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领悟-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克扬!”
贺小朋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大大的眼睛下面一圈青色的暗晕。 文克扬慢慢扶她坐回在椅子上,自己伸手要了一杯啤酒。
看侍者转身离去,贺小朋咬着嘴唇,还没有说话,眼眶便有些湿了。
“克扬,克扬,我们家出——出事儿了,克扬。”
哆嗦着的嘴唇开始撇了下去,看到文克扬,贺小朋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被多日的紧张抽光了力气,再也没有精力撑持,贺小朋声音不觉哽咽起来,晶莹的泪珠渐渐溢满了眼眶,“我到处找你,怎么也找不到,克——克扬,你总算回来了,我爸他——!”
“我已经知道了。” 文克扬说。
“你知道了?”小朋惊讶地说,又回过神来,“噢,是严贝告诉你的?我还以为她也没有找到你。”
“她是没有找到我。” 文克扬说。
小朋似乎觉得文克扬有点古怪,可是更重要的事情在心头积着,她实在顾不上分神多想。
“克扬,你——你知道了? 也好,克扬,你认识人多,你可不可以帮我想想办法,我——” 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贺小朋用手背去擦,半长不短的头发,笨拙的动作,让她看起来象个小孩子一样, “以前认识的那些叔叔阿姨,——他们都不肯见我,当我,当我像个瘟神一样。”
文克扬喝了一口手里的啤酒,沉默地看着贺小朋。
“克扬,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说,还有办法吗?” 小朋看着文克扬,他的稳重和波澜不惊稍稍安慰了小朋。
“你爸爸贪污了大概30万对不对?”
“什么?” 小朋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文克扬,她并不知道这个数字,她甚至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真的在贪污。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会被判7到10年。” 文克扬转动着手里的杯子。
“——克扬,你在说什么?!!” 小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小朋,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文克扬抬起眼睛,沉静冷酷的神情让贺小朋呆呆地动弹不得,坐在这里的,真的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克扬么。
“克扬,这个时候,说什么故——故事?” 小朋长长的眉毛拧在一起,结结巴巴,有些呆滞地问。
“你必须听。” 文克扬顿了顿,刻板的声音慢慢地道:“在湖北,有一个小地方叫戚县,我想你听说过吧。”
小朋木讷地点点头,戚县是她的老家,她是五岁那年才和爸爸妈妈一起到B市的。
“——1976年的二月,戚县一中曾经有一对夫妻自杀,男的教语文,叫程好南,女的是县棉纺厂的会计,叫汪秀梅————”
贺小朋瞪着疑惑的大眼睛,怔怔听着文克扬低低的讲述,是个很无趣的故事,象是80年代哪个伤痕小说的段落。
“——程好南的反动言论统统被他一个私交很好的同事记录了下来,新年刚过,程好南被县革委会带走——。”
“——程好南和汪秀梅临死前,给自己儿子小帆也准备了毒药,不过——”
文克扬平稳而冰冷的声音缓缓响在贺小朋的耳边,小朋心中迷茫,努力地集中精力,克扬的话应该是重要的,可是这对可怜的夫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夫妻死了以后,那个揭发纪录程好南反革命言行的同事就因为立功,当上了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几年后,又调离了戚县,他的名字,叫——贺常荣。”
贺小朋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冷冰冰的文克扬,心里突然感到了巨大的、莫名的恐惧。
“——克扬,你不要——。” 贺小朋轻轻摇着头,有些恼怒地打断道,“你在胡说什么!”
“小朋,其实这都还不是故事的关键,” 文克扬右手的中指轻轻地扣着桌面,嘴角里含着似有还无的笑意,一字一句道:“这个故事的关键是——我不姓文,我姓徐,叫徐帆。”
贺小朋瞪大着眼睛,不记得在自己理解这句话之前经过了多长时间,那一会儿似乎很久,周围很静,文克扬很远,而自己心头,是一片空白,耳鼓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不真实的窃窃私语,以及极细极细的、诡异的牙关撞击声。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贺常容的女儿?” 小朋无法控制全身的颤抖,一个脆弱而空洞的声音在问。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好多年。” 文克扬没有正面回答。
贺小朋感到脑子里一阵眩晕,刺骨的寒气窜进脚尖,沿着神经慢慢爬上来,一直爬到了心里。
“那——严,严贝呢?”
