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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 by 简青远-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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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我顿时连打几个寒颤。
他们哈哈大笑。
抹干净脸上的水,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旦自私偏狭充斥其心,这人怎么看,都只会剩下可怜与面目可憎。
他们的笑声渐渐稀了、没了;有人不自在地别转了头;有人向同伴身后退去。
顾惟雍脸色发白,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般抿了抿唇角,用力把我推翻在地,跟着上前一脚踢在我小腿骨上,钻心的疼传来,我皱了眉。
他一见,又笑着踩在我右手上,还碾了几碾:“琴棋书画?看你拿什么来玩?!下午有节书画课呢,炭头。到时候,我们来比试比试吧。再说一遍,离容珩远些……啊——!”
只听喀嚓一声,顾惟雍落进石涧,砸得寒冰破碎,水花四溅。
“喂!容珩,你……”
有人惊呼,有人抢着上前去打捞顾惟雍,也有人见势不对拔脚就跑。
慢慢站起来,却站立不稳,一双手自身后扶住我,一件带着体温的貂裘包裹住了我。
“容珩!容珩……你竟然这样对我?!”顾惟雍自顶及踵全部湿透,牙关直颤,脸色越发惨白,“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后代。咱们走着瞧!”
“上来!”容珩听如未听,转过去,微蹲下身子。
什么?
一抹厉色掠过顾惟雍的眼底。
看着这样的顾惟雍,我一腔怒火渐消,忽然觉得他十分可悲。
容珩站直了,笑对我:“怎么?是想自己走,还是要我打横把你抱起来?”
笑得真够冷的。
我连忙伏到他的背上,他略顿了顿,随即举步疾驰。
“容珩!你小子给我等着!”身后顾惟雍声音颤抖得厉害,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一路下山。
冷得直哆嗦。
“忍一忍,一会儿就到了。”
忍……
疼痛好忍,寒冷实在难忍,我恨不得直接贴在火炉上。
很多人十分诧异地看着我们。
“穆非?!怎么了?”张淼的声音急急传来。
“去叫杂役准备热水,越多越好。”容珩沉声吩咐。
热水中,直泡得额角冒汗,浑身发软。
仅有的棉衣湿了,容珩把一件雪白的狐裘扔给我,我道声谢:“回头等我有了钱,添置了新棉衣就还你。”
容珩不回答。
回到寝室,重上药、包扎。
这下好了,左手刀伤,右手指节红肿如胡萝卜,还跛了条腿。
容珩看着我,越看脸越冷。
我朝他笑笑,转眼发现书桌上一瓯粳米粥,碰跳着过去,左手勉强拿了调羹:“容珩,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有通财之义,这稀饭就让给我,如何?”
笑意自他眼中一隐,随又面无表情,夺过调羹,舀了一勺稀饭,递至我嘴边:“张开!”
我摇头,牙关紧闭。
要这样吃饭?
直接饿晕我算了。
他眼神一冷,站起来,捏住我鼻子,温热的粥顿时跑进了我嘴里。
“容……唔,……容……”
这粗鲁古怪的家伙。
干脆拿漏斗往我嘴里灌就是了,何必这般一勺一勺地费事?
我双眼只差没冒出火来。
他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好像在玩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最后,拿湿巾替我擦脸时,我已被他灌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这小笨蛋!一人去那么深的山做什么?我找了半天……”他轻拍着我的背,语气却十分冲。
我把去谢清玄那儿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他哼哼笑两声:“把你的棉衣送过去让他挤了沏茶吧。”
无视他话中揶揄味,我笑起来:“那还不如把顾惟雍的送去,估计能挤一大缸。”
他微皱了眉不接口,握住我的右手,小心地活动着每一根手指:“疼不疼?”
