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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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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钩听了,漫不经心道:“苏少帮主开的是天价,这笔生意做不来。”
苏小缺嘻嘻笑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沈宫主不妨还还价,我这人最是好说话。”
沈墨钩眼神深不见底,嘴角却是一抹玩味的笑意:“雁荡的两位大侠,是何人所杀?”
苏小缺答得很快:“自然是谢天璧这个魔头。”
转头问谢天璧道:“反正你已经杀了曲长虚,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多杀几个也没什么,是吧?”
谢天璧五脏六腑尽被震伤,只痛得眼前阵阵昏黑,苦笑道:“很是。”
沈墨钩笑道:“苏少帮主可是亲眼目睹?”
苏小缺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精,道:“亲眼得无以复加,真真切切。我来寻沧羽师兄叙旧,正巧见到谢天璧杀了齐师兄,而范掌门已死在地上,我便和沧羽师兄一起拼死追杀这魔头,可惜月黑风高,这魔头武功又高人又狡猾,沧羽师兄虽大展雌……那个雄威伤了他,却还是被他逃走了。”
李沧羽哼的一声,沈墨钩却点头道:“既如此,你带他走罢。不过我只答应你,在这怀龙山,我不会再对他出手。”
苏小缺一想,只要找个地方让谢天璧藏身,自己再用伽罗真气助他疗伤,想必很快就能痊愈,到时出了怀龙山,就算打不赢这老狐狸精,逃还不容易?
当下随口谢道:“大美人儿良心真好,回头等我有空,亲自去七星湖谢你。”
沈墨钩凝视他半晌,微笑道:“好啊,你一定要来。”
第十八章
沈墨钩凝视他半晌,微笑道:“好啊,你一定要来。”
唐一野听到此处,张口欲言,苏小缺一直严防死守他再度抽风,刚要一把拉住,却听唐一野正色道:“小缺不会去的。”
谢天璧半昏迷中只听得心头咯噔一跳,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苏小缺已俯身将他抱起,与唐一野越窗而去,双足刚落地,便听到李沧羽直声惨呼:“师父!师兄!魔教妖人……”
苏小缺笑道:“这声音,踩鸡脖子啊!”掠过湖面,不忘补一句:“母鸡脖子。”
唐一野突然道:“你答应他们撒谎,我可没答应,李沧羽戕害师门,我会告知武林正道。”
苏小缺叹道:“你当沈墨钩是白痴?生生漏掉你这么大个破绽任由你去?你告知武林正道怎么告知?你何时何地看到李沧羽戕害同门了?还有谁作证?范磊石的确是死于刀伤,长安刀也在他们手里,而且谢天璧既然重伤在场,为什么能逃走?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别说沈墨钩那老贼了,李沧羽这小贼就够咱们尿一壶的,说到最后,定然是李沧羽勾结七星湖,我和你却也勾结了赤尊峰,大家乌龟对王八耗子见臭虫,一般无二的不能见容于武林正道。”
唐一野闻言不再说话,抿着嘴,眼神却甚是坚定,紧随他身后投入后山密林中。
怀龙山山势险峻,后山悬崖前更有一处密林,古木参天,藤萝蔽日,蛇虫蔓延其中防不胜防,白天都是阴森恐怖人迹罕至,深夜进入,连苏小缺都打了个寒战。
