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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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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们自然是得了她的嘱咐,远远避开的,等赶过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众人都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道自己设的局,也会把自己整这么狼狈?
天弃一直转头对山谷那边张望,众人纷纷询问,景横波垂下眼,只觉得心中无比沮丧。
她知道自己不必去找,他既然挣出,就不会再给她机会找到自己。
有过这一次,以后再想他上当露面,几乎毫无可能。
除非生死之境……
她吸一口气,伸出手,五指指皮被冰雪冻掉,血迹殷殷。
十指连心,痛得钻心。
痛得钻心。
……
此痛,钻心。
他按住心口,砰一声跪倒在地。身边草丛立即刷拉拉结出一层冰,凝固了洁白的叶尖。
身后,他所带来的一大片冰雪,如飞毯般逼近,再无声无息没入他体内,内力强迫回流,自然要反噬在自己身上,他身子微微一倾,一口紫血喷在冰面。色泽鲜明,美到肃杀。
他轻轻喘息,心口犹自尖锐地痛,那是一处不能碰触的区域,以前倒还无妨,近期在逐渐前移,渐渐到了体外碰触也会引发剧痛的地步。景横波明明是轻轻一戳,却就那么巧地,碰到了关键位置,那一霎穿心之痛,他以为自己会在她面前死去。
那一刻他很恐惧。
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如果自己这样死在她面前,如果自己是因她而死,她后半辈子是否会沉浸在无限内疚里,是否还能幸福生活?
他知道以她的善良,哪怕恨着他,也绝不能接受他这样因她的失误而死去,那他所做的,所努力的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他要她在他所不能及的天地,自由而强大存在,身周永久光明,再无阴影笼罩。
他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她的阴影?
心间剧痛的那一霎,心中一片冰冷。
其实景横波锁住他并扑过来的时候,他心中也闪过一个念头。
就这样吧,不必再瞒再骗再躲了,是非恩怨,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清楚明白吧。
八方来敌,四面楚歌,虽然还没完全做好准备,但是既然来了,就面对吧。
这么久的追逐和保护,是赎罪,是歉疚,也是放不下。他想早日看见她的成长,确定自己能放手多少。
至于他自己,是否被原谅,还真不那么重要。
而当般若雪无法控制,冰雪蔓延,险些连她都伤害的时候,他一霎前的冲动,忽然就打消了。
不,不能。
他并非不能和她并肩作战,但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明处和暗处的敌人。
他们真正敌不过的,只有时间。
那一根要命的针,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破体而出。
到那时,要她如何承受?
不原谅更好。
恨他更好。
身周有脚步声,护卫默默地围拢来,并不敢靠近,因为此刻的他真气外放,很容易伤人。
“主上。”护卫轻声道,“亢龙军似有异动。”
他目光一闪,抬起头来。
来了吗?
这些消息并不能让他愤怒,只能感觉到时日紧迫,暗处的敌人一拨又一拨,哪些该直接处理,哪些先搁置一边,哪些需要暂时隐瞒,哪些可以给她练手,都得分析分明,各自处理。
他面前亦有珍珑棋局一盘,每处落子,精心设计。
他微微沉默,似在思量。
今天的突发状态,很是危险,不能出现第二次。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将危机稍稍推后,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永生的衰弱。
但话说回来了,命都未必能长久,还怕什么永生衰弱?
