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零号特工-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所以一切都不对。何况一个一丝不挂的怀疑对象。”
湖蓝在思忖。他在想着第一次见到零时,那张无奈而愤怒的脸:“是的,他很好斗。”
“特工不会好斗,不会愤怒,在训练营时我们就把污辱当家常便饭,一个意气用事的特工,没等敌人杀他就会先被系统内部处理。特工没有希望,只有最坏的现实。这些要命的毛病他都有,他愤怒,觉得被污辱,他的店老板出卖他时他都觉得失望……他他妈的不但希望,希望还挺多。”
湖蓝在思忖:“他有这么嫩?
“就这么嫩。”
“也许共党的训练和我们不一样呢?”
“肯定不一样。可他们的日子比我们难过一百倍,因为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几千倍,他们只会更狠更绝。”
“你想说他只是炮灰,共党不会把重要东西交给这么个人?”
“我不确定。毕竟从上海事发,跟密码有关的共党我们已经杀了五个,每一个都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了棋子。”
湖蓝愣了一会儿,往楼上走:“我正在等一号的资料,二号的消息,还有……三号的露头。现在,我在等那家伙露出他知道的事情。”
那家伙是指隆庆正雄,隆庆在湖蓝上楼时最后惨叫了一次,这次的声音已经很低沉了。
湖蓝站住,看着他的手下给隆庆注射药物,一个军统在附耳听隆庆说着什么。用药的停止了注射,摸了摸隆庆的脉搏:“死了。”另一名军统抬头看着湖蓝:“他说……卅四。”
湖蓝看着果绿,果绿和他一样脸上带着疑惑。
果绿:“我没有这个人的资料。”
湖蓝:“去问总部。我已经第二次听到卅四的名字。”
19
夜幕下的西安,空寂无人的街道。卅四手上仍拿着一龙一凤两只糖活,那是他拿自己的礼帽和墨镜换来的。
军统的黑色轿车远远跟随着。
卅四在一座幽静的小院前站住,打门:“我回来啦!”
等待,漫长的等待,卅四在等待中又打了一次门。门总算拖拖拉拉地开了。一个一脸疲倦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内,那是卅四的儿子,一个早被生活磨去了所有性情的市民。
“爹,怎么才到?”
卅四兴高采烈,把了儿子的肩看着:“有什么办法,延安又不通火车,你爹我一路蹭车回来,急得差点没给你认出几个干爷爷来!”
儿子转身,顺便也就把卅四的手摆脱了:“你小声点。都睡了。”
卅四连忙作势蹑手蹑脚进门,以讨儿子的放心。
儿子只是死样活气地看他一眼,将门上了闩。
军统在远远的巷角观望。
小院里,一个已经开始发福的妇人在正房门前看着,那是卅四的儿媳,她和卅四的儿子一样穿着睡觉的衣服,一样厌倦松散,全无希望。她就在门槛里看着,连出来多迎一步都不肯。
儿子领着卅四进院,直到走了一截才想起来:“爹,你行李呢?”他只是对行李本身感兴趣,并非觉得该帮父亲拿点重物。
“没有。”
“行李都没有?你还回延安?”
“不回了。哦,有行李,这个。”卅四献宝地让儿子看看手上的糖活。
“六十多的人了,你还尽搞些没正经的东西。”
卅四连忙憨笑,对他来说这样的家人远比三不管的全镇特工更难应付:“我去看看我的孙儿孙女。”
儿媳往门前多走了一步,说了自卅四进门后的第一句话:“睡了。”
“我就把这个放他们床头。”
“他们拿起什么都往嘴里塞的。”
卅四得意地炫耀:“糖做的,能吃。”
“就是说啊。你这一路上灰土扬尘的,到处都是病。”儿媳说。
“是啊。”卅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儿子说:“爹先去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卅四茫然了一下,走向厢房,那里有他的房间。
“爹我跟你说,家里没地方,你那屋我放东西了。你知道,小人占地方。”
卅四喃喃:“好啊,好,小人是要有动得开的地方。”
“床褥倒还在。”
“那就好,那就好。”沮丧时做出兴奋样是很累的,他有些疲倦地走开。
进屋后,卅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房间,充斥着各种陈旧粗笨的破旧家什,曾经的书香气已经荡然无存。他把那两个糖活放在一个擦碰不到的地方,开始清出一条能上床的通道。往窗外看去,儿子和儿媳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嘀咕地说着什么。卅四叹了口气,尽量轻声地做他的体力活。最后一张笨桌子要了他的老命,他搬不动。
脚步声碎响,儿子进来帮了他把手,卅四终于能坐在咫尺天涯的床头。被褥陈旧而单薄,卅四喘着气:“没事没事。你陪小人去。”
儿子麻木地问:“爹吃了没?”
