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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皇叔不好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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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帝陵天摇地动——
  一个领头的小将从中缓缓步出,冲着容裴跪地行礼道:“将军!末将来迟,请将军恕罪!”
  “你们……”容裴一时愕然,手和脚剧烈地颤抖起来,“你们这是……”
  商妍静静看着他,她并不惊讶容裴能够绕开兵符调动兵马,恐怕也只有一声戎马的容裴才能让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看他现在的神情却没有手握兵权的嚣张,而是强撑出来的诚惶诚恐。他似乎是不知情,这些兵士难不成真自愿集结?
  胁迫天子,这是要反?
  如果真是这样,那商徵手上不过区区几十禁卫,没了天子威仪,他怎么办?若是容裴这些手下真打算来个黄袍加身,商徵必败啊……
  忧心渐渐遮盖住惶恐,她小心地观望商徵脸色,却发现他似乎……在笑。
  他居然在笑。
  虽然那抹笑几乎淡得看不清,可是他确确实实在笑。
  容裴显然是逐渐镇定下来,他目光却如炬,道:“老臣并无胁迫陛下之心,这些将士也并非老臣指使,老臣今日只打算据理力争,祈求陛下为老臣主持公道,也祈求陛下为燕晗江山社稷考虑,莫要一错再错,辜负先祖!”
  商徵淡道:“带兵擅闯帝陵,容裴,我便是还你一个公道,你今日所为也唯有一死。”
  容裴道:“陛下,老臣也是迫于无奈,陛下倘若真心怀公道,还请将妍乐公主交予老臣,老臣虽死无悔!”
  商徵冷道:“孤若不交,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皇叔还是很靠谱的男人~

☆、镇压

  商徵冷道:“孤若不交,又如何?”
  容裴忽然怆然笑出声来,染了血的眼睛红得吓人。他所有的理智似乎被商徵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消耗殆尽,绝望的气息渐渐笼盖住这位白发老者。他道:“燕晗先帝以公义治天下,陛下倘若不辨是非执意维护妍乐公主,乃是对天下的不公。老臣……老臣愿为清君侧,虽死……无憾。”
  商徵冷笑:“孤要保妍乐,也要这江山,容老将军又能耐孤何?”
  “你……”
  *
  孤要保妍乐,也要这江山。
  商妍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脸,无法猜测他执意保她的目的,也无法想象他是带着怎样的神情在四面被围困的死地说出这样的话语。而在他的身前,荣老将军气得眼眶通红眼珠几近瞪裂,苍老的手发颤地举起长枪对准商徵所在方向。只要他一声令下,围在皇陵外的三千将士便会一拥而上,直捣黄龙。
  场面似乎陷入了僵持。文武百官蜷缩在一起,不少人在瑟瑟发抖。
  商徵的身影如山,巍然不动。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商妍面前。
  商妍躲在他身后,对局面的焦虑第一次盖过了对他的恐惧。
  “不是我做的!”她终于按捺不住,朝着容裴扬声喊,“容将军,你说是本宫杀了你家女儿,请拿出证据来!”
  “你私调三军,置燕晗西北边关于不顾,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君爱国开国将军的好事?”
  “如果没有证据,你这番举动就是叛变谋反,株连九族!”
  “你自诩开国大将,为了一个没有确凿罪证的怀疑,置三军性命于何处?!置燕晗边关安危于何处?!”
  寒风凛冽,商妍有些喑哑的嗓音在山岗之中回荡。站在商徵身侧,却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在商徵面前这样大声地吼过话语,也许是他兵临城下入主帝位后,也许更早前,她的肩膀和指尖遏制不住地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容裴,而是因为心中几乎是隐疾一般的恐惧。
  须臾,商徵的手轻轻落在了她肩头,稍稍用了几分力,把她揽到了自己胸侧。
  微凉的触感自脸颊传来,商妍顿时浑身僵滞,连抬头都不敢。
  “别怕。”商徵轻道,明显是会错了意,误解了她僵硬的原因。
  忽然,容裴爆发出一声冷笑:“陛下这是决定袒护到底了?”
  “是。”商徵沉默片刻,道,“容将军这是打算反了?”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想帮助陛下明辨是非,这三千将士都是我燕晗镇守边关的热血男儿,老臣愿用性命担保他们绝无谋反或是伤及陛下之意!”
  商妍稍稍挣脱些束缚环视四周,忽然有些同情容裴的嚣张与天真——带着血气的三千将士,说是绝无伤人之意,谁信?即便大家都信,商徵不信,那他这三千将士即使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
  果然,片刻后,商徵冷眼看着几十丈开外的兵士,冷道:“来人,杀。”
  几十个侍卫齐齐亮刀直冲而上,裂帛声几乎是在一瞬间响起!