无论如何,不能此事重演,再伤她一次。
他坐定,合上双目,脸色渐渐一片霜雪之色,冰晶般透明。
一缕般若雪真气,直上心间,慢慢将那根针周围的血管凝结。
冻住那根要命的针,可避免短期内它的再度移动。
当然,这样的要害,以一缕寒冰真气长久冻住重要血脉,付出的代价,就是心脏的健康。
护卫们眼底隐隐忧色。
而他岿然端坐,身周隐约白色雾气,如长久巍巍于大地上的,皑皑雪山。
……
孟破天觉得,小屋里的日子,真真可算是地狱。
床上的人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之前也不知道是药用的不好,还是疏于照顾,他很多伤口都已经化脓,包扎的布条一打开,那满身腐肉的臭味,几乎能把她熏晕过去。
而打开布带后那伤口,更是触目惊心,黑的黄的红的绿的,难以想象的颜色在那些绽开的红色洞里涌出,气味可怕,视觉更可怕,有那么一瞬间,她这样大的胆子,都想扔下布巾,尖叫逃跑。
然而她死死咬住了唇,跪在床边,用温水给他一道道清洗伤口,盆里的水的颜色很快同样恶心,布巾一条条地换,温水一盆盆地换,清洗完全部伤口,用了十八盆水,她浑身也湿漉漉的,连头发都粘在额上,似被一盆水从头浇过。
之后再上药……包扎……洗伤口的时候,注意力全在那些血肉上,她还不觉得,此刻洗干净了,她才惊觉面对的是年轻男性一丝不挂的躯体,这让她又想扔下布巾逃脱,然而她最终还是咬牙站住,一个洞一个洞的塞药,伤口很多贯通伤,她得抱住那身体翻来翻去,血脓沾了一身,那躯体软绵绵如一堆死肉,丝毫使不上力,她不得不抛下少女的矜持和羞涩,拉开他的身体,抬起他的大腿,抱着他轻轻翻转,少女光滑的脸颊,贴在那几近丧失生命力的腐烂身体上……
太疲累太紧张,她没有注意到,窗外悄悄站下的人影。
锦衣人似笑非笑,裴枢眼神晦暗如夜。
当日救孟破天,是他身为男子的责任感驱使,他没有想过要回报,也没有想过和感情有关的事,他遇见过那么多女人,也因此明白,自己现在喜欢的,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然而此刻,那臭气熏天,寻常人一进去就要吐出来的小屋里,那少女默默所做的一切,让他如铁石坚刚的心,都隐隐震动。
是什么让她这样坚持,这样勇敢?
……
夜色渐渐深了,疲惫欲死的孟破天,拒绝了锦衣人护卫安排的睡觉地方,只要求了一条长凳,睡在床上人的身边。她累得沾凳子就睡着了,但一翻身就掉下凳子醒来,一醒,她就立即扑过去看看那人伤情,查他的体温和脉搏,拭去他身上冷汗。轻轻帮他翻身,以免背后伤口压迫化脓。大半夜的又换了一次药,厨房里整夜开火烧着热水,满地里扔下的带血布条,黎明前天最黑的时候,她刚刚擦完那人额头,头一顿就睡着了,脸靠着那狰狞的脸,屁股滑稽地远远拖在板凳上。
窗外,一直站着裴枢,乌黑的眸子如夜色,闪着明灭的星光。
……
这样的日子近乎煎熬,才第一天,孟破天的脸就瘦下了一圈,整个下巴都尖了,眼神幽幽的,也像个鬼。锦衣人倒不虐待她,好吃好喝都给她一份,可是那潮湿难闻的小屋里,面对那样的伤口和脓臭,谁吃得下?孟破天不过随便喝些水,精神倒是十足的,可是那精神看起来又有点不大正常,目光灼灼,两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谁都看得出来,这姑娘是把巨大的压力都担了过去,可要是不成功,她就会像绷紧的弦一样断了。
裴枢已经无数次和锦衣人抗议,要么停止骗人,要么放他出去,锦衣人置若罔闻,也根本不靠近他,倒霉的护卫便成了火气很大的裴枢的发泄玩具,最倒霉的是拉丁文,他在一次给裴枢送饭时,被他勒住了脖子,险些直接给勒死。
这日子到了第三天晚上,除了锦衣人乐在其中外,所有人都觉得受不了了。