唐一野默默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倒出一粒自己服下,把整瓶药递给苏小缺:“唐家的避毒丹,这里毒虫多。”
苏小缺见已到林子深处,一个旱地拔葱,跃到一棵大树上,将谢天璧放好,低声道:“张嘴吃药!”,说着把药丸送到他嘴边,良久却不见动静,此刻云破月出,树梢处倒也不甚幽暗,苏小缺凑近仔细一看,却见谢天璧早已昏迷过去,呼吸微弱,几不可觉。
苏小缺一惊,两根手指搭上他的手腕。
在白鹿山时,苏小缺有一搭没一搭跟程逊学过医术,虽是常常偷懒,好在天资过人又得名师指点,倒比江湖上三脚猫的庸医强上百倍。
一诊之下,已知谢天璧内腑经脉尽皆重伤,再迟疑片刻,只怕便是程逊亲至,也是回天乏术,苏小缺一时心脏如受巨锤重击,竟痛到呼吸不畅。
忙定了定神,盘膝坐好,运功聚气,走十二经常脉,过奇经八脉,缓缓输入真元。
苏小缺所习伽罗真气与谢天璧的太一心经同出一门,且是佛门功夫,精纯无比,对疗伤独有奇效,伽罗真气流过重创的经脉,打通凝滞,又妥帖的渡入五脏六腑,平复伤势。
苏小缺全力施为,不到顿饭功夫已是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如纸,而谢天璧剧痛渐消,身体如同浸在热水中,暖洋洋的极是舒服,虽仍然没有丝毫力气,神智却已清醒。
苏小缺大喜,知他伤势暂且稳固,不敢怠慢松懈,伽罗真气沉入谢天璧丹田气府不住旋转,以牵引带动他体内散乱微弱的真气,只要谢天璧的太一真气能流转循环,便能自行运气疗伤。
谁知伽罗真气刚涌入丹田便突的一沉再不受控制,飞旋着越转越快,然后烟花般轰然崩散,就此消失,竟无踪迹可循。苏小缺双手登时脱力垂下,只觉得身处悬崖一脚踏空,胸口烦闷空虚,心知不对,却强运真气,咬牙再次渡入,谢天璧的丹田气府似乎化作海底漩涡,再精纯温和的真气涌入其中,也不作丝毫停留,立即飞旋着炸散,游丝细水般消失。
苏小缺收回手掌,颤声道:“怎么回事?”
谢天璧刚被他汹涌的真气堵得无法开口,此刻轻喘一口气,道:“沈墨钩给我服了钻经取气丸。”
苏小缺几乎一头从树上栽下,唐一野忙挽住他的肩,蹙眉道:“七星湖的钻经取气丸炼制麻烦,毒性霸道,恐怕只有沈墨钩自己有解药……而且百日内若不解毒,一身内力就此散尽,从此就是废人,再无法习练内功。”
谢天璧却极是冷静,道:“程子谦能解。我得尽快赶回赤尊峰。”
苏小缺恨恨道:“难怪那老狐狸精这么轻易放过我们,这怀龙山进出只得一条路,他肯定是在山下等着呢!”
唐一野侧耳一听,道:“有人往后山来了。”
苏小缺道:“我去看看……”
说着便想从树梢上掠出林去,谁知真气损耗过大,身形一动,竟未收住,唉哟一声直摔落地。
唐一野吓了一跳,忙将他抱回树上,仔细看了看,发现下颌被树枝蹭破一道口子,几滴血珠沿着颈子滚落衣襟,忍不住又是心痛又是恼怒,道:“谢天璧残杀武当曲长虚,本就该死,你把他从沈墨钩手里救出来,已是仁至义尽,这密林他们一时也搜索不尽,咱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苏小缺断然道:“你回去,我留下陪天璧。”
唐一野急道:“天明后只要百十来人逐尺逐寸的细搜,定能发现谢天璧,难道你还要陪着他死不成?”
苏小缺道:“天璧现在跟豆腐没什么分别,连三岁小孩都打不过,留下他一人在这里,不就是让他去死吗?”
凝视唐一野,目中尽是恳求之色,道:“师兄,你素来心肠好,咱们和天璧同门七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李沧羽捉了杀掉?”
