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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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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遭伏击消息不胫而走,关东军战区长官深为恼火,电令小美野加强套拉干吐地段铁路护卫,同时迅速查清这次肇事者,限期消灭之。

小美野召集套拉干吐大小官吏、军警宪特,研究部署剿灭境内胡子。

新任镇长正是我的祖父,他老人家捻着胡须,提出一个方案:招降收编一绺较大的胡子,利用他们黑吃黑。

“有多大把握?”小美野很欣赏祖父的智慧,“说出你的全部想法。”

“我想这样……”祖父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胡子,当上套拉干吐镇长那天起,他就思考如何清除匪患,可以说他要讲的想法经过深思熟虑,一些细节都想到了。因此,在场的人听完祖父的剿匪方案大加赞赏。

“大大的精明,徐镇长。”小美野说,“明天,你就动身去额伦索克。”



月盟坨子劫火车后,七爷带着大米和两挺快上快(机关枪)凯旋归来,在额伦索克老巢杀猪宰羊置酒庆祝。

胡子猜拳行令,酒席正进行中,水香凑近七爷的耳朵说,“站香(站岗)的弟兄逮住个马后喘(跟在队伍后面)。”

“送到秧子房。”七爷同水香一起离开饭桌。

胡子押进一个被蒙住眼睛、五花大绑的人,摘掉蒙眼布,被抓的人留着光光的头茬,穿着男人衣服,竟是孔家大小姐孔淑梅。

“是你?”七爷惊讶道。

“大哥,我去照眼弟兄们。”老于世故的水香,从大柜和被抓来人的眼神表情看出什么,觉得自己碍事碍眼,支走屋内另一名胡子说,“你也去班火三子吧。”

秧子房是审讯的场所,多少人在此遭受皮肉之苦,犯了规矩的胡子同样在秧子房受刑。就这样一个令人恐怖的地方,他们相见改变了这里的气氛,温馨了许多。

“去年你走后,我才知道是你杀了旁水蔓救了我和全家人……你冒险救下我,连句话都不和我说就走了,都因我叫旁水蔓给逼走,和他……还怀了他的……你还记得我家那匹铁青马吧?是它帮我拖掉旁水蔓的孩子,我四处找你。”她说。

“你呀!”七爷心里酸溜溜、苦涩涩的。他说,“这是绺子……”

“这回我死也不离开你。”

“绺子有规矩,不留女人。”

“三天五天行吗?”孔淑梅公羊顶架似的扑到七爷怀里,恳求道,“等有了你的血脉,我就走,远走高飞。”

七爷被她的真情打动,从大母都拉家出走,女扮男装,饥一顿饱一顿,孟姜女寻夫无非如此。特别是她把自己绑在铁青马鞍子上,拖她跑,真到拖掉肚里的婴儿……他说:“你跟我到院子里,我对弟兄们说明白。”

世间许多事情莫名其妙,一个女人竟如把锋利的剑,割开了七爷过去和今天。他对全绺子说从今天起取消一条绺规,声称孔淑梅是他的压寨夫人。

众胡子乐得禁不住要给大柜磕头,取消了不准贴了干(搞女人)的禁令,腰里有了钱,就可到套拉干吐镇妓院解解馋,沾沾女人的边儿。

一辆胶轮二马车从套拉干吐城门驶出,人们从崭新的蓝布篷认准是官车,而且是徐镇长的,车后跟着两名武装骑警。没错儿,祖父坐在车上,今天出城到额伦索克去会见七爷。

几天前,祖父亲笔家书一封,措辞感人,以胞兄致弟口吻,寸心恋恋,盼弟归家一叙,藉慰遥思云云。

七爷极其冷淡的眼光读信,他深知长兄的为人。当年正是他当家不肯出钱赎票,自己才落草为匪。多年来毫无往来,兄弟如同路人,况且官匪冰火不同炉……他拒绝祖父邀请,没去套拉干吐。接下去,祖父再次差人送信,说他回老屯——额伦索克看看,趁此和七爷小聚。

“告诉你们镇长,要来他自己来。”七爷对祖父的突然而又急切的来访心存疑虑,怀疑官府有什么阴谋。“他是不是来探底?”

