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宠儿-第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他已唱不出过去在〃甜蜜之家〃树下唱的《水上暴风雨》了,所以他满足于〃呣,呣,呣〃,想起一句就加进去一句,那一遍又一遍出现的总是:〃光着脚丫,春黄菊,脱我的鞋,脱我的帽。〃 

改词很吸引人(还我的鞋,还我的帽),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能和一个女人………任何女人………在一起住太久,三个月里不能超过两个月。离开特拉华之后,他在一个地方大概只能逗留这么长时间。①再以前是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在那里,他睡在地下,只在砸石头时才爬到阳光里。只有准备好随时走掉,才能使他相信,他不必再带着锁链睡觉、拉屎、吃饭和抡大锤了。 

然而这不是一个寻常房子里的寻常女人。他刚一走过红光就知道,比起124号,世界上其他地方都不过是童山秃岭。逃离阿尔弗雷德后,他封闭了相当一部分头脑,只使用帮他走路、吃饭、睡觉和唱歌的那部分。只要能做这几件事………再加进一点工作和一点性交………他就别无所求,否则他就会耽溺于黑尔的面孔和西克索的大笑。就会忆起在地下囚笼里的颤抖。即使在采石场的阳光下当牛做马他也不胜感激,因为一旦手握大锤他就不再哆嗦了。那牢笼起了〃甜蜜之家〃都没起到的作用,起了驴一般劳动、狗一般生活都没起到的作用:把他逼疯,使他不至于自己疯掉。 

后来他去了俄亥俄,去了辛辛那提,直到站在黑尔·萨格斯的母亲的房子前,他仍然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自己没见过、没感受过。然而,甚至现在,当他重新安装被自己砸坏的窗框时,他也还是说不清见到黑尔的妻子时那种由衷的惊喜………她还活着,没戴头巾,赤着脚、手拿鞋袜从房子的拐角处走来。他头脑的关闭部分像上了油的锁一样打开了。 

〃我想在附近找个差事。你说呢?〃   

〃没多少可干的。主要是河。还有猪。〃   

〃嗯,我从来没干过水上的活儿,可是所有跟我一样沉的东西我都搬得动,猪也不在话下。〃   

〃这儿的白人比肯塔基的强,可你还是得将就点。〃   

〃问题不是我将不将就,是在哪儿将就。你是说在这儿还行?〃   

〃比还行要好。〃   

〃你那闺女,丹芙。我看她的脑袋瓜有点特别。〃   

〃你干吗这么说?〃   

〃她老像在等什么似的。她在盼着什么,可那不是我。〃   

〃我不知道那能是什么。〃   

〃唉,不管是什么,她认为我挺碍事的。〃   

〃别为她操心了。她是个乖孩子。从小就是。〃   

〃是这样吗?〃   

〃哎。她就是不会出事。你看哪。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去了,死去了。她就没事。我的丹芙就没事。就是在我怀着她的时候,我明显地不行了………就是说她也不行了………可她从山里拉来一个白人姑娘。你再也想不到的帮助。后来〃学校老师〃找到了我们,带着法律和枪追到这儿来………〃 

〃〃学校老师〃找着你了?〃   

〃费了会儿工夫,但他还是找着了。终于找着了。〃   

〃可他没把你带回去?〃   

〃噢,没有。我可不回去。我才不管是谁找着了谁。哪种生活都行,就是那种不行。我进了监狱。丹芙还是个娃娃,所以跟我一起进去了。那儿的耗子什么都咬,就是不咬她。〃 

保罗·D扭过身去。他倒想多知道一些,可是说起监狱,他又回到了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         

〃我需要一些钉子。附近谁能借给我,还是我该进城一趟?〃   

〃不如进城吧。你可能还需要点别的东西。〃   

一夜过去,他们已经像夫妻一样谈话了。他们跳过了爱情和誓言而直接到了:〃你是说在这儿将就还行?〃   

在塞丝看来,未来就是将过去留在绝境。她为自己和丹芙认定的〃更好的生活〃绝对不能是那另一种①。   

保罗·D从〃那另一种〃来到她的床上,这也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是与他共享未来,还是因此拒绝他,这想法开始撩拨她的心。至于丹芙,塞丝有责任让她远离仍在那里等着她的过去,这是唯一至关重要的。 

