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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闺玉计-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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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云轻嘲一笑。直接忽视了后面那句,冷然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宣衡洗耳恭听,“你说。”
“第一。答案我只告诉阿潜。第二,我要回我故居看看。倘若你不放心,让阿潜跟着就是。”子桑云的态度很强硬,身子绷得紧紧的,一点不妥协。非如此不可。
宣衡虽不知她为何一定要回故居,但她所做的事越多,就越容易从中发现端倪。他便也乐见其成。
况且,阿潜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一言为定。”落下这一句。宣衡起身,命人打开牢门,他领着人径直往外走去。
牢内灯火昏暗,牢外霖雨绵绵,里里外外都是黑暗暗一片,然而即便是隔了几十丈距离,都能轻而易举的瞧见大道旁列植的柳树下,有一银袍人执伞而立。
骤雨簌簌,杨柳飘拂,那人长袍鼓动,但身姿不晃,就那么静静的立着,像是石雕一般。
“去吧。”宣衡递给她一把黑色大伞,对着远处那人轻抬下颚。
子桑云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握了片刻。
她抬起头时,面上虽冷若冰霜,但态度却尚算不错,她看着宣衡,说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定不会食言。”
见宣衡淡然一笑,她不再多说,看了大道上的那人一眼,撑开伞,挺直了脊梁,慢慢向他走去。
虽没有兵卫压着,但她手脚上却有沉重的镣铐,镣铐重重的拖着她,使得她行路艰难,且每行一步,都发出“划啦”声响,在雨夜里,刺耳极了。
阿潜耳力不弱,闻得这声响便侧过了身来,便见雨幕中,那女子拖着沉重镣铐,努力打直了身子,双手稳住伞,抵住风雨,咬牙前行着,她茶褐色的目光中,具是倔强。
然而,从始至终阿潜都只是看着,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没有怜悯,亦没有欣赏。
只在她快要走近时,让车夫打开车门,准备好木墩以备踩踏。
铁链厚重,便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已经磨破了皮肉,渗出了血来,子桑云咬牙笑着,站在阿潜面前,冷睨了他一眼,下颚微扬,扭头上了马车。
对此,阿潜仍旧是面无表情。
子桑云上车后,他回头,透过密集的雨幕,看向立在牢外昏黄灯影下的那人。
那人勾唇浅笑,他却并不买账的转过身去,收伞便上了马车。
不过一月,千金居已破落不堪,门前贴了官府的封条,封条沾染了雨水,已经湿软,随手一撕便掉——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犯什么罪都无所谓了。
子桑云步子迈得很慢,她慢慢的走过空落落的宅院,一直走到自己的卧室才停下来。
卧室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连帘子和被褥都被扫荡的干干净净。
所幸,轩窗前的桌椅还健在。
子桑云拉开椅子坐下,指着对面,对阿潜道:“你也坐吧。”
阿潜一直跟着,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她的所有的动作和表情,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此刻,他依言落座。
“家中本有江东进贡的乌蒙茶,不过如今茶和茶壶都不在了,便不清你喝了。”子桑云虽面色冰冷,但语气里,却是有几分遗憾的。
阿潜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开口道:“无妨。”
“也对,你又不是来喝茶的。”子桑云笑,笑容里有几分微晒,语气略有些像阿潜。
阿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潜对她,少有不言语相向之时。如今,到底是她要死了,方温待于她吧?
都是要死的人了,便如那人所说。这最后的时光,也不必争锋相对了,但求无憾吧。
子桑云笑了笑,面容平缓,茶褐色的眸子看着阿潜,笑问道:“大人是否觉得我投机取巧、心肠歹毒,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问得轻巧。心里却是有几分紧张的。
而阿潜却道:“那是你的事。”
阿潜好像并没有因为她要死了就格外厚待,他依旧冷清清的道:“与我无关。”
子桑云的唇角动了动,微垂了垂头。
不错。那都是她的事,不只是与他无关,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为着什么也好,路始终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走到这一步,又去怨谁?
这个冰雪般剔透的人啊。
子桑云不再纠结于此。她摇摇头,又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怨不得别人。只不过我这个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她咎由自取。她认,但只有她一个人下地狱,凭什么?
