矩好,这儿毕竟不是简侍讲府上。”
  说罢哼地一声离开了。
  这小子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神情却跩得二五八万似的?
  董以仁一走,那俩木偶就活了。
  小李子说道:“翰林院里就这董状元最是骄傲,走路从来都是头昂得高高的。”
  小卫子说道:“他骄傲什么?你没看他见到明国师的模样?恨不得……”
  他看了我一眼,停下了。
  哦?这里面还有什么掌故不成?
  什么时候一定要问问明狐狸。
  我笑着问他们:“你们有没有觉得董状元很像孔雀?”
  看他们一脸迷糊,我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只硕大而骄傲的孔雀,然后在它的旁边用漫画笔法,将董以仁细长的脖子夸张,将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尽可能地向一边斜,尖瘦的下巴高翘着,作不可一世状。
  小李子与小卫子拿在手上看,哈哈大笑,直说像。突然他二人相视一笑,朝我走来,“来来来,我们来替简侍讲画孔雀。”
  我见状忙抢过这张画,大笑着躲开,他们不依不绕地追赶,我被他们迫得绕着倦勤斋里的书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见阿玉正走进来,忙大叫着扑过去:“阿玉阿玉,快快救我。”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已躲到了他身后,探头看时,哈,两小子又一副惊慌欲绝状。
  阿玉转过来看我时,我正扶了他一只手臂喘得跟头牛似的。
  他浓黑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这是在做什么?”声音沉静似水。
  我待气息稍稳,举起手中的那张画,对他说:“他们俩想在我脸上画孔雀。”
  他接过那张纸,一眼掠过,“董以仁?”
  我说:“哦?你也认识了他啊?那你看看,他像不像孔雀?”说着我模仿董小子抬高下巴,双目斜视,作惟我独尊状。
  阿玉看着我,笑意渐浓,说:“像。”
  说着将那张画折起,又自自然然地袖进自己的袖袋。
  我见状,连忙抓住他的手,说:“不行不行,这张画不能给你。”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言语。
  我笑着说:“这张画要是被董以仁看见了,到也没什么要紧,反正画着玩的,可是,要是被……”转念一想,明于远应该没有看见我画画,所以这副画他就是看见,也未必猜到是我画的。
  这样想着,我轻松地对阿玉说:“行,你要就拿去吧。”
  他顺势牵着我的手向窗前走去,“这画不能被谁看见?”
  他的手清清凉凉,步履从从容容,话音沉静如水,可问出的话我却不知如何回答。
  “跟谁学的画?”他话里听不出情绪,“不是明,嗯,明国师吧。”
  啊?
  又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站在书桌前,抬头看他。
  我跟谁学画与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今天专门考究我跟谁学画来了?
  他专注地看着我,突然笑了。
  转身从从容容地在我的座位上坐下来,坐得那叫一个优雅,然后抬手指着他对面,对我说:“坐吧。”
  坐下后,才发现不对劲。
  我才是这倦勤斋的老大,对吧?
  郁闷地拿起桌上的一杯茶,牛饮。
  他就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喝完,朝他说:“阿玉,你今天是不是报仇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并不回答,却欠身,很自然地将我嘴角漏出的茶轻轻揩去。
  我睁大眼睛看他,这小子今天真古怪。
  “你等过我?”他问,浓黑的眼睛凝视着我。
  他坐得笔直,坐姿那叫一个端庄,可问的话,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哪儿有问题。
  我终于瞪他一眼:“是的,我望你来过,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他突然就笑出声来。
  我低头坐那儿,郁闷得直想找个人吵架。
  明明那天认识他时还好好的,几天不见却变成这样。
  不自觉就叹息了一声。
  突然一片阴影袭来,我抬头,就见阿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面前,正俯身看我,我的脸差点儿没碰到他的下巴。
  我连忙后仰,手忙脚乱间几乎摔下去。
  他伸手将我轻轻揽住,气息传来,清冽如深山寒涧。
  怔忡间,他又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问:“怎么了?”
  微热的空气。
  我猛然发现还半依在他胸前,忙推开他,站起来对他说:“阿玉,你今天才古怪,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他清俊的脸上满是无辜,眼里却笑意浮动。
  我看着他,一口气下不来,大叫一声:“阿玉——!”,抓起他的手,咬牙切齿,“我们来下棋,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的脸涂花!”
  这次定下的规矩是五盘三胜,他也真厉害,居然胜了两盘,不过终究还是输了。
  这下轮到我眉开眼笑,拿起笔,得意洋洋地站在他面前。
  轻轻抬起他的脸,指尖下感觉到他微微一颤。
  嘿嘿,怕了?
  哈哈哈哈,迟了。
  我气势十足地拿着笔,笔几次要落下去,却又实在下不了手,他微仰着头看我,眼里全是笑意。
  唉,罢了。
  我狠狠地抓起他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一只斗败的公鸡,羽毛凌乱,垂头丧气状。
  看着看着,我不禁哈哈大笑。
  突然身子一前倾,我被他拥进了怀里,挣扎间,他郁闷的声音传来:“别动,权当安慰我吧。”
  我笑着推开他,“哼,别想。现在知道厉害了?”
