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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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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越来越暗,姑娘们基本到齐,随即大佬们顺序出场。

她在楼上观,小丫头轻声介绍。

“高个子,脸色发金的是炎帮帮主华炎,也是今天的请客的主家。”

“竹竿一样瘦的是筏帮帮主,掌管北玳瑁水上生意。”

“光头,身上那柄刀比他人还高的是天意刀的王和尚。手下刀客八百,个个悍不畏死。”

……

“黄发虬髯,高大威猛的是烈火盟盟主蒙烈火,跟在他身边的是他家的六小姐,号称女六公子,据说才干超于众兄弟姐妹之上,最得蒙盟主喜爱。有说烈火盟将来要传给这位女公子,她曾公开扬言不嫁,只娶男人。”

“这是罗刹门的女门主,据说就叫罗刹,想不到今天她也来了。她是三门之一的主事人,也是这北玳瑁的头号首领。”

“另外几位我们也不认识,可能是从南玳瑁和黑水泽赶来的。其他几个大帮会的首领吧……好大阵仗……”

小丫头也发出了惊呼声,似乎她们也没想到今天这么大阵仗。

看样子她们也不知道今天请的是谁,景横波心中一动,觉得玳瑁的江湖势力当真不可小觑。排名最弱的炎帮名下一个酒楼,培养的一对小丫头,对这些江湖事和江湖大佬都很熟悉,可以想见其余人的势力和能力。

不过,引发这么大阵仗的客人,却还没来。

看得出来,底下那些大佬们的脸色不大好看。

满街的随从们脸色更不好看。

出动如此阵仗,请这么样一个轰动玳瑁的客,换成任何人都该受宠若惊,早早等在门口才是,这位客人,却好大架子,让这许多大佬们等!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连楼上景横波都等出了好奇心——这时间也太长了,这些大佬们谁这样等过人?这位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激怒这玳瑁所有江湖势力?找死啊这是?

楼下一间静室内,喝茶等候的大佬们,已经喝了满肚子的水和怒气,大部分人都已经饿了,因饿而生火,个个眼神灼灼凶狠。

“如何至今不来?帖子到底有没有送到!”一个声若洪钟的老者,怒声问。

“回熊门主,帖子送到了,直接送到了对方山门,那边也说一定准时到。”立即有人颤声回答。

“要我说,就不该动用这么大阵仗请人。他配吗?你们偏偏说,这人能在我如此复杂的玳瑁扎根,悄然发展这样一股力量,非同小可。必须摆出足够大的阵仗,将之一举压服。现在人还没压服,自己倒先被人甩了一耳光,呵呵……”一个面白无须,腰若水蛇,眼角微微呈现不正常赤红色的男子,不住冷笑。

“或者,正是阵仗太大,此人吓得不敢来了,也未可知。”一个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笑道,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却微笑着,只遥遥望着窗外的道路。

“大太保此言有理。”罗刹门主忽然笑道,“如果这人真的不敢来了,我们聚齐一次也不容易,或者请大太保给我等传授一下经验,如何联系并取悦女王?”

“你说什么?”十三太保的头领,大太保一怔。

他身边一直望着窗外道路的男子,忽然回过头来。

……

同一个雨夜,和兴城的某条凄清巷子里,桐油伞下走着耶律祁。

鲜于庆跟在他一步之后,给他撑着伞,一句话也不敢说。

先生赶到和兴城,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儿,那“内奸”是他安排的,已经闻风远避,先生顺势将和兴城堂口的事务进行了处理,准备明日赶往上元。

事情办得很顺利,先生心情应该不错,可此时他感觉到先生有沉沉的心事,比这初冬雨夜的天色还阴暗深重。

“鲜于。”耶律祁忽然开口。

“属下在。”

“咱们影阁,在玳瑁悄然发展了五年,到如今要想壮大,也不可能再隐藏下去。三门四盟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影阁的存在了吧?”

