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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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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星泽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点失望,紫蕊再次垂下了头。

屋子里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景横波示意铁星泽,“来来,你自己选个角度造型,我给你来一张。”

铁星泽那神情似乎还想推辞,景横波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咦,你平常最爽快的一个人,今儿怎么这么抗拒?”

“还不是心疼您的银子,您费这么大心思做这个画像馆,自然是有重要作用的。”铁星泽想了想,终于应了,“臣也算薄有资产,您这画像馆开张,臣应该送贺礼的,您可不要推辞。”

“有钱不收是傻蛋啦。”景横波笑呵呵挥手。

铁星泽走到窗边,面对她随意一站,“就这样吧。”

景横波端起一个盒子,盒子开了一个口——她已经将拍立得改造过了,避免这东西过于精巧的造型引人追问。

“对了,”她一边找角度,一边开玩笑,“我这画像技术有神妙之处,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铁星泽似在望着窗外,随口问。

“据说人品不好的人,画出来会模糊哦。”景横波笑。

铁星泽回头,窗下光影模糊不清,看不清他神情,语气微微好奇,“真的啊?那我忽然觉得紧张了。”

景横波哈哈大笑,越发兴趣盎然,“还有还有啊,它能照出所有人的内在哦。”

“这回我倒不信了。”铁星泽也笑起来,指指她的手,“我的陛下,快画吧。你再这么抖下去,只怕画出来真的模糊了。那我算人品好还是不好?”

景横波笑不可抑,赶紧收了声,端好拍立得,正要按下快门。

忽然院内喧嚣,与此同时靠着窗子的铁星泽霍然转头,惊道:“怎么了!”

“咔嚓。”

快门声响。

“哎呀糟了。”景横波懊恼,按下快门的一瞬间铁星泽转头,这张八成要废了。

相纸慢慢吐了出来,她拿出来一看,“咦”了一声,喜道:“还好!”

铁星泽惊讶地道:“好了?”凑过来看。

相纸上窗边日光明亮,在铁星泽的额头闪烁,刹那转头万幸没让照片模糊,正好可以看见他侧面俊挺的轮廓。他靠在窗前,脸部微抬,似有微微惊讶之色,眼神放得很远。

“我发觉侧面的照片都特别有韵味。”景横波越看倒觉得越满意,“这一张看上去都有点不像你了,有种……”她偏头想了想,“特别远特别神秘的感觉……像,忽然多了个灵魂。”

“陛下说得臣简直毛骨悚然,”铁星泽哈哈一笑,伸手来取照片。“臣倒觉得陛下这个盒子甚神秘。”

景横波正好将照片递给他,两人手指相碰,景横波毫无所觉,铁星泽手指一顿,急忙将照片接了。

“确实特别。”他啧啧赞叹,“臣必将珍藏。”

“真的,别丢了。”景横波嘱咐他,“我这东西几乎是绝版,丢了就没有了。等将来我没有这东西了,想起来也许会找你要了看一看,你到时可别告诉我丢了。”

“怎么舍得。”铁星泽笑着将照片收起。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去看看。”景横波将装拍立得的盒子交给拥雪。

之前她已经教过拥雪怎么拍照,为了避免拍立得被太多人看见,她也想出了一个拍照的办法,一间房子用薄板隔开,中间人高的位置留一个放拍立得,只露出镜头,来“画像”的人坐在对面,拥雪在里面咔嚓一声照好了,让外面的人继续等,等上半个时辰再交照片,省得大惊小怪的无法解释。

来照相的人其实已经定好了,就是排前面的三个,一个浮水部的太尉,一个御史台院正、还有一位有贤者称号的原礼司礼相。至于其他的,统统都是酱油君。

景横波让铁星泽帮忙维持秩序。自己走到院子中,果然看见那个飞天鹞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禹春正带人挡着。

景横波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很随意地对飞天鹞子招了招手,“跟我来。”

那抓着水晶发夹,两眼茫然的家伙呆了呆,默默跟她走了。

满身戒备的禹春放下手中武器,神情也有些呆。

他算是发现了,风流懒散的女王,其实才是最霸气的那个。

她的霸气无畏,深藏不露,只在危机时刻偶放光芒,所经之处,气场为王。

景横波带着飞天鹞子,进了东侧厢房,不顾追过来要保护她的禹春,砰地将门一关,门板险些撞上禹春的鼻子。

一转身,景横波对着飞天鹞子,看看他脸色,道:“醒啦?”

