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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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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横波“哦”一声,忽然又想起当初丛林相依生存,他把甜果子让给她的事,心中似也泛上梨的甜味——这个人,从来不多说什么,但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最纯粹的。

转头看身边少年,真是脸越看越熟,但那脸上天真纯稚的表情,却又十足陌生。

“你是翡翠女王独子?”她问,“你失踪了,你娘该急坏了吧?回头我让那家伙把你送回去。你放心,那家伙虽然是个神经病,但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杀人,你顺着他点,不会有事的。”

那少年喜笑颜开,“那就多谢姐姐了!”一脸的光辉灿烂。

景横波看他那表情,心里抖了抖,忍不住嘀咕。

这孩子,到底像谁呢?

……

“哐啷。”一声,翡翠镜砸得粉碎,满地大臣呼啦一下跪倒,额头重重地撞在地面上。

女王的尖声刺得人耳朵发痛,女王脸上每颗麻子都发红颤抖,似要喷出愤怒的火焰。

“蠢货!废物!所有人都是废物!”翡翠女王站在宝座上,怒不可遏地将手边所有的东西都劈头盖脸砸下来,“那么多人,还有大军,追一个人,竟然给我追出了这个结果!你们这群猪!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臣子们脸贴着地面,不敢发声,默默承受着背上砸来的力道,准确判断着砸过来的是什么东西,毛笔……笔洗……奏章……砚台……坏了,越砸越重,说明大王真的很愤怒。

也正常,这两年大王随便什么小事都会歇斯底里发火,更不要说王子落崖这种事。飞鸽传书信息过来时,大王顿时就疯了。

胆战心惊的大臣们,正在想着今天是不是要死几个人才能平息大王的怒气的时候,就听见上头大王的咆哮,“滚!都给我滚!”

大臣们逃也似的滚了出去,殿中很快静了下来,一地狼藉,也无人敢收拾,女王将宫人们也都赶了出去,身边只留下了从小伺候着的奶娘嬷嬷。

砸累了的翡翠女王,一摊烂泥般躺在宝座上,失神地望着天顶藻井,嬷嬷在轻柔地给她按着肩膀,她一动不动。

半晌,殿上传来空洞的声音:“嬷嬷……帮我……通知他吧……”

嬷嬷的手顿时停下,每行苍老的皱纹里都写满震惊,“大王!”

她不说话,半晌,有细细的泪流下来。

“大王……”嬷嬷顿时哽咽了,“别这样……别这样……殿下只是落崖,咱们的大军去找了……也许没事呢……以前高僧不是给算过,殿下福寿双全,命中得遇贵人吗……”

“高僧还算他父母双全却不得照拂,父子缘系淡薄,还算他十一岁有生死之难,过得去一路坦途,过不去少年夭折。”女王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幽幽冷冷,“这不都中了吗?”

嬷嬷无言以对,伸袖拭泪,“苦命的殿下啊……”

“这么多年,他很想见他的父亲,”女王幽幽道,“他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他父亲,爱美食爱饮酒,小小年纪,就学着酿酒做菜。他总以为我是被他父亲抛弃的,傻傻地想着,等有一日他父亲回来了,他就用美酒好菜,帮我挽回他父亲的心,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在一起……”

“别说了……大王您……别说了……”嬷嬷握紧了她的手,“老奴去通知……去通知……”

“生这孩子的时候,没敢给他知道。”女王声音忽转凄厉,“孩子死了,他总该知道吧……冤家!”