  我十分得意地对他说:“看你下次敢再来下棋。”
  他站起来,满眼笑地瞄我一下,“有何不敢?”
  说罢,转身离开,步履闲雅,哪有半分输了后郁闷的样子?
  我回头看两木偶,还呆那儿石化状。
  “喂喂喂,”我指着他们,“人都走了,你们还装什么装?”
  “奇怪,你们当真不认得这阿玉吗?”我看着他们。
  他二人一同摇头,脸色还苍白着,没缓过来。
  真是怪了,谁呢是?
  
                  饱食遨游
  九重清昼永,宣坐议东巡。
  倦勤斋的日子十分闲静,我只须七点应卯,然后就是混时间,下午三四点即可散值,也就是下班。
  像我这样的侍讲,大约位居正六品或从五品;而昊昂国,是四品以上官员才需上朝奏事的。
  这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起早摸黑站外面等着上朝,这不受罪嘛?
  可是有人不这么想。
  我看董以仁是十分想受这份罪的。
  而且在积极寻找受罪的门路。
  这天午后,董以仁来到倦勤斋。
  彼时,我正与小李子、小卫子下五子棋,输的人罚讲故事。
  这董状元站倦勤门口一咳,李、卫两小子立马跳到书架旁边石化了。
  董以仁笑着朝我走来,挟一条幅。
  “简兄,介甫新写了一幅字,想请简兄斧正。”他真诚谦虚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真。
  这介甫大约是他的字吧。
  我自书桌后站起来,笑着说:“董修撰这可找错人了,简非惭愧,对书法并无研究。”
  他笑道:“简兄就别谦虚了,明师高徒,焉能有假?来来来,敬请指教。”
  不由分说,在我的书桌上将条幅铺展开来。
  我一眼看过去,不觉“咦”了一声。
  董以仁面有得失地快觑我一眼。
  这字猛看,很有些明于远的风格,但细细看起来,却大是不类。
  他这字放意过纵,中锋偏软,有肉无骨,更谈不上骨力韵味了。
  如果明于远的字,体象卓然、潇洒不羁、有惊龙矫健之姿的话;董以仁这幅字也就一词:墨猪。
  我边看边赞叹,董以仁在一旁笑着问我:“简兄见笑了,不知这字可看得?”
  我抬起头,笑着说:“看得看得,简直太看得了。状元郎这字写得真好啊,个个又大又黑。”
  董小子听完我这话,瞠目结舌。
  他的胸膛开始拉风箱似的,鼓上来、息下去;一张清秀的脸青青红红,最后看向我的眼光,令我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真是一大罪过。
  慢慢地他顺好了气,又笑对我说:“不知简兄能否请明国师帮着指点一二?”
  他这笑容,如黑板上刷粉,由于底子太黑,这粉怎么刷也只得浮上面了。
  突然想起小卫子上次说董以仁的话。
  我笑着说:“好啊,我也正想请老师散值后喝茶呢,不如董兄一起去?”
  这回董状元的笑容如午夜烟花,那叫一个绚烂。
  说定了地点,时间,董状元将他的字珍而重之地收好,走了。
  我站起来朝小卫子虚踢一脚,笑着对他说:“你小子装吧!还不去帮我把明国师请来?”
  小卫子朝我嘻嘻一笑,如飞而去。
  明于远进来时神情那叫一个哀怨:“唉,这年头都是老师来看望学生哪。”
  我上前,朝他躬身笑道:“赔罪赔罪,我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笑弹我额头,“好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说着朝我斜飞一眼,“说吧,找为师来有何事?”
  我笑说:“好事好事,今天散值后不知我师是否有时间?”
  明于远作思考状,最后说:“别人问我嘛,是没有时间的;简非问嘛,没有时间也会有的。”
  我横他一眼:“那就这么定了,散值后,去兰轩茶馆,我请客。”
  “哦?”明于远眼微眯,“无事献殷勤哪——这茶喝得吗?”
  我笑起来:“喝得喝得。今天简非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看到了一副有趣的字。学生我实在不忍独享这份乐趣,所以想介绍给我师。正所谓独乐不如与我师分乐。”
  明于远哈哈大笑:“好好好,分乐。”
  兰轩茶馆。
  我与明于远站在门口,茶馆内端的是座无虚席。
  明于远很有兴味地看我一眼。
  我装没看到。
  正巧陶掌柜在一楼厅堂,见到了,忙笑引我们到二楼听松阁。
  明于远却并不进去,只抬头细看门楣上的“听松”二字。
  “朴逸厚远,望之如当万壑松风。好字啊!”明于远转头问陶掌柜:“这二字是何人所书?”