“我想……是的。”

“既然发现,也不必躲着了,你觉得影阁和我,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玳瑁众多势力之前?”

鲜于庆只觉得嘴角发苦,在伞下躬低了身。

“一切凭阁主自决。”

“或者也不用我想出场方式,”耶律祁轻轻道,“那些盟主帮主,知道了影阁存在,难道还会放过么?”

鲜于庆不敢说话,背上的汗,一层层浸出来。好在这冬日冷雨不绝,早已将袍子微湿,倒也看不出。

“比如……”耶律祁声音更轻,“三门四盟七大帮联袂,来一场大宴。”

鲜于庆震了一震,咬咬牙抬起头来,耶律祁却在此刻将头转了过去。

鲜于庆愕然看着主子背影,他的身影被细雨勾勒得朦胧,发丝笼着晶莹的水雾。

“不怀好意的大宴啊……”耶律祁注视着北方,唇角渐渐弯出一抹,微带讥嘲的弧度。

“既然有人傻兮兮地,自愿冲上来代我挨刀,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

关家川的玉楼之内,罗刹还在盯着大太保屈少宏冷笑。

她已经接到了消息,说女王早已下山,并且和十三太保有所勾连。现在她门下的人,正寻到七峰山一个猎户之女,帮忙追踪女王。她因此想起属下暗堂回报,十三太保近期常往七峰镇去的事,两相对照,自然觉得可疑。

大太保却听得一头雾水,愕然望了望身边的二太保简之卓。

大太保心中有微微烦躁,最近诸事不顺,七峰镇地下暗堂被毁,十二太保残废,失却了很多重要资料,转移后培育的凶兽也连连死亡。发生这么多糟心事儿,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现场虽有烈火盟和玉带帮留下的线索,但老二拦下了激愤要去寻仇的众人,说此事还有蹊跷,要从长计议。如今听罗刹忽然冒出这么不阴不阳的一句,顿觉不好——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简之卓的注意力,却依旧在外面的街道上。眉间有微微的凝重。

有人烦躁地嘀咕一句:“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

他在做什么?

他在梳妆。

男子用上这个词,似乎有点不对劲,然而他此刻镜前的姿态,竟也是从容而风情的。

黄铜镜很亮,映出镜中人无双容色。

镜边一个小盒里,有一块薄薄的皮肤状胶贴,他解开衣襟,铜镜映出他胸口一线深红,那是刀伤的痕。

雨天,镜上水汽濛濛,映得伤口如樱色,凄艳。

他用那块假皮肤,贴上伤痕,遮住。自从发现她有撕衣看胸口习惯后,他每次出门必贴。

镜旁还有两个薄薄的人皮面具,及一张十分精致的白银面具。

他戴上一层面具,铜镜里是一个清秀温雅的少年男子,面容微微带着笑意,笑意微微有些羞怯。

人一生顶一张脸,心中却有千面。于他,千张面目,满满只写一个名字。

这张面具很长,连着脖颈,一直到胸膛,为此他脱了上衣,细细将面具抹平。

这是特制面具,极其细腻真实,可以反应脸部一切表情,更重要的是,这面具的揭口在胸部,所以如果想习惯性从脖子或者耳后揭起,是发现不了的。

贴完第一张,再拿起第二张面具戴上,依旧是英俊男子形象。他总觉得,一张好皮囊,可以打消她更多的怀疑。毕竟,长得好的人,一般都不喜欢戴面具。

当然也不能长得太好,最起码不能超过他。

面具和脖颈接缝处近乎天衣无缝,他却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的皮肤太白了些,取了点粉,将接缝处慢慢抹平。

一颗心,千面妆,所有的翻覆浮沉,都只为她的镜像。

最后,拿起白银面具。

面具非常精美,线条柔和,银光近乎灿烂,却又不咄咄逼人。

他知自己本来的面目,虽美却冷,总担心不够柔和,棱角磨伤她的脆弱。

所以做个面具,看起来欢欢喜喜。

一切规整完毕,他瞧瞧,觉得下颌之处,似乎太过清瘦,他想了一阵,没想出什么办法可以遮掩,忽然又微微一笑——遮掩什么?瘦了,看起来就更不像了,也不用费心一层层掩盖了。