在距额伦索克还有十几里路程,祖父让车停下,说:“你们在这儿等我回来,往前我步行。”

额伦索克几乎成了荒村,寥寥几户人家,徐家土窑旧基上胡子重新修筑了院落,四角炮台张着阴森森、黑洞洞的射击口……显然,平常人家谁肯邻着荒原顽匪七星绺子老巢过日子?

“站住,报报迎头!”炮台上一个胡子端着枪喊。

“告诉你们大当家的,就说他亲大哥来看他。”祖父说。

土窑门开了,七爷亲自迎接长兄,领到自己卧室,叫小九沏茶。兄弟相见,互问一些情况,唠了一阵家常,祖父把话转向正题:

“七弟呀,大哥有事相求啊。”

“有什么事?”

“镇政府准备组建一支队伍,护城维护社会秩序。我想七弟明白我这次来的目的了,把你的人马拉过去,改编成正规队伍,日本人答应配备武器,警署拨给养……我们兄弟俩一文一武,套拉干吐就成了徐家的天下。”

“为小鼻子(日本人)卖命?”

“哪里的话呀!我们是满洲国,我是满洲国的镇长。”祖父忽然想到乌云塔娜死于日本屠刀之下,七弟肯定恨日本人,还有没赎票那件事,他一定也恨自己。于是祖父说,“父亲和小娘在世时多次嘱咐我,照料好幺弟,可我没尽到长兄之责任啊!”说到伤心处,祖父他老人家摘下水晶石眼镜揩揩泪,“老父临终前,最后一句话还再叮嘱我帮助你……唉,不说这些伤心事啦。你考虑考虑,早点给我回个话。”

送走祖父,七爷召集四梁八柱,他说:“我们是同父兄弟这不假,可走的是两条道,他当镇长,我当胡子……他今天来说降,我没答应。弟兄们,说句透亮的话吧,我大哥没安好心,咱们赶紧挪窑子,开码头(离开此地)。”

四梁同意七爷看法,水香说:“我马上安排,风紧拉花(事急速逃)。”

“封缸(守秘密)。”七爷说,“明早派个弟兄去套拉干吐,请个戏班子,天天唱大戏。”

“噢,熏的(虚假)。”水香猛然醒悟,明白了七爷的用意。

夜晚,从套拉干吐洪水一样涌来的日本宪兵、骑警、地方武装淹没了额伦索克。七爷栖居的土窑外围的枪口密如蜂窝,别说胡子骑马就是才安上翅膀,恐难逃脱。

兴师动众地大动干戈,七爷惹恼了日本人。在此之前,祖父规劝七爷接受改编,七爷就认为祖父行为不地道,卷了长兄的面子,准确说是镇长的面子。祖父压根儿就想消灭七爷绺子,恼羞成怒,添油加醋地促使日本宪〃奇〃书〃网…Q'i's'u'u'。'C'o'm〃兵头目恨七爷,恨他的绺子,但最终使小美野下决心除掉七爷绺子的正是七爷自己。他老人家的想法有时真不可思议,日本人恨他,他偏要使日本人恨他入骨入髓。

一个夜晚,七爷贸然进城,从寓所中劫走小美野的情妇爱岩美,装进凡布口袋驮回额伦索克,他老人家自忖:都说日本女人和中国女人不一样,从狼口掏出的肉七爷要亲口尝尝。

“出来吧。”回到土窑,七爷解开口袋嘴,她哆嗦成一团,桃花脸淌着两行泪。屋内还有一双惊讶的眼睛,瞧瞧那年轻、没穿多少衣服的东洋女人,又瞧瞧浑身是血,眼透凶光的七爷,孔淑梅端盆水过来,浅声说:“擦把脸吧!”

“一边拐着去!(坐一边)”七爷一手挡开。他走向日本女人,身板直直的、目光直直的,撕扯睡衣的手孔武有力——哧!哧!裸现雪白的肌肤,活像一棵鲜嫩的白菜。

七爷剥完爱岩美的衣服就剥自己的,伤痕累累像棵表皮皲裂的老树轰然倒向那片白光时,孔淑梅急忙背过脸去,别人重复她经历的场面她看不下去想逃走。但房门被七爷插牢后又挂上枚手榴弹,一触即炸。她捂严耳朵,女人这种时候的叫声令人听来不舒服。许多时候,经验是靠不住的,孔淑梅听见女人痛快地呻吟,没厮打没惨叫呀!七爷呢倒是老一套:嘻嘻,爷采球子!(摸乳)嘻,丁丁(小美女)爷顶爱采球子!