既愉快又为难,塞丝回避着起居室和丹芙的斜眼。正如她所料,既然生活就是这样………这个做法也根本不灵。丹芙进行了顽强的干涉,并在第三天老实不客气地问保罗·D他还要在这儿混多久。 

这句话伤得他在饭桌上失了手。咖啡杯砸在地上,沿着倾斜的地板滚向前门。   

〃混?〃保罗·D对他闯的那摊祸连看都没看。   

〃丹芙!你中了什么邪?〃塞丝看着女儿,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尴尬。   

保罗·D搔了搔下巴上的胡子。〃也许我该开路了。〃   

〃不行!〃塞丝被自己说话的音量吓了一跳。   

〃他知道他自己需要什么。〃丹芙说。   

〃可你不知道,〃塞丝对她说,〃你肯定也不知道你自己需要什么。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一个字。〃   

〃我只不过问了问………〃   

〃住嘴!你开路去吧。到别处待着去。〃   

丹芙端起盘子离开饭桌,可临走时又往她端走的那一堆上添了一块鸡后背和几片面包。保罗·D弯下腰,用他的蓝手帕去擦洒掉的咖啡。   

〃我来吧。〃塞丝跳起身走向炉子。炉子后面搭着好几块抹布,在不同程度地晾干。她默默地擦了地板,拾回杯子,然后又倒了一杯,小心地放到他面前。保罗·D碰了碰杯沿,但什么也没说………好像连声〃谢谢〃都是难尽的义务,咖啡更是件接受不起的礼物。 

塞丝坐回她的椅子,寂静持续着。最后她意识到,必须由她来打破僵局。   

〃我可不是那样教她的。〃   

保罗·D敲了一下杯沿。   

〃我对她的做法真感到吃惊,跟你觉得受的伤害差不多。〃   

保罗·D看着塞丝。〃她的问题有历史吗?〃   

〃历史?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是不是对我以前的每个人都要问,或者想要问那个?〃   

塞丝攥起两只拳头,把它们藏在屁股后面。〃你跟她一样差劲。〃   

〃得啦,塞丝。〃   

〃噢,我要说,我要说!〃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知道,而且不高兴。〃   

〃耶稣啊。〃他嘟囔道。   

〃谁?〃塞丝又开始提高音量。   

〃耶稣!我说的是耶稣!我只不过坐下来吃顿晚饭,就给骂了两回。一回是因为在这儿待着,一回是因为问问一开始为什么挨骂!〃   

〃她没骂。〃   

〃没骂?听着可像。〃   

〃听我说。我替她道歉。我真的………〃   

〃你做不到。你不能替别人道歉。得让她来说。〃   

〃那么我会让她说的。〃塞丝叹了口气。   

〃我想知道的是,她问的问题你脑子里也有吗?〃   

〃噢,不是。不是,保罗·D。噢,不是。〃   

〃这么说她有一套想法,而你有另一套喽?要是你能把她脑子里的什么玩意儿都叫做想法的话。〃   

〃原谅我,可是我听不得一丁点儿她的坏话。我会惩罚她的。你甭管她。〃   

危险,保罗·D想,太危险了。一个做过奴隶的女人,这样强烈地去爱什么都危险,尤其当她爱的是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办法,他知道,是只爱一点点;对于一切,都只爱一点点,这样,当他们折断它的脊梁,或者将它胡乱塞进收尸袋的时候,那么,也许你还会有一点爱留给下一个。〃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你觉得你得替她承担?替她道歉?她已经成熟了。〃 

〃我可不管她怎么样了。成熟对一个母亲来说啥都不算。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会变大、变老,可是变成熟?那是什么意思?在我心里那什么也不算。〃         

〃成熟意味着她必须对她的行为负责。你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你死了以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活着的时候保护她,我不活的时候还保护她。〃   