“她不知道。”文克扬摇摇头,贺小朋哆嗦着,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知道我爸爸贪——?” 小朋没有说完,努力地把最后的字咽进了肚子里。
“是那些墙上的古董。” 文克扬说,“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假货中,藏着几件真正的北宋青花。你还记得角落里的那个小小娃娃碗吗,那个,是明代湖田窑的‘影青’,以你父亲的工资水平,他存上十年,大概才能买下一件。””
文克扬轻声笑笑:“他很聪明,也不张扬,即便是哪天被怀疑到了,也可以说是在破烂堆里凭着自己的眼光捡到的。所以,我必须找到他真正的受贿材料。”
贺小朋显然被炸昏了,一直木呆呆地听着,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出差的这段时间里,每当你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我都在忙着搜索。——记得我出差前的那个星期六吗?”贺小朋摇摇头,文克扬接着道:“就是那天,我打开了你父亲卧室抽屉里的夹层,拿到了贺常荣详细记录别人行贿的小小笔记本。 两天后,我留下了它的复印件,寄给了省纪委。”
贺小朋低下头去,颤栗着闭上了眼睛。
“小朋,你可以怪我狠毒,可是,贺长荣远比我更狠毒。他曾经见过我,只是他忘记了。在我姥姥赶来的前一天,他曾经到过我们家,当时,我一个人坐在小床上,看着他从布条塞着的墙洞里,旁若无人地,掏出了一个破烂的木匣子。” 文克扬细长的眼睛不为人察觉地抖动了一下,一直冰冷无波的声音渐渐恶毒起来,低声笑道:“其实当上教育局长不过是贺常荣的意外之喜,你爸爸真正看上的,就是你曾经现宝一样给我看过的那个蓝色的瓶子——雍正年间的青花釉里红海水龙纹天球瓶。”
一瞬间,贺小朋想起了那个瓶子,想起了那个下雨的中午,更想起了自己的初次,以及文克扬不同寻常的暴虐和温柔。
眼泪伴随着酸楚缓缓地积聚,贺小朋抬起头,痴痴的看着恋人,可惜文克扬丝毫没有觉察,依然沉浸在冰冷的快意里:“你父亲的行为并不违法,他只是偷偷记下好朋友的反动言行,并因此立功。 ——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取得信任,如何寻找漏洞,如何利用政府,如何全身而退。”
“怪不得,你能——听懂湖北话,怪不得——” 泪水慢慢地滑出来,无法控制地流满了面颊。贺小朋惨然笑道,“就连那溜门撬锁的绝活,也不是为了送我——。”
文克扬沉默。
“我总是怪你不肯骗我——让我开心,谁知道——” 贺小朋不知道还能去找谁,一片迷茫中,似乎是眼前这个一片模糊的陌生人,掌握着自己和父亲的生死大权。透过氤氲水雾,贺小朋绝望地看着文克扬,嘴唇发白,嗫诺着说: “那个时代,每一个人都已经疯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克洋,你不能,你不能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我爸爸一个人头上。”
“这不过是借口,每个成年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文克扬阴郁而痛苦的眼睛没有躲避贺小朋的无助,他似乎被激怒了,盯着贺小朋,冰冷的声音里夹杂着狠毒:“有的人用起码的良知压制了心中的邪恶,而有的人利用了环境,放纵了自己隐藏的欲望。”
贺小朋浑身颤抖,晶莹的泪光中,黑色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文克扬。
“我希望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是我出揭发了他,” 文克扬一字一句道,“是我,文克扬,徐帆,徐好南的儿子,他贺常荣的准女婿!你说,他是愤怒呢——还是释然?”
