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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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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军急忙去安排,邹征又将这意思和景横波说了,看她毫无异议,似乎准备下马,顿时舒了口气。

正在景横波将下马还没下马,众人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之际。

忽然城头上有人惊叫一声,“什么东西!”然后便是一阵格格声响,一声惨叫,“啊!”

声音惨烈,吸引得众人霍然转首,就看见一抹黑影从一个靠后城墙的士兵身后掠过,隐约可以看见超长的似尾巴似腿的东西,阳光下闪着些斑驳的鳞片光芒。一闪不见。

等众人追过去,就看见那士兵软软靠在城墙上,脖子软软地垂下来,一摸他的喉骨,已经碎裂。

众人哗然,有人扑到那边城墙边向下看,只隐约看见一长条黑影,似蛇又比蛇大很多,一滑一弹没入城下草丛中不见。

邹征在变乱方起时并没有上前,下意识往将士们身后一缩,随即他眼角瞟到许平然,不禁一怔。

那渊渟岳峙,气度镇定惊人的女子,上城来一直毫无动作,此刻却忽然上前一步,盯着那死去的士兵,面色微微变化。

邹征心中有些惊讶,忍不住也看了那士兵尸体一眼,除了他喉间骨头碎裂,看上去像是被巨蛇忽然勒死有点奇怪外,那尸体没什么异常,也不知道这种见惯死亡的冷酷女人,怎么竟然会因为这尸首失色。

他心思还在城下,转回目光,一眼正看见景横波已经下马,红衣飘飘,微微低头,正走向放下城墙的吊篮。

他心中一喜,忙召唤将士尽快将尸首收拾了,城墙前站了一排士兵,备弩拉弓,对准吊篮中女王,以免她上城后忽然出手。

他盯着女王步伐,忽然觉得有哪里有点不对,可是又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心中笑自己紧张过度,悄悄在衣襟上将掌心汗水拭去。

眼看女王真的坐上了吊篮,被慢慢地吊了上来,吊篮不断上升,他高悬的心才慢慢降下。

眼看吊篮上了一半,他转头对身边将领笑道:“若此时砍断吊绳,女王陛下摔成肉饼,想来也是一件美事。”

将领还没来得及凑趣地笑答,忽然有人笑道:“是吗?若此时砍断你两半,我也觉得是美事。”

声音慵懒,微微沙哑,尾音微上扬,听着,勾魂。

邹征没听过这声音,却直觉不好,心中轰然一声,便要向后退。

胸前却已经多了一只手,雪白的纤细的修长的,指尖纤纤,动作轻巧却无比精准,劈手就抓向他的衣襟。

还是那慵懒沙哑的声音,笑道:“剥了皮瞧瞧什么货色!”

这边声音方出,那边城下大旗之下,两条人影电射而出,其中一人稍快一步,头也不回手一撒,漫天金光一闪,另一人被迫一个跟斗翻回,早已被部将扯了回去,大叫“少帅不可!”

慢了一步被暗器袭击再被扯回去的裴枢气急败坏大骂:“耶律祁你个奸贼!”

银黑人影翩飞如雁,渡过半边护城河,攀绳而上,跃入吊篮,再经由吊篮纵身而起,等城墙上士兵在将领“快砍吊篮”急令中,将吊篮绳子匆忙砍断时,他已经出现在城头上。

此时景横波正劈手抓向邹征。

白影一闪,许平然出现,指尖一弹,雪白的手指被弹开。

“你倒有几分狡猾,”许平然唇角笑意讥诮,淡淡道,“可惜我在,你怎么来,都是死路一条。”

“是吗,那倒要试试。”景横波笑声懒散曼长。

两条纤细人影一闪就分,红影白影交错而过,各自裙裾飞扬,邹征被两个女子旋转的气流带得一个踉跄,慌忙向许平然身后退去。

景横波却不依不饶,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邹征背后,又是劈手一抓。

许平然眉梢一扬,眼底露出一丝怒意,身形将转,正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着令她永远难以忘怀的纪念,忽觉身后一冷,四面杀气凛凛然,如乱雨逼来。