那家伙有点萎靡,抓着水晶发夹不说话。

“这玩意喜欢吗?”景横波盯着他的表情。

飞天鹞子立即抬起头,眼神渴切,“喜欢!你还有吗?”

“有,”景横波耸耸肩,“但是不多。这本就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飞天鹞子点点头,“也是,我不能太贪心。”

景横波笑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你不嫌恶我?”飞天鹞子偏头看她,景横波这才注意到他眼瞳微微暗紫,似乎不是帝歌人氏。

“为什么要嫌恶你?”

“我是一个……疯子。”他俯下身,双手插进头发,“我先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了吧?每次发病前我都控制不住……”

“你不是疯子。”景横波道,“你是一个从小被错误认识灌输,生生扭转了命运的可怜人。”

飞天鹞子霍然抬头看她,眼神厉烈。

“我不可怜!”语气若有杀气。

“你可怜。”景横波看也不看他。

飞天鹞子霍然抬起的指尖,已经将触及她的咽喉。这半正半邪的人杀气如此凛冽,景横波喉头肌肤微微起栗。

尼玛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景横波一条腿后撤,做好随时瞬移准备,一边捏紧了手指,依旧随意地道:“你可怜的不是你被人们看作疯子恶徒,而是这么久没人能懂你。”

将要触及咽喉的手指顿住。

“呵!懂我?”良久他冷笑一声,不胜萧索,“懂我这个恶心的、不正常的、连父母都杀的不男不女的人?”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

“懂我这个从小是女长大了却忽然变成男人的怪物?”

“懂我这个原本不想做女人等到后来想做女人却做不成的怪物?”

“懂我这个从小被一路追打为了自保不得不想尽办法练武功的怪物?”

“懂我这个前一天还是女子第二天忽然被绑进洞房要我睡女人的怪物?”

“哈哈哈哈……”暗紫的眼眸纵射疯狂,“怪物!怪物!”

“你不是怪物。”景横波站起身,还是那么随意地拍拍他肩膀,“错在你父母,不是你。是他们一开始给你安排错了性别。在你成长的初期,你被长期告知你是个女子,时间久了,你也就那么以为了。心理暗示的力量是强大的,其实你完全是个正常人,错的只是认识而已。”

飞天鹞子绷紧的肌肉,一分分地放松下来。

“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

“所以我对你有恩。”景横波接得无比顺溜。

飞天鹞子转身,忍不住一笑,“你真是个妙人。”

“你也是。”景横波转身在床上坐下,如对老友聊天,“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你知道我发过一个誓吗?”他不答反问。

“嗯?”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有一开始对我好的人,但他们在知道我的问题之后,都嫌弃厌恶,如避开一堆污物一般,避开我。”飞天鹞子安静下来的时候,气质沉静,“有的人和我称兄道弟,转眼就弃我而去;有人受我恩惠,却转身就带人来杀我,没有理由,只因为觉得我身为男人却觉得自己是女人的怪物,就不该在世上存在,所以,”他一抹嘴角,狞狠地一笑,“我也宰了他们。”