“你!” 贺小朋本能地摇着头,眼泪四落,“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觉得呢?” 文克扬没有表情,见小朋几近崩溃,停了一下道,“——你只有——受委屈了。”
这看似低柔的回答,刀子一样刺透了小朋的心。
文克扬抬抬下巴,默默看着昔日的情人,贺小朋穿着一件浅紫蓝色上衣,几个星期的焦虑,使原本丰润的脸颊消瘦了许多,黑色的眼睛显得益发大了。 文克扬承认,贺小朋是个吸引人的女孩儿,是个好女孩儿,即便飞扬跋扈也是可人疼的那种,只可惜,她是贺常荣的女儿。
“七年监牢两条人命,贺常荣赚了;我们无辜受累,算是平了。” 吸口气,文克暗自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刻板而清晰地说:“从现在起,我们两迄了。”
贺小朋愣愣地低下头去,一动不动看着桌面,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文克扬惊讶地发觉,她的眼睛,似乎已经干涸了。 贺小朋缓缓并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凝滞而仔细地抹去了面颊上狼藉的泪痕,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里现出了异样的平静,只是说话时,依然不能克制嘴角痉挛般的抖动。
“你错了,文克扬,” 小朋说着,缓缓站起身来,没有忘记用手捡起一旁座位上的钱包,“——从现在起,你要欠我的了。”
说罢,她扶着椅背,挺直了脊梁转过身去,薄薄的衣衫鲜明地刻画出瘦削的肩胛,头发依然是短短的,从后面看上去象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 一把横在过道里的椅子绊了她一下,被贺小朋推开,绕过圆桌后,她的脚步渐渐快了起来,细长的手指在碰到玻璃门的瞬间稍稍停了一下,然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看着贺小朋沉默的背影,文克扬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疼了一下,透过并不十分干净的玻璃长窗,细长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贺小朋的平稳的走过,掠过一个窗户,又一个窗户,然后,消失了。
他终于为父母报了仇了。
时代错误?同样的时代为什么我的父亲没有杀人而你的父亲杀了!疯狂和愚蠢都是有限度的,那个限度就是良知,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和顺从,而有的人却以热情为借口跨越了良知的底线,这就是罪与非罪的差别。
似乎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可以原谅,只除了我这个当年哭了三天三夜的反革命狗崽子,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再可能讨回文革中的所谓的旧帐,只除了我,文克扬!
是的,你什么都没有作错,贺小朋,就象六岁的我什么都没有作错一样,我赢得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却从来没有真心爱过,我是这个城市里,最棒最棒的骗子。
有报复的快乐,更多的却是莫名的郁闷梗上心头,文克扬知道这不是因为贺常荣,而是小朋那绝望的眼睛。 他渐渐捏紧拳头,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满满的啤酒溅了几滴出来。 文克扬皱起眉,低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桌子上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拿在手上,噗得跳跃出一簇明亮的火苗,文克扬凑上去,镇定地、慢条斯理地点上。
吸着吸着,烫了自己的手。
9
(第二部分)
四年以后
9.
素颜走进经纬大厦没有直接上7楼,而是绕过前台,进了西侧走廊里的洗手间。
她打的过来的,路上塞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秋老虎热得厉害,她有点担心自己的妆。
还好,一切都还正常,素颜对着镜子,重新刷了刷睫毛又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笑了。
自己还是很漂亮的,如果摄像和灯光弄好,绝对比一流明星不差,素颜想着,摸了摸小皮包里的样带。
有人进了洗手间,素颜收拾大理石台上的东西。
“素——小姐。” 从镜子里看过去,进来的是前台刚来的闽小姐,她显然还不知道怎么称呼素颜。
素颜原来叫潘越颖,进了B师大的声乐系才被她自己改了,好多人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没办法,中国人就是土,连个名字都叫不出口,非要在后面跟上个称呼。
素颜心里这样想,脸上可还是笑的,她只是有希望当上老板娘而已,现在就耀武扬威也太不识时务。
“闽小姐,叫我素颜就行。” 素颜背上小包,转过身来大方地说。
闽小姐不好意思的点头,慌慌张张地进了格子间。
又看了一眼镜子,素颜这才推门出去。半下午,大楼里不算喧哗,经纬公司因为是IT行业,所以对服装的要求不严格,身边走过一两个工程师,都穿着不起眼的T恤牛仔裤。 素颜收腹挺胸,目不斜视,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他们惊艳的表情。
素颜比大多数同学都幸运的,没有毕业就已经出了自己的专辑,省级电视晚会上的曝光率也渐渐在增加,不过素颜真正时来运转的时候是两个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遇上了经纬公司的总裁。
前面就是电梯,素颜在按钮的时候偷偷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粉色透亮的颀长指甲,CD的指甲油果然好,那种亮是柔润的,象上好的珍珠,跟过去自己大一时候涂的地摊货真是天壤之别。
总裁办公室在八搂,素颜看着变换的数字,嘴角不自觉的漾起笑意。
她不是那种没有事业心的花瓶,靠着自己在夜总会唱歌和当声乐家教,素颜已经攒了几万块钱,但是要拍摄一个看得上眼的MTV最起码要四十来万。 几个星期前,素颜支支吾吾地提出了这个想法,出乎意外的,文总答应了赞助。 如果今天能够和前卫传播公司谈妥,再过几天就可以正式筹备开拍了。
电梯停下了,素颜轻盈地迈出脚步,沿着提花地毯,熟门熟路,推开了总裁室的橡木大门。
“素颜。” 小厅里,总裁秘书刘燕平小姐站起来,客气地招呼。
“刘小姐。”素颜笑着问:“文总在吗?”