她顿住,慢慢回身。

对面。

青灰色碟垛上,耶律祁立在秋阳之中,银黑衣袂荡一抹飞扬弧度,手中长剑笔直端凝,一泓秋水,居高临下,对准了她眉心。

他笑容依旧,几分幽魅,语气在秋日金风中,轻松又柔和。

他道:

“您的对手是我,夫人。”

……

女帝本色 第八十九章 夺位

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男子,姿态笔直,修长身形被日光勾勒,清晰如画中人。

许平然微微抬起下颌,盯着面前男子,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乱,以至于刚才一闪而过的某个疑问都暂时搁置了,面前人的轮廓,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太过久远陌生,以至于她难得的竟有些微微迷茫。

她眯起眼睛,想要将这人的脸看清楚,但因为耶律祁背光,脸型身形都只是一个带着金光的轮廓,辨不清脸容。

许平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帧画面……烟雨飞云,青青山道,淡淡水雾,少女在勒刻昆仑红字的青石旁伫立,看着一路石阶步伐轻快走来的修长青年,他背双剑,披乌发,洁白的额头上一双眉似要破空飞去,忽然一抬头见了少女,笑道:“这位可是九师姐?小弟见礼了。”

她听见少女淡淡的微笑,“好歹有了十师弟,昆仑宫门下,终于不是我最小了。”

那一霎相视一笑,山间淡云轻雾迤逦如水墨。

往事终将如经年水墨痕迹淡去,多年之后展开故纸,不过见岁月纵横褶皱苍黄痕迹。

许平然心中悠悠一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刻,在此时,竟然会想起这段久远得似乎早已忘怀的初见,许是因为眼前青年,有着和慕容差不多的身高身形吧,气质也与他当年几分相似。

不过,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

她目光从耶律祁身上滑过去,忽然转向身后邹征。

邹征躲在她身后,给她目光一瞧,如被匕首刺中,心中一震,隐约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许平然却已经道:“玉玺呢?”

邹征一怔,退后一步,冷然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许平然眸子慢慢转过一圈,邹征又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一麻,只觉得这眼神充满厌恶,和前几天初见时又不同,随即听见她道,“我将你送给景横波,你觉得是不是时候?”

邹征大惊,向后猛退,许平然却已经劈手抓了过来,冷笑道:“一个西贝货,竟然敢骗我……宫胤,你出来!”

最后一句声音猛然提高,惊得邹征脑中轰然一声,腿一软,“哧”一声衣衫撕裂,一个黄绢包裹的小东西弹了出来,许平然伸手一抄抄住。

邹征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胸前宝甲位置,果然撕裂一个大洞,如果玉玺不是藏在胸前,刚才滚出来阻挡了许平然那一抓,现在这个洞就开在他的心口。

怎么回事?这宝甲不是护身金丝甲吗?先前明明试验过的!

心乱如麻,此时却不及思考,他趁着景横波好像在出神,许平然在查看玉玺,急忙向后撤去,谁知地面好像忽然生了霜,一股彻骨寒气自脚底往膝盖直飚,下半身血液似被冻住,竟然动弹不得。

他大惊,尚未来得及叫救驾,许平然忽然一声冷笑,“你果然在这里!”

笑声里轰然一声,邹征身下城墙,以及身后城楼忽然爆开,碎砖并霜雪一地飞溅,伴随着士兵们的惊叫之声,隐约其中一声尖叫声音尖锐,一直在出神的景横波忽然抬头,便见那爆开的城楼后隐约纤细人影一闪——

她霍然抬头,正要闪身追过去看个究竟,忽然那城墙地面爆开,射出一条人影,雪白夭矫,闪掠如龙,那身影姿态如此熟悉,宛如一道惊电劈中了她头顶,她浑身一颤,想要扑过去,想要尖叫,想要说很多话,心中无数乱糟糟的情绪猛地冲了出来,她浑身发热却又觉得寒冷,心在狂跳手指却僵木,竟然呆在原地,也动弹不得。