景横波毫不意外地耸耸肩,这家伙杀气很重,正邪难分,会做这种事一点不奇怪。

但她一向以为,和满嘴仁义道德的所谓正派人士比起来,纵情恩仇的枭雄大恶更可信一些,哪怕是睚眦必报的真小人,都比伪君子让人舒服些。

“所以我丢掉了自己的名字,重新起名叫天弃。苍天弃我,我弃苍天。”飞天鹞子撇撇嘴,“所以我发了个誓,这辈子,如果有人真心不嫌恶我,在知道我的一切后还肯接触我,我必定会报答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报答我。”景横波托腮,笑眯眯地看他。

这种内心有伤痕的人,对公平温暖特别渴望也特别看重,要说因此虎躯一震倒头就拜从此收入麾下那太意淫,但因此心存好感,关键时候伸个手,还是有可能的。

她浪费这么多口舌,不就为的是这个嘛。看见他破水晶罩和神出鬼没轻功那一刻,就决定了。

“我不喜欢你。”天弃转头看了她一眼,是那种女子对女子的嫉妒嫌恶眼光,“你太美,太聪明,看似很随意,其实有心机,这种女人最讨厌了。”

景横波心想怎么听起来像绿茶婊心机婊?不至于吧?

“但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天弃站起身,冷冷道,“你能这样对我,不管真心假意,也算你不容易,所以,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吧。”

景横波眨眨眼,觉得这个家伙很好玩,气质多变。一开始被铁星泽揍的时候,以为是个像伊柒一样的猥琐货,再然后忽然成了苦大仇深的潦倒客,谈正事时一本正经腰背笔直,忽然又成了自有风范的宗师。

“你先前问,那画像里的人是谁。”景横波慢吞吞地道,“现在还想不想知道?”

天弃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看得出他是真的很钦慕宫胤那一款,但是看看景横波表情,他又摇头。

“这人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你才不会让给我。”

“谁说让给你了?你吃得消么?”景横波哈哈一笑,“哪。我交给你的事儿,不为难你,还是你喜欢的。这个人,我告诉你他在哪里,然后,你去保护他。”她笑眯眯晃晃手指,“你想想啊,这么个美人,你以后可以天天看见,天天欣赏他的美,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英雄救美,说不定美人会对你一笑,画上的神仙走到你面前,这一辈子也值了对吧?”

“我可以抢了他来。”天弃不以为然,“这世上还没有我真心抢抢不到的。”

“NONO,奉劝你不要动这个念头。”景横波大摇其头,“你如果真这样,那我也不要你报答,你快点圆润地走开就行了。实话告诉你,你抢他,会死得很惨,我可不想葬送你一条性命。”

“这个人虽然只是画像一瞥,但我觉得他那气质,似乎练了一门特殊的功法。”天弃道,“你说的我信,但既然他这么强,何须我保护?”

“因为我忽然不放心,因为我觉得再强大的人也有弱的时候,因为我觉得他强了太久,撑了太久,而这种人一旦松懈崩溃,后果会很严重。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但我必须为这一天的到来做一点准备。”景横波忽然目光一亮,“你看画像就知道他练了特殊功法?你知不知道他练的那种功法有什么禁忌吗?”

“般若雪,对不对?”

“对!”景横波站起身,她有疑问很久了,“般若雪!你告诉我,这门功法,是不是传说中要绝情绝欲,挥刀自宫什么的?”

大神动情时候的表现不对,她早就发现,也存疑很久了。以前想问伊柒,但又觉得不妥,想不到天弃似乎也知道。

“你在说什么?”天弃奇怪地看着他,“般若雪最早起源于佛门,是天下最为神圣也最为难练的功法之一。原名般若莲。后来经过一代武学宗师雪祖改良,练天下至清至冷之气,成世间万法万宗之门。完满功法,更上一层,改名般若雪。这是传说中护心练气的最强功法,可以镇压涤荡人间一切污浊恶秽,冰雪之身,不染尘埃。但除了修炼之初据说比较痛苦,而且据说对修炼人的要求非常严苛非常高之外,并没有听说过要以童子之身练功,要知道,雪祖本身还娶了三个老婆,生了四个孩子,如果需要自宫,哪来的儿女?”