“正等您呢。” 刘燕平说。
刘燕平不明白文总为什么对这个B师大的女生如此另眼相看,她长得不能算是非常漂亮,歌唱得也就那么回事儿,可是文总特意交待,只要素颜来了,一定及时通知他。
刘燕平敲门,听到回应,推门进去。
“文总,素颜来了。” 刘燕评侧身,素颜笑语盈盈地进去,黑色的大眼睛里闪着明媚的光。
“克扬,你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慢慢在掩上大门的时候,刘燕平听素颜在问。
前卫公司不大,机房设在公司里面,外加两个相连的大厅,经理办公室在大厅一角,用百叶窗隔开了员工的视线。 前卫的老板是江淮,江淮虽然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但是他只能算是半个艺术家,因为钱的力量太大,他的精力早就不够用了。
一个月前素颜托人找到了前卫传媒, 询问拍摄MTV的价码。 江淮见了两面,对素颜并不看好,她的歌儿江淮听过,嗓子好,却找不到通俗歌曲的感觉;人呢,走在大街上还算是美女,到了娱乐公司里,小经纪人手里握着一把一把的照片,个个都不会比她差到哪里去。
没想到素颜上个星期打电话,说自己真得把钱弄来了,江淮这才认真起来。
双手接过文克扬的名片,江淮顿时明白了,有这样的人在后面撑腰,素颜什么样的片子拍不出来。 看来素颜面子够大,居然让经纬总裁陪着一起来了,如果这个片子成功,就不用担忧以后的合作。 江淮一边热情地招呼贵客,一边滔滔不绝,开始跟素颜商量具体的拍摄事宜。
文克扬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听着,有些心不在焉,实在不用陪素颜来的,可是,他还是来了。 百叶窗半开着,外面是一个个的蓝色格子间,文克扬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靠在窗前,无聊地打量着扫视着大厅里忙忙碌碌的职员。
就在这时候,文克扬听见附近有人叫贺小朋的名字。
“贺小朋,你这个场记单是怎么作的,给你说了,不用重复写场景终点,为什么又用了原来的办法。”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五短身材,眉头紧皱,“啪”地一声,把手里的本子摔在面前的桌子上。
站在那里的真的是贺小朋。
单单从背影,文克扬就知道那一定是贺小朋,虽然她瘦了,虽然她的头发长了,发稍垂到了肩膀。
“邓小姐,是田导要这个格式的,他说他看着习惯。” 贺小朋低声说。
贺小朋的声音让文克扬的心轻轻疼了一下,音质还是一样的,但是语气变了……以前她的语气常常是戏谑的,得意洋洋的,可现在那些都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种沉稳的平淡的调子,隐隐带着点谦卑。
“真是,干什么都乱来,他习惯我还不习惯呢,”邓小姐被堵了回来,眉头皱得更紧,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去复印吧。”
贺小朋马上收拾了,向大厅一侧的复印机走去。
文克扬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前卫占据了楼层一角,后面能看到熙熙攘攘的马路,马路的一墙之隔是个老旧的院子,初秋的傍晚,浓荫覆盖青砖碧瓦,在现代高楼大厦的包围中,有一种不和谐的宁静。
文克扬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把手插进西装裤袋,沿着格子间宽敞的通道,慢慢向前走去。
贺小朋正躬身在复印机上,好像是纸被卡住了,下面盒子被拉了出来,贺小朋正在往外揪扯被卡住的东西,随着动作,消瘦的肩膀在灰蓝色的丝质衬衣下轻轻晃动。
那件衬衣文克扬还记得,是贺局长去香港出差时给小朋带的,很漂亮,也很旧了。
“贺小朋。” 文克扬站住脚步,轻声道。
贺小朋停下了动作,肩胛骨尖锐地耸立在那里,过了片刻,才慢慢回过身来,似乎周围不是空气而是有形的物质,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推挤。
几年来,文克扬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白皙脸颊上的每一个轮廓,每一个变化都格外熟悉和陌生,贺小朋的脸色不太好,黑漆漆的眼睛却没有改变。
贺小朋站在那里看着文克扬,手里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白色复印纸,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或者伤感,倒不如更象困惑。
“小朋——” 文克扬问道,“你过的——还好吗?”