然后那间小屋里的灯,忽然灭了。
片刻后,屏住呼吸的所有人,听见了孟破天的哭声。
那个人,那个她辛辛苦苦伺候三天,一心想要保住他性命的人,终究还是死了。
孟破天抱着那扭曲可怕的尸首,压抑三天的泪水终于落下,她哭,哭的是苦心白费,哭的是生命无常,哭的是以为遇见希望结果最后还是绝望,哭的是十七年首次少女心思如春水,到今日付诸东流……
她哭得撕心裂肺,夜鸟惊飞,院子里护卫默默听着,那些见惯生死,自诩也算铁石心肠的护卫们,默默排队走到了锦衣人的屋子里。
锦衣人一看见他们那架势便道:“滚出去。”
他可以自己心软,却不喜欢侍卫们心软,属下心太软,敌人就有空子可钻。
护卫们默默退了出去,中文临走的时候却道:“主子,你一定也不愿意文姑娘这么哭。”
锦衣人手一顿,片刻,叹息一声,忧伤且寂寞地道:“我明明是为她好,在帮她,为什么所有人还是看我是个恶人呢……”
所有人撇撇嘴——有你这么帮的么?你帮人哪次人家不是生不如死?难怪文姑娘给你的生日蛋糕上都写:“死有余辜,恶贯满盈”。
锦衣人怔了半晌,叹口气,按动了一个按钮。
一道旋风从他身边卷了过去,差点把他从榻上带下来。
小屋里,孟破天已经不哭了。
痛痛快快发泄完,下面清清爽爽上路,不要等到人家来催,太不好看。
她拔刀,雪亮的刀背映出少女的脸,三日已憔悴,眼眸深幽无光。
这人世间最美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就在那日的棺材里,轮盘上。
她觉得此生无憾,她遇见过最明烈的少年,和他吵过,闹过,亲密接触过,在生死顷刻间,被他拿命换命过。
哪怕她明知他给的不是爱,但那依旧是美的。
刀举起,映出自己的眉眼,还有一双……乌黑的眸瞳。
裴枢的眸瞳!
刀呛啷一声跌落地下。
门砰一声被撞开,他从外头踢进来,她从里头踹出去,门板粉碎,两条腿撞在一起,裴枢眉头一扬,孟破天“哎哟”一声,含着泪笑了,含着泪,扑入他怀中。
裴枢又想把她向外推,孟破天一脚踩在他靴子上。
“我就知道你没死!可你怎么忍心装死!”
裴枢手臂有些僵硬。怀里的少女身躯微微颤动,她在哭,嘴里却在恶狠狠地骂,这感觉让他有些恍惚,想着景横波遇上这场景是不是也会这样?
“孟破天,我要告诉你,”他轻轻推着她的肩,推不动,干脆在她耳边道,“我喜欢的,是景横波。”
怀中的身躯一僵,哭泣停止,片刻后孟破天直起身子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她清晰地道。
裴枢偏头看看她抱住自己的手臂。
孟破天松开了他。
裴枢刚要松口气,孟破天忽然踮起脚,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
裴枢的俊脸顿时扯扁了……
还没来得及甩开或者咆哮,他迎上了她的眼睛。
因为瘦显得更大,此刻光芒闪耀,竟似逼人,他没想到她似乎毫不受挫折,一时怔住,忘记动作。
她踮着脚昂着头,捏着他下巴,迫使他正视她,一字字道:“我也要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裴枢。”
……
女帝本色 第八十七章 人间有情最美
女王属下们最近都觉得,女王自从仙桥谷回来之后,很有些失魂落魄。
她经常在议事的时候走神,回答问题驴头不对马嘴,比如现在英白问她,三县以往的很多治理条例显得过乱,是否应该让幕僚们重拟,女王发了半天呆,痴痴地道:“乱,确实乱,他把我脑子搅成浆糊他有什么好处?”
有一天下了雪,老夫子们正在咏雪,她忽然变了脸,道:“我最讨厌冰雪!”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这算怎么回事,她在仙桥谷受什么打击了?