他站起身来,护卫递上披风。身边的护卫都是重新选过的,是早早开始培养,但一直没有见过光的密卫,都是生脸孔。

他起身的时候,透过窗口,看见廊下站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

“这是二护法雷生雨。”护卫给他介绍,“鲜于大护法出门去了。雷二护法自请护送先生去赴宴。”

他目光在那人身上掠过,点一点头,“很好。”

……

玉楼静室内已经近乎争吵。

等待让人烦躁,罗刹紧紧盯住大太保,旁敲侧击暗示他交出女王,大太保自然矢口否认,两边渐渐发展为唇枪舌剑,火气暗生,都在想着等会那穆先生到了,一定要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没有参与争吵,一直望着街道若有所思的二太保简之卓,忽然道:“来了!”

……“来了!”三楼上站在景横波身侧的小丫头,忽然发声。

景横波远远下望,就看见街道上人头如流水分开,现出一行人,那行人人数不多,不过三五人,在挤挤挨挨的街道上从容缓行。最前面有个英俊男子,推着一个轮椅。

她怔了怔,没想到这次被请的,是个残废?

玉楼门前和街道两侧的铺面,都点着硕大的风灯,照出一色润润的红影,映上那人月白色的轻袍,显出些融融的暖意。从景横波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流水般的乌发。轮椅在不平的青石路面上有些颠簸,一些银亮的光便在他发梢底闪耀,也不知是这雨天反光,还是自然生成。而他姿态微懒,斜斜撑着轮椅扶手,半截衣袖垂下,露出一截腕骨,玉般温润,雕刻般精致。远远看去,手腕和手指的姿态,似一朵默然开放的白花。

她忽然觉得,这必定是个风华难言的男子。

如同先前她到来一般,现在的街道也恢复了安静,甚至比先前更静,这男子身上似乎有种奇特的气场,稳稳将人的思维和呼吸摄住。

一时只闻轮椅车轮轧过地面的辘辘之声。

静室内的大佬们也有些惊震,有些人甚至下意识抬了抬屁股,想要起身迎接,却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霍然顿住,心中暗惊自己怎么忽然失态了。

罗刹门主却在轻轻叹息,眼放异光,“想不到传说中的穆先生,竟然是这般人才!”

众人听着她语气中的贪恋,心中暗笑——女门主好色毛病,又发作了。

混久江湖的人都有眼力,看得出哪怕戴着面具坐着轮椅,这男子依旧一身的好风华,绝非普通人物。

连那神态倨傲的烈火盟女公子,都饶有兴致地盯了穆先生一眼,不过她目光落在轮椅上时,便冷冷又撇过头去。

楼上景横波的注意力,却远远落于一边街巷入口。

那边来了一辆小轿,十分精致华贵,深红的帘幕垂金铃,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里面盛装打扮的美人。

来伺候的女人们都已经到了,这时候还姗姗来迟的,应该是最重要,或者自以为最重要的一位。

如果让这花魁进来,她就穿帮了。

景横波在高楼之上,招了招手。

一块飞石,弹入轿中,擦着那即将出轿的女子面门而过,那女子啊一声低叫,惊倒在轿中。

她晕了,轿夫只得匆匆将轿子又抬了回去。

这一幕在街外,发生在所有人背后,又极快。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穆先生身上,无人注意。

轮椅上,穆先生忽然侧身,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对三楼看了一眼。

景横波已经将身子缩了回去。

解决了可能出现的穿帮麻烦,她静静坐在黑暗里,想到那轮椅上的穆先生,久闻大名,今日终见其人。

不知怎的,有点心乱。

门忽然被敲响,店主在门外道:“请姑娘到二楼雅间去,我们要选出奉菜的美人。”

……

女帝本色 第50章 双骄



穆先生到的时候,大佬们一个都没出来迎接,他在披红挂彩的门前停下,那里有三个阶梯。

他默默望着那阶梯,身后是默默望着他的人们。

前方静室内,江湖霸主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任你如何架子大,此刻你打算如何体面地进门?