想至此处。子桑云面色冷然,她语气硬了些。淡淡的道:“我答应过宣世子要告诉你账册之事,我不会食言,但我有个条件。”
阿潜没有动,只是冷冷淡淡的看着她,看她耍什么花招。
子桑云自是看懂了他的眼神,她赌气般的侧过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只是让你走到门口罢了——有你在门口看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手脚上还带着镣铐的弱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这些年来,你这个弱女子掀起的风浪还少吗?阿潜巍然不动。
见阿潜稳坐不动,子桑云起身道:“你不走,我走。”
刚怒气冲冲的踏出一步,脚下便是一软,狼狈栽倒在地上。
子桑云看着脚上血淋淋的伤口,皱了皱眉,正忍着痛,眼前,忽然有银白衣摆滑落,如流云般远去。
待她抬起头来,那人已往门口行去,他在门边逐步,转过身来,清涟的眸子,远远看着她。
子桑云扶着桌椅站起身来,她看了看两人间的距离,慢慢退坐在椅子上,以手支唇,不着痕迹的呼出口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瞬息间,便有一只娇小的雀鸟如流箭一般串入,子桑云迅速从它脚上抽出一卷纸条,利落展开,一眼扫过。
子桑云的眼里顿时涌现出激烈的情绪来,然而没时间了,她眼角一撇,猛地将纸条塞入嘴里,紧咬住牙关。
几乎是同时,一只手扣住她下颚,紧紧的。
那声音清冷无情的道:“吐出来。”
“不!”阿潜力气不小,她眼里疼出了泪花,但这分毫不影响她的情绪,那泪光不显悲伤,反而是极大的激动,激动地不能自已,激动的都快疯了。
子桑云忽的笑出了声来,脖子被掐着,那声音呛上来,断断续续,眼角都呛出了泪来。
在阿潜手上要用力时,她忽而张开了口,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
阿潜俊逸的眉微蹙,松开她,退后一步,问道:“你吞了什么?”
“这是个秘密。”子桑云有些疯癫的笑着,她茶褐色的眸子有些迷蒙,重复道:“天大的秘密。”
没错,天大的秘密。大抵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知道了她的不甘,真要让她死而无憾。
临死前能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当真是上天见怜,此生此世,她绝无憾矣。
黄泉路上,有那个人陪她,有那么多人陪她,她不亏,不亏!
雨下得越发的大了。
磅礴大雨里,子桑云抓着窗棂,眼里满是快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子桑云的笑声,她笑了许久,无人应和,便也消停下来了。
她侧头,见一步之遥,那人眉目清冷,清涟如水月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虽无温情,却并不尖锐。
他并不执着于被她吞没的东西,好像那于他并不重要,能得到固然是好,不知道也无妨。
他和宣世子,好像并不一样。
看着这清冷的眉眼,子桑云的神色逐渐恢复正常,她站起身来。
一步之距,她看着他,茶褐色的眸子里偏激不在,唯有莹光浅淡,她轻声说道:“大人日后,且随着宣世子。”
这话语,是带着几分期许,与淡淡的告诫的。
阿潜侧了侧头,微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子桑云却没有过于解释,她只是殷殷叮嘱道:“两年之内,大人不要上京都。”
俊逸的长眉微蹙,阿潜看着她平和无害的模样,眼里的不解,更深了。
子桑云为何要跟他说这些?类似于盼着他好的话。
“大人要保重。”子桑云伸出手去,丰腴修长的手指在靠近他脸颊的时候,见他长眉轻蹙,她笑了一笑,越过他脸颊,落在他发冠的簪子上,微微笑道:“屋中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总归是要死,便借你簪子一用吧。”
长簪抽出,紫冠落地,满头青丝滑落下来,称得他愈发丰神俊朗。
子桑云看着他此番模样,笑了一笑,握紧簪子,尖端在指腹刺出了鲜血,她负手于后,手靠着桌下一角。
她看了他许久,唇边始终含着笑容,终道:“阮天德那本账册,你们之所以找不到,那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可最危险的地方,并不是阮府,而是——”
她身后手指一顿,握着簪子的手滑到身前,笑了笑,笑容里有份讽刺,略微悲凉的道:“皇宫。”
“阮天德早就将账册交给王凤仙,让她带入宫中,以策万全——王凤仙就住在阮府,可女子的闺房,你们岂会细搜?”此话说完,她垂落在腹部的双手突然动了,猛地举起,重重落下。
“兹——”的一声,是簪子刺入血肉之声。
子桑云俯下身去,蜷缩在地上,双手紧捂着腹部,鲜血通过指缝蜂拥而出,染满了囚服。
地上的女子已经开始全身痉挛,阿潜蹲下身去,看着她尚算清明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眉宇轻蹙,俊逸的容颜紧绷,喉咙微微动了动,清涟透彻的眸子里有几许疑惑。
子桑云一直看着他,她伸手拽了几根他滑落下来的发丝,忍痛笑道:“来之前,我本来是想,死在你手里也不错,不过后来我想,还是不要让你的手沾上我的血。”
阿潜的目光,似乎更疑惑了,子桑云笑了笑,已经勉力支撑了,她的手从发丝间滑落,最后的目光,透过阿潜,落在光线照不到的桌案一角。
那被阴影笼罩之处,用鲜红的血,写了一个杀字。
她几乎可以看见远在京都的豪门府邸,将会掀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也几乎可以看到,不久后的边关,又会有多大的一场灾难。
要死,就一起死。
即便她是得不到认可的公主又如何?史上又有哪一位公主,能让如此多的人陪葬?