卅四犹豫地看了儿子一眼,回答这样一个简单问题他需要凝聚一下勇气:“没呢。”
“火都熄了。炉膛都填了。等明早吧。”
“明早就明早,我也不饿。”
“爹,妈留下的那笔钱在哪?”
卅四看了儿子一眼:“什么钱?”
儿子多少有点畏缩:“妈死前留的,三百大洋……我得在局里买个缺,小职员没指望。你知道,世道不好,肥缺都贵。”
卅四看上去有些抱歉:“这个事……咱们回头再说好不好?”
“回头说回头说。你在延安也没挣什么钱?”
“挣了。部里欠我的薪,我明天就去催催。”
“那能有多少,又都是纸币。”
“有点是点。儿子啊,这几年你过得……”
“我先去睡了。妈那笔钱你再好好想想。”儿子并没给他反应时间,转身就走了。
卅四哑然,呆呆地坐在凌乱拥挤的房间里。
20
湖蓝的晨练完毕,他在饭店门前勒马,跳下,身上流着汗水,头上冒着热气。
果绿早拿着一份电文在那等着:“老魁,西安来电。二号真回了西安老家,从昨晚进家门,至今再未出现过。”
湖蓝看了看电文,塞还给果绿,他显得有些疑惑:“他妈的,是他们的组织被拔掉,他们的人被杀了,他们的延安现在就是瞎子。怎么他们倒好像都不着急,急的成了我们?一号还在睡吗?”
“是的。”
“想睡死吗?今天我不想陪他们耗这僵局。”他飞快地拔枪,开枪,对着零所住房间的窗户。子弹穿过窗户,斜射在墙壁,被打落的大块灰土落在零的身上。零霍然坐起,他被这样叫醒了。
当儿子的房间里传出第一声孩子的声音,卅四便睁开了眼。他光着脚在厢房的门口谛听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赶紧地回床边穿上了鞋,披上了衣服,拿好了他的两个糖活,出去。
卅四笑眯眯地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等待,好像他天天都坐在这台阶上等待孙子孙女一样。
孙子先跑了出来,孙女被儿媳妇堵在门槛里穿鞋。卅四全心全意地打量着那两个孩子,脸上就如同开了花。孙子已经能跑能跳能流利地说话,孙女走路都还有些蹒跚,无一例外地被儿媳打扮得像全无品味的小地主崽子。
卅四在孙子还没看见他的时候开始舞蹈,难看得像一只老狗在转着圈找他的秃尾巴。
卅四在唱歌:“我有一双小小手,小手像个小蝌蚪。我和爷爷握握手,只能握他手指头……”
孙子惊喜地发现院里多了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不遗余力地冲过来:“爷爷!”
卅四抱着孙子,似乎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补偿,他亲了一下孙子的脸,但看着站在门边的儿媳妇的神情就不敢再来第二下。他把糖龙塞到了孙子手里,立刻引起了欢呼。
“爷爷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你带回来的!”他把手塞到孙子手里,这是他们从前玩过的游戏,孙子一手拿着他的糖龙,一手尽力地握着卅四的手。
“好厉害,都能握爷爷的三个手指头了。”
小孙女跑了过来:“要要要要要要。”
孙子很内行地说:“要就要叫爷爷。”
“耶耶!”小孙女话说得还不清楚,可卅四幸福得已快要爆炸,不仅把他的凤凰塞到孙女手里,还小心地帮她握住。他终于敢去扫一眼儿媳,儿媳的脸色很可怕。
“孙女好漂亮。孙女就像她妈妈一样水灵。”卅四看了眼儿媳绝不水灵反而浮肿的脸庞拍着马屁,“孙女小名叫什么?”
儿媳僵死的表情强动了动:“啾啾。”
卅四乐了:“小鸡叫?好名字。”
儿子正扣着上班服装的扣子从屋里出来:“她妈取的。”
“难怪了,也只有小曼起得出这样好听的名字。”
儿媳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勉强可称为笑容的肌肉行为:“爹,洗洗该吃早饭了。”她立刻又嚷嚷起来,“就往嘴里塞!”
卅四忙从孙子嘴里抢下那个惹祸的糖龙,一边还要提防着有样学样的孙女:“我看着,看着。啾啾乖,不往嘴里放,这个不能吃,要生病的。”
孙子说:“甜的!是糖!”