这阶梯是灌封浇筑的麻石,拆不掉,也踏不平。

无人搀扶,这门进得狼狈,先前摆出的架子,就瞬间塌了。

面子说到底,不是靠着践踏别人挣来的。是靠实力一点点挣的。

他在阶梯前停住,看也不看前头的人,淡淡道:“铺平。”

众人唇角露出讥笑之意——用木板铺平阶梯。推轮椅上去,是个办法,但是他能从周围的店铺里,借到一块木板吗?

想着他的护卫,在店铺求借或者购买木板,频遭冷眼的模样,众人笑得就越发快意。

一言不发就扳回一成的感觉,真的很快意。

罗刹透过窗户,看了二护法雷生雨一眼,雷生雨一脸恭敬之色,站在一边,看起来就是一个唯主子之命是从的忠心属下。

周围店铺很多木板,铺板就是木板,老板们将铺板下下来,掂在手掌上,甩得噼啪响,斜眼笑看穆先生这群人,等着他们来求借或者硬要,然后正好,揍他个七窍生烟。

护卫们却没有去借或者寻找木板。

一个汉子走上几步,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人,每一步身体就涨大一圈,走到台阶下时,他涨大的身体已经将衣服崩破,他干脆将衣服甩掉,露出一身黝黑如铁,发出油光的肌肉。

然后他砰一声,扑倒在台阶上,稍一运气,周身肌肉坚实地贲起。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台阶“铺平”。

不等瞠目结舌的霸主们反应过来,护卫们已经簇拥着穆先生的轮椅,驶过了那汉子身体。数百斤重量从人体上压过,众人并没有听见任何骨裂的声音。

整个玉楼坊,静悄悄。

轮椅进入楼内那一霎,那汉子吐气开声,一跃而起,周身无伤,他的同伴扔给他一件外袍,他随意穿上,眼看着身体就慢慢缩了回去,看起来一如常人。

静室很静,霸主们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铁布衫横练功夫,很多人都有,但在这种时候想到这一招的,并不多。

这穆先生,有种沉默的霸气,令人凛然。

更重要的是,练横练功夫的,多半练在外形,看起来就高大魁伟异于常人。但这个护卫能将横练功夫隐藏自如,这一手,诸位霸主却是听也没听过。

此刻他们再看那群平平无奇的护卫,眼光便多了几分审视,谁知道那普通面目下,藏着多少奇异手段?这影阁能在玳瑁这么复杂的、别人早已插不下脚的地方,短短五年崛起,果然有几分本事。

室内,大太保当先站了起来,十三太保组织最近连连受挫,内心深处更希望得到同盟。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便顺势站起,迎了上去。

门厅前,斜倚轮椅的人,慢慢抬起头来,一笑。

银色面具幽幽生阴冷的光,他唇角笑容的弧度却清艳如夏日莲。

众人有一霎的窒息。

……

景横波到了二楼的雅室,雅室对面不远,就是宴客厅,是三间屋子打通,做成轩敞的一大间,极尽富丽繁华。

屋内原本聚集了很多女子,叽叽喳喳,她进去的时候,所有人忽然就静了。

女人,对于他人的美丽,总是敏感的。

景横波也不理他人眼光,从容进入,那些女子却将凳子都占满,没她坐的地方,景横波也不在意,正准备靠墙站着听,一个少女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凳子让了给她。

她笑容羞怯,穿一身青罗软纱,簪白玉簪,姿容清丽,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当中,别有一种楚楚的韵致。尤其一双手,如玉如雪,指尖晶莹,非常小巧精致。她也似对自己的手很珍爱,指甲上镶了细小的水晶粒,虽然不值钱,但举手投足间微光闪闪,更添几分风采。