子桑云的唇边,勾出了一缕诡异的笑容,而眼前渐渐模糊,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阿潜伸手掩住她空洞的双眼,他蹲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他旋身看了眼这空荡荡的屋子,又看了眼地上的人,最后看了眼她手中紧握的簪子,顿了片刻,并没有拿回来,转身离开。
出了千金居,他站在黑色大伞下,回身望着这偌大庭院,吩咐门外候着的人道:“待雨歇了,拿些桐油来,将此处焚了。”
说罢,他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去府衙。

☆、第两百二十三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阿潜到的时候,宣衡正拿着封信件坐在桌旁出神,竟连他进了门都没有一点反应。
阿潜顺势扫了眼桌面,见其上略备了些酒菜,置了两副碗筷,碗筷摆放整齐,分毫未动,显然是在等人。
这个时候等的人,自然就只有他了。
阿潜没有出声,宣衡出了会儿神后,指尖动了动,自然的侧过头来。
他漆黑的眸子由幽暗转为明亮,习惯性的浅笑道:“回来了,如何?”
夜里悠凉,阿潜携着一身风雨之气入内,让整个房间都凉了几分。
宣衡将信放在一旁,伸手给他倒了杯酒,递过去。
阿潜没有拒绝,接过,饮了一口。
*辣的红娘子即刻燃了肠胃,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阿潜微吸了口气,心中舒畅了许多。
但也他只是喝了点酒,并没有动筷,便开口道:“子桑云已死。”
宣衡闻得这话,并不意外,他点点头,便不做声了,眸光有些迷蒙,看起来,竟像是心不在焉——不单对他先前还十分重视的此事心不在焉,而是好像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阿潜不免有些诧异。
这个人,可是无论何时都是轻浅从容的,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失神至此,竟都浮于表面了。
是因为那封信吗?阿潜虽有疑惑,但却只是淡淡瞟了那信一眼,并没有过于关注其上的内容。
“那本账册现今在王凤仙手里。”阿潜没有多问,只是继续道:“王凤仙在阮府,此事。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
宣衡点点头,并没在意,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又为他添了杯酒。
阿潜清冷的眸子动也不动,看着他,淡淡提醒道:“酒满了。”
见宣衡懊恼一笑。阿潜微凝了片刻。清涟的眸子看着他有些异常的神色,忽然想起方才更为诡异的那人来。
他没去碰酒杯,只是稳稳坐着。眼神清明,看着他,开口道:“子桑云除了告知我此事,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好生跟着宣世子。”
“两年内不要上京都。”
在当时。阿潜并没有追问子桑云缘由,而此刻。对宣衡,他也并没有隐瞒。
他甚至没对子桑云让他追随宣衡的话进行任何粉饰,且这话说出来,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并非表忠心,而是陈诉一句话、一个事实。
而宣衡在听闻此言时,眉尖却是轻蹙了一下。目光近乎瞬息便锐利了起来,他直直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封信。问道:“她执意要回故居,故居之中,可有什么东西?”
“空无一物。只是,她趁我不防之时,唤来了一只云雀,从雀儿腿上抽出了一卷纸条——将才那话,便是她在看过纸条后跟我说的。”阿潜神情平淡,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且当时,她状若癫狂,眼里具是快意。”
宣衡听闻,漆黑的眸子沉了沉。
子桑云乃是圣上的私生女,圣上摒弃了她,以她的性子,必然是爱之深恨之切的。而能让她在临死时如此痛快的,说不得,便是与关皇家有关的消息,且这消息,必然还对皇室不利。
再加上他刚从母亲的信中所得知的内容,这双管齐下,他便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定了。
宣衡凝眉看向阿潜,轻声问道:“还有吗?”
