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零号特工-第1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湖蓝讶然:“我看你……真是快疯了。”
“这个言重了,只是人情之常权宜之计。比如说吧,你和你最敬爱的劫谋,你们一块出行,山高水远,人困马乏,难道就不能这样……”他又拍拍自己的腿,“歇息一下?”
湖蓝用一种让人目眩的速度打开了卅四那边的门,另一只手上用消音手枪顶着卅四的头。他真的是被激怒了,风灌了进来,车外呼啸的夜色如同鬼影。
前排的纯银也急忙添进来一支枪口。
湖蓝瞪着卅四,卅四无辜地看着他。
湖蓝一字一顿地道:“不要再说对先生不敬的话,不要再提我的腿。”
“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又有什么不敬?你敬爱的先生是个人吧,七情六欲,血肉之躯,不是妖,不是神,是人哪。”
湖蓝瞪着他,他的眼里冒着火。
卅四叹了口气,做个和解的手势:“年轻人总是不爱惜自己,那可是你自己。好吧,你不睡,我可以睡吗?”
“可以。”
然后卅四头往后一靠,眼睛一闭,真的睡了。
湖蓝有点无措地瞪着,枪还顶着卅四的脑门,车门也开着,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只要肩膀一挤……可那家伙就是这么睡的。湖蓝终于决定关上车门,将风声与夜色都关在外边。他看前座的纯银一眼,纯银连忙收枪,转过头。湖蓝决定继续正襟危坐,带着他的断腿、伤痛和一肚皮必须慢慢消解的无名火。
卅四开始打呼噜,湖蓝忍受着,他大概一辈子也没听过别人的呼噜声。
突然,行驶的车轮下发出一声枪声样的巨响,那是什么东西从车轮下崩飞的声音。首车停下,整个车队也都停下。军统们很警醒持着枪下车,直到看见车下一块偌大的石头。
首车的车灯光束照射出去,路面上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石块一直延伸到光束尽头。
“这谁干的?”
“土八路的游击队吧,他们就爱搞这套。”军统们嬉笑,然后开始搬开那些石块。
湖蓝纹丝不动地在车里坐着,那支汤姆逊已被他从座位下踢了出来。他对纯银说:“绿组搬石头,蓝组戒备。”
“是。”纯银立刻跑向了队首,说笑声立刻没了。
湖蓝看着车队前立刻变得有序了的工作,蓝组视线向外,监视着四方。
卅四终于醒来,他是真睡着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把你累着吧?”
“别耍嘴皮子。外边有鬼。”
卅四立刻安静了,他也真的不再做任何干扰湖蓝的举动。
湖蓝毫不放松地盯着前方。但手下平安无事地清出了可容一车通过的间隙,并无异动。
纯银再度回到湖蓝的车边:“可以过了。”
湖蓝再度看了看四周,黑沉沉的,看不到什么:“走吧。”
纯银向前车挥手,前边的人上车,他们仍在戒备,只是放松了许多。他们并没工夫清出整条路来,所以前车以极慢的速度从那条间隙中挤进。仍然安然。一直候在车外的纯银上车,这也是开车的信号。
湖蓝的车缓缓发动。这时,一声尖厉的枪响。司机被击中脑门,他临死前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猛然刹车。枪声是从卅四所坐的那侧传来,湖蓝将卅四摁倒,说了句:“待着”。然后抄起了一直没用上的冲锋枪,脸上有一种近似亢奋的嗜杀神情,他推开车门滚了出去。纯银紧随其后。
前车的军统奔过来增援,却被公路边的袭击者用火力拦截。湖蓝和纯银蹲在车后等待,他俩反而一枪不发。湖蓝分辨着黑暗里传来的枪声,冷笑:“王八盒子破左轮,加上几支一百式,就来撼我?冰室成政嫌他手下人太多了吧?”