土屋怕七爷鼾声似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涂暗了面孔,静听窗外风中裹挟的声音,炮台站香胡子来回走动,脚步的声音显得很单调、机械。月光好奇地爬进来,晃出一尊雕像:冰肌雪肤虽无在阳光下鲜亮,总能给人较完整地立体感。

“她啥都叫男人撕碎了,衣服、身子……”孔淑梅慨叹道。她感到与这位素不相识的女人距离只一层窗户纸那么薄,想帮她做点什么……衣服,送给她一套衣服。

七爷白天出窑踢坷垃,一把将军不下马的大锁头,锁住孔淑梅和爱岩美。日本没女人告诉她,自己出生在北海道一渔民家,因献身圣哉,随军到满洲当军妓……她恳求说:“给我松些绑绳吧。”

“等他回来前,我给你绑上。”孔淑梅松开爱岩美。然而,日本女人要去掉绑手绳子的请求得到同意,她为自己骗得真正目的机会,头撞屋内柱脚自杀。

七爷归来什么也没说,叫人把爱岩美拖走,埋在后坨子,让商先员在坟旁栽棵榆树,他说:“乱点子(坟)跟前该长棵树!”

爱岩美之死激怒了小美野,惩罚夺他所爱的人,他决定动用强大武力。

此时,额伦索克土窑内与窑外肃杀气氛正相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小美野,这样影像进入他的望远镜:窑内明烛高挑,狼油火把高悬,鼓乐班子正在演唱,悠悠乐曲,《太平鼓词》传出:

花钟无盐武艺神通,

荷花花大破天门穆桂英,

玉簪花王怀女山后屯兵,

金盏花杨金花夺过帅印,

龙爪花杨闹红武艺精通,

萝卜花田翠屏杀法更勇,

芙蓉花杨八郎夫人云秀英……

“花?花的什么干活?”小美野大惑,他立即命令进攻。

小型坦克、迫击炮、机关枪齐发……土窑内没有任何抵抗,攻进去后,院内只几具炸烂的盲艺人。宪兵发现后院凿开大洞,掏空半个坨子,马队从那儿逃走的。

“八嘎!”无处泄怒的小美野一刀劈下祖父半条胳膊,他指着他的鼻子嚎吼,谎报军情,戏弄太君……令祖父痛心除胳膊外,还有地位和前途。

小美野劈下他胳膊的同时劈下他的镇长职务。

“当年老五给胡子报信挨了枪了儿,我给日本人报信挨了军刀,可这一辈子该咋做人,该咋做人啊?”过后,祖父迷惘茫地对家人说。



在额伦索克土窑落进第一发炮弹时,七爷便和几个胡子撂下酒盅,从暗道逃走。在此之前,全绺子已转移到荒原深处。

“小九,小九!”七爷一回到宿营地就喊,他发觉金栗毛马走路姿势异常,怀疑腿崴了,想叫马拉子牵它遛遛。

“大哥,没在呀。”商先员说,“昨天从额伦索克来这儿,绺子里就没他,我还以为你把他留在你身边了呢。”

“坏菜啦。”七爷说,“派几个弟兄回额伦索克,把小九给我找回来。”

“花鹞子(兵)们恐怕没走呢。”水香阻拦道,“明天我们再去找吧。”

“我知道他在哪里。”孔淑梅道出实情。

绺子压在额伦索克的日子里,他和村中一个年轻小寡妇明来暗往,偷情是孔淑梅发现的,村北壕沟里他俩那个……她始终瞒着未敢告诉七爷,他对小九父亲般的严厉,事到如今,只好实话实说。

“胡扯,他狗大的年纪。”七爷怎会相信十五六岁的孩子竟能干那事,喝退身边的胡子,问孔淑梅,“咋回事?”

“我亲眼见……小九屁股朝天的样子逗人呢。”孔淑梅低声说,“都是和你学的,咱俩……我说背着点儿,你说他小,没成呢,咋样,成了吧?”

“火上房啦你还逗闷子(开玩笑),小九万一有个闪失,我对不住过土方(死)的老头好大哥啊!”

“瞎想,男一样女一样的到块堆儿,天上下雨地上长草一样平常,会干啥事呢?”孔淑梅打个呵欠,说,“睡吧!”