烟灰里那条纤细人影回看一眼,也露出惊吓之色,望城楼下溜得更快,此时已经无人顾得上她——各人有各人的震惊。

许平然的震惊里有种“果然如此”的微微得意,眼看那炸裂的城楼里白影果然直扑自己而来,冷笑一声道:“你果然想用个西贝货骗我接位,好让我应了当初的诅咒!也不想想,这种货色——”

冷笑声里她伸手一招,四面人忽觉一阵奇寒似要秋日降雪,忍不住抱臂瑟瑟望天空,天空上却阳光依旧,只是四面腾起的裹着冰雪的黄色烟尘,轰然一炸,那些烟尘滚滚翻开,每一块碎砖破瓦,再飞出去的似乎,忽然都变大了一倍,裹冰带雪,坚硬如巨大冰雹,而四面飞雪更烈,濛濛笼罩了整个城头,连身形都不见。

底下万军屏息,仰望城头——眼见它变故生,眼见他炸高楼,眼见它秋日飞雪,裹天地日月。

城头上视线不清,耶律祁顾不得杀许平然,扑向记忆中景横波的位置,景横波却已经离开了原先位置,扑向许平然和那白色人影位置。而许平然只盯着那白衣人影,还是原先对邹征一模一样动作,劈手便抓。

这是武功相差极大的人才会用的动作,否则很容易被避过或者被反击,许平然却似托大,执拗地冲着那个方向。

那白色人影闪身避过,姿态行云流水,毫无烟火气,果然不是邹征能比,他移身换位时,手中“哧”的一声,一道银色锁链忽然从一个诡异角度弹起,狠狠叼向许平然肋下。

许平然就好像没看见那宫胤的独门武器,居然没有变招,将那劈手一抓抓到了底,手指在将要和对方擦身而过时,忽然一扔,一弹。

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扔进了白衣人袖囊。

雪光碎土里那东西光泽明润,赫然是玉玺。

许平然将玉玺扔进对方袖中,伸手便去抓对方手腕——只要控制住对方,亲手递给自己玉玺,便算完成了皇位交接仪式,那个笼罩在开国女皇家族头顶的诅咒阴影,便算破了!

身后有劲气剑光,凛冽凌厉,她不管不顾,身子一个仰滑,冒险从白衣人身侧滑过,避过那两道杀手,伸手去抓对方手腕——

此时耳中轰轰作响,都是那数百年前回旋不绝的声音。

“……许禅,你父母于饥荒中饿死,自愿卖入我龙应世家为奴,可知一入我龙应世家,血脉子孙,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龙家奴仆,永不能离,永不能叛?”

“我知道!”

“立血誓吧。”

“我许禅,今蒙恩得龙应世家收留,日后永不背叛。但有所有,但得所得,连同子孙血脉,俱为龙家所有。若违此誓,则富贵不长久,荣华不得享,世世代代,不得善终!”

“……乱世方起,群雄割据,此正英雄有所为之机,着令暗卫三队所属,即日执行对诸诸侯暗杀,任务不成,也不必回来了。任务若成,事后论功行赏,赏一城!”

“谢家主!”

“许禅,你此次功勋卓著,可选一城为城主!”

“谢家主!”

“许禅,谁允许你拥兵自重,不听世家调遣?”

“许禅,家族于帝丘被围,你为何不去救!”

“许禅,家主急令十三道,令你立即停止行军,不得再前进一步,更不得进入首丘地域!”

“许禅,你野心勃勃,背叛家主,必受天谴!”

“许禅,你忘记当初进入龙应世家时所发血誓吗?那是我龙应世家集齐所有大巫之力的轮转之誓,你所有的一切,都该是龙家的!”

“今日便我龙应世家毁于此地,你许禅也休想国祚连绵!除非我龙家允许,你的皇位只能一代!你若传位给子孙后代,你的子孙后代若抢夺皇位,则代代皆不得善终!”