“日本人?”纯银问。
湖蓝没理,他忙对付推开车门想从里边出来的卅四,他撞上门,把卅四关在里边:“待里边。这车能挡点子弹。”
手枪弹无法穿透湖蓝的车身,只能打碎窗玻璃。卅四在车里躲避着飞溅的玻璃。
车身边响起一声爆炸,湖蓝看起来很高兴:“还带了手榴弹,有点意思了。”
一个人从公路边冲了出来,直奔湖蓝这辆车。
湖蓝起身,汤姆逊的连射将那人身上携带的炸药都打得炸开。然后湖蓝卧倒,他的手下已经在底盘下就着爆炸的火光射击公路那边闪动的人影。无论是射击还是武器,军统都远好过对方,一个弹鼓没打光那边已经开始溃逃。湖蓝高声喊:“一个都别放走,尸体就是咱们的回话。”
对方的袭击迅速变成了军统单方面的追歼,几辆车上的军统追射旷野中的日本特工。
从路的另一侧站起一个人来,他一直是在隐忍着的,即使是唾手就可以杀死湖蓝时他也没有开枪,现在他大步走向他唯一的目标——车里的卅四。
卅四在车里看着,直到听见身后的一声轻响。卅四看着车里,湖蓝没给他留下任何抵抗的东西。那人径直走向已经被打得粉碎的车后窗,手枪早已举起。卅四将一块碎玻璃砸向那人。那人开枪。然后汤姆逊的连射声轰响。
湖蓝站在公路那边,将枪里剩下的子弹倾泻在这名刺客身上。刺客抽搐着摔回他藏身的地方。湖蓝将打光膛的枪扔给纯银,走向他的座车,他看了眼车里,卅四安静地坐着,一手扶着前座,侧着头看他。湖蓝笑:“叫你老不死的,这条命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幸亏你来得及时。”
“有点后悔,其实你挨上两枪兴许就安静点了。”他转向待命的纯银,“上车!走人!别挨到鬼子来军队!”
车队再次启动。
这次袭击给他们造成的损失很小,副驾座上的纯银拖开司机的尸体就可以继续开车。
湖蓝重重地坐回卅四身边,厮杀让他心情爽利:“老家伙,以后别信口雌黄地说我们不杀鬼子!”
“哪有说。我是说凭你们的实力可以干掉更多鬼子,我们真正地齐心协力,借你的话,那现在的侵略军只好来这边卖鱼,或者……”他艰难地笑笑,“随便你说卖什么东西。”
“卖肉啦!你这个老家伙总算有趣了一下!”他重重拍打着卅四,那几乎没有隔阂,直到他发现卅四猛地抽搐了一下。
湖蓝看着那个老人痛苦的神情:“你……挨到了?”
“还好啦。”
湖蓝动作粗鲁地将卅四佝偻的身子扳直,然后看着卅四腹部那块惊人的血渍,血渍仍在扩张。湖蓝咧了咧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不清那表示悲哀还是一缕笑纹。湖蓝将手从卅四伤口上挪开,闻了闻手指上沾的血液,神情有点复杂,幸灾乐祸却又带着怜悯,终于轻松了却又发现另一种沉重。
“怎么样?”卅四问。
“死定了。”湖蓝尽量用一种与他无关的语气说,“安心吧,我会替你报仇的。”
“你已经帮我报仇了。刺客在开枪的同时就死了。”
湖蓝“哈”了一声,高兴与悲哀两种神情在他脸上时隐时现着,几乎不大由他控制。于是湖蓝决定理性一点地说话:“这个伤口是可以要人命的,不过还不是没得救。可是子弹切了口,灌了水银,又封上铅,现在你血里边流的尽是这些东西,这就死定了。”
卅四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你仇人还真不少。这种子弹贵得很,我们轻易不用。”
“我没有仇人。”
“那你身份不小。这种子弹我们杀大人物才用,你是大人物。”
“狗屁。”
湖蓝哑然,这恐怕是他听到卅四说的第一句粗口,他看着卅四。
卅四的神情有些惨淡:“孩子,我还能活多久?马上就死?还是……”
“我见过人就剩半截,却还喘了一个整夜。你问了我一个没谱的问题,还能活多久看你自己。”
“是的,看我自己。”
“不过会活得很难受,肠子烂掉,毒血腐蚀骨头,这么个难受,我会说,死了真的比较好。”
“不能死。”卅四像在说梦话,“老人家,比较惜命。”
“想我救你吗?最近的医院离这只有六十里,鬼子的医院。”湖蓝没有表情,却看起来像在笑,“值得用这种子弹来杀的人,他们一定更想要活的。”
“别逗我了,如果他们想要活的,你宁可再掉一条腿也会把我变成尸体……不,不能停下来,孩子你不知道,我们都是射出去的箭,都停不下来。”
“你这支断箭是要去射谁呢?”