……

景横波开始觉得,锦衣人这种生物,虽然大多时候都很讨厌,但有时候还是有贡献的。

比如这次他的贡献就是那个少年。

真看不出来这孩子小小年纪,那么熟悉各种食材,在这冬日荒林里,居然也能搞出很多吃的,各种野味不必说了,他还能找出可吃的苔藓,地皮菜,用野物熬出来的油凉拌了,撒上盐花,居然也别有风味。

在这种时候遇上这样的人,还是个孩子,景横波觉得是不是自己开始走好运了。

“你这身份,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女王培养你的?”她终于忍不住直接发问。

“我啊……”少年脸上忽转忧伤,低头半晌才道,“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喜欢美食美酒,我想我学会了,或者有一天,他会愿意回来。”

“啊。”景横波顿觉感动,一脸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你这么有心,老天一定会成全你的。”

少年仰着头,眼神亮晶晶。

女子笑容温柔慈爱,孩子笑容天真纯洁,两人诚恳相对,真真是一副很美的场景。

可惜没人捧场。

宫胤的目光,森森冷冷落在景横波那双摸来摸去的手上。

锦衣人远远抱着双臂,眯眼看着那少年料理食物的手势,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似嘲讽,又似感兴趣的淡淡笑纹。

……

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飞落在他的酒壶上。

他正待举起酒壶的手顿了顿,刚才还日日酒醉,显得永远迷茫的眼神,在看见鸽子腿上那碧绿色孔雀装饰时,忽然寒光一闪。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很惊讶,又似乎想把这鸽子立即掐死,扔出去。

不过他最终还是慢慢伸手,取下了鸽子腿上的碧环。

这个标记,很多年没看见了,以为这辈子再见不着,没想到……

碧环里的纸卷,被慢慢打开,他第一眼看见那几行细细的字时,神情因为过度震惊,显得茫然。

他难得地发了一阵愣,又低头看了一遍。

夹在腋下的酒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竟然没有去捡,霍然转身,步出屋外。

有随从跟着过来,问:“您往哪里去?”

他的身影转眼就从众人眼前消失,只匆匆抛下一句话,“急事出行!军务事可找裴少帅处理!”

马如怒龙,蹄声急响,转眼冲出,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一人忽然掠了过来,问:“怎么了?”

众人回身,就看见耶律祁。

最近耶律祁一直在女王军中,女王失踪后,他一边命玉照骑兵继续回原地驻扎,一边帮助整束女王大军回玳瑁,他也安排了所有属下在外寻找,只是至今都没有消息。

在沉铁,出动所有人依旧找不到女王后,所有人只得先回玳瑁,因为玳瑁那边战事也还没解决,十五帮都蠢蠢欲动,英白当机立断,下令回援,并封锁女王失踪消息。

铁星泽自然要留在沉铁继位,紫蕊和他告别时,很有一份依依惜别。

耶律祁回玳瑁后,便在女王庄园里等候,此刻听见声音,匆匆赶来询问。

众人也摸不着头脑,都道:“大统领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招呼不打一个忽然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

有人道:“莫不是和女王有关?”

有人反驳:“不会,如果和女王有关,大统领定会通报大家。”

耶律祁目光落在一边的鸽子身上,隐约发现地上一点绿渣,他将绿渣用手指抹起,认出这是翡翠,而且是极品翡翠。

在一只鸽子的传信环上用的翡翠,都是极品翡翠,传信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明明这事,看起来和景横波没有任何关系,耶律祁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者说是直觉。

他觉得既然四面都找不到景横波,那就不妨走远点,既然走远没个既定目标,那就不妨就眼前这个最疑惑的事,查一查。

他相信,世事于冥冥中的出现,自有意义。

身后有人在问,“你在干嘛?”

是耶律询如的声音。

耶律祁转身,对面,耶律询如精神奕奕地站着,明明看不见,眼光却很精准地落在他手上。

耶律祁将自己想去翡翠部瞧一瞧的想法和耶律询如说了,耶律询如也赞同他的看法,既然四处都寻不得,就选择目前冒出来的最可疑的事来查。

“我和你一起去。”她一锤定音。又道:“把老不死也扯去。”

紫微上人已经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报信说,要他去救询如“母子”,老不死跳脚大骂说哪来的“子”?人家连母猪都没睡过!当即要跑,这天下也没人能拦住他,报信的人眼睁睁看他跑了,心想没戏了,正打算回去给耶律询如报信,让她也别躺地下等着了,起来算了。结果回去一看,紫微上人就在阵中呢,一边说让白蒲刺死那麻烦女人算了,一边把白蒲赶走,拖出耶律询如。

据说当时两人还有一段天雷滚滚的对话。

“我救了你,麻烦你以后再不要说有我儿子了!”