“有细菌!”卅四说。
儿媳的冷脸让他甚是狼狈:“你们等着。爷爷有好东西。”卅四连忙想着自己还有什么能吸引孩子注意力的东西,忙跑回自己的屋去了,屋里立刻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儿媳立刻把两个糖活抢了下来,递给丈夫。
卅四拿着一本陈旧的《山海经》出来,他寄希望于上边的图画和故事。他刚好看见儿子把糖活扔进了装垃圾的簸箕,并且用垃圾盖住,以防小孩子再翻了出来。卅四站在房门口,一瞬间有些茫然。
儿子回头看见他,一时也有些赧然:“爹,我去上班。你跟啾啾他们吃饭。”
卅四茫然地说:“我去……我去要欠薪。”
“不那么急。”
“我去要欠薪。”他茫然地往外走,又茫然地想起衣裳不整,得回屋穿衣服。
卅四在几秒钟之间就显得苍老了。
湖蓝坐在西北大饭店的门外,往门阶上一盘,大马金刀地坐着。他像是在监视镇上过路的每一个人,但又更像在赋闲。
零挑着一担水桶去井里打水,成为他的注目点。
果绿来回跑着,一会儿一封西安组来电,全都是有关卅四的一举一动。内容之详尽让人咋舌。包括卅四的路程、神色、上下楼次数、接触的人数和姓名……'奇·书·网…整。理'提。供'甚至卅四的儿子去厕所和给科长沏茶等等,事无巨细,滴水不漏。
湖蓝在擦汗。
果绿面无表情:“最后……目标终于要到了钱。”
“要到了什么?”
“钱。”果绿翻了足足两页找到结尾,“他在延安任督导期间,教育部欠他十五个月薪水,共计……”
“绕了一百多个圈子就是在要钱?”
果绿精确了一下数字:“是上下楼十九次,和六十九人次交谈。”
“西安组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是要钱?”
“是我们要求西安组随时发送的,而且他们也说,有乱人耳目之嫌……”
“他们就是寄生在庞大机构里的酒囊饭袋,饱食终日早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那个死老头就是在消耗我们的精力!那个要饭的也是!直到现在我们还不能搞清目标!”湖蓝把电文抢过来,团成一团摔回了果绿脸上。
果绿木然地站直。
湖蓝现在很暴躁,他转头看着,零正挑了一担水从镇口蹒跚地过来。
果绿提醒他:“老魁,请你三思而后动。”
湖蓝压抑着他的怒气,转身,打算回他的西北大饭店,报务员又拿着一份电文过来:“老魁,电文。”
“我是邮差吗?”湖蓝恼怒。
“是总部电文。您要查的卅四属于绝密,需要先生亲自核准。但一号的资料已经详实。”
湖蓝拿过电文,看了一眼,他的心情看上去忽然好很多了。果绿按照常例去接那份电文,但湖蓝这回没扔也没交给他,他居然叠好了电文放进自己口袋。湖蓝回身,看着挑着一担水正要进阿手店的零,然后看了一眼果绿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了,杀了他,他没有价值。”
果绿错愕了一秒钟,然后径直走过街道,他一边走一边拔出他的枪,单手打开了保险。果绿走到门边一脚踢在零的膝弯。零摔倒,水泼了一地,他扶住了门框,呈一个跪倒的姿势。果绿揪住零的头发,想用枪口顶住零的后脑。零挣扎着想要回头,果绿一枪柄砸在他的后脑上。零脑袋里轰的一下,就像是被人顶着脑门开了一枪,他并不确定身后的袭击者是不是已经开枪。视野里一片红色,零仍在昏沉中挣扎,他抓到了一只手,死死咬住。果绿一脚暴起将零踢倒,脚踏上了零的腰,枪口对准零的头,扣下了扳机。
“停!”湖蓝突然叫道。
果绿已经停不下来,他只能是将枪口稍偏了一下,那发子弹贴着零的耳朵打进了土里。果绿仍然用一只脚踏着零,回头。
湖蓝笑嘻嘻地过来,他从早上开始的无名火忽然无影无踪了。他看着果绿脚下踏着的零说:“我这手下说你很会发脾气,这年头还会发脾气的人不大多见,所以我想看个稀奇。你没事吧?”