“保证不是射你,也不是射你敬爱的劫先生。”
湖蓝绝不信任地哼了一声。原本以为看着卅四的痛苦也许能让自己愉悦,但这种愉悦却维持不下去,湖蓝扭头看着窗外。
“很多人觉得我是个多余的老头,我死了,很多人会觉得高兴。还有的人就会想,哈,你也有今天。”
湖蓝看着窗外:“说谁呢?”
“不一定是说你。”卅四苦笑,那种苦笑都让他痛得颤动,“孩子,有药吗?”
“什么药治得好你?”
“不是治病的药,止痛的药。你的腿那样,止痛药应该是带了的吧?你打算让我一直痛到上海吗?”
湖蓝掉头看着他,看了很长一会儿:“你受伤后看起来倒不是那么讨厌了。”
“是啊。现在我们都一样痛苦了。”
湖蓝在犹豫:“啊呀,忘带止痛药了。”他踢了一脚司机座,“我们带止痛药了吗?”
纯银回答:“没带。什么药都没带。”
湖蓝冲卅四摊了摊手:“真是不小心。”
“我不知道你这么恨我。”卅四说。
湖蓝咧了咧嘴,终于决定装聋子,他看着窗外,他不给卅四药,但也让卅四那边成了他目光的禁地。
“你的围脖可以借我吗?”
“你的事还真多。好吧,这个可以。”湖蓝解下围脖交给卅四。
卅四企图用那东西束紧伤口,多少起个止血的作用,可他用不上力:“能否……帮把手?”
“可以。”湖蓝面无表情地帮卅四束紧,他力气很大,卅四痛得几欲晕去,但湖蓝没见出丝毫手软,“血倒流得不多,可是里边在烂。”
卅四整理着那围脖,直到发现围巾里编织的钢丝,卅四苦笑:“年轻人杀人用的东西,居然拿来救老头子的性命。”
“苟延残喘而已。”
“希望能挨到我要去的地方。”
“我要睡了。”湖蓝说着就睡,他闭上了眼睛,他看起来真的睡了。
卅四轻轻地吸了口长气,看着窗外,他的痛苦没有一秒钟不在燃烧。
湖蓝的车猛地停下,湖蓝下车,然后去了卅四所坐的那边:“要方便吗?”
卅四昏沉地看着他,痛苦已经让他以汗洗面,他摇了摇头。湖蓝耸了耸肩,然后自己到路边方便。
纯银跟过来:“湖蓝。”
湖蓝随着纯银的目光转头,看到卅四正费力地推开了车门,从车里出来,手扶过的地方是一个殷红的手印。
卅四艰难地挪到路边,扶着路边的树气喘吁吁,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路那边的旷野、山峦和田地,炽热夹杂着哀伤。
湖蓝回到自己的车边,伸手打开了后备箱,他看着车厢里的内容,武器、衣服、药品……整整一箱的药品,又看了看卅四,他在犹豫。他最终还是关上了后备箱。
纯银如影随形地跟在湖蓝后边。
“给先生发报,卅四遭日本人袭击,重伤无治。我不打算给他治疗,因为这样至少可以防止他耍弄诡计。我会在今晚到达上海,希望他能撑到那个时候。”
“是。”纯银应道。同时,他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拿着一瓶强效止痛药:“湖蓝,你该吃药了。”
“不吃……胜之不武。”湖蓝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向路边的卅四,卅四扶着树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湖蓝看了一会儿说:“走啦!你打算死在这里吗?”