景横波原本不喜欢这种小白花似的女子,却觉得她笑容纯净,和最讨厌的那个女人不同,便笑拉她一起坐了听。

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这边江湖宴客有个规矩,对于贵客,要有“头奉、”二奉“、”三奉“。

所谓”头奉、“二奉”、“三奉”,是指头菜、主菜和最后的汤点,分别由选出来陪伺的最美的女子奉上。头奉自然是奉给最尊贵的客人,二奉给最尊贵的陪客,三奉给主人。

一般来说,头奉是最好的差事,会得到很重的赏赐,而且第一个出去的女子,很容易获得霸主们的青睐,飞上枝头做个姨娘什么的,比比皆是。

三奉多少也会得了赏赐。唯独二奉,有时候会出事,江湖人爱争排位,谁是最尊贵的陪客,有时候还真难定论——比如今天这种场合。

所以姑娘们都在争做那个头奉,以免灾祸。

店主却将目光投在了景横波身上。头奉都选最美的姑娘,以前这个问题还挺头疼的,春花秋菊,谁算最美?但今儿可没这个问题。

景横波倒也有出去见识一下的打算,不过她眼角一瞥,正看见身边的少女,低着头,面颊涨红,似乎有话不敢说的模样。

刚才在争的时候,她就一直这模样,所以从头到尾,就没人注意上她。

“你想去?”她碰碰新同伴的膝盖。

“嗯……”回答的声音细如蚊蚋,“……我……我想赎身,还差一点银子……嬷嬷说再不拿来,就不给我从良了……”

景横波哦一声,恍然大悟。又一个青楼女子遇见心许儿郎,欲待从良的故事。

这是好事。她立即道:“我忽然有些不舒服,要么我二奉?倒是我身边这妹妹,我觉得很适合头奉呢。”

店主仔细看了看,他本身也是江湖人士,对女人自然很有研究,平时他会觉得这少女太单薄清素了些,此刻和这满屋莺莺燕燕比起来,却又觉得别有风姿眼前清爽,再看见她那双美妙的手,眼睛一亮道:“头菜正是燕窝薄荷莲羹。由你这双莲花一般的手端上去,定有相得益彰之妙。就你了。”

少女感激地握一握景横波的手,随店主去了,她的掌心温暖滑腻,丝缎一般美好的触感。

景横波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没入前方辉煌的灯火,不知为何,心忽然一跳。

……

席面已开,客人位上,坐了年轻的穆先生。

所有人的神情都飘飘荡荡,所有人的言语都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眼神,都暗暗扫着他。

威胁试探,冷嘲热讽,旁敲侧击,邀请警告,所有语言的技巧都使用上了,所有敲打人的方法都用过了,但面前的这个人,如风般无踪,如山般巍巍,如水般流动,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你觉得似乎发现了很多,遇见了很多,但是一回味,才发觉其实什么都没有。

说了半天废话,对方到底多大规模,如何起家,实力怎样,以及将来打算,统统都没摸到,所有人只看见他唇角一弯淡淡笑容,勾着这夜分外凄清的月。

众人都有些悻悻,眼色阴沉。

气氛冷落下来,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

“帮主,是否可奉头菜?”

“进来。”

门开处,少女有点紧张地,迈入这江湖霸主群聚之地。

她莲步姗姗,裙裾无声在地面曳过。手中汤盆,点滴不惊。

此时霸主们心情都不大好,也没人有心思关注那少女,少女垂着眼睫,微微颤抖,难掩微微失望。

穆先生很随意地坐着,手背浅浅撑着下巴。灯光下只看见他线条优美的手,和同样优美的淡红的唇。

那少女进门第一刻他看了一眼,之后却再没有抬起头过。

少女将头菜跪坐奉上,青玉瓷盆里,莲花状的燕窝盈盈开放。

她的手也若莲花,雪白娇嫩,瘦不露骨,指甲上细碎的水晶,被室内辉煌的灯火,耀得光芒闪烁。

罗刹的目光,落在了这双手上。

她眼底,忽然浮现微微的恶意——既然试探警告,都不起作用,那么不妨来个重的。

“头菜奉菜多美人。”她微笑,“穆先生,觉得此女如何?”