我摇头:“刚才疼的,现在不了。”
“真的不疼?”他轻声重复,似乎是为确定什么。
我忍了痛,笑起来:“容珩,我不是纸糊的……”
话未完,已被推倒在他床上,他欺身上来,压在我身上。
“喂!不行不行,现在不练那……唔……”
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我顿时惊吓出一身冷汗。
四肢被他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吻越来越深,我无法避让。
他的呼吸热而细切。
无奈,我张口咬;他一声闷哼,伸手过去,唇角的血沾在了手指上。
他看着指尖的血滴,突然笑起来。
我连愤怒害怕都忘了。
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眼前这一幕如此相似。
记得当时,阿玉把被我咬出的血珠抹在我唇上;记得那书上说慕容氏与简氏,率先动情的一方,会以血盟誓,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记得……
心跳得要迸出来。
我绝望地看着他,极小心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怕他转身间突然一切全变了,变成了阿玉……
神经绷得那么紧,紧到再加一分力,就会断了;
这一刻我多想转移了视线,可目光却固执而脆弱地不肯听话。
“小非,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想起了你的……朋友?他令你如此……紧张?”
声音极轻,怕惊吓了我似的,话里全是克制的热情;指尖寸寸抚过我的唇、眉眼,热而微颤。
淡凉的薄荷味似乎也变得温热起来。
我被动地瞪着他,汗水湿透中衣。
他静静注视着我的眼睛,深黑的瞳仁里分明有着什么,可被掩藏得那么好。
他不说话,也不再动,只是看着我。
一滴,两滴,汗沿着额角涔涔而下,模糊了我的眼。
再也受不了,正要开口,他突然一笑,抬手替我擦去汗水,接着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书来看:“小笨蛋味道还不坏。把里衣换了睡会儿吧。下午还要去对付书画课。顾惟雍也许会在课上生事,你别理他就是了。”
我不知是感到轻松还是更加压抑,看着窗前他沉静如水的侧影,发呆。
头渐渐疼起来。
汗湿的里衫贴在身上,冰凉滞重,十分难受;在这斗室之中,竟没有任何可以藏私的地方。站起来,躺进自己的床上,只觉得万分疲倦;素帐下,换上干净的中衣,蒙头大睡,不知是为逃避还是为此刻心头难宣的委屈。
明于远……默念着这个名字,我坠入梦境。
梦,也是忽冷忽热。
醒来满室药香。
容珩端坐床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忙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容珩的床上。
这什么状况?
“你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容珩解释,探手贴在我前额,“睡了两天,现在好了。”
两天?
这么说……?
“现在是中午。两天来,替你请郎中、抓药共用去五百七十六文。你要记得还我。至于你霸占我的床以及我替你洗澡擦身换衣服的费用,你酌情给吧。”
什么?!
我瞪看着这家伙。
这么说,岂不是他……他……
“不必谢了。”他站起来,扔过来一件新棉衣,“起来吧,这两天与你挤在同一张床上,真叫我……受不了。”
谢?!
一张床?
我……!
僵坐在着,已不知作何反应。
似乎任何反应都是错的。
我郁闷得想大声喊叫,却又觉不合适,只得咬牙与棉衣搏斗。
“嗯,使劲穿吧,穿坏了也无所谓。这棉衣用了三百文。杂役那儿欠的六十一文也已帮你还了。你现在欠我九百三十七文,尽早还我,我钱也不多了。”容珩拿着书,头也不抬。
“容珩!!!!!!!!!!!!!!”
我终于克制不了,飞扑过去夺了他的书,抓起他的手就高举头顶,反转,膝盖顶上,转眼间,他惨叫一声,被我压在了书桌上。
我一愣。
傻了似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厉害了?
容珩挣扎着,却无法挣脱我的双手。
……!
压下满腔的兴奋,我一把他拉站起来:“重来重来,我们再试一回。”
重试,仍是如此。
再次十分轻易地把他给制服了。
不过,这一次似乎压反了。
他仰面朝上,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整个人正趴在……他身上?
他似乎不胜负荷地压抑着轻战。
突然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的
我忙站起来。
回想刚才的动作,似乎又没有问题。
“重来!”
我拉他起来,他十分配合。
这一次,我已经不知道对与错。
他右半边身子被我压在下面,我左半边身子被他制住了。
十分扭曲。
容珩极好看的一张脸,表情很变形。
我忙松了他。
他却一抱住我:“小非,你吃什么药了?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我……我……”
他浑身都在颤动。
悲不自胜?