……

这些留在女皇秘密史册里的记载,只有女皇一脉才知道。女皇原本不畏诅咒,不成想之后一切却都应了誓,传位于太子,太子薨,再立新太子,依旧暴毙。无奈之下,最后一个女儿以假死之名送了出去,自此蛰伏数百年,默默繁衍十几代,代代都在等候一个机遇和一个重新拿回皇位的机会……

大荒的古怪格局,女皇的转世制度,其真正形成的背景,其实都和这最根本的目的有关,所有的一切,都是数百年前,那个拘于誓言不得不放弃皇位传承的女子,为百年之后的重新归来,而铺就的道路。

数百年行路,那条道看似在面前,却又似乎越离越远,这属于她许家的江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今日,天涯忽然抵达眼前。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龙应世家子弟,登了皇位,再还给许家后代,就不算许家传下的皇位了吧?就算他龙家已经原谅并允许了吧!

百年大计,百年隐忍,百年等待,开国女皇的期待,就在眼前……

她仰身飞滑,即将抓到对方手腕。

那手腕忽然一抬,比她更快,手指一弹,手中流光一线,啪地飞入她手中,她竟来不及甩开。

触手温润。

她心中一动,低头一看,果然是玉玺。

对方竟然把玉玺更快地扔回了给她!

她一喜,随即一惊——事情出乎意料,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对。

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她已经抓住了玉玺,从意义上来说,传位已经完成。

一生夙愿自此终于达成,她以为自己该狂喜,然而此刻抓着这大荒至高无上的象征,她心中只有茫然和淡淡不安。

眼前白影一闪,似乎要从城墙破洞离开,她下意识追过去,身后却有淡淡香风袭来,她知道景横波到了,心中一动正想出手,忽然一条银黑人影撞开了景横波,挡在了她面前,一泓剑光如秋水,再次横在了她面前。

……

城墙上雪雾里传位更替,几方对峙,城墙下一处事先造好的暗室里,有人搓搓手,长吁了口气。

“好了,接了,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主上真是神机妙算,果然这老妖婆会怀疑。”

“那西贝货就是个脓包,哪能指望他糊弄住那母狐狸。哎,今天我可算结束这许久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天天呆在这城墙洞里调教另一个假货,又装死不能露头,憋也憋死我了。”

“这个调教得不错啊,比邹征强多了,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早在那西贝货和明城联系开始,主子便让我再找了一个来。”

“主子留了两股真气,一股给了邹征,让他一开始糊弄老妖婆;一股给了这个假货二号,让他最后糊弄老妖婆。如今,大功告成,大荒皇位,终于她自己夺了哈哈哈!”

“哈哈哈恭喜你蒙虎,你终于可以离开帝歌去找主上了!”

“哈哈哈恭喜你禹春,你终于不用再面对一堆西贝货了!”


女帝本色 第九十章 成全和牺牲

   白影扑下城墙炸开的洞,许平然犹自捏着玉玺微微发怔,还没等她想清楚,城墙之下已经有人大喝道:“吾皇禅位于原开国女皇后裔许氏,诸君还不礼拜?”

许平然听得这声音是从炸开的洞内传出,急忙扑到城墙边,烟尘中只看见几骑疾驰而去,嗒嗒蹄声转眼没入街角听不见。

她回转身,城墙上将士还是一副茫然表情,惊变乍起,翻云覆雨,普通将士哪能搞明白这复杂皇权,都盯着她手上玉玺,傻在那里,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皇帝就换了人,还换了个不认识的女人。

许平然惦记着后来那个“宫胤”,扑入炸开的墙洞寻找,哪有那个白衣人的影子?

她立在原地想着刚才后出来那个,一招般若雪倒也似模似样,可是那奇怪感觉……

她扑下城墙炸开的洞,城上景横波也跟着扑了过去,第二个白影出来时,隔着雪雾烟尘,她根本没能看清楚,只是那身形武功,恍然便是宫胤。此刻不禁心急如焚。

她当然知道邹征是假,从看见圣旨的那一刻便开始怀疑,或者更早,从紫蕊神态不对,就开始了,接到圣旨她的第一反应是宫胤受了挟持,然而将圣旨来回看了几遍后,又觉得不对,宫胤如果真的有难处,必定会在别处给她暗示,如今一分暗示没有,那就是发圣旨的人不对!