  陶掌柜看都不看我,只略弯腰笑道:“实在不知。那天这‘听松’二字不知谁书写了放在桌上,小可见它写得好,就叫人裱了。后来也没见有人来取。”
  明于远“哦”了一声,又抬头看,我在一旁笑着说:“这字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喝茶来得解渴。”
  明于远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为师我真失败啊!”说着推门而入。
  我在后面朝陶掌柜双手一拱,眨了眨眼。
  陶掌柜看着我,笑得十分真挚热诚。
  我与明于远坐定,陶掌柜已亲自送来细点,瓜果。
  茶上来了,我看看,抿了一口。
  味厚而鲜爽回甘;其香清鲜高长;汤色清澈明亮;再看杯底茶叶,芽叶成朵,我笑赞:“好茶。”
  明于远斜倚椅背,笑问我:“好在何处?”
  我说:“色香味占全了,就叫好。”
  “你到聪明,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笑睨我一眼,“你与这陶掌柜熟识?”
  啊?
  这话里没什么玄机吧?
  还是他发现什么了?
  细想想刚才陶掌柜说话时的神情,应当没有什么破绽啊。这只狐狸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话呢?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他也正一派轻松地笑看着我,狭长的眼里含意不显。
  “呵呵,”他闷笑声传来,“这不回答也等于回答了。简非,你还真是个傻小子。”
  啊?
  我看向他,略有些心虚。
  他见我这样子,朗声笑起来,伸手在我头上又一弹:“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我嘻嘻一笑:“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以后简非只得跟着明国师在朝中混饭吃了。”说着,我拉紧他的衣袖,作泫然欲涕、哀哀求恳状,“我师可千万不能不要我啊。”
  他一愣,伸手似欲抚上我的脸:“放心,哪会呢……”话未说完,已收手转向窗外,咳了一声,“你说的那有趣的人呢?”
  我笑着说:“这人啊,明大国师是肯定认得的,这会儿也就到了。”
  正说着,已响起敲门声,我笑着开门。
  门外正站在董以仁。他朝我一点头,就直向明于远而去,笑得灿烂万分。
  “介甫有幸,请来国师。今天请容介甫做东,如何?”他清秀的脸上淡淡地染了一层红晕。
  明于远自从董以仁进来后,坐得那叫一个国师样。
  他看我一眼,对董以仁说:“随便。”
  董以仁一听,将我的茶杯向旁边一移,坐到了我刚才的位置上,笑着对明于远说:“如此,还请问国师想喝什么茶?”
  我将自己的茶杯移过来,坐在明于远对面的位置上,支起下巴,笑看着他们。
  明于远神情清淡,“茶我已有了,董修撰请自便吧。”
  茶博士上来泡茶,还是上次那人。
  他一见我在,又红了脸,忙低了头上前去沏茶。
  我笑着对他说:“这次你可得小心些,可别再将茶倒出来。”
  他听后,脸越发红,手一抖,茶又倒出来了,这一次溅在了董以仁身上。
  可怜董以仁正专注地笑对明于远,结果被烫得跳起来。
  他咝咝真吸冷气,伸手指着茶博士:“你你你……”你了半天,终究没说出口。
  我见状,伏在桌上咳嗽再咳嗽,抬起来头来时,却见对面的明于远正看着我,满眼笑意。
  我转头对再一次僵在当场的茶博士笑着说:“你下去吧,没事的。”
  茶博士抬起衣袖擦擦汗,感激地看我一眼,出去了。
  我笑对董以仁:“董兄大度,不爱与人计较。哦,对了,董兄,你的那幅字呢?”
  董以仁听后,忙将字取出来,对明于远说:“久闻国师书法当世无双,学生我学写了一幅,恳请国师斧正。”
  明于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董以仁也不介意,将字小心地展开,脸色绯红,手微微颤。
  字已在明于远的面前,董以仁吞了吞唾沫,双手互相摩擦,看向明于远。
  明于远只一瞄,说道:“扔了。”
  董以仁脸就白了。
  我见状,忙笑道:“董兄别介意,国师他向来要求严格。”
  说着,将手边的一份点心递过去,笑着说:“董兄,尝尝这儿的细点,味道还是不错的。”
  他朝点心看一眼,随手取过一块,却又立即转过头去,笑对明于远说:“让国师见笑了,是介甫字没练好,回去介甫一定痛下苦功。”
  他还想对明于远说什么,明于远已站起来:“简非,我新得了一本书,你取了自己回家看看吧。”
  说罢,朝董以仁略一点头,就走了出去。
  我看一看僵站在一旁的董以仁,说:“董兄,你放心。”
  他看我一眼,神情复杂。
  我匆匆赶上明于远。
  明于远笑睨我一眼:“这就是你说的趣人趣字?”
  我看着他说:“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么可怕。”
  “哦?”他停了脚步,“我可怕吗?”
  我想想他对董以仁的态度,点点头。
  明于远看着我,叹息一声:“简非,你还太小……”
  我笑着说:“十六岁还算小?不过,你刚才确实很可怕。这董以仁只是热衷了些,学问应当是好的吧,他那样也只是想讨你好罢了。”
  明于远并不接我这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嗯,十六岁不算小,可以成亲了。”
  我顿时想起那夜的情景,一张脸开始发烫,低声抗议:“老师——”
  他见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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