零从果绿的脚下挣扎出来,头破了,淌着血,脸上蹭的尽是黄土,太近的枪击让他耳鸣。
湖蓝耸耸肩:“没事了。回去吧,回去。”
零犹豫了一下,拿起那担水桶,他没躲回阿手店,他回去打第二担水。
湖蓝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有意思,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你看你差点没把他脑花都打出来,可他还去打水。”
果绿阴着脸:“是。”
湖蓝回头看看:“怎么啦?”
果绿说:“其实你也很有目的,你一直是在三思而后动。”
“当然。我又不是娘们儿,没那么些下床气。”
“你疑心我是三号。”
“是的。”
“现在呢?”
“我疑心所有人。不过跟其他人比起来,现在你比较可信一点。”
果绿默然一会儿,将他的枪插回腰间。
湖蓝心情很好地拍着他的肩:“你应该高兴,我用得上你才会试探你。”
“真是谢谢了。”果绿仍旧是没有表情。
第五章
21
卅四像个财迷一样在点着刚刚拿到的那卷国币,拿出两张,和那一卷分开。呆呆看着树上落下的叶子,嘀咕着什么,声音如蚊声之轻:“比死还难熬的就是沉默,同志。”
监视者在看着远处的卅四。
卅四当他们是虚无,他看着儿子所在的办公楼,显然有点焦躁不安,但他还是下了下决心进去。
一间科室里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人,桌上的茶冒着热气,有一多半的人被报纸完全遮住。
儿子坐在最近门、也最近扫帚和水瓶的桌边,他也许是全科室唯一在工作的一个,正玩命地抄写着不知内容的表格。
卅四进来,儿子抬头,麻木的眼神变得惊讶,并且尽量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轻声仍让几张报纸放下了半个角,从报纸后探出几个好奇但并不关心的脑袋。
儿子忙自向着那几张脸微笑:“我爹……他是教育家。”
教育家卅四像个入城农民那样向着整个科室点了点头。儿子在此地的全无地位,加上卅四的熊样和不起眼的打扮让报纸的长城又重新屹立。
儿子对父亲是一种责怪的语气:“爹,你来干什么?”
“我早上说过要来的,要……”卅四顿了顿,加大了声音说,“这钱你拿着。”
卅四的儿子讶然地看着父亲递过来的整卷钱,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他觉得丢人,要是要的,但是接过来又觉得不对,于是说:“这东西你给小曼就行了嘛。”
“就在这里给。你看,没别的,就是钱。”卅四甚至把钱展开了让人们看见,“就是欠我的十五个月薪水。”
儿子开始拉卅四:“我们出去说。”
“就在这,不能出去说。就这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
科长在一旁说:“小马,你爹会办事呢!十五个月欠薪都能要来,上次有人要六个月欠薪要了一年半!”
儿子应承着:“嗯嗯,科长,我爸人缘广,他省里认识人。”
人缘广的卅四全心全意地看着儿子,他看不见别的,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衣袖:“以后上班要多穿点,你们这里冷。”
“你怎么啦?”
“没怎么没怎么。该给小曼她们买点什么买什么,我对不起你。从小都是你妈把你拉扯大,我什么都没管过,每次回来看你都长大了一些,现在家有了,孙子孙女都有了,高兴。”
儿子讶然地看着父亲,老头子想哭,他看得出来:“我们出去说话。”
“不出去,不能出去。我就是想看看你,我走了。我这个爹做得不像样,从来就不像样,你们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我们怎么对你啦?”
“都好。挺好。儿子,爹在外边,想起我儿子的那个家都要笑醒啊。”卅四毫无预兆地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转身把一张纸条交给儿子,“这是这钱的收条。全是政府该给的钱,你收好。”
“爹!”儿子看着,一向麻木的神情忽然也有了些伤感。
卅四从屋里出来,几乎撞上过道上正要窥探的军统特工,那人如临大敌地跳开。卅四匆匆走向楼梯,追踪者急匆匆跟上,卅四的样子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两个字:逃跑。
卅四匆匆从空地上走过,后边缀着三条尾巴,并且又惊动了在路口等候的另外三个。
卅四拐过街口,两条尾巴跟上,另外三条在路口商量着一个应急分工,还有一个径直跑向停在一边的车,车后座上放着电台。
卅四的儿子从楼里跑出来,但是他注定看不到他的父亲最后一眼。
湖蓝坐在桌上,在做一个城市里穷人孩子常玩的游戏。拿特工们抽空的烟盒叠成了三角形,放在桌上看一次能拍得多少张翻转。
果绿拿着一份电文匆匆过来:“老魁,西安有动静了。”
“不是他怎么花那十五个月欠薪的动静吧?”