穆先生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但那一眼,也只到那双手而已。

“手很美。”他淡淡一笑。抛出一枚珍珠。算是赏赐。

谁都听出这话的敷衍之意,众人脸色越发不好看。尤其他的态度——按规矩,如果真的打算迎合主人,是该将此女要去的,要得越积极,越给主人面子,也越是恭谦的态度。

如此漫不经心,然后又对一个妓女,抛出这样珍贵的珍珠做赏赐——珍珠大如龙眼,圆润洁白,价值千金。那少女的眼神,惊喜得快要晕去。

这简直是狠狠践踏他们的面子。

罗刹笑容里,恶意更浓。

“是啊,手很美。”她微笑,“你喜欢就好。”

她挥手,对店主使了个眼色。店主微微一笑,躬身带着兴奋的少女离开。

在楼梯的拐角处,他将少女交给属下,笑道:“仔细些,不要弄得不好看,还有,不要发出声音,惊扰了贵人的兴致。”

“是。”

少女睁大懵然的眼睛,被店小二轻轻地推下去。

他的笑容也似带着恶意。

“走吧,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

景横波忽然有点坐立不安。

心中似乎有点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正在发生。

她坐不住,便起身踱步到窗边吹风,屋外店主在通知她,准备奉第二道菜,她随意嗯了一声。

这窗户对着后面的院子,院子和前楼的灯火辉煌不同,阴暗而隐蔽,只点了昏黄的风灯,就着惨淡的灯光,她看见几个人匆匆走进了一间小屋。

其中一个身影,似乎就是刚才奉菜那少女。

奇怪,她不是去奉菜了,怎么跑到后院去了?而且看起来有点身不由己。

然后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惨呼。

隔得远,声音听起来细微,又被前楼传出的丝竹之声淹没,景横波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惨呼。

风将一些颤颤的声音卷来,不能分辨来自何处。

隐约那间小屋起了灶,烟囱里有烟气冒出,却没看见人出来,景横波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知道为什么,院子里的黑暗,人影的诡秘,和烟囱里漂浮不定的白气,总让她觉得心中发

过了一阵子,有人推门而出,端着一个盘子,盘子盖着银盖子,往前楼而来。

厨房不是在前楼内么,怎么后院也有人送菜?而且那屋子看起来也不像厨房啊。

她身子前倾,看见小屋内又出来几个人,拖着一个袋子,袋子上斑斑驳驳,看起来不大洁净。

那些人将袋子挪到一个架子车上。

袋子翻动,袋口微松,忽然垂落下一截白白的东西。

景横波霍然浑身汗毛一炸!

她看清楚了!

那是断臂!

一截雪白的、还在滴落鲜血的断臂!

景横波浑身僵硬,只觉得心底有无限恐惧逼近,在黑暗的深处看见更深的黑暗,到处剥落血色的痕迹。

她抬一抬手,院子里的袋子忽然又翻了个边,这回露出一张脸。

那清水芙蓉一般的脸容。

属于刚才还在微笑,给她让座,想要一个头奉的机会却根本不敢争取的,羞怯懦弱的小姑娘。

她将头奉机会让给了这个小姑娘,送她上了死路。

景横波盯着夜色里那白白的脸,浑身一阵燥热,一阵寒冷。

有那么一瞬间,她对玳瑁,乃至整个大荒,都产生了刻骨的仇恨。

这吃人世道,杀戮强权。

院子里抬麻袋的人,似乎对麻袋忽然被掀开有点诧异,咕哝一声,将麻袋再次封好,快步抬向院外。

景横波双手紧紧扣着窗棂,听见身后店主婉转的声音,“姑娘,该二奉了。”

她有点僵硬地转身,看见店主手里捧着的托盘,质地精洁细腻的杏黄云纹大瓷盅,依旧用银盖子盖着,一丝热气也不露。

这里面,是那双手吗?