我忙反拍拍他:“你先放我起来好不好?你看,你抱我抱得这样紧,我都动不了了。要不,你照我的药方也喝两天试试?”
他颤得更厉害了。
我被他抱着无法动弹。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什么问题,还来不及想,容珩已放开我,站了起来。
“替你留了粳米粥,趁热喝了吧。放心,这个不收钱。四海之内皆……那个嘛。”
许是刚才舒活过筋骨,我只觉身心轻快,坐下来接过容珩递来的瓷盏。
“下午什么课程?”抬头问对面的容珩。
他正坐在太阳的光影里,静静地看我,嘴角眼底全是温柔的笑意。
我吓一跳,不及思考已冒冒失失开口:“容珩,别对我动心。我喜欢我的……”
“你是在笑我妄自多情?”容珩声音淡淡的。
醒悟过来,我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忙解释:“不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喜欢我的人似乎都不快乐。我不想看见你也痛苦……”
“我宁愿痛苦呢?”
什么?
我吃惊地看着他。
“你在盏中翻搅什么?快吃吧,你这个小笨蛋!下午有书画课与射箭课。那什么顾惟雍已叫嚣两天了。”
去了学堂中,才知道容珩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顾惟雍大约钟爱红色,红袍白裘,衬得一张脸十分漂亮。
见到我进去,他盯着我红肿未完全消退的右手,笑得极富意味:“我们的天才终于来了。这两天不是躲在寝室中用功去了吧?容珩又教你什么绝招了?等会儿拿出来展示展示吧。”
张淼却一把拉了我:“别理那聒噪的老鸹。来来来,给你看一张画。”
瞧他兴奋与神秘的样子,我不由也跟着好奇起来。
林东亭跑过来:“张淼!你太小气了吧。我们要看了好多次,你都不肯!快拿出来,哎呀,我早就想再看一次了。太好看了啊——”
“我也要看!”
“张淼,卖给我如何?一百两银子?行不?”
“一百两?做梦吧。我出到五百两张淼都没有松口……”
张淼的书桌旁一下子围满了人。
我被挤到了最外面。
只看见黑压压的人头凑到一处,他们全不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接着是他们的身子不约而同向前伸,吸气声、抽气声、大叫声……却无一例外地压得极低,生怕吓着了谁似的。
有人呻吟:“不行不行,受不了了。难怪我哥说他从此一想起心中就疼痛。”
“喂喂喂,别忙收起来,让我们再看看。我上次缠着父亲要他带我去朝堂碰运气,被骂得狗血淋头。”
“唉,太难见了。据说十分深居简出……”
“哎哟!别抢!别撕坏了……”
我越听越糊涂:“容珩,你别老捧书好不好?他们在看什么?”
“不知道。”容珩居然毫不感兴趣。
“看什么?看一张让你这黑炭头见了无地自容的画!”顾惟雍自人群中挤出来,斜睨我,满脸的不屑。
瞧他既激动又失落的样子,见着什么了?
“快走快走,我都被围得喘不过气来了!老师也快来了。”张淼的声音传来。
人群终于依依不舍地散去。
等人走光,张淼拿着张画挤进我与容珩位置中间:“看看看——”
“黑炭头,建议你别看了!”顾惟雍在座位上笑得真高兴。
我打定主意不理他。
画寸寸展开。
我一看,再看,哑然。
画中人,素衣如云,空灵干净得不似尘世中人。
他微笑着站在一群大男人中间。
依稀有几分眼熟;再细看,却认出是宋言之亲兵营中将士;当日我去时,画中这几个似乎全在场;尤其是左边这位笑得最夸张而有几分羞赧的大块头。
我笑起来。
张浩。
可爱憨厚的征虏将军。
想不到兵营中还有如此丹青高手。
忽一惊,我看向容珩;容珩也在看着我,眼中带笑,笑得我浑身一寒。
“怎么样?好看不?”张淼摇着我的肩膀,不待我回答,又指着张浩,“这个,是我哥。这画是他的宝贝,我偷出来的。明天是他成亲的好日子,他已经答应我邀书院的朋友去参加。穆非,容珩,明天我们一起去。不许拒绝!去了,肯定还可以看到大……”
容珩忽然一拉张淼:“老师来了。”
张淼忙把画收起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才发现上了当。
老师并没到。
“容珩,你居然也会开玩笑?”张淼满脸的不置信。
容珩不理他,抵了我耳边,声音极低:“给我一千文,不然我把画中人是你的事说出去。”
什么?!