慢慢的,贺小朋的嘴角浮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不是因为快乐。
“要是好的话,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贺小朋说。
文克扬摇摇头,说:“不会。”
贺小朋点点头,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只继续微笑着说:“机子卡住了,我在忙。”
说罢,她不再理会文克扬,转过身去把蓄纸盒推上,按下按钮,复印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声,好了。
文克扬绷着脸,被凉在了贺小朋身后。 文克扬知道自己对不起贺小朋,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否则,他不能面对双双躺在青砖地上的父母,他不能面对那个扯着外祖母大襟褂子爬上火车的孩子。 过去的四年里,关于童年的痛苦终于渐渐淡去了,然而,贺小朋的样子,她咧嘴的样子,打球的样子,难得害羞的样子,以及离去时的样子,却慢慢地清晰了起来,鲜活地留在了文克扬心里。
文克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做事情一向不怎么考虑别人,所以——,几乎就在贺小朋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文克扬重新萌动了追求她的心,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有些喜欢贺小朋,不管那是不是爱,不管她的眼神怎样陌生和冷洌。
站在贺小朋身后,文克扬固执地不肯挪动双脚,四下里静悄悄的,尴尬的场景显然已经开始引来格子间里窥伺的眼光。
“——小朋,” 文克扬厚着脸皮道:“有空一起吃顿饭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小朋收好东西,转过身,刚要张嘴,却又闭住了。
“贺小朋,你复印完了没有,这么忙,还聊天。” 文克扬身后传来了那个邓小姐不悦的声音。
贺小朋垂下眼睛,不再理会文克扬,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却被文克扬斜插一步挡住。
“小朋,可以吗?” 他固执地问,“我是真的——。”
身后再次传来纷繁的脚步声,文克扬懊恼地皱起眉头,果然江淮和素颜的声音同时响起。
“克扬,这位是谁?” 素颜虽然不敢太无礼,声音里却有了不同寻常的尖锐。
“文总,贺小姐,你们——认识?” 江淮惊讶地看着,面前两个人之间的表情显然有点古怪。
文克扬转过身,并不打算回答问题。
“文总?” 一边的邓小姐张大了嘴巴,有点接受不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IT精英,本公司今天下午的贵客?这么年轻,怎能怪人认错,邓小姐舌头打着结道:“不好意思——文总,看——误会了。”
还好,周围没有人准备理会她,邓小姐迅速脚底抹油,消失在不知哪里的格子间里。
“小朋,怎么没听你说过。” 江淮热络地道,索性不叫贺小姐,连姓都省了。 贺小朋不爱说话,级别又很低,江淮几乎没留意过这个刚来公司不久的打杂的小职员。
“原来的朋友,不过几年没见面了。” 面对江淮,贺小朋平静地说,“再说,我也不知道是这位——文总。”
“那太好了,不早了,一块去吃顿饭吧。” 江淮兴奋地道。
“对不起,江总,我晚上还有事儿。”贺小朋恭敬地说,“该下班了,我先走一步。”
贺小朋不看文克扬,过去把复印的东西放进自己抽屉,拎起了一个帆布小包,走了过来。素颜的脸色阴沉,一双大眼睛似乎要把贺小朋看出个洞来。
“小朋,可不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我确实——。” 文克扬沉声道。
贺小朋打断道:“我没有手机。”
小朋有些尴尬地低头经过还在面面相觑的江淮和素颜,到了门口却又站住了,慢慢转过身,停了片刻,方看着文克扬道:“周末下午5点,我在小马过河等你,如果,那家店还在。”
10
10.