阿潜摇摇头,道:“再无其他。”
子桑云刻意回一趟故居,只是为了在死前得知一份消息?倘若消息不至,亦或者不如她所愿,那她回去又是为何?
阿潜说,她得知消息时形似癫狂,可见她本身也意料不到。
由此可见,她本来的目的,并不在此,她特地走这一趟,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换句话说,她一定留下了什么给她的同伴。
子桑云在德庄经营如此之久,即便左膀右臂断了,小喽啰应该还是有的,其中不乏衷心之辈。
宣衡霍然起身,道:“我再去看看。”
然而,当两人再次返回千金居时,子桑云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地上唯有一滩血迹,其他的,便是寻遍了犄角疙瘩,也一无所获。
没有丝毫线索,宣衡虽知道子桑云可能会对皇室不利,但她具体要做什么,他却是想不到,唯一能做的,无非是休书一封,让京都中人警醒着点,然后,他叫来了吕良。
吕良身子一震,瞪大了眼,诧异的道:“你让我前去边关?现在就去?为什么?我去了你这边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我,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倒是父亲——”他眉宇微凝,淡红的唇抿了抿,黑眸里星光暗沉,有些担忧的道:“不知为何,得知子桑云死时的情景,我心中略为不安——子桑云是圣上的女儿,又有东楚血统,而父亲,又被圣上调往了边关。”
宣衡紧了紧手上的信纸,便是不看,那些字都浮现在眼前。
信,是母亲回的,母亲并没有反对他的婚事,甚至,便是此刻,她还按照他的意思,另休书一封,寄给总兵大人。
只是,母亲同样也说了,孰轻孰重,孰急孰缓,他自己掂量清楚便是。
母亲说,父亲已于月前被派往边关,而早在增赋之税收归国库后,陛下便下拨了大笔钱财,用以军资购置,并从各州县调运了大量军用物资前往边关。
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闻风知声,朝臣敏锐的嗅到了异样,纷纷上书反对,御史台更是有多位谏官和御史以退职,甚至是死谏来弹劾此事,然而,陛下不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充耳不闻,甚至。还变本加厉,说出了御驾亲征的话来。
古来,皇帝无大事都不离皇宫,御驾亲征更是牵动国本,群臣自是激烈反对。
然而陛下孤注一掷,且很快抛出了一个影响巨大的消息——昌国与东楚征战日久,今已累积滔天血债。现如今东楚内乱。正是最好时机,若是能一将功成,便可保我昌国万古和平。
此言一出。朝中武将沉默了。
百年征战,谁家祖辈没在与东楚的战役中牺牲过?这仇一辈辈积攒下来,那是不死不休。往日是没机会报仇,而现在。如陛下所说,机会大好。国仇家恨。这一次,要跟他们算总账!
“一干武将中,父亲却是极力反对,奈何。在‘后世平安’的诱惑下,便是文臣,都不禁动摇了。”宣衡摇了摇头。面容在灯火的晃悠下,半明半暗。星眸半掩,低声道:“如今灾情多发,朝廷应对本就勉力,若是再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资在战争上,老百姓们,岂不苦不堪言?”
这世间,再没有比战争更耗费人物财力的,战事一起,往往民生凋敝,而且,结果未尝可知。
更别说,此一战,还师出无名。
而如今,这些重之又重的东西竟都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竟然是子桑云死前收到的消息。
能让子桑云如此失态,必定事关重大,不知是否有关东楚、有关这场战事?倘若如此,那岂不是……
“可圣上主意已定,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能奈何?”吕良已将信件浏览完,他看着微垂着头,凝神思索着事情,面色沉重的宣衡,有些情绪万千。
倘若可以,世子才是最想奔赴边关的那人,然而,他尚有皇命在身,不可违背。
“世子无须担心,王爷一身戎马,杀敌无数,东楚军早已闻风丧胆,此一役;定会凯旋。”这话,是宽心,亦是实情,宣王无异于昌国的定海神针,不止吕良对他完全信任,怕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是以,吕良反倒是略有些担忧的看着宣衡,道:“倒是世子,远下青州,身旁再无别的人,阿潜又不知……”
他抿了抿唇,垂下了头,没有再说。
却听宣衡一笑,淡然安抚道:“无妨,我还有蜜儿在。”
吕良一抬头,见他笑容真心实意,便也一笑,不再过度担忧。
田姑娘有的时候,确实能一个顶几了,况且最主要的是,她可以让人放心的去相信。
此时的吕良,已完全没有吊儿郎当之气,他身姿端正,面容坚毅,目光坚定,身一俯,垂头拱手,肃声道:“世子且放心,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末将在一天,便会护王爷周全。”
宣衡没有说别的,只是扶他起来,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眼里流光浅淡,他低沉而平稳的道:“你要活着。”
吕良看了他片刻,重重的一点头,不再多语,衣摆一扬,转身便大步离去。
那步伐,毅然决然,英勇无畏。
而宣衡一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许久之后,才收回神来。
屋外阴冷,然而手上的信纸,却已被汗水湿透,只是展开来,仍能看清字迹。
母亲说,她同意这桩婚事,也庆贺他能寻得意中人。
然而,他明白,这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或许……
宣家每一个人都知道,从身为宣家人的那一刻起,这条命,便不单单是自己的。
宣衡将信纸仔细折好,原封不动的装入信封里,然后妥妥帖帖的放置好。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榻上,枕着手臂,看着窗外的雨,以及桌上的灯火,思索着许多事情,始终无眠。
而此时,田蜜睡得正沉,已是五更时分,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田家的院门突然被碰碰敲响。顿时,田家人都被惊醒了,田蜜披衣出门,见谭氏、田川及阳笑都站在房檐下看着她,而院子里,站着一个背着行囊的青年。
“阿良哥,这么早。”田蜜有些不明所以,她指着他背后的行囊,疑惑道:“这是?”