“二号去了火车站。”
湖蓝霍然从桌面上跳了起来。
卅四走在车站外的穷街陋巷之间,火车的汽笛在响着,他的尾巴们在人群中掩映着。卅四找了一张油腻腻的桌子坐了下来,这桌子属于一家羊肉泡馍的摊位。摊名董回回。
几个监视卅四的军统围一张桌子坐了,一人面前一个盆大的碗,一人在掰一个馍,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一半在馍上,一半在卅四身上。
卅四在他们斜对街的摊上,面前有三个盆大的碗,他一个人在掰六个馍,他掰得很细,每一碗还都不一样,一碗撕,二碗掰,三碗搓。
即使是店伙计也因这老头子面前的内容和内行的手法而侧目。一般苦大力掰两个馍就顶一整天,他一个人就掰六个?莫不是这老头真是个老饕,每碗都掰得不一样,味道也就不一样,他是吃一,闻二,看三?
卅四在那里自得其乐地掰着,他一点也不急,他的神情像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看见家乡的土地,闻见第一口家乡的空气。
当三碗氽好汤的泡馍放在卅四面前时,卅四的眼睛也有些发直,面前的碗比军统所在的那个摊档还大,一个不讲究的人完全可以用它洗脸。他再也没有那种还乡者的闲适神情,而更像面对一场考验,这样吃泡馍对周围的任何人都是个惊世骇俗之举。
卅四苦笑了一下:“糖蒜。”
店伙计立刻就拿来了,还带着辣酱,他带一种敬畏而怀疑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老头。
卅四开始慢慢地剥蒜,而后去端碗,碗太重。卅四把最细的那碗拖过来,看了看,叹口气,埋头吃了起来,从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香甜。过了一会儿,卅四直起腰来,打了个饱嗝,那让他周围的食客难以掩饰失望的表情。三碗还剩两碗半。
卅四吃完那瓣蒜,定定神,双手把剩下的半碗捧了起来。那又是个惊人之举,因为碗太大太重,这里的人从来是以头就碗的。然后他开始往嘴里倒。
店伙计停了手上的活,看着这长鲸吸水似的吃法,直到旁边的客人捅他。
足足用了几分钟,卅四终于把那个空碗放回桌上,叹了口气。他又拖过不粗不细的那碗,开始放辣酱,他基本是把所有辣酱全倒了进去,然后拌着,让一碗泡馍全成了红色。卅四吃着,刚吃了两口他就开始擦汗,那是辣出来的。他一边擦汗一边吃,在强忍之下仍打了个声震四座的嗝,一只手伸到腰间松开腰带。卅四在流汗,汗水滴进了碗里。不一会儿,又推开一个空碗。
店伙在担心地看着卅四:“老爷子您没事吧?”
“几年没回来了。在外边想的就是这口。”
“泡馍不是这么吃的。”
“这么吃好吃。”
“您别吃了。老板说难得您这么捧场,这第三碗不要钱。”
“哪能让你们亏呢。我这控控就好。”
卅四想站起来,可没成功,店伙计帮他把凳子搬开,卅四扶着桌沿才把自己撑了起来。他转身,几个军统闪电般把目光挪开。卅四看了看古城暮色低沉的天空,天空很模糊,他也知道所谓的控食只是个心理疗法,卅四吸了口气,转身,看着剩下的那个碗,他再次坐下,腰已经弯不下来了,他费劲地把碗端起来。
身后有人说:“再吃要出人命了,这老头子疯了。”
卅四苦笑,人们很长时间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一个人低头在盆大的碗里,传来咀嚼声。他终于把碗里的馍和着肉全给咽下去了,并因此宽慰地吸了口长气。
店伙计赶紧说:“老爷子喝点醋,醋能化食。”
“原汤化原食。”卅四又喝光了碗里的汤,往后仰了仰,给人的感觉是他立刻就要仰天一下倒地死掉。但是卅四及时把住了桌子,站了起来。卅四把钱放在桌上,一向佝偻的身子已经完全给撑直了起来,人们几乎可以看见衣服下他肚子的轮廓,而卅四一向是个精瘦的人。然后他摇摇晃晃,像个喝醉的人一样离开。
几个军统木然地看着。
卅四蹒跚而艰难地在家乡的街巷上走着。
本来苍黄的土地已被暮色染成了金黄。西北的铁路运输并不繁华,铁轨交错并道,陈旧的车皮被停放在废弃的铁轨上,偶尔有一辆没挂几节车皮的机车远远驶过,空着的铁轨让人更强烈的感觉是一片萧瑟。这里只是个调度站,没有人流。远远的有鸣笛,四处横陈着车皮,寥寥几列还未发动的货运车扔在卅四的身边或前方。
坎坷不平的路面让卅四更加蹒跚,肚里太多的食物让他需要迈两三步才达到一截枕木的距离。
军统们远远地看着。
卅四慢慢地横向迈着步子,像是在消化够把胃撑破的食物,又像是在丈量家乡的铁路。他终于停下,在太阳将落的那一瞬间,铁轨、机车和他所在的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一辆机车拖着它的煤斗车厢喷云吐雾而来,黑烟淹没了一切。
机车驶走。卅四消失了。
22
湖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晚餐:葱炒鸡蛋、风干的切片羊肉、一点青菜。他又看了看四周,阿手的父亲正把他们的晚饭摆上桌,那个就简单多了:咸菜、稀粥和几个窝头。
“就你们两个吃饭吗?”湖蓝问。
阿手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看看大车铺的门帘:“还有个姓李的客人。”
“对了。要饭的。”湖蓝乐了,他立刻大喊了一声,“要饭的!出来吃饭了!”