“那女儿?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女儿。”

“女儿也不行!”

“行,都依你,你说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对我说什么时候……扯淡!我和你什么时候要过!”

“七峰山雪谷雪屋之内……唉说了你也不会承认。那算了吧。”

“真的?”

“真的。”

“嗯嗯嗯好的,好询如,不要闹,乖乖做个听话姑娘,上人我会像对徒弟那样对你好的。”

“你对徒弟好吗?这话千万别说,我怕七杀和景横波会联合毒死你。不过如果我不说这话了,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你要什么?”

“我也没什么要求……唉,我想想前阵子对你的纠缠,也觉得不大好,我一个快死之人了,何必强求呢。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要求……在我死之前,你得陪着我,我说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那你不能强迫我。不能让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你的武功,天下谁能强迫你?哎这么说,我忽然觉得你对我还是情根深种啊,一根手指都能杀了我,却一直被我追得狼奔豕突,这明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深情,要么我们成亲吧?”

“不要!”

“那就答应我了?”

“……行。老夫可以明天就害死你呵呵呵……”

“请便。哦对了。我答应你不说了,不过我想写下来。我觉得一个人活长或者短不重要,关键得有东西留下来。我想写一本书,记载你我感天动地的爱情,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红尘紫微》,怎么样?”

“……耶律询如祝你下辈子投胎做男人没后门!”

……

耶律祁看着不远处,一脸不情不愿飘过来的紫微上人,淡淡一笑。

“姐,你其实根本不想绑住他,何必这样?”

他知道已经有人非议耶律询如,说她离经叛道,淫贱无行,黄花闺女,公然追逐一个老头子。

毕竟耶律询如的思想和行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确实太过超脱大胆,就连景横波,有时都怀疑她是不是个穿越人。

耶律祁并不在乎紫微上人怎么想,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姐姐,对于他们姐弟来说,生存就是最大命题,除此之外无大事。但他不希望紫微上人听见这些,对姐姐造成伤害。

耶律询如眯着眼睛,迎着阳光,笑了。

“听见了闲话是吧?”她鼻子一哼,“一群大俗人。”

他笑笑,就知道姐姐不会在乎。

“我活得长短都不知道,何必绑住谁?”耶律询如操起袖子,“望”着天空,“我只是想给他解绑而已。”

耶律祁挑起眉。

“他的心被绑住了。一首狐狸歌,绑住了他一生。一日唱着这首歌,他一日不得解脱。”耶律询如淡淡道,“不过,你没发现,他最近已经不怎么唱这歌了吗?”

耶律祁点头,现在紫微上人哪有心思唱歌,整天烦耶律询如都烦不过来了。

“我要搅得他没空想那见鬼的狐狸歌,我要抹去他心底对于旧事的一遍遍强迫记忆,我要让这忘记成为习惯。习惯记起,就会有习惯记不起。当有一日我不在,他也不再记得,那时我就成功了。”

她轻描淡写挥挥手,“谁要他爱?谁要他娶?谁要他在乎?我只是送他一件礼物而已,那件礼物,叫,真正的自由。”