唐一野叹口气,见苏小缺一脸倔强,决然道:“别的事你任性也就算了,可今日之事太大,你我只能做到此处,你再一意孤行,只怕连丐帮唐门都会被牵扯进来。”
“你武功不及我,如果你不听话,我只能将你打晕带走,就算你恨我,我也不能看着你身败名裂,更加不想看到你为他送命。”
苏小缺满面怒色,正待说话,突然唉哟一声,手捂胸口整个人抽搐蜷缩起来,唐一野大惊失色,忙问道:“你怎么了?”一边伸手去扶。
苏小缺左手悄无声息的伸向唐一野右腰志室穴。
只听谢天璧低声喝道:“小心!小缺手里有毒针。”
唐一野虽不善言辞,于武学悟性却是极高,反应也是极快,听谢天璧提醒,自然而然生出感应,右掌迅速翻出,拿向苏小缺手腕,苏小缺真气耗尽,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一招之下已被扣住太渊穴,动弹不得。
唐一野低头一瞧,见他指缝中果然夹着一根黄蜂针,针尖荧荧发亮,闻着一股淡淡的甜味,看来确是涂了毒药,当下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怔怔的问道:“你……你竟然想杀我?”
苏小缺见他浑身发颤,目光悲凉,显是伤心难过之极,忙解释道:“不是!我没有想杀你……”
唐一野瞪视着他,手指无法自控的越来越用力,指甲已深深陷入苏小缺手掌,苏小缺从未见他这等神色,又痛又怕,脱口道:“我真的没想杀你!你是我嫡亲的哥哥,我怎么会杀你?”
良久,谢天璧忍不住打破沉默,叹道:“白鹿山七年你都不说,偏在我半死不活的时候吓我一跳,端的是对我伤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苏小缺怒道:“闭嘴!你哪只眼睛有毛病看见我用的是毒针?针尖上只是一点麻药朦甜籽而已。我只想麻翻他,省得他不让我留着帮你。”
谢天璧却淡淡道:“你们兄弟相认,正是天大的喜事,赶紧出了林子去买酒庆贺罢。”
苏小缺不解道:“你让我们走,谁来救你?你就不怕落到李沧羽那采花□贼手里被吸得只剩一具骨架?”
谢天璧低声急促的咳嗽,半晌笑道:“唐一野是你大哥,自不会害你,他说得很有道理,你还是跟他回去的好,我自有办法脱身。”
苏小缺冷笑一声,不耐烦道:“你当自个儿是黄鼠狼,放个屁就能脱身?老子偏要留着救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唐一野乍惊还喜,回过神来,当真是百感交集,道:“你终于想起来了?我……我当年问过你,你为什么说不记得自己父母?”
突的想起一事,黯然道:“不对,我爹说娘……你不是……”
苏小缺察言观色,愤然骂道:“唐清宇那老混蛋就会胡说八道!”
唐一野脑中一片混乱,听他骂自己父亲,脱口斥道:“不准对爹不敬!”
苏小缺立即接口道:“他逼疯了娘,也不认我,我还不想认他这个爹呢,好稀罕么?什么玩意!”
看唐一野一脸疑惑,却是更增伤感,抬眼看月亮穿行在云中,树梢枝叶如泼墨,却朦朦胧胧的笼着一层亮光,当下缓缓道:“刚到白鹿山那天,你看到我胳膊上的胎记便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唐一野点头:“娘带你走的时候我已经五岁,我认得你那个桃花胎记,我还总喜欢抱你,娘就笑,说我是蛤蟆搂田鸡,你记不记得?”
苏小缺暗想道,不足三岁的孩子哪能记得这些鸡毛蒜皮,哥哥这脑子的确笨得异乎寻常,却见唐一野眼神有殷殷期盼之意,心中一软,微笑道:“记得。”
“娘亲很偏爱你,原本我叫做一平,你叫做一野,只是你小时候总生病,娘说把这个平安还是给你的好,于是咱们俩的名字就掉了个,你记得吗?”
苏小缺笑容温暖又有几分酸楚:“娘跟我说过,你从小就懂得爱护我……不过到白鹿山那一年你问起,我的确是不记得的。因为娘死之前把一身功力都转到我身上,又在百会穴拍了一掌,封了我的记忆。”
“直到三年前聂叔叔把我从瓶子峰顶扔下去,让我顿悟了内呼吸之法,这才想起往事来。”
唐一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责道:“你想起来也不告诉我……”
苏小缺道:“反正那时候天天在一起,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哥哥了。”
唐一野喜悦万分,拉着他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却听苏小缺恨恨道:“我不想说,也是怕你拉着我去见唐清宇那老混蛋,我可不想见他。这么多年,他没少说过娘是坏女人吧?”