点齐兵马,千里回奔,气势汹汹说要报仇,其实是心急火燎,想要回来验证宫胤的情况。

看见邹征的那一刻,她心中吁出一口长气——不是宫胤。

然而随即心底怒火便燃起——这天大的事,这大荒的江山,这皇权的争夺,他宫胤说让就让了,说躲就躲了,说走就走了,和以前一样,不告知,不理会,不征求意见,那么决断无情地做了,诓她千里回奔,然后再将这帝歌往她手里一丢,这事就算完了?

他难道不知道,她回来,不是为了帝歌,是为了他吗!

他什么时候,肯坦坦诚诚,彻彻底底,和她一起去做每一件事?

城下对着假宫胤问的那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想问的,自然是本尊。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总在黑暗处沉默将一切安排圈定,用鲜血生命铺就自己脚下之路,毫不容商量一步步牵她走上,然后在路的末端,选择消遁或撒手,永远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愿在她通往帝业道路上横尸相垫,可她却只愿和他一起睡在普通坟茔!

一腔疑问,满腹郁卒,在这帝歌城头,三旗之下,谁来给她回答?

她扑过去,不顾一切随着许平然冲下洞口,耶律祁伸手抓她,手指擦过她的衣袖。

她跃入洞内,烟尘未散,满鼻的硝烟气味,上头碎砖还在簌簌落,但一眼就能看清楚,那个白衣人已经不见了。

她顿时明白了“心拔凉拔凉”的真正感受,像心忽然被提吊而起,砸进了冰水里,从热到极冷,一霎要窒息。

那第二个宫胤,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他又不愿见她!

而此刻她攻入帝歌,表面目的直冲皇权而来,他此刻不见,便等于将江山拱手,让她夺了他的位去。

这又算什么?

难道我景横波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只爱江山的野心家?

烟尘呛人,温度寒冷,她在咳嗽,眼底泛出泪花。

随即她觉得那冷有些不对劲,那冰雪劲气应该已经散去,但此刻她却觉得越来越冷。

前方那白衣女子,静静站在废墟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她已经不是当初懵懂菜鸟,感觉到对方杀气透体的那一刻,她霍然便要闪身。

但动不了了。

不知何时,地底已经凝了一层冰,那冰颜色微红,似凝了不洁的血,她的靴子竟然被牢牢粘在地上。无法形容的奇寒从脚底往上钻,似冰剑倒插,刹那间膝盖剧痛。

这种寒冷,比般若雪还冷,多一种阴毒之气,就像她当初为宫胤吸出的那种阴寒气息。当初只入体一点,就把她折腾出一场大病。

背对她的女人,忽然幽幽道:“景横波?”

她呵呵一笑,道:“你谁?”

一边悠然答话,忽然一个翻身,只穿了袜子翻了出去,靴子留在原地。

她身在半空,脚尖一点墙壁,便要借助这点实地瞬移。

然而哗地一声,那墙壁忽然也满壁红冰,黑暗里暗暗闪烁血光。

她哪里敢让只穿袜子的脚碰触这样的冰,只怕立刻便会黏上并中毒。

身形只好下降,看准下方一处无冰的废墟。

脚尖只差毫厘处,那碎砖块石的废墟之上,忽然弹射出无数淡红冰棱,她一落下,就会被冰棱串成刺猬。

她只得再让,她在空中无法瞬移,必须要借一点实物,一抬头看见上方洞口,斜垂下半边铁链。

她伸手去抓铁链,链子刚刚抓住,就听见细细“嚓嚓”之声,一看,淡红的冰晶正如蛇一般闪电而下,马上就要抵达她的手指。

身下墙洞,嚓嚓连响,地面上墙壁上,如生枝发芽一般,伸出无数纵横冰棱冰剑,刹那间便贯穿了整个墙洞。

她不松手会被冰晶所伤,松手会坠落锋利向天的冰棱堆上。

上有猛虎,下有毒蛇。

她咬牙,一手自腰间摸出匕首,然后松手。

她要试试落下刹那毁去冰棱,然后瞬闪而出。

身子下落。

忽然听见一声冷笑,自幽暗处发生。

她心中一凉。

然后便见身下横七竖八的冰棱,转眼消失,聚合成圆圆一块,像个澡盆,正对着她。

她的心刹那沉底。

一剑可毁冰棱无数,可要怎么去挖圆圆的澡盆?