卅四缓慢地回身,苍凉的苦笑:“不,不。得赶快动身……得赶快赶到上海。”
车队再度疾驰。
前方阴晦的天空下终于出现了那片庞大的建筑群,什么都看不清,在南方的雾气中它只是乌蒙蒙的一片。
湖蓝看了看身边的卅四。卅四闭了眼,垂头坐着,腹部包扎的围巾没有多少血渍,但他看起来像是停止了呼吸。“老家伙,你还活着吗?”没有动静。湖蓝终于伸了手去探卅四的鼻息。
卅四突然说话:“上海。它是你的家乡吧?”
湖蓝愤怒地拿开了他的手:“不要装神弄鬼!”
“只是养神。养好神,谁知道上海还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不会有了,我们在上海的实力足以掌控任何事情。”
“这阵子诸多的血洗、火并,似乎不好说掌控。”
“是对不自量力者的惩罚,洗牌。”
“是野心膨胀,孩子。掌控不光是控制别人,也包括自控。”
湖蓝又想发作,但看一眼卅四的惨状,火气反倒没了:“我何必跟一个说话就要进棺材的人斗嘴。”
卅四苦笑:“你是又长大了些,我就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棺材。”
湖蓝沉吟了一会儿:“棺材倒会有的。”
卅四居然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谢谢,赚了。有棺材就好了,这行当有棺材就很不错了。”
湖蓝纳闷地看着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路的争吵多少有助于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而且自卅四受伤之后,也许见死不救会造成些许内疚,湖蓝现在对卅四少了许多以前的粗暴与生硬:“你这趟出行就是准备死,你早就知道吧?命都不要,又何苦毫厘必争占这些小便宜。”
卅四悠悠然地看着窗外:“不欺人,不害人,能帮人时不使坏,偶尔占点送上门的小便宜,不亏心。”
“好好的在说话,又何苦刺人!”
卅四看看忽然变得愠怒了的湖蓝,他真有些纳闷了:“刺人?没有啊。”
“什么叫做不欺人,不害人。你住嘴吧,不用解释。”
但是卅四开始微笑起来,笑容里甚至有欣慰的意思:“有人说你跟劫先生不是一类人,我现在才相信。欺人害人的日子不能让你满足吧?就算劫先生告诉你这就是人上人。你想要什么,孩子?”
湖蓝愣了一下,冷冷地说:“告诉你这话的人已经死了。是果绿吧?果绿死了,脑袋都打烂了。”
“没有棺材。”卅四叹息,“他是个好人。”
“还不错。他发难之前,我正建议让他接任西北站站长。跟密码有关的共党我亲手就杀了六个,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吧。”湖蓝细细地欣赏着卅四悲悯的眼神,悲哀一次次袭击着卅四,卅四也没打算掩饰,但湖蓝很快也明白了,这样打不倒一个见过太多生死沧桑的老人。
“可能。”卅四看着自己的伤口,在原来的苍老上瞬间又添了十岁。
“所以别再说我不欺人不害人。”湖蓝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那是个不再谈话的信号。
一路无语,车队再一次停下。因为是在沦陷区,湖蓝的手下要做进入上海前的最后准备。
湖蓝在车外走动,看着远处的几座新坟。纯银递上一根手杖,湖蓝接过,那是把杖剑,他拔出来看着森寒的锋刃。
“糙了点,你先委屈一下。就要进上海了,靛青说到上海给换成带枪的,是他的心意。”
湖蓝挥了两下,摇头:“就这个,白进红出的实在。”
纯银瞟了一眼车里,卅四在沉睡,他再次拿出了药瓶:“湖蓝。”
湖蓝看了看车里的卅四:“不要。”
“这又何苦。”