“拖条(睡)!”七爷纠正说,他决定明天亲自去找小九。

一夜之间,额伦索克土窑面目全非,土院墙几处被坦克撞开豁口,房子烧落架,残烟缭绕,火药味依然很浓。七爷尚不知祖父的一条胳臂丢在这里,烧焦难闻怪味中就掺进那只胳膊烧后放出的异味儿。

“大爷,树上挂个啥?”随七爷来找小九的胡子,发现村头弯脖子榆树上挂着一个东西,马马喳喳(影影绰绰)像人头。

“踹(走)!”七爷策马来到树下,朝上一看,眼前顿时发黑,险些落下马去。

“大爷,是他。”胡子说。

“小九,小九啊!”七爷举枪击断悬挂小九首级的树枝,脱下马褂包好人头。

胡子找到小寡妇。

“爷啊!”她跪在七爷马前辩解、开脱道,“昨晚日本兵到处搜查,找到小九就给杀啦。”

“叭!”七爷一枪穿透小寡妇右耳朵,喝道,“再说瞪着眼睛吣(说)瞎话,就剁下你的托罩子(手指)。”

“我说我说。”小寡妇捂着受伤的耳朵,她以为胡子说的托罩子就是耳朵,她说小九和她的事被娘家哥哥发现,重重地打了她一顿,警告说下次发现就打折她的腿。刚刚沾了女人边的小九,像只馋猫贪吃,死死纠缠。这其间村中又有一鳏夫与她有染,他俩合谋除掉小九,苦于没机会下手,昨夜趁混乱一铁镐劈死小九于小寡妇被窝里。

七爷离开额伦索克,村头歪脖子树上吊着赤条条一对男女。

太阳在荒漠尽头消逝了,一轮圆月便追赶七爷马队升起,一夜的疾驰,天亮胡子马队到达大母都拉村。

“大小姐回来了,老爷。”孔家老小喜出望外。

时间不算长,孔家的日子再度红火,重修了宅院,雇了两个炮手看家护院。

“姐,淑梅姐。”已长成大姑娘的二小姐孔淑兰,又像当年缠着姐姐逮蝴蝶一样撒娇,拍着姐姐隆起的肚子说,“呀,有小胡子啦。”

“胡吣!”孔淑梅觉着小妹的脸蛋挺受看的,人也长大了,就是说话尖刻,责怪道,“那年是他救了我,救了咱全家……”

“你和爹都抽邪风,喜欢胡子。”孔淑兰说,“爹说要给你俩补办一次喜事……招胡子头为倒插门女婿。”

孔家里,七爷和孔宪臣喝酒叙旧,提及到补办婚礼的事,七爷说:“免啦,腆个大肚子……再说人多眼杂,对绺子不利。”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孔宪臣说,“咱村远离官府兵警,你和兄弟多住些日子,一圈肥猪我还愁没人帮吃呢!对啦,淑梅身子不方便,留在家里吧。”

“也好,她常想家呢。”七爷见孔淑梅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马背颠簸太受罪。他说,“眼下风声很紧,小美野到处找我,几十号人马糗在这儿太显眼,西大荒有个青牛塘,我们明天去那里趴风。”

两个月后,小美野指挥联合剿匪部队在青牛塘打死胡子数人的消息传到大母都拉村。

“爹,我走了。”一个黑夜,孔淑梅牵出铁青马,对着宅院磕了三个响头,吃力爬上马背去西大荒寻找七爷。

数日后,在一个废弃的荒村找到七爷,一幅残兵败将景象,曾经威震荒原的七星大绺子,现气数已尽,仅剩十几个人,而且还有三个重伤的。七爷目光呆滞,像一条快要饿死的荒原狼,双眸凶光闪闪,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快回马里(家)。”

“听说你们……”孔淑梅叙述她听到青牛塘出事后,偷跑出来找绺子,没白天没黑夜地寻找,渴了喝坑塘水,饿了吃树叶草根,动了胎气腹痛……她说,“我虽然没挂柱拜香,可也算绺子里的人呐,弟兄们落难……”

“大哥,留下她吧。”水香深为孔淑梅的刚烈感动,劝一番七爷,他又说,“过些日子,路过大母都拉再把她留下。她双身子(孕妇),一个人回去你也不放心。”

七星绺子走到了穷途末路,腆着大肚子的孔淑梅留在绺子里,一段不该她吃的苦她吃了。联合讨伐队穷追猛打,围困在大漠里的日子艰苦卓绝,生命终结是在一个月夜,骑警紧紧追杀,她见自己拖累了绺子,毅然松开缰绳脱镫掉下狂奔的马。

马将孔淑梅拖碎,像一只筐。

两天后,七爷和幸存的四个胡子逃到大母都拉村,他扑通跪在孔宪臣面前,泪流满面,说:“淑梅被打死了,我对不起你老人家啊!”