因为女王常半疯癫状,所以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护卫们也就不来打扰她,比如今天有个风尘仆仆的访客,在庄园外要求见女王,被护卫们客气且坚决地拦驾了。
“陛下事务繁忙,不见外客。”护卫们虚虚拦住门口的黄衣男子。
“在下只是路过,其实无暇过多打扰陛下。”男子俊朗温和,语气虽微微焦灼,却仍不失教养,“实在是有要事,要告知陛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护卫忽然殷勤地打招呼,“紫蕊女官,出来给女王采买吗?”
夏紫蕊站定,含笑点头,目光飘过来,忽然一定,不可置信地问:“铁世子?”
铁星泽对她微笑颔首,苦笑道:“可有人认识我了。”
紫蕊有点忘形地上前两步,醒觉身份,脸上一红,急忙站定,问:“怎么,不给你进去?”看护卫的神色,已经有点不好看。
“没有。”铁星泽却最是宽容好性子,笑道,“护卫小哥多问我几个问题,也是尽忠职守。”
紫蕊看看铁星泽难掩的焦急之色,也没多问,便将他带进去了。
留下护卫好大没趣,却又生气不起来,摇头笑道:“难得看见夏女官脸红呢。”
“你说这个铁世子和她什么关系?”
“少在那乱猜,不过这位铁世子性子倒着实宽容温和,和夏女官很配啊。”
“那是。”
……
铁星泽和夏紫蕊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很沉默,因为这沉默,便显出几分不自在来。
两人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然还是夏紫蕊先开口,声音很低:“世子最近可好?怎么会忽然到玳瑁来?”
“家父薨逝,我获准回国奔丧,经过玳瑁时,发现了一点问题,干脆绕点路过来通知女王,也好探望旧友。”铁星泽温和地解释。
他说“旧友”时,望着紫蕊,眼神温柔又闪亮,如星光璀璨。
紫蕊给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不禁又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道:“请节哀。”
“谢姑娘关心。”铁星泽颔首,又看她一眼。
夏紫蕊想对他从容地笑笑,和对其他人一样,可不知是久别重逢生出了陌生感,还是他的笑容太醉人,她无法控制心头的微跳,只得微微偏转了脸。
路上经过的人,都诧异地看她一眼,觉得平日里雍容端庄的夏女官,今儿看起来有点不大一样。
到正堂的路平日里觉得很长,今日却似乎有点短,夏紫蕊看着前方铁星泽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在家乡的未婚妻,听说他一旦回国,就要成亲的……
她有点心乱,停住了脚步,铁星泽诧异地回头看她,很君子地停在一边等她。
“女王就在正堂……你自己进去吧,”她轻声道,“她看见你一定很欢喜……”
他对她笑笑,点头转身,她惘然若失。
他却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她,柔声道:“我这次回国,可能会遇上些困难。所以也想向女王讨个主意……”他一笑道,“比如如何保命,以及如何尽量不影响他人的……解除婚约。”
夏紫蕊霍然抬头,但头抬到一半便知不妥,赶紧又唰地低下去。
他却是个体贴的,就当没看见,从容地道:“女王聪慧,紫蕊姑娘心思细腻,都应该有好计教我,还请姑娘不要介意,帮帮星泽。”
说完他一本正经一揖。
夏紫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男子水晶剔透心肝,照出她一棵心内桃花,她又有得遇知己的欢喜,又有心事被看穿的羞涩,还有对自己忽然情动的诧异,一时脸颊滚烫,呐呐不成言,等到她从一团乱麻般的思绪中抽身,抬起头来,他却已经衣袂飘飘走远了。
她立在道边,遥望着他的背影,冬日一地霜雪,心却像开出了漫山的花。
……
景横波见到铁星泽的时候,十分欢喜。当日两人在帝歌城门之前,未及告别便分隔城里城外,事后她各种忙碌,也很少想起他,或者说不愿意想起——想到铁星泽,便会想起那日静庭红枫三人共酒,真心话大冒险和桥头落水。那一日的枫叶如火,那一次的湖水彻骨,那些记忆太深刻太鲜明太多牵扯,总会激得她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便要避开。
然而故友相见,终究是关心的,不过她对他的回话反应截然不同。
“回国奔丧?”她皱起眉,“你父王没啥征兆就去世了?那你兄弟们岂不是要抢王位抢疯了?他们能给你活着进入沉铁部吗?”