唐一野摇头道:“没有,爹一直很想念娘。他说娘是天底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娘走了之后我总哭闹,爹很伤心,抱着我说娘喜欢别人,不回来了……”
迟疑片刻,终道:“爹还说,你是娘和别人生的,所以娘把你带走了……不过他从来没怪过娘。”
苏小缺气极反笑:“说得很是,你原不是我哥哥。”
唐一野握着他的手,道:“我心里当你是亲弟弟。”
苏小缺不领情,摔开手冷笑道:“那年是唐清宇把娘赶出门的,娘为了这个老王八蛋伤心得疯了,带着我隐居在一个荒山里,从不肯见外人,哪里又有别的男人了?唐清宇还不肯放过她,我七岁那年唐门好几个高手找到了娘,幸好丐帮的周老帮主经过,救下了我,唐清宇这等赶尽杀绝的狠毒心肠,却是用来对付娘,你还说他一直想念娘?”
越说越是悲愤,忍不住红了眼圈,骂道:“你以为我想当这个老王八蛋死乌龟的儿子?他这么待娘,娘还是一心喜欢他,容不得别人去伤他,要不是我明白娘的心意,早就去唐门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送他去十八层地狱了!”
“娘临死前,怕他继续追杀,便把全部功力都传给了我,封住我的记忆,就是怕我想着报仇惹来杀身之祸,又把我托付给丐帮,改名换姓,这才活了下来,否则我早被那老混蛋给杀了!”
唐一野见他气得语无伦次浑身乱战,心里又急又悔,却更是迷惑,苏小缺所言和唐清宇平日所说大相径庭,一时竟不知该相信谁。
谢天璧目光淡淡扫过,已知他心中所想,道:“这事原也不难分辨。”
他真气尽散,比常人更加虚弱无力,却勉强抬起手,轻拍苏小缺颤抖的肩以作安抚,微笑道:“民间滴血认亲之法不甚准确,但甄别血脉于医神程逊应是雕虫小技,只要你们去趟白鹿山,想必就能水落石出。”
说着心念一动,黑眸暗沉沉的看向唐一野,暗自思量:“唐家掌门精擅毒药,想必也能轻易判断小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知他有没有细查究竟?若是已查过,那小缺便真有可能不是他的血脉……”
忍不住确认道:“小缺,你娘是不是聂叔叔提到过的素衣灵狐?”
苏小缺道:“是,我娘就是苏辞镜。”
突然直视谢天璧的眼睛,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显是极其紧张,道:“我知道娘名声不好,但她从不会骗我,她说我是唐清宇的儿子那就肯定是。”
谢天璧神色微动,却笑道:“做唐清宇的儿子也没什么稀罕,不过你娘说是,那你只好勉为其难的是了。”
苏小缺听他言下对自己母亲很是信任,登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欢喜,微一沉吟,对唐一野道:“我先送天璧回赤尊峰,然后跟你去白鹿山找程逊,不过我只要你这个哥哥,不要那个混蛋爹。”
唐一野听到说要你这个哥哥,登时大喜,听到不要混蛋爹,喜了一半又复担忧,急忙道:“不可以,爹就是爹,不能不要。”
苏小缺就坡下驴:“好,只要你别拦着我送天璧,我就认他。”
一见他耍这等无赖手段,唐一野便知他心意已决,略一思量,只得叹道:“我不拦着你,但要同你一起。”
苏小缺哼一声,道:“随便你……不过,密林只能藏身这一晚,咱们得先找个隐蔽安全的所在才是。”
唐一野理所当然的问道:“哪里隐蔽?”