关键这女子,真气操纵冰雪的能力,在她感觉不下于宫胤甚至更纯熟,她一旦落入这个“澡盆”,下一瞬也许就被包成了汤圆的馅。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人在沉落,心也在沉落。

忽然手腕一紧,身子一停。

她她一抬头,就看见耶律祁微微焦灼的脸。

日光下那张脸轮廓清晰而五官模糊,只唇角一抹淡淡笑意犹在,令她心中安定,但他的手并不稳定,另一只手臂还在不断挥动——身后有无数士兵正在攻击他。

她用草人伤人吸引城上人注意,趁机以假女王乘坐吊篮上城,自己早已趁人人都在看草人杀人的时候,先一步瞬移贴上城墙,她孤身上城,只为寻求宫胤真假答案,之后耶律祁借势上城,现在城头也只有他们二人,其余人还没能冲过护城河。

满城敌人,她落下来其实也不过刹那,他应对着满城敌人,犹自记得扑过来救她。

耶律祁迎着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她上提,景横波心中却若有警兆,急声道:“小心!”

声音未落,轰隆一声,地面上那个洞口,忽然又塌一截!

耶律祁和她再次落下!

他反应极快,刚刚落下,伸手一抄抄住景横波,另一手也不知抄住了什么东西,猛地往底下一砸,轰地一声,冰晶和一股黑色的烟尘四溅,那个厚厚的“澡盆”已经被砸碎。

下一瞬他落在地上,人还没站稳,手中剑已经直射前方缓缓转身的许平然。

景横波也一抬手,一个黑乌乌的东西呼啸而起,向前横冲直撞而去,撞得一路冰晶破碎冰剑断裂,那是一个城头上用于取暖的炭炉,刚才城墙地面塌陷滚了出来,正被耶律祁拿来砸冰澡盆,现在被景横波操纵着砸冰棱和许平然。

格格嚓嚓之声不断,黑暗空间里半透阳光,半明半暗里淡红冰棱不断破碎,无数截面在淡金色阳光中闪烁七色琉璃光彩,美至绚烂。

而那头的白衣许平然,依旧冷淡而幽寂,抬了抬手。

景横波忽然又听见那种“格格嚓嚓”的声音,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又现一层淡红冰晶,正向两人身下蔓延。

而对面,许平然挥袖,面前冰壁忽竖,咔嚓一声,耶律祁的剑,和景横波的炭炉,生生被嵌在了冰壁中。

她出手丝毫不带烟火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唯因如此,更令人感觉到俯视天下的傲慢。

景横波心里清楚,眼前这位真牛逼,想必是九重天门的顶级人物,原以为自己和耶律祁联手,还有希望拦住她,此刻看来,还是小命要紧。

头顶上又是嚓嚓声响,阳光变得淡红,一层冰晶正在洞口凝结,马上洞口要被封住。

她伸手抓住耶律祁,准备带他一起瞬移,但耶律祁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手臂一抡,她被翻到了耶律祁背上。

“踩着我的背,出去!”

她一低头,骇然看见不知何时,那片淡红冰晶,已经铺满了耶律祁的膝下。

“耶律!”

“走!”

“不!”她要从他背上翻下来。

耶律祁忽然伸手,抓起一片碎冰棱,手指用力——

“别!”景横波失声喊。

对于有毒的东西,见血和不见血相差很大,此刻被寒气侵袭还是小事,一旦身上出现伤口,可能就会攻心。

“走!”

“我能带你走,不要逞能!”