“陛下历练久了,越发敏锐。”铁星泽温和地笑道,“多谢陛下关心。不过想来无妨,终究是亲兄弟。”
景横波鼻子里哼一声,以示对“亲兄弟”三字的不屑。
夫妻父子都使恶毒手段呢,比如明晏安那一家,兄弟算个毛。
“我来只是想告诉陛下,”铁星泽道,“我觉得我好像在玳瑁部看见了亢龙军。”
景横波目光一闪,有点不敢相信——亢龙军全军在黄金部打仗,擅离战场那是死罪,怎么可能在玳瑁出现?
然而铁星泽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温和的目光,和冲淡却诚挚的语气,能让所有人觉得,他的每句话,都有分量。
景横波下意识便要召集幕僚,好好讨论这件事,成孤漠视她为大仇,他的亢龙军出现在玳瑁,哪怕只是一个人,都不是好兆头,必须慎重对待。
然而她举起的手,在半空忽然停住,迎着铁星泽疑惑的目光,她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道:“也许是你看错了?”
“我在帝歌呆了那么多年,不需要标记,也认得亢龙军。”铁星泽语气肯定。
“出现的人多不多?”
“那倒不多,是一个运粮队伍,十来人,而且完全是普通装扮,如果不是我熟悉亢龙军,还真看不出来。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可疑。亢龙军怎么会出现在玳瑁?还打扮成普通人运粮?明显有阴谋。”
“我听说亢龙军在打黄金部,战事胶着,军粮短缺。”景横波笑道,“保不准成孤漠急了,偷偷派人抢粮,这种事他干得出来。”
“那也不能抢到玳瑁来……”铁星泽有些发急,却被景横波一口截住,“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了吧?瞧你这一身的灰,赶紧先去歇歇,让紫蕊给你做几道好菜。回头咱们再商量。”说着不由分说,便推着铁星泽出去,铁星泽给她一路推着,哭笑不得地道:“哎哎,陛下,您不能……不能……”想要赖着不走,又觉得不妥,犹豫间,早已给景横波格格笑着,一把搡在门外,正撞在匆匆过来的紫蕊身上,铁星泽急忙伸手去扶,紫蕊慢慢站定,抬起脸,双颊如笼霞光,一片艳艳的红。
“我……我来瞧瞧陛下有什么吩咐……”她似乎对自己偷听很不好意思,全然没了平时的从容。
铁星泽含笑收回手,站在一边,体贴地转开眼光,以免她更尴尬。
景横波瞧瞧紫蕊,再瞧瞧铁星泽,心中好笑又诧异。当初在帝歌的时候,她就看出紫蕊对铁星泽有几分意思,但那意思并不明显,没想到相隔一阵子再见,那春心不仅没消减,反而又盛了几分,难道这就是缘分么?
不过她此刻没心思拉皮条。铁星泽虽然好,但他身世太复杂,麻烦太多,未婚妻啥的还纠缠不清,从私心来说,她不希望紫蕊坠入沉铁那个烂摊子里去。她可是听说沉铁部目前诸子争位,手段凶残,紫蕊可不要沉铁王妃做不上,先把命赔了。
不过……她眯着眼,看铁星泽和夏紫蕊相携而去的背影,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一对,当真算得上男才女貌啊……
身边忽有人道:“陛下脸上似有春意,可有什么好消息要和我等分享?”
她嗅见一股淡淡酒气,转身,果然看见英白英睿的眉眼,一只酒壶永远遮住他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一半酒意一半飞扬的飒飒之气。
她凝视着他,忽然想这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呢,谜一样出现在她身边,谜一样地帮着她。
这么久,她没问过他为什么愿意跟随她,肯定不是因为她王霸之气散发,他虎躯一震什么的。但心里也明白,不必问,问了也没靠谱的答案。
或者,她自己也不想问吧。
如今亢龙军的异动,这位玉照龙骑原大统领,知道吗?