我正盯着坐姿优雅无比的容珩,讲坛前有人开了口:“今天那叫穆非的来了没?顾惟雍,是你说要与他较量书画的,对不?要是他来了,你们就比试比试吧,权当年试前的预演好了。”
“老师,他来了。那最黑最难看的就是。”顾惟雍迫不及待。
“哦?”老师看过来。
我忙微笑站起来,朝他一躬:“学生穆非见过先生。”
老师眼睛倒尖:“你手怎么回事?受伤了?”
“一定是听说要比试胆怯了,所以涂了辣椒水之类的东西吧。哼,这样的障眼法也想瞒得了人?比不比?不比你就离开容……咳,你就离开我们这个书院!”
“顾惟雍,你真无耻!明明是你……”
“张淼,你别仗着有个将军哥哥就在此嚣张!你这么帮着他,他也不会看上你。你不见他早缠上了容……”
室内诸生有人微笑,有人摇头,有些皱眉侧目。
顾惟雍一概无视,只一味催着我,看来他是立意要与我为难了。
张淼转过来小声提醒:“别答应。顾惟雍为人差劲,书画却一等一的好。”
我看看红肿不太能屈伸的右手,又看看顾惟雍:“我大前天已通过考核。要我离开南山书院,你顾惟雍只怕还没这个本事,所以我劝你还是别比了。”
话说得狠,中气却不足。
顾惟雍不是傻瓜,自然听出来了,于是越发得意:“别撑了!不敢比,趁早滚出我们书院吧。”
“要是你输了呢?”我接口。
他一怔,看看我的手,笑得自信满满:“任你处置。”
“我要你向容珩道歉;要你从此闭了大嘴巴、见了我与容珩自动绕道而行,可以不?”
他看了看容珩,嘴唇发白,眼神忽热忽冷。
这人真奇怪,明明无意容珩,却又不肯放过。
容珩悠闲开口:“小非,你想玩尽管玩。不过,我得重申,我与那只愚蠢的火鸡没有什么任何关系。”
火……火鸡?
我看着容珩,想不到这人……这人……
容珩朝我笑笑笑,笑得无辜又温柔。
学舍内有拼命控制却仍没有控制得了的笑声;有人咳得青筋暴突、涕泗横流;有人身体抖得像筛糠;
只有张淼捶桌大笑,笑得地动山摇。
顾惟雍脸红如醉酒,转而又苍白如落水;他眼神一暗,走上台去:“来吧,穆非。公平起见,画什么由你决定。”
学舍内气氛真是能点得着火。
那老师居然也是满脸兴味。
看了看一脸挑衅的顾惟雍,我转向众人:“诸位学兄,穆非来得急什么也没带,谁借支笔用用?”
“小非,何必舍近求远?你记住,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容珩说着把纸墨笔砚递过来。
我一笑,走上讲坛。
“一柱香为限,就画刚才张淼给我们看的那幅画。”
我话音未落,底下就有人嗷地叫起来:“好好好!要是画得像,我出十两,画归我。”
“给我!三十两!”
“五十两!”
“你说什么?!”顾惟雍脸白如纸。
我微笑:“我说的,你没有听错。比不比?”
他看我半天,终于咬牙:“好!”
名场醉态
恬淡适己 不夸独醒
两张画案迅速整理好,雪白的纸已经铺开。
讲堂内十分安静,静得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诸生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
张淼忽然站起来:“先生,这比试不公平,你看……”
那老师也有些犹豫:“穆非,你的手……?”