“我不想在心里输给一个老朽的共党。”湖蓝看了看他在车边等候的手下,都已是刀入鞘枪入套,一片肃杀。
一股子旋风卷着落叶从车队边掠过,中间还夹杂着几片纸钱,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走吧。”湖蓝掉头走向自己的座车,眼角有影子一闪,湖蓝反应极快地拔出杖剑,把那东西戳在地上。湖蓝把他扎住的东西挑起来,挑到自己眼前,那是一片纸钱:“上海,该死些人了。”
卅四惊醒了:“我们是去救人的,孩子。”
湖蓝看了卅四一眼,发现那老头像是神志不醒,又像是梦呓,他扔掉那片纸钱上车。
车队在飞舞的落叶与冥纸中驶向他们未卜的前程。
第九章
40
门打开的时候零停止了挖掘,他推了阿手一下,阿手正在晕晕欲睡,在晕晕欲睡中将身子挪到洞口上坐着。零在他身边坐下,一边将血肉模糊的手藏在袖子里。
日军和保长进来,保长立刻寻找到了阿手,然后又看了看那具中统手下的尸体,他的目光从尸体上挪到零的脸上,又挪到阿手闭着的眼睛上。
阿手立刻就睁开了眼,他属于那种警醒到能被人看醒的人。
保长微笑:“还没死呢。”
阿手蔑视:“狗。”
“是披着狗皮的人。哪一天我撕掉这张狗皮,有很多披着人皮的狗就要死了。”
“安慰自己罢了。狗皮披太长时间要撕不掉的。”
保长犹豫了一下,阿手说的未必不是他的噩梦。但他立刻恢复了,他来这里是伤害别人而不是被别人伤害:“杀了同袍,可又交了朋友。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会交朋友的人嘛。”
阿手没有去看零,那只会给零带来灾祸:“什么朋友?你我是交得上朋友的人吗?”
“这里人都是要死的,所以我不怕搞错。”他指了下零,用日语又说了一句。
“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个臭老百姓!”阿手说。
但是零站了起来,他没等那几个日军过来拉扯,他和阿手拥抱了一下,阿手被动地接受着那个生硬的拥抱,他感觉到什么东西落进了自己的口袋。零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接着挖。”
阿手怔了一下,那三字把他从崩溃和放弃的边沿拉了回来。零起身,被日军绑在绳端的第一个。他看着阿手,阿手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在零的目光下,阿手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串绳子又拴走了五个人,零走在第一个,他出门时几乎没再回望。麻怪呆呆地看着。
保长在出门前疑惑地回望了一眼,他并不觉得胜利,因为阿手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他没垮,像块石头。
阿手看着门关上,他开始去摸自己的口袋,零临走时在那里塞进了东西,一块断裂的铁片,是较大的那块,曾经的锈迹已经在漫长的磨砺中去尽,持握的一端带着斑斑的血迹。阿手挪开了身子,看着零掏出的洞,这是个奇迹,但不足以让他们逃生。他看着手上的铁片,再看着零用了一个昼夜掏出来的小小空间,仿佛零还拥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接着挖。”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延续零的挖掘。