心里心事盘旋,脸上却盈盈地笑,“有朋自远方来,当然高兴。”
英白向铁星泽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铁世子风尘仆仆,脸上似有焦灼之色,而且似乎他来这里也不是顺路,有什么要紧事吗?”
景横波嬉笑着指向铁星泽和紫蕊背影,“来见见心上人,算不算要紧事?”
英白瞥她一眼,笑容如酒光流荡,“哦?我怎么记得铁世子是有未婚妻的?”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呢,未婚妻算个毛毛。”景横波嘿嘿一笑,“想要,就勇敢地撬墙角,各种唧唧歪歪的,算什么呢。”
英白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叹了口气,最终他不过仰头灌了口酒,对景横波扬扬酒壶,“没事就好,我去打酒。”
“别醉死了,咱们还要干活呢。”景横波挥挥手,漫不经心地道,“我总觉得,铁世子的沉铁部会有麻烦。沉铁离咱们又近,保不准近期我要去沉铁部一趟呢。”
英白手一顿,随即一笑转身。
景横波凝视着他衣袂飘拂的背影,慢慢眯起了眼睛。
……
这一晚,景横波并没有去打扰铁星泽,也没有如惯例一般,吃完晚饭后找紫蕊拥雪一起散步。晚饭后她独上高楼,看见前方花园小径弯曲,一池碎冰如乱琼,紫蕊和铁星泽在池边散步,常青的香樟和杉树间,逶迤着月白的锦袍和淡紫的裙裾,月光下铁星泽眉眼柔和,凝视紫蕊的笑容优雅,而紫蕊微微仰起的脖颈雪白,乌发流水般泻下来,遮住一泊水光盈盈的眼神。从景横波的角度,看见她唇角笑意三分羞涩,三分春意,如一抹春光,点缀了这冬日微微肃杀的庭园。
景横波双手扶着栏杆,心中隐约想起一首关于明月,关于小桥,关于谁装饰了谁的帘栊和梦的诗,不记得词句,却记得那意境,便仿佛此刻。
或者人间有情最美,陋室里也可以开出莲花。
她心底却微微肃杀,想着那山谷里的小屋,小屋里蔓延的冰雪,往昔也是一枚冰刀,在心上一圈圈滑出痕迹,缠缠绕绕,没个尽头。
她自认为是个心量宽大的人,然而此刻她觉得嫉妒,不想看见这样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这一刻的月光,是他人的团圆镜,却是她心头的三尺冰。
她转身下楼,长长的裙裾在木质楼梯上滑过,曳走一片冷月光。
底下铁星泽忽然抬头。
沉浸在甜蜜之中的紫蕊,下意识地跟着抬头,便看见高楼之上的女王背影,深红的披风被月光染一片雪色,白日里热热闹闹的那个人,这一霎身影孤凉。
……
次日铁星泽向景横波告辞,他要继续赶路回沉铁。
景横波不由他分说,便命紫蕊和天弃送他一路回国。
铁星泽自然坚决拒绝,景横波的意思很明显,目前沉铁部已经被三王子铁风雷掌握大权,铁星泽回国,必然要面对危险。景横波派出这两个人的作用不是护送,只是表明女王的态度。希望铁风雷会因此有所顾忌。
铁星泽拒绝的理由也很坦然,不希望尚未站稳脚跟的女王,因此树敌。
“我只是想回去拜祭父王,给他守灵三年。”他道,“三哥应该不会为难我,何须夏女官和天弃大人跑这一趟。”
“就当请紫蕊和天弃,代我前去祭拜令尊,替我在灵前上三炷香吧。”景横波笑得很诚恳,“听说你那三哥,很是个暴烈性子,连坐骑都嫌马不够凶煞,硬是空手驯服了一匹黑豹来骑着。据说他已经杀光了你的兄弟们,难保下一个不想对付你。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你总不能连个伴儿都没有。”
四周众人都有愤然之色——铁星泽的身份,回国不说迎接,也是该带护卫的。但目前窃夺了大权的三王子铁风雷,千里送诏令,命令铁星泽在进入沉铁部周境一千里内,就必须取下兵刃,驱散护卫,单身入境祭拜。
身边一个人都不许留,这分明是欺辱,铁星泽竟然也接受了,当真在离沉铁部还有一千里的时候,便取下兵刃,交给护卫,带回帝歌。
众人为他不平的时候,心中也不免非议他缺少血性,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作为朋友,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帮他一把了。
在众人看来,景横波只派两个人,也是尊重铁星泽意思,又不放心他安全,只希望天弃和紫蕊到时候能保护他安然离开。
景横波也摆出一副绝不多事的态度,在送行时殷殷叮嘱天弃紫蕊,绝对不要多事,只要沉铁部没有问题,就早早回来。紫蕊当然是她说什么听什么,一心以为她要搞事的天弃却大失所望,连声道:“我以为你想帮铁世子争位呢,难道你真的没这打算?”