苏小缺曲起手指,弹着唐一野的脑门,笑道:“你也有脑子,帮我一起想想。”
两人面面相觑,想了良久,苏小缺终是叹了口气,对谢天璧道:“干脆我们挖个坑把你埋了,最是隐蔽不过……再削一块树皮立在上面,以后还能找着。”
谢天璧突然一笑,声音低弱却清晰:“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第十九章
查金花端端正正坐在冷冷清清的客栈门口拍腿痛哭,难得怀龙山热闹,客似云来,却不想一晚上身首异处的死了两个人,死就死吧,那大姑娘似的漂亮小伙儿竟一声令下,原本住店的十来个什么雁荡门下抬着两具尸体就走了,房钱也不给多留一文,更有一些客人跟风使坏,也纷纷退房,放着好好的豪华客栈不住,跑到春色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天当被地当床去了,查金花恶狠狠的啐一口,老天赶紧下场大冰雹子砸死这帮乌龟王八蛋。
回头只见原本住得满满的客栈登时空了好几十个房间,查金花的心肝也被钢刀利刃挖空了一大块。
正伤心抹泪,一个模样俊美的年轻人走到自己面前,腰上系着一把刀,黄金吞口、黑鲨皮鞘,还镶着三粒翡翠的刀——查金花一双泡泡眼虽生得敦厚,却是鹌鹑膆里寻豌豆,蚊子腿上劈精肉,苍蝇腹内刳脂油的精明厉害,忙殷勤笑道:“公子可是要住店?本店房间又大又宽敞,床铺被褥都是三镶四叠,价格也公道……奴家这就带公子上楼。”
说着附送一个媚眼,拽着这年轻人的袖子扭着腰就往楼上走。
这少年上了楼梯,却低声道:“带我去天字一号房。”
查金花一惊,陪笑道:“公子啊,天字一号房里刚飞进来几只乌鸦,奴家一时着急,扑杀了一只……地上还有些血迹未曾擦干,要不公子住天字二号房?二号房更是……”
正说个不休,后颈处微微一痛,张口结舌,手腕被那公子拿住,跟上了铁箍也似,哪里还有半分挣扎的力气?当下被拖着足不点地的进了天字一号房。
房间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靠在床上,脸色不比死人好看,一双眼却是浸了冰水的刀锋,寒光湛湛,另一个人笑眯眯的坐在床边,手里明晃晃的好几把薄刀。
查金花走近前去,突然恭恭敬敬的下跪,手在胸前比了个形如火焰的古怪手势。
怀龙山只一条山道进出,山脚大道旁几间草棚,支着几张破旧的板桌,供过往行人喝茶吃饭。
沈墨钩带着蜡黄的人皮面具,与李沧羽并肩坐在一侧草棚的板桌前,雁荡其余弟子或坐或站,夜色中脸色均是惶惑不定。
李沧羽低声问道:“谢天璧会不会不离怀龙山,请程子谦过来解钻经取气丸?”
沈墨钩道:“不会,钻经取气丸共有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七十二种,程子谦便是医术通神,也得先见到谢天璧细诊出配法才能再配解药,何况解药炼制不易,所需药材亦是各不相同,谢天璧定会赶回赤尊峰。”
看一眼李沧羽,已知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你还想参加明天的比试?”
李沧羽迟疑着道:“明天对手是青城剑派的弟子,我看了他的剑法武功,比我差远了。”
沈墨钩轻声叹道:“沧羽,你还是太过浮躁。”
“青城剑派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少林棍僧呢?唐一野呢?司马少冲呢?”
声音虽轻柔,话语却凌厉:“你现在的武功,还不是唐一野他们的对手,这次比试你最多也就再进一轮,武无第二,既不能夺魁,何必输在人前?”
李沧羽登时领悟,笑道:“是了,现下雁荡人心散乱,我自该退出比试,趁此机会撑起雁荡派,一门心思替师父报仇,为武林除害。”
沈墨钩点头道:“不错,你风头正劲之际退出,一是以师门为重,二来别人已见识过你的武功,再不敢小瞧于你。正是适可而止的好时机。”
李沧羽双目溶溶脉脉,声音低不可闻却情致缠绵:“宫主,宫主……墨钩……”
沈墨钩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禁蹙眉,却见他眼波流转神情诚挚无比,待自己当真是爱慕入骨,当下只轻笑道:“真是孩子气。”
谢天璧示意唐一野解开查金花的哑穴,苏小缺怔了怔,悟道:“原来这客栈竟是个你们赤尊峰开的黑店!”