〃噢得啦,我没词儿了,〃他说,〃我投降。〃   

〃就是那么回事,保罗·D。我没有更好的解释,可就是那么回事。假如我非选择不可………唉,连选择都没有。〃   

〃就是这个意思,完全正确。我不是要求你去选择,谁也不会这样要求你。我以为………我是说,我以为你能………给我一席之地。〃   

〃她也在问我。〃   

〃你逃不过去。你得对她讲。告诉她这不是放弃她选择别人的问题………是同她一道为别人腾点地方。你得讲出来。要是你这样讲也这样打算,那么你也该明白你不能堵住我的嘴。做得到的话,我绝不可能伤害她或者不照顾好她,可是如果她做事丢人现眼,我不能让人跟我说住嘴。你愿意我待在这儿,就别堵住我的嘴。〃 

〃也许我应该顺其自然。〃她说。   

〃那是什么样?〃   

〃我们挺合得来。〃   

〃内心呢?〃   

〃我不进入内心。〃   

〃塞丝,有我在这儿陪着你,陪着丹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想跳就跳吧,我会接着你的,姑娘。我会在你摔倒之前就接住你。你在心里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会握住你的脚脖子。保证你能再走出来。我不是为了能有个地方待才这么说的。那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我说了,我是个过路客,可是我已经朝这个方向走了七年了。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北边的州,南边的州,东边的,西边的;没有名字的地方我也去过,在哪儿都不久留。可是我到了这儿,坐在门廊上等着你,这时我才知道,我不是奔这个地方来的,是奔你。我们能创造一种生活,姑娘。一种生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交给我吧。看看会怎么样。你要是不愿意就先别答应。先看看会怎么样。好吗?〃   

〃好吧。〃   

〃你愿意交给我来干吗?〃   

〃嗯………一部分。〃   

〃一部分?〃他笑了,〃好极了。先给你一部分。城里有个狂欢节。星期四,明天,是黑人专场。我有两块钱。我、你,还有丹芙,咱们去把它花个一个子儿不剩。你说怎么样?〃 

她的回答是〃不〃。至少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她要是请一天假老板会怎么说?),可是尽管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一直在想,她的眼睛是多么爱看他的脸呀。   

星期四,蟋蟀鼓噪着,剥去了蓝色的天空在上午十一点是白热的。天气这么热,塞丝的穿着特别不舒服,可这是她十八年来头一回外出社交,她觉得有必要穿上她唯一的一条好裙子,尽管它沉得要命;还要戴上一顶帽子。当然要戴帽子。她不想在遇见琼斯女士或艾拉时还包着头,像是去上班。这条纯羊毛收针的裙子是贝比·萨格斯的一件圣诞礼物,那个热爱她的白女人鲍德温小姐送的。丹芙和保罗·D谁也没觉得这种场合需要特别的衣着,所以在大热天里还好受些。丹芙的软帽总是碰着垫肩;保罗·D敞开马甲,没穿外套,把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他们并没有彼此拉着手,可是他们的影子却拉着。塞丝朝左看了看,他们三个是手拉着手滑过灰尘的。也许他是对的。一种生活。她看着他们携手的影子,为自己这身去教堂的打扮而难为情。前前后后的人会认为她是在摆架子,是让大家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因为她住在一栋两层楼房里;让大家知道自己更不屈不挠,因为她既能做又能经受他们认为她不能做也不能经受的事情。她很高兴丹芙拒绝了打扮一番的要求………哪怕重新编一下辫子。然而丹芙不愿付出任何努力,给这次出行增加一点愉快气氛。她同意去了………闷闷不乐地………但她的态度是〃去呗。试试哄我高兴起来〃。高兴的是保罗·D。他向二十英尺之内的每一个人打招呼,拿天气以及天气对他的影响开玩笑,向乌鸦们呱呱回嘴大叫,并且头一个去嗅凋萎的玫瑰花。自始至终,不论他们在干什么………无论是丹芙在擦额头上的汗、停下来系鞋带,还是保罗·D在踢石子、伸手去捏一个妈妈肩上的娃娃的脸蛋………从他们脚下向左投射的三个人影都一直拉着手。除了塞丝,没有人注意到,而她一旦认定了那是个好兆头,便停下来看了又看。一种生活。也许吧。 