“原来这样啊……”景横波长长舒一口气,禁不住展颜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一笑艳光灿烂,天弃立即嫉妒地转过头去。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他慢慢地道,“我会先去瞧瞧,这个人值不值得保护,心情好的话,也许我会出手。”

“你别给他发现就行。”景横波叮嘱,顺手画了去玉照静庭的路线图给他。

她想给宫胤找个没有人知道的,隐身在暗处的保镖。

她知道他身怀绝艺,拱卫千重,可是那些终究都是放在明面上的力量,只要在明处,都可能被对付。或许宫胤也有暗中的护卫,但她还是觉得,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暗卫,才是关键时候最能发挥作用的。

宫廷云诡,危机重重,一直都是宫胤保护她,她也想保护他一次。

“把他那张画像给我。”天弃居然又提要求。

“不行。”景横波立即拒绝,她才不要把宫胤照片给这个人妖日日意淫。

“我有很多他的画像,你做一次让我满意的事,我就给你看一张。”她哄他,“你什么时候救了他的命,我就考虑给你一张。”

天弃的手缩回来,白了她一眼,讥道:“小家子气!”

景横波微笑,对自己的计较和卖男盆牛丝毫不以为丢脸。

“走吧走吧,干你该干的活去吧。”看见这么个男儿身的家伙时时出现女儿姿,她也受不了得很。

天弃转身出门,迈出门槛时忽然停住。

他没回头,再开口时,语气忽然有些唏嘘。

“你一定……很爱很爱他。”

景横波一怔。

天弃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院子那头,她依然怔怔的,低头看日影探过一丛孤竹,斑驳地映射在她的长裙上。

他不在身边的每一刻,天光都显得如此漫长。

良久她慢慢从怀中取出宫胤赠送的那个玉盒,这东西她每天都要看一次,玉盒的缝隙里,她还特意塞进去自己制的干花。

她将脸颊轻轻贴在玉盒上,呢喃般地道:“很爱很爱……真的吗……”

……

片刻后她又听见外头声音喧嚣,奔出去一看,好家伙,又打起来了。

“凭什么不给我们进去!”

“凭什么只画三家!”

“我们排了一夜的队,好歹你得给我们见识一下!”

“不就是他们有钱有势,我们也有钱!来人,回家拿银子砸死他们!”

大门外吵成一团,景横波听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果然,三张画像的规定,让这些被吊足胃口又等待很久的客户们不满了。

本来之前翠姐等人一直在解释,也早早说明只有三张,但是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总觉得钱是万能的,不相信捧着钱上门还有人不收。都不肯散去,想等着前三家画出来以后再瞧瞧,至不济进门看看,也不枉等待了这许久。后来看见画完像的三家人出来了,果然神情惊异满意,都小心翼翼地捧着画像馆赠送的装画像的精美盒子,一看就知道效果很不凡。

住在附近的多是官宦贵族,贵族向来追求的就是奢侈品高大上与众不同,更不能人有我无低人一等。当下一哄而上,要求翠姐加客。

本来禹春带着护卫在,也不至于出大麻烦事儿,偏偏天弃出来了,这家伙行事只凭好恶,此刻正心情不好,一眼看见门口堵得人山人海,一群丑女丑男妨碍他去看美人,顿时勃然大怒,抬脚就踢飞了一大堆。

这下惹了大麻烦,堵在门口的非富即贵,谁肯就此罢休?天弃万事不管,扬长而去,余下的人开始闹事。

“让掌柜出来!让掌柜出来!”人群哄闹涌上前来,翠姐站出来想说自己是掌柜,还没站稳,就被人潮搡了一个跟斗。禹春急忙将她扶住,拉入身后,和铁星泽连连呼喝,“安静!安静!”

但是人越来越多,附近普通居民区的百姓也涌了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不仅景横波她们被堵在里面,连排上队画像的那三家也被堵住,不住有人拉扯着要靠近他们“把画像拿来看看”。

“叫掌柜出来!”