她走过去,接过托盘,看了店主一眼。

店主正要微笑说话,忽然迎上她的眼神,只觉得如被冰水当头浇下,惊得浑身一颤,一时连要嘱咐的话都忘了。

等他回过神来,景横波已经端着托盘出了房间,步子很快,很稳定。

店主愣愣站了会儿,才“哎”了一声道:“我还没告诉你,该奉给谁呢!”

……

景横波出了房间,没有立即去大包厢,靠在门边,先深深吸了口气。

心情太恶劣,她怕影响自己等会的出手。

是的,出手。

原先她只想了解一下玳瑁的江湖霸主,了解一下今天的客人,她已经知道请的正是那神秘的穆先生,顺便还想听听这些玳瑁霸主们有什么重要的计划。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今天不把这一场大宴闹个天翻地覆不算完。

手中托盘似乎很重,她盯着那盖子,想着要不要打开。可又实在没有勇气,怕一打开看见一双手。

她靠在门边定了定神,忽然看见一个小二端着托盘,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托盘上是浅口碟子,上头也盖着银盖子。

她一闪身,挡在了那小二面前。

“端的什么菜?”她问。

那小二不防一抬头面前多个人,惊得一跳,银盖子向一边一滑,他急忙用手挡住,脸色已经变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走开。”他冷声道。

景横波盯着他看了一眼,慢慢退到一边。

不用看了,她知道了。

她目送着那小二,端着托盘,走进了包厢。

……

这一桌酒席,宾主不欢。

穆先生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虽然戴着面具,但性情并不冷淡,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谦让,说起世情典故,也从容自如。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在他面前,都有点不自在,每个人和他说话时,都不由自主地要斟酌词句,无法放开。他似乎有一种威重的力量,让所有人不敢放肆。

对于这些叱咤江湖,享尽尊崇的大佬来说,这种“小弟”般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对方明明还算亲切,但自己还是不自觉地谦恭,简直就像在自轻自贱。

所以席上气氛渐冷,大家都有点不乐意说话了,只有罗刹还在笑着,眼角瞟着门边。

小二端着新的一盘菜上来时,她笑得更得意了。

“这是我们为贵客特意准备的菜式,您刚刚亲自夸过的,我们趁鲜,给您做了来。”罗刹亲自起身,将那青花大瓷盘置于正中。

她的手按在银盖子的银纽上,笑看着穆先生,“您猜猜,是什么?”

穆先生抬起眼。

一霎间他眼眸深若静湖,湖水上浮着细碎的雪和冰。

罗刹接触到这样的目光,也不禁心中一震,一震之后却更加兴起了“俘获他,压服他”的挑战之心。

她毫不退让地回望着他,她知道自己俯身的角度很美,下巴会显得尖俏,有种精灵似的美丽,而这个角度,还正好展示自己丰满处极丰满,纤细处极纤细的曲线。

穆先生的眼光却一滑而过,看她和看对面的墙没什么区别。

他手指轻轻转了转酒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门外,道:“罗刹门主如此隆重推荐,自然是最好的。”

“确实是最好的,是你喜欢的。”罗刹一笑,猛地掀开银盖。

满桌的目光一定,随即,笑声响起。

“果然好菜!”

“穆先生亲点,自然要给先生面子。”

“柔荑如莲,细嫩芬芳,先生一定喜欢得紧。”

“这可真真是待最尊贵客人的礼数。”

青花瓷盘里,一双手。

手竖立着,摆弄成优美的姿势。娇小精致,十指纤纤,手背雪白,指腹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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