贮木场围栏的上上下下有玫瑰在衰败。十二年前种下它们的那个锯木工………也许是为了让他的工作场所显得友好,为了消除以锯树为生的罪恶感………对它们的繁荣感到震惊;它们如此迅速地爬满了栅栏,把贮木场同旁边开阔的田野隔开;田野上,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过夜,孩子们在那里跑来跑去,一年一度,杂耍艺人在那里搭起帐篷。玫瑰愈临近死亡,气味便愈发浓烈,所有参加狂欢节的人都把节日同腐败玫瑰的臭气联系起来。这气味让他们有点头晕,而且异常干渴,却丝毫没有熄灭大路上络绎不绝的黑人们的热情。有的走在路肩的青草上,其余的则躲闪着路中央那些扬起灰尘、吱吱扭扭的大车。所有人都像保罗·D一样情绪高涨,连濒死玫瑰的气味(保罗·D使之引人注目)都不能抑制。他们挤进栏索入口的时候,像灯一样被点着了,都激动得屏住了呼吸,因为就要无拘无束地观看白人了:变魔术的、当小丑的、无头的或是双头的、二十英尺高或是二十英寸高的、一吨重的、全部文身的、吃玻璃的、吞火的、吐出打结的绸带的、筑金字塔的、耍蛇的,还有练把式的。 

这一切都写在广告上,识字的念出来,不识字的就在一旁听着;尽管事实上都是些胡说八道,他们的兴致依然丝毫不减。招徕生意的骂着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小黑鬼免费!〃),然而他马甲上的食物和裤子上的窟窿使得那些叫骂显得无伤大雅。无论如何,为了他们也许再不会得到的乐趣,这个代价太小了。如果是为了观看白人们大出自己的洋相,两分钱加上一次侮辱花得值。所以,虽然这次狂欢节连平庸都够不上(那就是为什么一个〃黑星期四〃得到认可),它还是给了四百名黑人观众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刺激。 

〃一吨女士〃向他们吐唾沫,可她的大块头降低了实际效果,于是她小眼睛里无能的卑劣让他们过足了瘾。〃天方夜谭舞女〃把通常十五分钟的表演减到三分钟………这让孩子们不胜感激,因为他们等不及她下面的那个〃阿布蛇魔术师〃了。 

在脚蹬女式高靿鞋的白人小姑娘掌管的柜台上,丹芙要了夏至草汁、甘草汁、薄荷汁和柠檬汁。糖水进肚,神清气爽,身旁又围了一群人………那些人并不青睐她,实际上不时地称呼她〃喂,丹芙〃………丹芙很高兴开始觉得保罗·D或许不算太坏。说实话,他是有点特别之处………他们仨站住一起看侏儒舞的时候………使得其他黑人的目光和蔼、温柔起来,丹芙从不记得在他们脸上见到过那种表情。有几个人甚至冲她妈妈点头、微笑,显然,没有人能够抗拒同保罗·D分享他的快乐。当巨人和侏儒跳舞,还有双头人自言自语的时候,他乐得直拍大腿。他给丹芙买了她要的每一样东西,还有好多她没要的。他好说歹说把塞丝哄进她不愿进的帐篷。把她不想吃的糖果塞满她的嘴。当〃非洲野人〃舞着棒子哇哇乱叫时,保罗·D告诉每一个人他早在罗厄诺克时就认识这家伙了。 

保罗·D结识了几个人,跟他们谈了他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塞丝对她得到的微笑也回之一笑。丹芙沉醉在喜悦中。在回家的路上,尽管投到了他们前面,三个人的影子依然手牵着手。 