她转身,满不在乎地走了。

耶律祁慢慢地笑了笑。

满口说着不需要爱的姐姐啊,你给出的,才是一个人一生能给的,最深沉的爱。

忘却生死、抛却名誉,献上最重所有。

他伸手入怀,触及怀中锦囊,那是耶律询如从宫胤身上搜来的东西,看见那东西的一霎,他心中一阵钝钝的痛。

那是一张“画”。

巴掌大,他认得是景横波才能“画”出的那种奇特的画。极其逼真清晰的画。

但这张“画”并不是很清晰,背景光线朦胧,黑暗中隐约有闪着微光的白。画上有一对人。

景横波和宫胤。

两人似乎躺在床上,姿态极其亲昵,宫胤长发和领口都散开着,露一截锁骨和脖颈,景横波则是个侧脸,发髻微斜,脸色晕红,正凑向宫胤……亲吻他。

画虽略模糊,但两人眼神、姿态、眉梢眼角的风情……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夫妻般的行为。

他当时看见,心底便是一抽,知道景横波对宫胤情根深种,但也没想到,两人关系竟然早已那般亲密。

景横波那些奇怪的东西,都丢在了帝歌,那说明,这是两人在帝歌的时候就有的画。

是何时春风暗送,而我还在冬湖之岸。

有时他会想,如果当初不抽身而去,筹备对宫胤的暗杀,而是自己一路护送景横波回帝歌,那么这张画里被吻的那一个,是不是就会是自己?

景横波那时初来大荒,人生地不熟,内心一定凄惶,那时候熟悉的第一个人,遇见的任何温暖和关切,都有可能被她反馈为爱意。她连一个一开始对她冷冰冰态度恶劣的宫胤都能爱上,凭什么不会爱上他?

这么想,心底便如被万蚁咬啮,绵绵不绝的痛。那种无奈悔意,比仇恨失望更磨人。

最令人痛心的不是完全没有得到,而是你也许曾有机会得到,却因为自己放手而失去。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那看一次无奈一次的“画”放回了锦囊,锦囊底部还有些硬硬的东西,他知道是一双小鞋子。

非常小的鞋子,没指头大,质地奇特,似玉非玉,玫红色很妖艳,像是景横波穿过的那种高跟鞋的微缩版。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鞋子谁能穿得上,但可以确定这东西一定是景横波的。

小鞋子硬硬的,硌着他的胸口。他按了按。

耶律询如已经走开,忽然又走了回来,拉开他衣裳,一把抽出了这个锦囊,塞进自己袖子中。

“后悔将这东西交给你了,每次你碰着这个就唉声叹气的。”她能敏锐地感觉到弟弟的心情,干脆将这刺激人的玩意拿走。

“回头这个要是景横波看见,该怎么想呢……”她将锦囊绕在手指上,笑吟吟地走了。

在翡翠部边界的某个峡谷里,景横波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哎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景横波骂一声,看看天色,天已经黑了,那少年又出去打猎了,宫胤指点了他一种轻功步法,锦衣人顿时不乐意了,也教了那孩子一手剑术,说要让他瞧瞧什么才是真正实用的功夫。景横波羡慕妒忌恨地看着,心想这孩子真是好运啊,两大高手的指点!

不过她也挺高兴的,这孩子武功基础不错,人又毫无贵族子弟坏习气,勤劳乖巧,吃了这么大苦头,也该占点便宜了。

当然这是她的看法,那两只可不这么认为,教那孩子武功,纯粹是想把童工的劳动能力发挥到最大而已。

有人采办年货,宫胤却还是不在,景横波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她这个棚子,嵌在一个小小山凹里,三面是石,迎面一片用树皮什么的遮了,分外避风暖和。身下垫了软软的草,盖着厚厚的兽皮,手边有野鸡肉串,兔肉串,鹿肉串獐子肉串……伤员的待遇相当不错。

睡了一觉醒来,感觉到已经夜深,对面锦衣人的棚子黑漆漆的,那少年裹着兽皮睡在棚子边,宫胤还是不在。

景横波尿急,出来嘘嘘,夜里山林寂静无声,一点动静都似乎很响亮,她生怕自己嘘嘘声给人听见,特意走远了点,走到一处山石后蹲下。

为了控制声音,她解决得很慢,也因此就在那东张西望,看见远处山崖上似有火光移动,连成一串,她知道这是有人下谷来了,应该是追锦衣人的那批人,她才不管。

目光收回,在近处扫射,忽然一凝。

对面,一株枝叶稀疏的树后,有个影子!