吕良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几步,猛地单膝跪在地上,对着田蜜拱拱手,郑重的道:“田姑娘,日后,世子便拜托您了。”
说罢,垂下了头。
田蜜万万没想到他有会这番动作,她惊了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她看了眼吕良身后的行囊,又看着他如此正经又刚毅的神情,即不明所以,又有几分不安,不由问道:“阿良哥,你这是?”
吕良没有多言,只是深深一拜,站起身后,再次向她执了个礼,利落的起身离去。
“阿……”田蜜开口,吕良并没有回头,她便也作罢。她看着他如此果决的背影,秀眉紧蹙,眼里满是困惑与担忧。
吕良何以背着行囊?他又为何给她行如此大的一份礼,且说这样的话?无论是这个礼,还是这些话,都不合规矩。
他此番,倒像是将宣衡交给了她似得。
可是,宣衡与她,并没有……
田蜜摇摇头,满脸不解。
谭氏也不明所以,倒是田川看着这情况,眼里有几分清明,大概想到了什么。
吕良是宣王府管家之子,自小在宣家长大,随宣衡入军营后,一直担任他的副将。是以,吕良与宣衡,不止是上下级关系,更有主仆之义。
吕良自小与宣衡亲厚,对宣家感情至深,宣家许多事,都不会避着他。
吕良会有此番行径,必然是因为之前寄往京都的回信到了,宣王夫妇当真是认可了姐姐了。
只是,看这情况,似乎还发生了些别的事情,而且事关重大。
田川心中有了计较,他走到即茫然又担忧的田蜜身前,老成持重的道:“姐,我去宣大哥那里看看,你先进屋休息,百信银行不日便要开张,在此之前,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就不要再过于操心了。”
银行开业是件大事,请帖早已发出,且都是些重之又重的人,半点怠慢不得。
况且,她也请了宣衡,当然,还有许多人,政界商界,甚至卢碧茜和王凤仙。
据碧茜说,凤仙小姐都快被憋死了。于是,借此机会,她邀请了阮天德和王成。如此,王凤仙再极力自荐下,便容易被应允了。
总之,那天什么人都有,事务又繁多,光是想想都头疼,希望一切顺利吧。
田蜜掩嘴打了个哈欠,摇摇脑袋,晃晃悠悠的回了屋。
转眼,便是百信银行开业这天,此事,德庄城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到了这天,简直热闹极了。
ps:感谢红遍天下0送的粽子~

☆、第两百二十四章 开业大典

德庄百姓一直都盼着下雨,然而,雨好不容易盼到了,但却像是一来便不想走了。本以为是霖雨,下到后来,都快成灾了。
然而,奇迹般的,百信开业这天,笼罩德庄上空许久的乌云,散了,太阳洒下了金光,城内城外,清晰又明亮。
于是,这瑞兆便让本就对百信十分信任的老百姓,更加信任百信了,深信不疑。
好吧,这当然不是巧合,这日子,是早就找人算好了的。
田蜜站在用大理石堆砌的高高台阶上,一边对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微笑着,一边在心里有点疲惫的轻叹了口气——真是脸都笑僵了。
此次来的宾客,远超过了她的预料,不止是她请的,还有不少是从其他州府赶来的,美名其曰:久仰大名,借此机会,特来拜访。
好吧,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她还真算是小有名气,又或许,这名气还比她所预估的高出那么一点点。
再有就是,这些人中,还包含了各大钱庄的老板,他们来,一方面是同行相护,一方面是同行相妒。
说相护是因为,既然入了这一行,日后势必会有交集,这面子上自然要过得去。