一个穿戴齐整的女人从水中走出来。她好不容易才够到干燥的溪岸,上了岸就立即靠着一棵桑树坐下来。整整一天一夜,她就坐在那里,将头自暴自弃地歇在树干上,草帽檐都压断了'奇+书+网'。身上哪儿都疼,肺疼得最厉害。她浑身精湿,呼吸急促,一直在同自己发沉的眼皮较量。白天的轻风吹干她的衣裙;晚风又把衣裙吹皱。没有人看见她出现,也没有人碰巧从这里经过。即便有人路过,多半也会踌躇不前。不是因为她身上湿淋淋的,也不是因为她打着瞌睡或者发出哮喘似的声音,而是因为她同时一直在微笑。第二天,她花了整整一个上午从地上爬起来,穿过树林,经过一座高大的黄杨木神殿进入田野,向石板色房子的宅院走来。她再一次筋疲力尽,就近坐下………坐在离124号的台阶不远的一个树桩上。这时她睁开双眼已经不那么费劲了,能坚持整整两分钟还要多。她那周长不足一个茶碟的脖子一直弯着,下巴摩擦着她裙衣上镶的花边。 

只有那些在非庆祝场合也喝香槟酒的女人才那副模样:断了檐的草帽总是歪戴着;在公共场所跟人随便点头;鞋带也不系好。但是她们的皮肤可不如这个在124号的台阶附近喘息的女人。她的皮肤是新的,没有皱纹,而且光滑,连手上的指节都一样。 

狂欢节结束时已临近黄昏,黑人们要是走运就搭车回家………不然就得步行。这时那个女人又睡着了。阳光直射在她整个脸颊上,所以塞丝、丹芙和保罗·D在归途中拐过弯来,只看见一条黑裙子和下边两只鞋带散开的鞋,而〃来,小鬼〃却无影无踪了。 

〃瞧,〃丹芙道,〃那是什么?〃   

这时,由于某种一时说不清的缘由,塞丝刚刚走近得能看到那张脸,膀胱就涨满了。她说了句,〃噢,请原谅〃,便小跑着绕到124号的后面。自打她还是个小女孩、由那个指出她母亲的八岁女孩照看的时候起,她还从来没出过这么难以控制的紧急事故。她没有能够赶到厕所,只好在厕所门前就撩起裙子,没完没了地尿了起来。跟匹马似的,她心想,可是尿着尿着她又想,不对,更像生丹芙时在那只小船上的羊水泛滥。那么多水,急得爱弥说道:〃憋住,露。你要是没完没了,我们会沉船的。〃可是从一个开了口的子宫里涌出的羊水不可能止住,现在的尿也不可能止住。她希望保罗·D不会那么体贴地来找她,以免让他看见她蹲在自己家的厕所门前,滋出一个深得让人不好意思看的泥坑。她正纳闷狂欢节能否添上一个新怪物呢,尿停了。她整好衣服跑回门廊。人不见了。三个人都进了屋………保罗·D和丹芙站在那个陌生人面前,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她说她渴了,〃保罗·D说。他摘下帽子。〃看来是真渴了。〃   

那个女人端着一只带斑纹的锡杯大口吞水,吞完了就递过来再要。丹芙一共给她满了四回,这个女人也一饮而尽了四回,仿佛刚刚穿过了沙漠。她喝完之后下巴上沾了点水,但她没有抹去,而是用惺忪的眼睛盯着塞丝。喂养得很糟,塞丝想,而且比衣着显得更年轻………脖子上的花边挺不错,还戴了顶贵妇人的帽子。她的皮肤上没什么瑕疵,只在脑门上有三竖道精致而纤细的划痕,乍看上去就像头发,婴儿的头发,还没有长浓,没有搓成她帽子底下大团的黑毛线。 

〃你是从这儿附近来的吗?〃塞丝问她。   

她摇头否认,又伸手去脱鞋。她把裙子提到膝盖,然后搓下长统袜。当她把袜子塞进鞋窠,塞丝看到她的脚像她的手一样,又软又嫩。她肯定搭了辆大车,塞丝想。大概是那种西弗吉尼亚的姑娘,来寻找比烟草和高粱的生活更胜一筹的东西。塞丝弯腰拾起鞋子。 