走到一片林子里。零被推得猛撞在树干上,撞破了后脑。一根沾血的绳子勒了上来,将他的脖子死勒在树上,用力收紧,零顿时无法呼吸。然后那根绳子在他身上绕圈,他的手被拉到树后打了死结。零没有反抗,他仍看着脚下,任凭树后的日军那样用力,脚下绿色的草叶间流过红色的血水。枪托殴击在胸腹间,零张开了嘴,一块血淋淋的破布塞进了嘴里。当一个日本兵从他脚下站起来时,零已经被勒在树干上了,绳索深陷入他的肌理,他唯一能做的是张合被勒在树后的手掌。零在那样的捆绑中被迫仰望着天空,窒息产生的泪水让他眼里的天空一片模糊。
这片树林很密,树干上参差地绑着人,绝大部分是死人,而且是死了很久的人。昨天一早被拉出去的阿忠被绑在离零不远的一棵树上,早已死了,开膛破肚的躯体被繁密的枝叶挡住了,只能看到从枝叶间瞪出来的眼睛和脸。
一个日军从树丛里滚爬出来,他很狼狈,身上溅满了血,脸成了彻底的红色,不停地呕吐。身后跟出来的老兵边打边骂:“蠢猪!才刺死一个就成了这样!我杀了七个,血溅到我了吗?”挨打的家伙绝无还手和顶嘴的勇气,没爬起来便向他的同僚下跪磕头。然后,被踢打继续走出树林。
绑零的几个日本兵在嬉笑,直到有一个摔了烟头:“工作!让我们吓死这些新来的猪猡!”他们开始将枝叶密密地覆在零的身上,将他完完全全地隐蔽起来,这是一次丛林环境的刺刀训练。
零已经成了一个被隐蔽在一丛枝叶后等死的人。他神志昏沉地看着天空,也许他会在被日军找到并刺死前先窒息而死。他的手指拼命动着,想够到自己的衣袋,但仍差了那么寸许。几个绑他的日本兵向林子深处远去,零被绑在树后的手拼命在挣动。他终于能触碰到衣袋,但挣出来的那点松动不够他摸到袋口。一个沉重而嘶哑的喘息声,零可能已经意识不到这像被勒死一样的声音来自他自己,他狂乱而无力地触碰着自己的口袋想掏到里边的东西。破衣服有破衣服的好处,他的手指碰到了衣袋上的一个小洞。零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钩住了那个破洞,小心但用力地拉扯,一点点让那个破洞扩大。
树林外响起了停车和下车的声音。一队歪瓜裂枣的日本新兵在林外集合。
日军军官在下着命令:“三浦、大薮、柴田是第一队。出来时我要看到你们枪刺上的血!不要耍滑头,我分得清死人和活人的血。”
“是!”回答很雄壮,但人已吓得够呛,三个人挨挨擦擦地进树林。
一块小小的铁片滑进零的指缝。零喘息,靠着从喉管缝隙里吸进来的那些微空气,零清醒了一下,然后开始割绑手的绳子。他割得艰难之极。
那几名日军新兵摸了进来,紧张,害怕,全无必要的大幅动作,树上绑的死人绝不会袭击他们,但是几乎吓死了他们。一个日军在半天莫名其妙的哇呀大叫后猛刺着一具树上的躯体,拔出刺刀,逃跑一样的后退,撞在身后的树上,再摔在地上,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说不清他是哭还是笑:“大薮,我杀了一个!”被他叫到的大薮拔开枝叶看了看就呕吐起来:“得了,他早就死了!”杀了死人的家伙传染了大薮的呕吐,他两个吐做了一堆。另一个比他俩看起来更老到也要阴沉,他阴恻恻地看了那两人一眼,走向树林深处。他在林间走着,死人看多了就会麻木,他已经麻木,那双麻木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一种东西,那叫杀心。他忽然站住,听着什么。粗重的喘息声。他转身,走向树丛,用刺刀将枝叶一点点挑开,喘息声变得响亮了。那名日军猛退了一步,他看见的内容让他扔掉了枪,掉头狂奔,这种逃跑只是两步,当他意识到他看到的伤害不了他时,他就站住,然后回来,他捡起他的枪,看着枝丛里,他忽然浮现的笑容像是肌肉抽搐,然后他摆出一个平刺的姿势。
濒死的零望着阴沉的天际,艰难地割着绳索,喘息着。
那名日军用刺刀对着他挑开了枝丛,听到重重的喘息声。
零仍以那个要命的姿势被绑着,也被勒着。他切割着绑他的绳索,每吸进一口气都像是最后一口气。