“谁订的这臭规矩!滚出来爷爷教训!”

“不出来拿银子砸死你们!你们不知道小爷是谁……”

“都——给——我——住——嘴!”


女帝本色 第八十四章 又相信了爱情(二更)

  蓦然一声尖利高吼,压下了沸腾的一锅乱粥。

众人都觉得耳膜一阵嗡嗡直响,一抬头,就看见三层台阶上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普通长裙,戴着帷帽,众人先前有注意到她接近,但人多并没在意,此刻从下往上仰望,忽然发觉这女子端的好曲线!

玲珑又饱满的身线,最经得起角度的挑剔,从下往上看过去,那身姿的起伏流畅让人目光也跟着浮波溅浪,跳上几跳。

几乎立刻人群静了大半,男子们惊艳,女子们惊嫉。

景横波挥开禹春,款款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指头点在最前面一个少年额上。

“掌柜就是我,我出来了,咋样?”

少年呆呆地瞧着她,忽然脸红了。

“规矩是我订的,我是掌柜我说了算,”景横波又一掌推开面前一个大汉,“教训我什么?用口水喷我一脸?喂,你几天没洗澡了?”

大汉下意识退后,赶紧去嗅自己腋下。

“拿银子砸死我啊!”景横波站在护卫群里,昂首向前,大力挺胸,“砸啊!赶紧砸啊!有本事砸塌了我这刹那画像馆再装逼啊!”

众人盯着那一霎汹涌,连刚才自己说什么都忘了。

“堵人家干嘛?”景横波一把拽过那几位照上相的人家,来照相的都是老头子,正被家人紧紧护在中间。

“这位,”景横波指着一位白发老者,“浮水部的太尉。年轻时一夫当关的英雄,据说当年有一人救一城的美谈。浮水部百姓得他救命数以千万计,这样的人,不配排你们前面?”

人群向后退了退,老者脸色唏嘘,似乎没想到自己当年旧事还有人记得,无声对景横波长揖。

景横波笑笑,一转身,又指住了一位脸色如铁的老头。

“这位,御史台院正,一生耿介的司马老大人。你们应该听过名字,”她道,“老大人一生不畏强权,刚正不阿,清廉耿介,赤胆忠心。在位时弹劾贪官污吏近千人,得罪豪强无数,三个儿子先后都被仇家报复身死,自己也曾三次下狱,光是上刑场待斩被刀下留人就有两次!一生起落,足可写一部抗争之书。这样的人,不配排你们前面?”

老者老泪纵横,对景横波深深一躬,哑声道:“不为姑娘赞誉,只为还有人记得老夫那惨死的犬子……”

景横波微微躬身,又指住了第三人,老者转头对她看着,不辨喜怒,似乎在等着听她说什么。

“大贤者瞿缇。”景横波道,“原礼司礼相。曾任三十年国学府大监。在位时谦恭自省,提携后进。桃李遍天下,五司门下,多半都是他的弟子,在场的人,有一半都得称他老师吧?还有一半得称师祖,太师祖?”

人群静了静,有人开始后退。

“这样的人,不配排你们前面?”

人群骚动渐歇,那脸上没什么感动之色的第三个老头,忽然将脑袋凑到景横波面前,低声道:“女王陛下,老夫还在想,老夫可没前两位那么光辉彪炳的事迹,你若说得太吹捧,老夫可不打算给你面子。没想到你居然把老夫给抬出来当盾牌……嘿嘿。”

“嘿嘿。”景横波悄悄道,“谁说您老没事迹的?只是朕晓得您老为人品行高洁,不喜欢人家当面吹捧,只好把您老祭出来当盾牌啦,你瞧着架势,帮忙走一个?”