她惊得浑身汗毛一炸,连撒尿的事儿都忘记,直勾勾瞪着那边。

那影子黑乌乌一大团,看不出身体脑袋,似乎有手臂,但也只看到一边,手臂重复着一个机械的动作,向斜上方拉扯,再落下,再拉扯,再落下……有时候停一停,凑到嘴边,似乎咬了咬……

这什么造型?

女帝本色 第十三章 一起睡?马上来。


景横波丰富的联想能力,顿时勾连了很多吃人鬼怪诡事奇谈午夜凶铃杀人狂魔……

风从屁股后嗖嗖吹过来,连尿都快冻住了,她却没感觉,蹲在那研究那动作到底是干嘛来的。

那一团黑影却忽然停了。

她更紧张,更加尿不出来了。

那黑影等了一会。

她也等了一会。

黑暗中风穿山林瑟瑟响,所有的声音都是惊悚悬疑恐怖片的伴奏。

在景横波终于忍不住,决定亲自去瞧瞧,并且已经忘记了自己裤子还没拉上,直接就准备站起身来的前一刻,那团黑影终于出声了。

他说:“裤子。”

声音一出,景横波差点一个踉跄栽到石头上。

下一瞬她赶紧蹲下,抓紧了裤子,一边手指僵麻地系裤带,一边大骂:“宫胤你半夜三更不睡搞什么鬼?吓死我了!”

黑影慢慢起身,此时景横波才发现,他一直是盘坐在树后,手中一大团东西,那东西遮住了他的身体,而他的脑袋被遮在树后,以至于看起来没有四肢一大团。

她想看清那一大团是什么,宫胤手一扬,那东西就飞上了树梢,混在一大蓬树叶中,看不见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话,顿时大怒:“你偷窥我上厕所!流氓!”

“我坐在这里好好的,忽然一个人跑到我身后,就开始解手。我想等她解手完好起身,结果她如长河之水滔滔不绝……”

景横波恼羞成怒地扑过去,双手去抓他的嘴,“那就让你闻闻滔滔不绝之后还没洗手的手!”

手被他抓住,拖着往棚屋去,她被捺在床上,他又转身出去了。片刻后从锦衣人的棚子里,哐当砸出来一样东西,过了一会儿,宫胤进来了,手中居然有个缺了口的木盆。

看那经过打磨的盆,景横波就知道是锦衣人的东西,这个讲究的变态,一个下午就做了很多器具,什么都会做,做什么都漂亮,一个盆都圆得可以进教科书。

不用问,宫胤又使坏,从万能大变态那里拿现成。

“天冷,你有伤,别出去了,就在这里。”他言简意赅地将盆往板床底下一放。

景横波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想笑,笑了一下心底又有些微微酸楚——他其实一直都是这么细致耐心的人,细致到近乎婆婆妈妈,但这婆婆妈妈也从来只给她一人,这感觉暌违已久,每次她都很没出息地被感动。

她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这是变态的什么盆?”

“洗脸盆。”他答。

景横波顿觉无比畅快。笑眯眯拍拍床边,“不早了,一起睡。”

等着看他脸红的,结果他顿都不打,道:“马上来。你先睡,焐热了等我。”

景横波“呃”地一声,瞪眼看他出去了,像是个准备洗澡的丈夫,而她是那个负责焐热被窝的老婆。

她发现大神越来越调戏不得了。

过了一会宫胤进来,一掀帘景横波就感觉到一点热气,眼看他真的直接上床,不由“啊啊”叫道:“干嘛干嘛?”

“你要我睡地上吗?”他道,“两个人都倒了,谁来照顾谁?”

景横波想起他其实也是刚从数天昏迷中醒来,真气还没完全恢复,顿时老老实实掀开兽皮。

宫胤一瞄,那里本就空了半个位置。

呵呵,口是心非的女人。

景横波则在怨念,当初那个动不动推她八丈远的高冷帝呢?