荷枪实弹、雪亮的刺刀、随时可以击发的步枪都让那名日军觉得自己的强大,而他面对的只是一名清晨和零一块被拴出来的囚徒,像零一样被绑着,嘴被塞着,只能通过鼻孔呼吸出浓重的喘息声。那名日军发出一声怪叫,挺刀,出刀,搅动。他听着喘息成为一种被塞住的嘶吼。另一名日本兵喊:“三浦,让我刺一刀,要不川崎军曹会杀了我的。”“男人要靠自己。”被叫做三浦的日本兵迅速将刺刀刺入囚徒的心脏,然后颠颠地跑开。另两名日本兵在他身后咒骂:“还有四个,我们只要找那四个。”
被切割的绳子终于松垮断落,零那只用来割绳子的手也终于得到了自由,他掏出塞在嘴里的破布,拼命将勒住脖子的绳索拉宽松一点。零劫后余生,用尽全力地长吸进一口空气,他感动地望着树叶遮掩的天空,第一次发现空气是如此宝贵。一声被塞住的嘶吼在附近响起。零赶紧去割绑着另一只手的绳子,忙中出乱,他的工具掉在脚下。零努力了一下,立刻发现再也够不到它。他没法解开绑着他的绳子,绳结都打在树后,而且都是死结。从枝叶里看出去,一只日军的大头皮鞋已经踩在小径上,零不再动了。
日军三浦在林中蹑步而行,刀尖上的血滴在地上。每一丛树枝都要被他用枪刺细细挑过,这家伙已经迅速热爱上了这种游戏。他窥见了某处树丛里露出的一片衣角。微笑,蹑行,一点点挑开枝叶,像是阿里巴巴发现了财宝。他直接撞上了阿忠瞪着的眼睛,三浦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绊倒在小径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伴之以无声的咒骂之后,他注意到身后的草丛。零被绑他的人遮得很严实,但树周的草丛都被踩倒了,这实在是暴露了一切。壮了壮胆,三浦再度出击。枪刺一点点拔开枝丛,显现出枝丛后的零。他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零被绑着的脖颈之上,头颅低垂,他看起来像是早就死了。三浦疑惑地端详着零,因为没能在零身上发现像别的尸体那样明显的伤痕,他把刀尖扎进了零的腿上,拧转。零低垂着头,看着在自己肌肉里活动的刺刀,他没有动弹,但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血让那家伙更疑惑,他凑近了,想看清这个还会流血的死人。零唯一自由的那只手一下叉住了他的脖颈,收紧,零抬起了头。三浦瞪着那双愤怒到快要爆炸的眼睛吓得崩溃,一团尿迹迅速在那家伙裤裆间扩大,他开始鬼叫,狂挣。零用一只手根本不可能抓住他,他挣脱了,在不成语句的号叫中跑上出林的小径,一头撞上了两名同伴。那家伙换了个方向狂奔,直到一头撞上了绑在另一棵树上的死人,晕倒。
零在苦笑。那家伙的枪就扔在树下,可他仍然不可能够到。两个比较谨慎的家伙正向他这祸源接近,随着那两位到来的还有两支上好的刺刀。
零听着来自身后的纷沓的脚步声,那是绑他那几名日军和另一群日军,包括一个军曹。
“我想就是他吧?”一名日军指着零说。
零被一群日军包围着,唯一能动的只有一只手。一双听天由命的眼睛对着十数双疑惑的眼睛。
几个日军给零松绑,推上一辆卡车,驶走。
零被带进一间屋子里,一幅也不知从哪里掠来的板桥体字画映满了零的眼帘,零呆滞地站着,急促的日语从旁边传来,伴之以全无半点感情的中文。
“你是良民,大大的良民。你支持大东亚共荣圈的繁荣,我们希望每一个中国人都像你这样。我们应该奖赏你这样为帝国效命的人,大大的奖赏。军曹,他是属于那支被我们误会俘获的马队吧?”
零莫名其妙,只好看着架着他的军曹。
军曹很愤怒,倒不是对零,而是对着旁边的翻译:“混蛋,这句不用翻译!”
零看着军曹所骂的旁边,那是一位中国人的翻译官,其形状如同其语气一样死样活气。
又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