瞿缇忍不住一笑,“常方那老家伙总说女王陛下智慧天纵,绝非常人,老夫还不信,如今瞧着,明明是修炼了千年道行的狐狸……照老夫看来,您今儿这一席话,甚至咱们这几个人,都是早早安排好的吧?”

“您老英明。”景横波声音更低,“背你们英雄事迹都背了我半晚上,那些文绉绉的句子,累死人呐!”

瞿缇哈地一笑,道:“都说女王不学无术!老夫说怎么今儿忽然出口成章来着!就是不知道陛下今儿这一出,到底演得何戏?”

“您老明白人,还瞧不出?”景横波笑得真如狐狸。

瞿缇瞧她一眼,微微一笑。

谁说女王散漫无用?

谁说女王无权,被困在大荒权欲的枷锁内丝毫动弹不得?

她其实从未放弃对自己权力的争取呢!

而且她眼光毒辣脑筋清醒,浮水部、御史台、贤者们,正是当前大荒朝廷中,对女王态度中立,可以争取的三方势力。

一个画像,常人赚钱的玩意,也能被她拿来收买人心。画像还是小事,借着画像这事儿,趁机对中立派示好,不着痕迹又正好搔到痒处。

了得。

这些早已清心寡欲的老家伙,财帛美人都无法令其动心,只有尊重和肯定,才是他们一生不惜牺牲一切而孜孜追求的。

今日看似小事,然而那么多人之前,将那两位捧上神坛,让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威望和民心,让他们知道世上还有人深刻记得当初他们的牺牲和伟大,定能让他们生出“知音若此,此生不枉”感叹。

算准了首日三张像会引起纷扰,这是安排好故意造势,推动事态呢。

善度势者明,善借势者胜。

瞿缇一笑,觉得常方那双老眼,有时候还是挺亮的。

景横波三句话问完,人群退后了好大一截。

可以不敬英雄,可以不敬君子,但不可以不敬老师。

否则无以在帝歌上层社会立足。

“不好意思给三老添麻烦了。”景横波鞠躬如仪,“不必理会这些毛头小子,这边请。”

三个老头都捋须点头,在家人护送下走入人群,景横波含笑目送,铁星泽站在她身边,道:“要不要请人护送一下?人太多了,几位老人家万一绊着跌着……”

景横波目光一跳,一抬头忽然发现前方起了骚动。

骚动是从前方巷子口开始的,那边挤挤挨挨的都是人,一大半看热闹的,忽然有人惊叫:“蛇!蛇!”随即便有人蹦跳逃窜,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外边一乱,里头的人搞不清情况自然也乱,顿时有人往里窜,有人往外挤,人头攒动如黑压压的海浪,一波一波漾得人群中心要出去的几个老头也一仰一仰。

景横波忽然发现那人头海浪中有一小簇逆流而上!直逼向人群中央三个老头!

“小心!”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原地不见,再一闪已经扑到浮铁部老太尉身前,抓着他的手狠狠将他一拉。

“嗤。”一声微响,一溜血珠在日光下溅射如珊瑚。

“哎哟妈呀好痛!”毫不掩饰的呼痛声,自然只有景横波叫得出来。

人群一静,齐齐看向景横波,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人群中心,站在几个老家伙身前,此时正抖着手臂,臂上衣裳已经破裂,露出一道殷红的伤口。

她身边的浮铁部老太尉,神情倒没她狼狈,正微皱眉毛盯着她,老人胸前衣衫也已经破裂,隐约有一丝血迹沁出,但却远没有景横波流的多。

变起仓促,很多人根本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更多的人挤过来想要看清楚。景横波握住手臂,踮起脚尖四处张望,隐约看见似乎有人飞快地挤了出去,想要追却被人群层层挤住,不禁又痛又烦躁,伸腿连踢,“让开!让开!尼玛你们这么挤我还怎么找凶手!”

“你干什么!”刚才被挤到一边,没看清楚情况的太尉的家人护卫,此时都挤了过来,一眼看见老人胸前衣衫伤口,顿时大惊,转身就抓住景横波,“是不是你忽然冲过来伤人!是不是你!”