哎,当男人开始狡猾会揩油的时候,她却怀念当初的青涩清冷各种推拒。

有病!

骂了自己一句,她赌气翻身睡了,将兽皮全部裹在自己身上,屁股对着她。

宫胤不过淡淡一笑,在她身侧躺下,要睡她身侧当然不是要揩油,也不是因为自己真气还没恢复,是想看看她的真气状态如何。

他躺下了,和她还隔着半尺距离,黑暗里身侧女体起伏玲珑,如一座最美的山峦。

她真是不知道,她侧身时最美,因为世上再无任何妙笔,可以描绘那般的精美曲线。

他忍不住悄悄翻个身,忽见她兽皮没裹好,腰部露出一截,这样容易受凉,便伸手去给她拉兽皮。

手刚伸出来,她便唰一下翻身,将他的手压在背部,得意笑道:“就知道你骨子里是个色狼……”

话音未落,床板“嘎吱”一声。

宫胤反应极快,兜手将她一抄,一个翻滚滚下地,随即咔一声大响,床板从中缝开始,向内一收,重重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宫胤反应快,现在两人就给拍在床板中间,做了肉馅。

景横波在宫胤怀抱中就开始大骂:“神经病你个杀千刀的……”

不用问,一定是锦衣人猜到宫胤会抢东西,干脆在床板上设了机关,一个人睡没关系,两个人睡,再过了中缝界,就会引发机会,床板一合把两人包个馅。

景横波觉得和锦衣人这种人活在一个世界上,真累。

她万分同情他的女朋友和未来老婆。

锦衣人的笑声遥遥传来,“我这不是给你俩制造亲密机会么?怎么不谢我还骂我?”

“姐以后一定会给你和你姘头,制造一万次这种机会!”景横波在宫胤怀中丝毫不让地回嘴。

宫胤才不和人吵架,吵架是女人的事,他注意力在那床板上,在计算了机关的力度,速度,和关合效果后,不禁暗暗可惜。

锦衣人没说错,这机关合起床板力道并不大,根本不足以造成伤害。

其实,就这么合一合,似乎也并不坏……

景横波当然不知道这时候他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个,掐了掐他道:“这回怎么睡?”

宫胤不过手一摸,不知哪里咔的一声,便道:“好了。”

这回安安稳稳睡了,景横波劳累已久,这几天来第一次安心睡觉,沉浸在他淡淡气息中,只觉得分外安心,一开始还故作姿势背对着他,睡着睡着就凑了过去,最后如八爪鱼一般将人熊抱着,睡到半夜忽然松手,伸手在旁边摸索,摸了半天没摸到,啪一声手打在墙上,竟然也不醒,过了一会儿手又伸出去,这回是拉扯东西的动作,呼啦一下把宫胤身上的兽皮给卷了过来,往自己身后一盖。

做了这么多小动作,难为她竟然一直没醒。

宫胤睁开眼,看她梦乡中依旧琐琐碎碎地在忙,她在重复之前几天伺候他时的习惯动作,一边睡一边找盆给他敷冰水,一边睡一边拖过被子给他盖好。

他眼底泛起淡淡疼惜,温柔似这夜月色,伸手将她揽过,固定在怀里。她再也挣动不了,也就乖乖睡了。

宫胤等她确实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又回到了先前那树下的位置。

锦衣人从棚子里向外瞧着,他好像从来都不需要睡觉,看见宫胤的身影淡淡滑过夜色,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裹着兽皮的少年掀开一只眼皮,瞅了瞅,眼皮底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

一骑在风中疾驰,一路散开淡淡的酒香。

翡翠部首府玉城在望。

城门前守卫见一骑疾驰而来,上前要拦,那人提缰控马,轻轻巧巧便滑过了人墙,在对方呵斥横枪之前,抛下了一块玉牌。

白翡和黄翡,巧妙地琢了一个“英”字。

守城士兵掂掂玉牌,惊道:“英家!”连忙收枪后退,看那一骑滚滚而去,心想英家这是哪位公子出城打猎?往日那浩浩荡荡随从呢?