“他自己都没这打算,我干嘛要多事。”景横波睁大眼睛,一指点在他额头,“我又不是坐拥千军的大王,当真要四面树敌?我告诉你,去沉铁,记得夹着尾巴做人,在人家的地盘上,谦虚点,容让点,少给我惹事。我可经不起你们折腾。”
天弃挥掉她的手,诧然看着她,总觉得最近的景横波不大对劲,这分明不是她的风格,以她的性子,看朋友受欺负,肯定立刻操起家伙来一发,哪有这么忍气吞声了?
“我们要做安静的美女纸,啊?”景横波拍他的脸,笑得那叫一个温柔慈爱。
天弃带着满腹的不解和怨气,悻悻地走了,景横波看着地平线上消失的三条背影,慢慢负起了手。
“都准备好了没有?”她问身边拥雪。
“是。”
景横波转身,她身后那一大群幕僚,立即谦恭地退后让到一边,不敢面对女王。
女王虽然年轻,嬉笑无拘,但不知道为什么,众人都觉得她的笑意,渐渐少了当初的散漫,眼神转侧间,多一分不经意的凛冽。
当初那个明媚烂漫的女子,如今已经成长,是隐藏威重气质的未来女王。
景横波注视着正在建造的巍巍宫殿,工地上匠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四面百姓挎着篮子穿梭来去,时时指指点点。
气氛祥和,这是她治下的土地。
她笑意慢慢有些古怪。
“我的地盘,我的子民,”她悠悠道,“怎么能任人在这里,厮杀抢掠,搞破坏呢?”
……
灯下,他轻轻展开一幅地图,牛皮纸上绘着玳瑁及周边诸部,很多地方已经打上了红点。
雪白的衣袖在牛皮纸上拂动,他的手指慢慢将那些红点连成一线,正对着七峪关和宝田岭。
他慢慢闭上眼睛,烛火在他额间明灭,他身后护卫,屏息不敢言声。
半晌他问:“女王还没有动静?”
“没有。”
“亢龙异动的消息,你没传递过去?”
“属下原本想传递,”护卫恭谨地道,“正好铁世子经过玳瑁,也发现了亢龙军的异动,已经向女王做了提醒,属下怕再传递消息,引起女王怀疑,所以没有再有所动作。”
他“嗯”了一声,道:“铁星泽已经离开帝歌了?”
“是。他上书求回国奔丧,您已经批准。算着时日,正该此时到达。”
他眉头微微皱起。
既然她已经得了亢龙有异动的消息,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当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还是……
“您或者出面……”护卫试图建议,他微微一摆手,护卫噤声。
烛火在他清冽的眸光中浮沉,他眼前浮沉的是这天下大局。
景横波绝不会不把成孤漠的行动不当回事,她一定另有打算。
可不管她怎么打算,都可能给他的计划造成变数。
他在和时间赛跑,她却似乎只想留在原地。
他轻轻叹息一声。
“雪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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