小马过河依然在,几年前还算时髦的小店,如今在周围一片豪华的西式餐馆咖啡厅中,只剩下了事过境迁的落魄和萧索。
贺小朋提前到了,文克扬推开玻璃门,就看见她在那个老地方坐着。
“小朋。”
“文总。” 贺小朋也招呼。
几年过去了,贺小朋变了很多,在文克扬看来,依然漂亮。
今天她穿了件泛白的牛仔裤,米色的细格子衬衣,因为不再象过去那样总是咧着大嘴使劲儿地笑,所以瘦瘦脸上,引人注目的就只剩下那双大眼睛了。
“小朋,去年秋天,我去你们家找过你,可是,你搬走了。” 文克扬稍坐,缓声说。
“是么,我已经不住那儿了。” 贺小朋说,“房子卖了。”
“卖了?” 文克扬讶道。
侍者走过来,贺小朋没有点东西,文克扬则要了咖啡。
“卖给房管局了,当初有协议,卖的时候单位有优先权。” 小朋说。
“那样会很便宜,为什么要卖。” 文克扬问道。
“因为——” 贺小朋笑了,“因为我爸的古董卖不了四十万,那种东西,有价无市,关键时候,最是吃亏。”
文克扬点点头,没有搭话。
“文克扬,找你,是有一样东西要还你。” 贺小朋说着,从旁边的座位上拎起一个塑料袋,袋子看起来有点重量,小朋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诺,那个瓶子。” 贺小朋说。
文克扬立刻明白了,他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了,贺小朋要见他有着充分的、与昔日爱情不相干的理由。'网罗电子书:。WRbook。'
文克扬不自在地点点头,把东西往自己身边挪了一下。他不用也不能客套,这是他的东西,祸害贺家,一部分也是为了它。
文克扬修长的大手磨蹭着廉价的塑料兜子。
“你知道这个——值多少钱吗?” 文克扬说。
“该是很贵吧,不然,白害了那么多人。” 贺小朋说。
“今年春季的拍卖会上,朵云轩卖出了一个比它稍大的青花釉里红天球瓶子,成交额是400万人民币。”
“我看到那个新闻了,”贺小朋看着文克扬,微笑着低声道: “从你之后,总是忍不住留心这样的事情。”
“小朋。” 文克扬终于不忍,抬起眼睛看着贺小朋。
“我该走了。” 贺小朋依然平和,站起身,却被文克扬拉住了女包的带子。
文克扬抬起脸,第一次,眼睛里浮现了一点愧疚。
“小朋,我找你是想跟你说——” 文克扬挣扎着道。
“说‘对不起’?” 贺小朋接过去。
文克扬一愣,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是的,是对不起。我本来以为我不用说的,可是后来,每当我想起你,我——”
文克扬摇着头没有说下去。
“你说完了,我要走了,还有事。”
贺小朋慢慢从文克扬手里拉出来小包,不再做片刻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恍惚回到了几年前,文克扬目不转睛看着她绕过圆桌,加快了脚步,眼见小朋的手指碰到了门把手,文克扬才醒悟一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经过前台时,有人叫“先生”,文克扬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胡乱地扔过去。 出了门,贺小朋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文克扬拎着塑料袋儿,拔腿追过去。
“小朋,我送你!” 文克扬走在小朋身边。
“不用,车站就在前面。” 贺小朋不快不慢地走。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文克扬又道。
贺小朋不得已停下,抬起眼睛看着文克扬。
三年多过去了,文克扬的脸,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细长的眼睛,整齐的眉毛,稍嫌刻薄的嘴唇,头发剪短了,整整齐齐地,一丝不苟。
心里一声叹息,贺小朋微微笑了,说:“文克扬,你到底还想怎样呢。”
“——小朋,你变了很多。” 文克扬痴痴地看着贺小朋,嗫喏道,“跟我记忆里——,你的声音,你的样子。”
“那时候年纪小,少不经事,” 小朋漠然转身,风吹起她的头发,丝丝缕缕地扬起来,在秋天的傍晚,露出了不经意的萧瑟,“那个时候,只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我不能应对,看这个龌龊,那个没出息,活得得意不知收敛。现在才知道,不低头——不过是未到难处而已。”
“你一定——非常非常恨我吧。”文克扬站在小朋身后说。
小朋皱着眉头回过脸来,说:“文克扬,你希望我说什么?‘不,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告诉你,我是恨你,恨到已经不可能象电视剧里的女主人公那样重新爱上你。”
不知不觉间,文克扬的脸涨红了,心里乱糟糟的,有着被说中了心事的懊恼,更有着诸多失落和沮丧。 脸色渐渐冷起来,文克扬吸一口气,逞强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原来——也不过是想帮帮你。”
“只要你离开我的生活,你就是在帮我。” 贺小朋冷淡地说,再不理会文克扬。身后有公共汽车慢慢开过来,小朋小跑几步,头也不回,随着人流涌过去了。
文克扬死死盯着蓝色的巨大车尾,细长的眼睛里,隐隐约约地闪烁着愤怒和不甘。
他是对不起贺小朋,但是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文克扬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发觉自己惦记贺小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见了面,才发现贺小朋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骄傲没心的女孩子了。
文克扬转过身,慢慢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贺小朋这种女人,见过世面,不会象素颜那种女孩子容易被地位名利打动,贺小朋大概也不会太缺钱,否则又怎么会还他这个价值连城的瓶子。 文克扬有点泄气了,开开车门,把东西扔到旁边座位上,握着方向盘摇了摇脑袋,却没有能够摇掉贺小朋被风吹起的丝丝缕缕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