林东亭很大声:“穆非,理顾惟雍这火……咳,理他做什么?别画了,要画等手好了再说。”
顾惟雍这次没有被激怒,他盯着我红肿的右手,十分大方地微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为你好,请立刻离开我们书院。”
我笑起来:“顾惟雍,你有所不知,我习惯使用左手。”
顾惟雍一怔,笑容迅速僵硬,他飞快看了一眼容珩,又看了看他的同桌。
那同桌坐姿放松,语声从容:“雍儿,怎么临阵反倒犹豫了?别忘了,论书画,你可是我们这儿数一数二的高手。”
顾惟雍眼神渐清,身上阴僻骄躁气消退,整个人瞬间亮了几分:“好,穆非,我们就开始吧。”
香已燃上,放在窗前。
顾惟雍略一思索,开始挥笔描画;我持笔立于一侧,看着风前袅袅的青烟,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人大声提醒:“快点啊,发什么呆?……香只剩下一小半了,顾惟雍都快要画完了。”
心思渐远渐空。
当日亲兵营中景象流水般现出。
风姿清逸出尘的宋言之;温雅其表智慧其里的阮季野;鲁莽而又十分纯朴可爱的张浩;笑容明亮生动的将士……在他们中间、被他们深深吸引和感染的我。
仿佛再次置身于其间;置身于生气勃发、野性难拘的他们中间;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与无限的自由之下……
心中一股暗流开始激烈奔涌。
——为我尘身被限的现在;为我至今难灭的雄关大漠、纵横驰骋的渴望;为我今生最大的梦想——山林寄啸,湖海遨游。
纯以意念贯注、以线描表现,笔在纸上如飞运行,
不计其余,只求一申胸臆;
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尽数流泻笔端;
瞬息画完。
罢笔很久,我兀自注视着案头发呆。
直到轰然叫好之声炸响,茫然抬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围集在我身边;而且竟然无一例外,皆脸色潮红、双眼迷醉地盯着画纸;
他们的呼吸声传来,忽长忽短,忽重忽轻。
忽有人大叫:“这画归我了。我出一百两!”
“三百两!”
“五百!”
……
争吵,面红耳赤。
画以最快的速度升至纹银三千两。
“小子们给我坐到位上去!”
断喝夹着醒木敲击讲坛的声音传来,讲堂内才稍稍安静了些。
他们以极慢的速度收回依依的目光,挪移着回到座位,有人走不多远,折回头抓了我的手臂:“穆非记住,这画一定要卖给我……”
讲坛前剩下老师、我与……愣站着的顾惟雍。
“现在,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两副画。”老师语音也颇不稳定。
画,分挂到了墙上;左边是我的,右边是顾惟雍的。
“诸位如何评说?”
我首次看向顾惟雍的画。
勾画描摩、用笔着墨,皆十分圆熟;不能不说,画得很像,很像张淼手头的那副。
连很难画出的“简非”那明净清澈的微笑,他都能画得六分像;
然而,顶多也就一个“像”字。
人谓绘画:似我者生,是我者死。
顾惟雍这画,最大的遗憾尽在于此了:没有自己。
一味地模仿、没有自己的个性思想与再创造,画得再像,也不过是仿制品。
真正可惜了。
不禁略带了遗憾看向顾惟雍。
他亮得灼人的眼中,有几分狼狈与落寞不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画。
画,用的是减笔之法,线条极其简净、概括。
宋言之临风而立,意态洒脱飘逸中别含疏放不羁;
挠头笑得十分夸张的张浩,牛犊子般的双眼睁着,憨直之外又见赤诚与勇猛;
仪容儒雅、眼神锐利的阮季野;
……
最后是我,让出了画的中心位置,站在宋言之身侧。似乎正在与他们说笑,却突然被一只偶尔经过的飞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目光静静地追随着它,落在了寥廓天宇的深处。那一刻,少年稚气尽退,衣带风激,隐隐然似要凌空而去;明澈沉静的眼底有浓烈的渴望,更有若隐若现的怅惘。
整副画,流动着一种被强行抑住的意志——那种自由奔放的意志,以及淡到近乎透明的、难以宣泄的惘然。
看着看着,竟无端难受起来。朝老师鞠躬致歉,我静静退出了学舍。
书院最后面、通往北山的人迹罕至的苔阶上,头伏在双膝间,坐了很久很久。
霜林风过,飒然作响。
周围那么静,像时间的荒原上突然裂了一个深壑。深陷其中,一切的挣扎全化作徒劳无功;虚不着力,无处可去。里面全是空蒙,与迷茫。
“简非,你还能退到哪儿去?”清冷的声音突然自脑海浮响。
我一惊,忙坐直了。不想这一抬头,差点儿没摔下台阶去。
容珩不知何时起一动不动地坐在了我身边,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不知已经看了我多久。
见我向后仰去,他快速伸手扶住了我:“小非,何事这么不开心?”