孔宪臣一滴眼泪都没掉,当即由他做主,将二小姐孔淑兰许配给七爷。

洞房初夜,孔淑兰说:“我学姐,给你生一绺子胡子。”

那个荒乱岁月飘然过去了,七爷也随之消失,他像一颗扫帚星从血腥年代的天空划过,没人再记起他了…… ?《玩命》M卷

作者:徐大辉



当胡子,不发愁,

进了租界住高楼;

吃大菜,住妓馆,

花钱好似江水流。

枪就别在腰后头,

真是神仙太自由。

——土匪歌谣

故事42:恶贯

胡子大蓝字绺子眼睛钉子似地盯住二丘屯大地主吴建兴。大蓝字绺子没采取行动前,拥有百垧土地的吴建兴根本没把胡子放在眼里,借助高墙碉堡和用数担高粱米换来的,当时堪称较先进的武器——快枪、手雷抵挡住百八十个胡子的进攻不成问题。但当他听说大蓝字绺子要来抢劫,顿时产生院墙矮了半截洪水猛兽即将吞噬吴家的感觉。

谁不知道大蓝字绺子人马并不多,刀枪并不精,没多大攻击能力,曾被几个大户人家护院的炮手击溃。可是领教过大蓝字残暴的人,都说尝到了魔鬼蹂躏的滋味儿,其残忍程度闻者丧胆毛骨悚然,他们疯狂杀人,割下仇人的人头用开水煮后,脱去皮肉带走骷髅……还惨无人道地糟踏妇女。

“霞,”担心自家大院被胡子攻破,吴建兴对未出阁的小妹说,“听哥话,随你大嫂她们一起到城里三姑家先躲躲。”

“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大蓝字真来,我就会会他。”霞十八岁,似一朵花儿,平素柔弱得像春柳像羊羔,面对厄运来临,她却显得血性,为此令兄长吴建兴吃惊。她铁了心:“给我一支快枪,哥,北门交我把守。”

北门,吴家向外赶放牛羊通道的咽喉,铁锈色的坨子掘出隧道直通北边草甸子。门旁石头垒成的土炮台相当坚固,只要一、两杆枪便可据险守住此门。眼下正是挂锄的农闲季节,长工短工都放假回家了,偌大院子只剩下几个炮手,大敌当前显得空落落的人手不够用。既然霞执意不走,她就顶一个护院人,到了紧要关头,朝天放枪也能壮壮吴家之威;他叮嘱道:“听胡子喊话时千万别露头。”

“爹活着也没你这么啰唆!”霞说,“哥,我又不是没见过胡子。”

大概是霞十岁那年,胡子来攻打吴家。爹怕小女出意外,就把她扣在笸箩下。外边嘎吧嘎吧枪响,一股股火药味冲进来,她没害怕,反倒好奇,违背爹的意愿悄悄爬出笸箩,使出吃奶的劲儿攀登上炮台,问坚守的炮手李大个子:“胡子啥样,我想看。”

“哎呀,小姐你不要命了?快趴下!”李大个子手没离枪,粗壮有力的胳膊压住她,用哄的口吻撵她走,说这里太危险。

这时,胡子在外诈喊,有种的抬起头,咱们一替一枪,瞅谁能打中谁?

“别跟我玩心眼子。”炮手李大个子拆穿了胡子的伎俩,露头很危险,胡子枪法贼(极)准!

“信不着爷们咋的?”胡子叫阵道:“我露头,你先打。”

胡子说要露头,霞听得真切。她从李大个子胳膊弯里钻出去,去看胡子是啥样子。她的头在一墙豁口慢慢抬起时,李大个子发现了胡子从榆树后探出的枪口瞄向她,他急忙欠身去拽她,胡子开枪击中了他,鲜血喷霞一脸,吓得她又哭又叫。爹闻声赶来,驴尥蹶子似地倾身狠踹了她一脚,呵斥道:“胡子的话听得吗?”