一些不明情况的贵族子弟,先前不满尚未退却,此刻看见有热闹,赶紧都往里面挤,“杀人啦!画像馆女老板杀人啦!”

“让开!不得无礼!”禹春铁星泽也急急拨开人群到了。

外围更多的人却开始鼓噪起来,“女王!女王!”

景横波一怔。

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帷帽掉了。

而此刻外围看热闹的老百姓越来越多,这里靠近琉璃坊,很多百姓在上次琉璃坊事件中都是见过她的,她天生光艳,永远都是人群吸引点,脸一抬,大部分人都已经认了出来。

“女王!女王!”更多的百姓涌了过来,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内围的官员贵族们一怔,纷纷回头看她,有人已经认出她来,但大多都无百姓的兴奋欢喜之色,有人皱眉,有人神色不豫,隐隐露出敌意,更有人反而悄然逼近了她。

禹春和铁星泽看情形不对,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

百姓们感觉敏锐,也发现了官员们奇异的敌意,更加愤怒,大群的人涌进来,吵嚷呼喝之声响遍整个西歌坊。

“让开!让开!”

“你们挤在女王面前干嘛!”

“你们想对女王怎样?有我们在,我们不依!”

“我们不依!”

官员们发现人越来越多,自己都被挤在里面,不禁脸上变色,里层人群开始收缩后退,各家的护卫闻讯奔来,站成一排挡在主人面前,和百姓人群之间形成楚河汉界般的对垒。

此时人群情形诡异,最里面是景横波和几个老臣,然后是住在附近的官员贵族,然后是巷子外涌来的百姓,百姓在兴奋,官员在沉默,景横波在思考。

她此刻感觉很奇异。

这是她第一次在某种风波中,直面官员和百姓两个阶层,同时看见了官员和百姓对自己的冰火两重天的态度。

如在两极行走,她在颤巍巍的中心。

这样的状态,到底是好是坏?百姓的无比拥戴和官员的忌讳排斥,一旦激化到了一定程度,又会是什么后果?

她转头看看浮水部的老太尉,眼神疑惑。

为什么还不澄清?

难道真的眼看着酿成大规模流血冲突事件吗?

……

“陛下的画像馆今日开张。”蒙虎在向宫胤汇报。

宫胤在桌前看折子,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身边二狗子在吃炒米,霏霏在殷勤地帮他翻折子。

景横波三分钟热度,经常嫌弃二狗子太吵,又嫌弃霏霏太会骗人,还嫌弃两只凑一起各种打架弄得她身上总粘着兽毛和鸟毛,影响她的形象,所以出门常常不肯带着。两只这时候总觉得寂寞,总是打架也甚无聊,便结伴了偷偷溜到静庭这边来骚扰。二狗子喜欢这边的炒米,霏霏却喜欢宫胤的书房走廊乃至寝宫——他所在的地方,它都能感觉到一种熟悉又奇异又舒服的沁凉气息,这让它贪恋流连,当然宫胤的寝宫不会允许它进去,霏霏也无所谓,它挂在寝宫门上睡一睡,给宫大神看看门也是好的。

景横波若知道,又得捏着个手指大骂半天——人比人气死人,她想让霏霏睡她门口,这小怪兽从来就没肯过!

宫胤对这两只的到来没反应,就像没看见。它们讨好他就接受,扇风翻书页来者不拒,哪怕扇风掉鸟毛,翻书有骚气,他好像没看见没闻着。

没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两只十分会审时度势——在宫胤这边,从来没打过架。

“陛下吊足了西歌坊众臣的胃口,早一天就有人排队,但陛下说只画三张,属下有些担心人太多,要求得不到满足,会闹出事来。”

宫胤点点手指,霏霏立即翻过一本。

“她不就是想闹事么。”他淡淡道。

蒙虎有听没有懂,但聪明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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