〃你叫什么名字?〃保罗·D问。   

〃宠儿。〃她答道,嗓门又低又粗,他们仨不禁互相看了看。他们先听见的是喉音………然后才是名字。   

〃宠儿。你有个姓吗,宠儿?〃保罗·D问她。   

〃姓?〃她好像糊涂了。然后她说〃没有〃,又为他们拼写了名字,慢得好像字母是从她嘴里发明的。   

塞丝失手掉了鞋子;丹芙坐下来;而保罗·D微笑起来。他听出了拼字母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发音,所有像他一样目不识丁、只会背自己名字字母的人都那样念。他本想打听一下她的家人是谁,但还是忍住了。一个流浪的黑人姑娘是从毁灭中漂泊而来的。他四年前去过罗彻斯特,在那儿看见五个女人,带着十四个女孩从别处来。她们所有的男人………兄弟、叔伯、父亲、丈夫、儿子………都一个一个又一个地被枪杀了。她们拿着一张纸片到德沃尔街的一个牧师那里去。那时战争已经结束四五年了,可是白人黑人似乎都不晓得。临时搭伙的和失散的黑人们在从斯克内克塔迪到杰克逊的乡间道路和羊肠小径上游荡。他们茫然而坚定,相互打听着一个表兄、一个姑母、一个说过〃来找我吧。什么时候你到芝加哥附近,就来找我吧〃的朋友的消息。在他们中间,有些是从食不果腹的家里出逃的;有些是逃回家去;也有些是在逃离不育的庄稼、亡亲、生命危险和被接管的土地。有比霍华德和巴格勒还小的男孩;有妇孺之家组合和混合在一起结成的大家庭;而与此同时孤独地沦落他乡、被捕捉和追赶的,是男人,男人,男人。禁止使用公共交通,被债务和肮脏的〃罪犯档案〃追逐着,他们只好走小路,在地平线上搜寻标记,并且严重地彼此依赖。除了一般性的礼节,他们见面时是沉默的,既不诉说也不过问四处驱赶他们的悲伤。白人是根本不能提起的。谁都清楚。 

所以他没有逼问那个弄破了帽子的年轻姑娘,她是从哪里、怎么来的。如果她想让他们知道,而且也能坚强地讲完,她会讲的。他们此刻想的是,她可能需要什么。在这个关键问题之外,每个人都藏着另一个问题。保罗·D发现她的鞋是崭新的,觉得蹊跷。塞丝被她那甜美的名字深深打动了;关于闪闪发光的墓石的记忆,使她备感亲切。丹芙,却在颤抖。她望着这个瞌睡美人,想得更多。 

塞丝把帽子挂在木钉上,慈爱地转向那个姑娘。〃是个可爱的名字,宠儿。干吗不摘下你的帽子?让我来给大家做点吃的。我们刚从辛辛那提附近的狂欢节上回来。那儿什么都值得一瞧。〃 

塞丝正在表示欢迎,宠儿笔直地嵌在椅子里,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小姐!小姐!〃保罗·D轻轻摇了摇她。〃你想躺一会儿吗?〃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站起身来,勉强迈动柔嫩的、不胜重负的双脚,缓缓地走进起居室。一进屋,她就栽倒在贝比·萨格斯的床上。丹芙摘下她的帽子,把带着两方色块的被子盖上她的脚。她像个蒸汽机似的喘起气来。 

〃听着像哮吼。〃保罗·D说着关上门。   

〃她发烧吗?丹芙,你摸摸她烧吗?〃   

〃不烧。她冰凉。〃   

〃那么她在烧。发烧都是从热到冷。〃   

〃可能是霍乱。〃保罗·D说。   

〃是猜的?〃   

〃那么多水。明显的症状。〃   

〃可怜见的。这房子里没有什么能治她的病。她只能自己挺过去。那种病才可怕呢。〃   

〃她没病!〃丹芙说道。她声音里的激动把他们逗笑了。   

她一睡就是四天,只为了喝水才苏醒和坐起来。丹芙照料着她,看她酣睡,听她吃力地呼吸,而且,出于爱和一种膨胀的、要命的占有欲,像隐瞒个人缺陷一样掩饰宠儿的失禁。在塞丝去餐馆、保罗·D四处找驳船去帮忙卸货的时候,她偷偷地洗了床单。她把内衣煮了泡在上蓝剂里,祈求高烧退去,不留下任何损害。她照料得这样专心致志,竟忘了吃饭,忘了去那间祖母绿密室。 