那一骑直奔王宫,在王宫前驻马,骑士正想着要如何通报,忽觉那宫门缓缓打开,宫门前后道路笔直延伸,一个人影都没有。

骑士怔了怔,一瞬间眼神变幻,终究策马向前,宫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轰然一声。

然后一条影子就闪了出来。

以一种怒龙狂风般的气势,扑过来。

那一霎,骑士似乎想让开,又似乎想动手,但最终没有动,只是身形有些僵硬。

“砰。”一声,砸上胸膛的不是软玉温香的躯体,而是一双恶狠狠的粉拳。

嚎啕声几乎立刻就要炸破他的耳膜。

“英白!你总算肯回来!你终于肯回来!”那双拳头泼风暴雨般砸在英白胸膛上,力度绝不温柔,“你这绝情绝性的臭男人!儿子死了你才肯回来!”

听见最后一句,英白的手才终于挥了出去。砰一声女子被送到他马下,他微微俯身,看着她泪眼朦胧哭花了妆的眼睛。

“我哪来的儿子?”

一字字问得森然。

翡翠女王脸上掠过一抹心虚的表情,随即被泼辣凶狠所取代,“本王和你生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无情无义!”女王指着他鼻子,“因为你始乱终弃!”

英白闭了闭眼睛。

被喝退到一边,远远瞧着这边动静的御林军,心惊胆战地瞧着,生怕女王被这个翡翠部走出的,传说中翡翠部最强大优秀的男人给一个不高兴杀了。

今儿女王面见英白的方案,经过了她和身边亲信的重重商讨。有说要凄切温婉,以情动人,女子的弱势,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有说要冷静理智,慎重摊牌,女子的优秀,同样能令男子心折。但最终,女王选择做她自己。

做十六岁时的自己。

做十六岁时,一心仰慕英白,却因为脾气暴躁,爱人不得法而不被英白所喜的自己。

这么多年了,因为那些纠葛,他一怒远走,再也没有回来过。玉白金枢名震大荒,他的风流好酒之名更是传遍天下,她一年年地听着他的传说,一开始怨恨,后来思念,再后来淡定,再再后来就好像看着别人的故事,前生的故事,他在前生里金戈铁马胭脂青楼,她在今世里孤儿寡母一世相守,那些当初的执念,无解的哀愁,被时光慢慢淘洗,一切似乎变得不再那么不可忍受。

也就打算这么过了,多年之后她已经懂得,爱一个人的最大给与,是给他自由。

只是午夜梦回,想起那些旧事,依旧会委屈到哽咽,心结难解,她咬牙咽下。

直到儿子出事,多年筑就的坚固心防轰然崩塌,她忽然开始恨他。

凭什么解脱他?凭什么她在这痛苦得要死,他在那逍遥得毫无负担?

做回自己,将压抑了多年的愤怒释放,她觉得,痛快!

英白凝视着她,一别多年,她好像变丑了,脸上斑点很多,她居然也不用粉遮着,他可记得以前她脸上多一点斑痕都得用半斤粉。

对她的控诉,他不过笑笑。

根本没情,何来无情无义。

始乱终弃,乱的又不是他。

“你说清楚,”他道,“儿子虽然我很想有,但忽然蹦出来的还是算了。”

“英白!”女王忽然又扑过去,“十二年前的除夕,你忘了吗!”

英白震了震。

一霎间眼前光影缭乱,是辉煌宫殿,是红巾翠袖,是丝竹悠扬,是礼乐典雅,是烟花漫天,是水榭深帐……

往事流水刹那过。

随即他便有些沧桑地笑了。

那么多年花丛过不沾身,难道偏偏就那一次错误,便留下果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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