想了一想:“难怪……这里本是范磊石的住处,方才那个男掌柜故意指错,引我们来这天字一号房,是想借我们的手引起混乱,你们再浑水摸鱼救天璧。”
查金花哑穴既解,忙道:“少主!属下灰鸽堂查金花未能护得少主周全,罪该万死。”
谢天璧抬手让她起身,却问道:“杜牌九呢?”
查金花低头道:“当时属下夫妇用千里追风管听到房中动静,已知不对,属下便留在客栈伺机相救,杜牌九先行下山到城中飞鹰堂十七分舵报信……”
苏小缺哈的一声笑,打断道:“什么报信,逃命吧?灰鸽堂听着便是打探消息的,难不成你们连信鸽都没有?还用掌柜的亲自下山?等他带人回来,天璧都入土了,浇两勺水搁一桶粪,明年没准儿长出一溜小天璧给你们当少主,这笔买卖倒是划得来。”
查金花本是存了拼死相救的心思,却不想让自己丈夫也就此送命,让他下山确有保命之意。这些年谢天璧在教中威望日盛,手段不逊其父,更是心机深沉行事果决,眼下被苏小缺揭破思量,一时心中惴惴,胖脸上的肥肉簌簌抖动,辩道:“属下也是怕信鸽被七星湖截获,情急之下……”
苏小缺冷笑一声,正待驳斥,唐一野拉过他,道:“赤尊峰的事,咱们莫要多嘴。”
谢天璧却温言笑道:“你们想得很是周全。尤其杜大哥,无意间引了小缺和一野进屋,救了我的性命。”
查金花见他宽容抚慰,心中感激,道:“谢少主恕罪。”
又道:“少主当真是好智计,那些龟孙子都一股脑儿搜山去了,这房间倒最是安全不过。属下这就把这房给封了,说死了人得避避邪气,少主可以在里面慢慢疗伤。”
谢天璧摇头道:“不必,我这两天就下山回赤尊。”
查金花道:“是,只不过这两日这帮龟孙子山上山下都会严加排查,却不知少主如何脱身?”
谢天璧指向苏小缺:“这位是易容术的高手,扮成另外的模样就是。只是我重伤无法走动,倒要寻一辆马车。”
查金花想了想,喜道:“巧了!妙笔天机何家的二公子正住在店里。”
一听妙笔天机何家,苏小缺笑道:“马车有了!”
妙笔天机何家是江湖中甚为独特的家族,家中男子都是天生的六阴绝脉,难以修习内功,且身体孱弱,极少有能活过三十岁的,出门连马都骑不得,必然要坐马车。
但他们凭招式机关行走天下,撰写江湖大事,品评各派武功,种种秘卷要录均藏于何家天机阁,可称武林智者,因此鲜少有人为难何家传人。
此次前来观看武林大会的正是何家二公子何君梦及其新婚妻子简青青。
查金花笑道:“真是老天帮忙,这何君梦白天吹了一天风,现在正发热在房中睡了,干脆属下把他们夫妻俩杀掉,少主扮成他的模样离开怀龙山,端的是天衣无缝,更无半分破绽。”
苏小缺听她这般说,心中不由得一寒,虽想救谢天璧,却也不愿伤及无辜,一时拿不定主意。
唐一野已怒道:“何君梦简青青何其无辜?谢天璧是一条人命,他们俩便不是人命?”
霍然起身:“我唐一野断不容你们滥杀无辜!”
苏小缺忙道:“金花……呃姑娘,这客栈里有地窖酒窖菜窖吧?我和一野去把何君梦和他夫人打晕关起来,你每天记得送茶送饭,三个月后把他们好好放走,换个地方开黑店去,这总行了吧?”