而相妒——较之其他人,钱庄老板们显然对这被命名为银行的坊子更感兴趣。田蜜都能从他们眼睛里看到闪耀的金光,那完全是在说——回去后,他们也这么干!是就按这个模子复制也好,是有所改变也好,反正,得紧跟着这步伐来。
对此。田蜜只是一笑,并没有多深的紧张感,反倒是喜闻乐见。
就如她之前所说,竞争推动发展,本来,她就没有垄断之意——准确的说,是没有垄断的条件和实力。是以。只要能让百信保持行内领先的地位。她也就足够了。而这一点,她自信有能力做到。
田蜜正边和宾客说着话,边出着神。忽然听到门前侍者极为高亢的唱道:“德庄税监大人贺百信开业——”
“督审司长史大人贺百信开业——”
“富华县王知县贺百信开业——”
这声音一落,顿时的,周围人一窝蜂的涌上去,争相见礼。“税监大人,长史大人。”
倒是田蜜这个东家像个二愣子一般站在原处。一直到阮天德在重重包围中,自如的笑答着,慢慢走上前来,都快走到她面前了。她才快走出几步,微笑着拱手道:“大人能来敝行,敝行真是蓬荜生辉。”
阮天德一直笑意明朗的眼睛。顿时间眯了眯,他唇边还是挂着笑意。只眼神有些深锐,他看了面前这个状似娇小的姑娘好一会儿,方道:“田姑娘有请,本官怎能不来?姑娘可是德庄的贵人,本官怎敢慢待啊?”
怎敢与怎能,虽只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却全不相同。这抬举的太过了,便是别有意味了。
田蜜只当没听出其中的刺儿来,面上笑容不改,俯身恭敬的道:“大人廖赞了,里面请。”
门口聚集了太多的人,不止有德庄的,还有慕名从其他地方来的,这等时候,阮天德自不会刻意为难她,否则丢的,可不是哪一个人的脸面了。
阮天德看了眼身后这人满为患的盛况,又抬头,看向面前这座恢弘的建筑。
这栋建筑,与平时所见的略有些不同,虽也修得方方正正,却不是全木质结构,而是用砖石砌成,顶端之上,更是别具匠心的立了一座日晷,日晷与广阔天空相呼应,纹理清晰,刻度分明,蔚为壮观。
阮天德再一看脚下,脚下,砌的是大理石,石面平整光滑,光可鉴人。
这大理石,一直延伸进大堂,将偌大殿堂铺满,使得堂内十分广阔亮堂。
堂内四壁之上,不止挂有应景的名家字画,还设有凹凸壁框,壁框里成列着价值不菲的金银器件,真正的满壁生辉。
便是百信的柜台,也不似一般钱庄那样。
一般的钱庄都把柜台设得高高的,客人只能露出个头来。如此,倒像是害怕被人看了什么、盯上什么,或者偷了什么去似的。
而百信的柜台,只到客人腰际,柜台前还设有舒适的椅子供客人落座,让双方可以平等的交流。
如此一比,自然大气多了。
这整栋建筑,庄重又别致,华贵又规范。
便是在皇宫里呆了好几十年,自认为见惯了人间富贵的阮天德,都不免惊了一惊。
这百信,根本就是在炫富啊,这姑娘究竟是有多有恃无恐,才将钱财外露到如此地步?
而且,百信才筹建多久就有这规模?这是整个德庄的人才物资,都围着她一个人转吗?
阮天德自问,便是他也未必能做到这般地步,而且,这百信一出,德庄无一能出其左右,便是林家的金名阁,都要输之独特,百信顶端的日晷,从此之后,怕就是德庄城的标志了。
那岂不是无论远近,只要在德庄,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日晷,看到百信,知道百信的当家人?这田蜜,岂不是比官家还要有名望?
走着走着,阮天德心里突然就升起了股浓浓的危机感,即便两人一在朝一在商,可他看着身旁一脸微笑、平静从容的姑娘,莫名就觉得,她一定是他的敌人,或许,是和钦史一样等级的敌人。
阮天德狭小的眼睛微眯,眸光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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