〃宠儿?〃丹芙会小声地叫。〃宠儿?〃可是当那对黑眼睛张开一条缝时,她能说的也只是:〃我在这儿。我还在这儿。〃   

有时候,如果宠儿睡眼蒙眬地躺上很长时间,一言不发,舔舔嘴唇,再深深地叹着气,丹芙就慌了。〃怎么啦?〃她会问。   

〃沉重,〃宠儿嘟囔道,〃这地方真沉重。〃   

〃你想坐起来吗?〃   

〃不,〃那粗声粗气的声音说。   

宠儿花了三天时间才注意到暗色被子上的橙色补丁。丹芙非常满意,因为这使她的病人醒的时间更长。她似乎完全被那褪了色的橙红色碎片吸引住了,甚至费劲地靠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去抚摩它们。这很快使她疲惫不堪,于是丹芙重新安排好被子,让它最有活力的那部分留在病姑娘的视线里。 

耐心,这丹芙闻所未闻的东西,占据了她。只要她的妈妈不来干涉,她就是个同情体贴的楷模,可是一旦塞丝企图帮点忙,她就立即变得暴躁起来。   

〃她今天吃了什么东西吗?〃塞丝询问道。   

〃她得了霍乱,不该吃东西。〃   

〃你能肯定吗?只不过是保罗·D瞎猜的。〃   

〃我不知道,可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就是不该吃东西。〃   

〃我以为得霍乱的人什么时候都在呕吐。〃   

〃那不吃就更有理由了,对吧?〃   

#奇#〃可她也不该活活饿死呀,丹芙。〃   

#书#〃甭管我们,太太。我在照看她。〃   

#网#〃她说过什么吗?〃   

〃她说了我会告诉你的。〃   

塞丝看着女儿,心想:是的,她一直孤独。非常孤独。   

〃奇怪,〃来,小鬼〃到哪儿去了?〃塞丝认为有必要换个话题。   

〃它不会回来了。〃丹芙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知道。〃丹芙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甜面包。   

丹芙回到起居室,刚要坐下,宠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丹芙感到心跳加快。倒不是因为她头一回看见这张脸睡意全无,也不是因为那双眼睛又大又黑,也不是因为眼白过分地白………白得发蓝。是因为在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深处根本没有表情。 

〃我能给你拿点什么吗?〃   

宠儿看看丹芙手里的甜面包,丹芙递了过去。她随即笑了,丹芙的心也不再狂跳,落了下来………宽慰和轻松得如同游子回了家。   

从那一刻起,一直到后来,糖总是能用来满足她。好像她天生就是为了甜食活着似的。蜂蜜和蜂蜡都时兴起来,还有白糖三明治、罐子里已经干硬的糖浆、柠檬汁、胶糖,以及任何一种塞丝从餐馆带回家来的甜点。她把甘蔗嚼成亚麻状,糖汁吮净后好长一段时间还把渣子含在嘴里。丹芙哈哈大笑,塞丝抿嘴微笑,而保罗·D说这让他难受得直反胃。 

塞丝相信这是痊愈时………大病之后………为了迅速地恢复体力而必需的。然而这个需求一直坚持了下去,尽管后来宠儿健康得红光满面,她仍然赖着不走。似乎没有她去的地方。她没提起过一个地方,也不大明白她在这里干什么,或者她曾经在哪里待过。他们认为那次高烧造成了她的记忆丧失,同样也造成了她的行动迟缓。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也就十九、二十岁,长得又苗条,可她行动起来却像个更重、更老的人:扶着家具,用手掌托着脑袋休息,好像它对于脖子来说太沉了。 

〃你就这么养活着她?从今往后?〃保罗·D听出自己声音里的不快,对自己的不够大度非常吃惊。   

〃丹芙喜欢她。她并不真添麻烦。我觉得我们应该等她的呼吸更好些再说。我听着她还有点毛病。〃   

〃那姑娘有点怪。〃保罗·D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个怪法?〃   

〃动起来像有病,听起来像有病,可看上去却没病。皮肤好,眼睛亮,壮得像头牛。〃   

〃她可不壮。她不扶东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