过了会儿,零撩开帘子出来,先看了湖蓝一眼,然后去帮阿手的父亲拿餐具。
湖蓝转了身开始吃饭,那边终于也可以安生地吃饭。
突然湖蓝离开了自己的桌子,他对那桌上的咸菜发生了兴趣,他走到阿手们的桌边夹了一条放进自己嘴里。阿手和他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零依然坐着,慢慢地去夹另一条咸菜。
“这个不错。”湖蓝点头称赞。
“老爷你端走。”阿手说。
湖蓝也就真把咸菜端走了,但把他的羊肉拿了过来:“跟你换。我不欺负人。”零看了他一眼,湖蓝又道,“我只欺负我的敌人。”
零有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你为之服务的人,就是欺负人的人。而你要对付谁,比如说阿手吧,只要宣布他是你的敌人就好了,很方便。”
“我不是!”阿手立刻申辩,但没人理会他。
湖蓝微笑:“好极了。早烦了你那副我不是共党的熊样。”
“是信仰坚定的共产党。但首先是还有良知的人。”零说。
“这样就好办很多了。”他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掉头回了自己桌上,似乎要吃饭,但是也不吃,就用筷子戳着自己的菜。
零在吃饭,一口窝头一口粥,湖蓝在戳着自己的菜。大堂里只有这两个人的声音。
阿手父子无声地坐下,并希望尽量被人忘却。
“凌……”湖蓝开口,在想什么,却又不说,开始往嘴里塞了点菜咀嚼,他自己是个性急的人,但他不反对让别人着急。
零手上的窝头一下掉到了桌上,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当面叫过他,那是卅四。这个音节如此隐秘,以致湖蓝叫出来的时候,零的眼前都开始发黑。零是自己的代号,也是自己最后的身份。最后的身份表示在行动中尽可能不用,因为零一旦暴露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抓到零或者杀掉零,在军统内部给出的赏格仅次于修远。这次行动,除卅四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尽管自己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如果有人叫自己零,要么准备好绝对地信任他,要么该找个尽量痛快的办法死掉。零擦了擦汗,这里并不热,整个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人流汗。他捡起掉在桌上的窝头,慢慢地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却没去嚼。
阿手奇怪地看着他。
湖蓝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凌琳是你什么人?”
零掩饰着自己的讶然,快跳出胸腔的心脏慢慢回到了原位。他开始庆幸,如果同桌的阿手是个军统,那么他该算已露出破绽。
“不认识。”零说。
“不认识?”湖蓝笑了笑,“红色剧社的客串演员,在延安待了不到一年,某月某日你们在北郊荒山偷情,被延安反特部门抓获。”
“泛泛之交。我快忘了。”
“很会保护人嘛。你怕关心她给她带来祸事?”湖蓝刻意停顿了一下,他想好看零的反应,“她是我们的人。”
“胡说八道要有个限度。她跟你我的世界没有半点关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家都一样,你骗不过我,我也瞒不过你。”
“对不起,光想让你吃惊来着。你自称信仰坚定的共党,其实坚定的首先是你这个人。”湖蓝真是一副道歉的样子,“其实她是上海大亨简执一的独生女儿,她的名字也不全然是假,真名是简灵琳。她跟这事没有关系,早几天已经过关,现在可能已经回到上海。你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