今晚正如吴建兴猜测的那样,胡子利用漆黑如墨的夜来攻打大院。大柜大蓝字拨马绕吴家土院走一圈,观察到那坚固如磐的院落死一样沉寂,他料到此时此刻吴家数双警惕的眼睛和仇恨的枪口对着自己的马队。攻击前,大蓝字抱着用恐吓使吴家放弃抵抗的希望,扯着嗓门喊道:“吴建兴你听着,爷们死也要拿下你家大院,知趣就痛快开开大门。”

“大蓝字,脱下鞋底子照照,你是啥狗模样?你何不买斤棉花纺纺(访访)我们吴家……”吴建兴毫不示弱,大估景朝胡子开了一枪,子弹哧溜贴着大蓝字耳边擦过,一阵灼烫。

“操你祖宗!”大蓝字气乎乎地恨骂,随即命令胡子分两路——南门、北门发起攻击。

二丘屯霎时被枪弹爆炸声撕碎,几户农家的柴禾垛被子弹打中,火光冲天,烧红了半个屯子……吴家南门炮台的大抬杆突然哑了,炮台的土围墙像刀切一样削去半截,南大门也被炸飞了半扇,阵前横躺竖卧着胡子和马的尸体。星光下可见胡子黑压压一大片,吴建兴紧张起来,大蓝字这次勾结几个绺子共同来攻打,约有三四百人,这一点他绝没想到。

“喂,吴家炮手听着,”威风凛凛的大蓝字组织再次进攻前,恫吓道,“你们没几棵枪,跟爷们比划死路一条,我叫你们家那些没带把儿的娘们坐飞机。”

坐飞机,是大蓝字绺子残害妇女的一种酷刑,木头削成尖,尖朝上埋在地上,削光女人的衣服,抬起女人隐秘处对准木桩尖,凌空扔下……吴家所雇的炮手有妻室女儿的,听此都吓得魂散胆破,惊慌扔下枪跑了,整个大院只剩吴家兄妹俩,哥守南门,妹守北门。

大蓝字带自己的绺子攻北门,霞从炮台窄小射口见胡子大柜坐骑上白亮亮一片,她听说大蓝字有个恶习,夜晚打劫时总光着腚子。

“弟兄们,打进吴家我给你们找老丈爷。”大蓝字鼓动,众胡子便疯狂,他们下流地喊着:

“拿攀!采球子!”

扔掉子弹已打光的快枪,霞把最后一枚手雷藏在身上,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向外喊话:

“别打了,我给你们开门!”

始终顽强抵抗的吴家人突然投降,大蓝字没轻信,炮台喊话的是女人,他立刻想到垂涎已久的吴家小姐,小腹下便有肉隆胀,问:“霞小姐吗?”

“是!”

“开门,我立马叫弟兄们闭火。(停止射击)”大蓝字说。

“你起誓不伤害我家人,东西你们随便拿。”

“我发誓……”大蓝字发了毒誓后,在冲进吴家前又下了一道特殊的命令,保护好霞,谁碰倒一根毫毛就让他跪着扶起来。

沉重的北大门敞开,仍在南炮台里与胡子对射的吴建兴心便咔噔一下,显然是霞拔开门闩放胡子进院,她怎么啦?

“完啦!”吴建兴顿时心凉半截,南门即将要被攻破,北门霞又放进胡子……无奈,他极不情愿地放下枪,迅速离开炮台,逃出院已不可能,便朝挨墙摆放着的一溜酱缸走去,跳进一口装有半缸大酱的缸里,将锥形缸帽子扣在头上。

胡子蜂拥进来,对吴家洗劫,粮食装上大车,衣物大包小裹地扔上马背,牛马羊赶出院。

大蓝字进院子心没在抢劫财物上,而另有所图,他把缰绳甩给马拉子,拉着霞进了一间空屋子,点亮一盏煤油灯。他赤裸的躯体肌肉凸起,几道伤口还流着血,因见一丝不挂的男人而羞红脸的霞,说:“爷们可是啥都亮出来了,你的呢!”

“你咋不穿衣服?”霞脸色由红转为苍白,现出惊人的平静,出言也不可思议。

“踢开坷垃(攻下土窑),干你们女人方便。”大蓝字厚颜,伸手去扯霞的衣裳,“我发过誓,干一百个女人后再穿衣服,让我想想,你是第八十七个……裤带咋扎得这么紧?”