看着他眼中若隐若现的关怀与温暖,心中一热,忙拍拍他的手臂:“没什么,害你担心了。只是想起些事。”
“与你……朋友有关?你是不是很恨他?” 淡凉的声音低低传来,他注视着我,目不转睛。
“恨他?为什么要恨他?”
“因为你想要的,他不肯给你。”
容珩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画。”西风中,容珩坐在我身侧,气息温暖。
想不到他竟看出了我画中隐藏的情绪,看着他淡静深沉的双眼,忽生知己之感。
“不,容珩,我哪会恨他?细想来,他应当恨我才对。”
容珩一僵,看了我半天:“……恨你?”
我苦笑:“你不知道,我以前是糊涂的。经历一些事之后,渐渐明白了很多。我想自从遇见我,他没有一天是快乐的。过去,他纵使寂寞但不会痛苦。这次他的病,说不定也是因为我。”
他长长久久地看着我,不说话。
“一直不愿意涉足官场,因为我这种性格肯定无法适应它的复杂。后来遇到了他,我更想逃离。容珩,是不是远离了他,对他会好一些?”
“……你,不能试着去接受他?”许久,容珩开口,声音竟似有一丝颤动。
定是想起顾惟雍了吧?想起了失意于人的痛苦……
“对不起,容珩,让你听这些……”
他盯着我,幽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固执地追问:“为什么要如此排斥他?”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
他打断了我,问得很慢:“如果没有那人,你会不会喜欢上他?”
“容珩,这事怎么好假设?”
“就假设一次又如何?小非,你告诉我,如果你先遇到的是他,会不会喜欢上他?”
他双手成握,声音淡淡凉凉。
我想了很长时间,他沉默地坐于身侧,并不催促。
想起初遇;想起寂寞中执着的坚守;想起偶然一次对他好、他异常明亮的眼睛;想起过往种种,……要喜欢上他,大约不会很难吧?
可是,世事怎可凭假设?
十年来,明于远何时走进我的心,我竟无从知道;只知道面对他,是呼吸一样的自然。
人在呼吸着空气的时候,很少意识到它的存在的吧?一旦空气抽离了,会是怎样的结果?
刚要开口,容珩却站起身,并伸手把我拉起来:“走吧,射箭课早开始了。”
他的神态竟是前所未有的明快,眼底一点笑意,使他看上去十分生动。
我笑起来:“容珩,刚才顾惟雍有没有向你道歉?”
他一愣,看神情竟似想不起顾惟雍是谁。
不会吧,忘得这么快?
他看我一眼,微笑起来:“你这小笨蛋。再说一遍,我与其人没有半点关系。快走吧,坐在这儿,你也不怕再受了风寒。”
经他提及,我才觉得有些怪:“容珩,我身上的棉衣你找谁做的?虽轻巧,却十分暖和。”
回答我的是:“把那幅画送我,我教你射箭。”
“行。画落在懂它的人手里,是最好的归属。”我笑道。
容珩忽然停在了路当中,害我差点儿撞上他的背。
我使劲一推他:“快走,要是教不会,我会收回的。”
射箭。
书院南面的广场上,一溜排开二十个箭靶。
张淼跑过来拉住我:“穆非,刚才哪儿去了?到处找你不着。快来,我教你……喂,容珩你,你松手……”
张淼被容珩轻轻一拂,连退几大步,犹自站立不稳向后跌去,我忙上前扶住了他。
“穆非,还是你有良心。明天与我一同去看我哥成亲,好不好?书院里很多人都去的。我家就在南山府,两个时辰就到了。告诉你,去了肯定还会看见风神如玉的大……”
大……?谁?
未及问,容珩拖了我越过张淼来到最南端的箭靶前,并把一枚扳指套在我左手拇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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