“谁也不是她对手,她已经抢了皇位,就一定会拦你的军队,你若不出去尽快攻城,难道要为你千里来伐的横戟军,成千上万地死在她手中吗?”

“你和我一起出去!”

“她不会让我们走掉,只有你可以,你出去,我绊住她!否则她一旦抽身,尸体将堆积如山!”

“耶律!”

“景横波,这不是让你逃命,这是让你救命!一人之命与万人之命,孰重孰轻?”

“一样重要!”

黑暗尽头,许平然淡淡冷冷地笑着,并不阻止他们的对话,唇角甚至犹有一丝有趣笑意。

瞧,这就是人间烟火,人间情感。

满是牺牲和无奈,奉献和成全,真是令人感动,只是不知道今日感动之后,明日可能见到初升的太阳?

命怎么会没有区别?白衣和权贵,草莽和王者,站在高处和站在低处的人,他们背负的责任本就不同,轻言牺牲,如何一步步走上云霄?

她弹指,眼前冰棱碎裂成灰,神态微微厌恶。

她厌恶这样的激情和感动,她厌恶这世上所有的温暖和光明的东西,那东西会让人软弱沉溺,甘于蛰伏而不能奋起,那些温热的东西,会令心肠更软,然后就会流出更热的鲜血,自己的血。

冰冷咔嚓碎裂,往事弹指湮灭,她心中涌起冰冷杀念,也要将这一对男女,尤其这个假惺惺要牺牲的男子,湮灭。

她缓缓向前走来,所经之处,冰棱纷飞如冰花。

头顶上洞口淡红冰晶在慢慢合拢,只剩下人头大小,耶律祁已经出不去,只有景横波可以。

耶律祁猛地伸手,一指点在景横波脚底,他出手不轻,景横波“哎哟”一声,身子向上一冲。

身体应激反应,下一瞬她出现在洞口之外,城墙之上。

一上城墙,便有四面士兵狂涌而来,邹征躲在碟垛之后,大声指挥士兵务必现在擒下女王。

景横波身形连闪,自扑来的人群中穿过,一眼看见底下裴枢正在疯狂攻城,黑压压的士兵狂奔而来如潮水,她带来的俘虏的兽人和草人,正在强渡护城河,那些健壮的躯体和溜滑的鳞片,在日光下泛着血汗和油光,而缴获的那些弩车,正向城门狂射擂石。城下不断发出轰然之声,烟尘狂飙云上。

当头风声劈下,她一个仰滑,身子在冰面上滑过,猛然一个翻身,已经触及刚才那个洞,现在整个洞已经被淡红冰晶厚厚地封住,透过那透明洞盖,她看见底下冰棱再度生出,逸枝横斜,将整个洞塞得满满,已经无法再瞬闪进入。

她看见洞内两端,白衣委地的许平然,一脸冷漠杀气,向半跪于地的耶律祁,走来。

女帝本色 第九十一章 母子相对

   城墙边鏖战正烈,城头上景横波陷入重围,城楼洞内,耶律祁和许平然两相对峙。

墙壁在不断震动,以至于那些刺出的剑般的冰棱,簌簌抖动相互摩擦,不断有碎冰掉落,滴滴答答伴着许平然一路向前的脚步。

耶律祁缓缓站起身,盯着许平然的步伐,许平然却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走一边向上看。

她更惦记着第二个宫胤,事关重大,心头疑团难定,只想找到他,亲眼再验证一下。

眼前人影一闪,耶律祁已经挡在她面前。

许平然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修长幽美男子,身形神情,有种微微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说是喜欢还是憎恶,一时却因此提不起对他的杀意。

但拦阻她还是不行的。

“不要不自量力。”她转开眼,淡淡道,“我要杀你,很容易。”

耶律祁笑道:“那或许可以试试。”

许平然冷冷看着他,心中升起恶感——她讨厌看见为女子奋不顾身的男子。

堂堂男子,不能以性命江山为重,活着还有何必要?

“十招。”她漠然道,“你只能活这么久了。”

耶律祁还是在笑,“那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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