死神悄然逼近一个罪孽深重的色狼!

“轰!”土屋晃然一片火光,炸碎人的残体飞出窗口,一只手砸在酱缸帽子上后滚落到地下。

大蓝字命归西天,其他绺子胡子掠满囊袋,各自离去。吴家大院从血腥中平静下来,狼藉的院子里仍然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和马尿臊味儿。

“霞……”吴建兴望着火烧落架变成废墟的土屋,双眼涌动泪水,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吴家遭劫数日后,县府差人送来烫金大匾,上面写着:“舍身除恶。”并当着全屯人的面宣读县长亲撰的赞誉之章:二丘屯民女吴霞,大义拉响手雷,与匪首大蓝字同归于尽,使屯中妇女免遭殃害云云。

隶属亮子里镇管辖的二丘屯后面那道风雨创痍的沙坨上,吴家修坟一座,知情者说棺椁塞着霞的尸骨外,合葬还有一块烫金荣匾。黄土堆起的坟茔本不高,半年后,忽然一夜间增高两倍,坟前零乱的马蹄印踩得很深很深……

故事43:报复

肃杀的秋天贪婪地吮吸荒原绿色的日子里,一绺胡子为死去的弟兄举行葬礼。

冷风卷着枯叶败草,在荒原中昼夜打着旋儿,风的脊背上驮着哀悼沉痛的声音,跌跌撞撞地滚下沙坨土岗,而后注入周遭的凋败之中。长满山毛榉树的沙坨子间,一个新的坟坑已掘好,那具白茬儿棺椁前,放着一具完整的马骨和鞍辔、半截没了枪托的沙枪……死者生前心爱之物全在这里了。众胡子在大柜独眼龙点着香后,纷纷跪下。独眼龙嗓子塞了棉絮似的,涩涩地说着那句套话:江湖奔班,人老归天。兄弟你走了,大伙来送你!

从镇上请来了鼓乐班子,这些大耳金光仙(该行信奉的祖师)的弟子们,在鼓头(小头目)的指挥下,鼓、喇叭、钹、锣几件乐器齐响,吹了一通《黄龙调》,悲悲咽咽,匪中便有人号啕,白茬新棺材落入坟坑,奔丧者激动、刺激的时刻来临,大柜独眼龙在填第一锹土前,打开粗布包裹拎出一颗人头,在众胡子面前晃晃地展示,然后投到棺盖上,说:“白沙子蔓(姓阎)兄弟,大哥给你报仇啦。”最后的告别话稍稍顿了顿,胡子们遵照大柜的命令把属于死者的东西放入坟坑中随葬,他继续说,“兄弟,让青鬃马和你做伴吧!”大柜独眼龙伤心的泪水伴着沉沉的一锹黄土射出。

如此奇特的大殡,在独眼龙绺子尚属首次,关东众多胡子绺子里也极少见。

几天前,绺子的引全柱粮台白沙子蔓,怀揣大柜独眼龙的亲笔信,去亮子里镇打通场(买通关节),从匪巢到镇上两百里多一点的路程,飞马两天即将可赶到,但必须穿过恐怖或曰死亡地带——野狼沟,就不能不使胡子们担忧。临行前独眼龙嘱咐再三,并将自己的二十响盒子炮让粮台白沙子蔓带上,双枪在身自然安全些。辞别众弟兄们后,白沙子蔓策马出院,去完成一项秘密使命。

乔装打扮进城,双枪掖得隐蔽,白沙子蔓择其背静荒道匆匆赶路,次日早晨便到达令人胆寒的野狼沟口。此刻,大雾缠绕,四周寂寥,鼓噪的虫鸣召唤着野狼沟从深沉的酣睡中醒来,显然是徒劳的。

白沙子蔓松开缰绳,膝盖紧紧夹住马肚子,腾出手来握枪。他走进青青茂盛的沟底,两侧坨壁刀削一样陡峭,贴坨壁生长的笤条棵子仅靠几条根裸裸地吊着树身,它们却仍然顽强地活着。

他警惕的目光四周巡视,尽量保持镇静,用紧紧攥枪来缓解极度的恐惧,果然奏效,这样的恐惧在他为匪的生涯中是不多见的。他破落地主出身,当过护村民团团长,日本人搞连甲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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