查金花看向谢天璧,见谢天璧点头,方道:“就按苏少侠的意思办。”
苏小缺却凝视唐一野,满脸祈求之色,低声道:“哥哥……”
唐一野目光逐渐柔和,叹口气,道:“好吧。”
苏小缺蒙上脸闯进何君梦的房间,三招两式点倒简青青,何君梦也不必点,本就半睡半晕神志不清。
一时查金花悄悄把两人搬到酒窖里藏好,唐一野把谢天璧背到何君梦所住的天字七号房。
苏小缺有些不放心,道:“哥,你说等咱们走了,这胖婆娘会不会把那夫妇俩给杀了做包子馅儿?”
唐一野顿时死死盯着谢天璧。
谢天璧叹道:“三个月后她放不出两个活人,我便把她剁了做包子馅儿。”
苏小缺从衣柜包裹中找出何君梦的衣服鞋袜给谢天璧换上,何君梦虽体弱多病,骨架却高大,又都是宽袍大袖的文士衣衫,谢天璧穿了正合适,更平添了几分风神潇散。
苏小缺直盯盯的看得怔住了,想夸赞几句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咕咚吞下口水,咳嗽一声,摸出一个布包,里面几只小小的木瓶,几支粗细不同的笔,又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黑色的非金非玉的瓶子,打开笑道:“这是我从程老头儿那里要来的好东西,天香胶,听说过吗?”
唐一野道:“天香胶据说能接经续脉正骨生肌,是难得之极的疗伤圣品,程前辈居然给了你这些?”
苏小缺“呸”的一声,又是得意又是鄙夷:“你懂什么?天香胶疗伤倒也罢了,毕竟谁能那么蠢会把自个儿经脉弄断?这可是世上最好的易容药物……”
说着挖出一小块在手心捂得温热,轻轻敷到谢天璧脸上,半眯着眼睛,放轻呼吸,手指灵活,忽轻忽重,时点时按。
谢天璧与他脸靠得极近,闭着眼,静静感觉他温暖微湿的呼吸细细的笼在自己面颊上,突然想到落云峰那一株杏花,沾了微微的雨丝,在春风中款款绽放的温情。自己展衣振刀的少年意气中,那种柔软珍惜到了心底的感觉只能转瞬即逝,如暴雨冲刷过刀锋,却又是惊鸿一瞥惊秋一叶,说遗忘已默默镌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如今在重伤之下强敌环伺之际,在苏小缺清甜的呼吸中,冲破了时光,骤然苏醒历历在目。
苏小缺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剪得极短,指尖微凉,一点点在脸上触摸,却是在撩拨起了一曲最怦然心动的琴音。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再睁开眼时,只听苏小缺喜道:“好啦,大功告成!”
说着拿过铜镜给谢天璧。
对镜一瞧,与那何君梦已有七八分相似。
原本刀砍斧凿似的深刻轮廓变得模糊柔和,眉眼口鼻形状尽改,作出种种表情却又极尽自然,便是面对面的细看也瞧不出易容的痕迹。
唐一野看了不禁赞道:“天香胶果然神奇!”
苏小缺盖上瓶塞,重重哼了一声,唐一野福至心灵,忙道:“小缺更是神乎其技!”
苏小缺这才矜持的笑了笑道:“凑合着,也就武林第一。”
他得以一展所长,高兴之极,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又取过笔,打开木瓶一字排开,蘸着各种药物颜料在谢天璧脸上画过。
唐一野听他唱的曲子甚是古怪,字字清圆,句句短促,苏小缺吐字清晰,歌词声声入耳:“若不相见,可不相恋,若不相知,可不相思,若不相伴,可不相欠。若不相惜,可不相忆。若不相爱,可不相弃。若不相对,可不相会。若不相误,可不相负。若不相许,可不相续。若不相依,可不相偎。若不相遇,可不相聚。若曾相见又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他唱得极是欢快,唐一野心念一动,却不禁黯然问道:“这是娘亲教给你的曲子?”
苏小缺道:“是啊,她常唱,我便记住了,挺好听的是不是?可惜是为你爹那个老混蛋唱的……”
说话功夫,扔下笔,托着谢天璧的下颌细细端详,只觉得与何君梦像足了十分,更无丝毫破绽,不禁得意笑道:“何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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