  “陛下!”容裴慌了神,急急张开手挡在侍卫之前,“陛下,这三千人是国之栋梁啊……他们、他们只是为老臣……”
  “一个不留。”商徵冷道。
  一个不留。商妍躲在他怀中听着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心中乍寒:几十人侍卫对三千西北军,怎么可能?唯一的答案,是商徵早就知晓今天有这一出戏。
  一个企图捉拿公主的三朝元老杀不得,可一个意图谋反的三朝元老却必死无疑。
  他这是在逼容裴反。
  容裴惊惶得几乎老泪纵横,一步步攀爬着想靠近商徵,边爬边道:“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是您的将士啊!是为您守护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啊!”
  西北军训练有素,将军不下令,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几十护卫冲入其中,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片刻间,三千人马乱作了一团,血腥味已经在皇陵。
  商徵却视如罔闻,他道:“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容裴忘记了哭嚷,在一片哀嚎声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良久后,他忽然大笑出声,眼里终于彻底丧失了理智。他仿佛像是地底归来的罗刹,高举将帅令旗,苍老而浑浊的眼里闪动着疯狂的目光,沙哑开口:“将士听令——今日君不君,我等就臣不臣!捉拿妍乐,清君侧!”
  将军令下,刹那间,锣鼓喧天。
  黑压压的人群越过低矮的青柏,嘹亮的军号响彻天际——皇陵之内的人们惊惶逃窜——他们早已不是三千边关将士,而是三千亡命之徒!
  “皇叔……”商妍忍无可忍抬头看商徵:几十侍卫,如何顶得住三千人马?如果早有准备,为何现在还不出现?
  商徵却轻道:“别怕。”
  “我不是……”
  “别怕。”
  他话音未落,忽然皇陵内外忽然涌现无数佩刀禁卫,刀枪相抵兵刃相接,片刻间皇陵上下哀嚎遍野,血色弥漫。
  厮杀染红了天边云霞。
  这并不是商妍第一次直面那么多鲜血,却是第一次直面因她而起的杀戮。她和商徵被守卫紧紧包围着,其实对包围圈外的场面看得并不真切,可那浓郁的血腥却实实在在的让人作呕——
  就像,十年前一样。
  哀嚎,厮杀,尖叫,哭泣,山风带来一阵阵的阴气,山岗上隆隆作响的不知是杀戮之气还是地面震荡。
  她缩紧着身体努力不去听不去想,却仍然逃脱不了——
  末了,是商徵落在她耳上和眼睛上冰冷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胜负终于见分晓。
  容裴几乎要将眼睛瞪裂,他不可置信地扫视皇陵:“为什么——”
  商徵冷眼看着远处一片狼藉,盯着容裴道:“容将军戎马一生,唤得动西北三五千将士,可容将军似乎忘了,西北三军是二十万。”
  他日日跪在御书房前,换他一时掉以轻心,却不知西北二十万男儿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边境安宁家人平安,不是为了他容裴这一夕意气之争。
  即便是开国将领,他也已经年近六十,古稀之年,贸然弑君之后谁来入主这天下?
  皇族凋零,只他商徵一人堪当帝王!
  *
  容裴静静地听罢茫然四顾,终于将目光定在了被年轻的地方揽在胸前的女子身上,他瞪着她,昏黄泛白的眼珠像是要瞪出血来——这是一个苍老的父亲面对杀女仇人的眼神。
  商妍鼓起勇气挣脱商徵束缚,一步步走向他道:“容将军,令爱真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毒害掳走杜侍郎。”
  “你胡说,那毒分明是你那件衣裳!你探望过后杜侍郎他长眠醒来疯狂,侍郎府大火,这些事每一妆都指向你!”
  “容将军,宫中宫娥如此之多,如果是我,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放药引?”
  “那必定是你不敢惊动他人!”
  商妍冷笑:“容将军,你今日事败了,本宫原本不需要与你多解释,只是念你爱女心切,本宫才与你多费口舌。你听得进也好,听不进去也罢,本宫只说一遍。”
  容裴气得发抖:“你休想强言狡辩,颠倒黑白!”
  “容将军不奇怪么,令爱惨死,杜侍郎长眠,醒来疯狂,被掳,侍郎府大火,每一样事情都都干干净净指向本宫,未免也太过顺理成章?”
  “令爱可是从未出现在宫宴上,本宫如何未卜先知,穿上有药引的衣裳专程去害她?”
  “本宫确实去探望过杜侍郎,可不止是一次,倘若真有心下毒,为何不一次性了结了他?要先让他长眠,后让他疯癫,最后还要强掳?更何况,杜侍郎被掳之时,本宫尚在禁足。”
  “容将军,诸多疑点,你可曾细想?”
  容裴浑浊的眼沉寂下来,他终究是个忠臣,并不是什么枭雄。举兵要挟终究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如今,当狂乱的思绪彻底冷静下来,他看着周遭一片狼藉,缓缓瘫软在地上。
  局面似乎已经明了,三千西北军死伤过半,余下的被收缴了兵器聚集在一处。整个帝陵沉溺在一片血腥味中,连过岗的山风都带来丝丝腥甜。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
  帝陵尸横遍野。商妍看着心寒,本想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忽然,一阵憨笑声自帝陵深处传来——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几个侍卫押解着一个人穿过层层的人群,慢慢步入了禁卫的守卫圈。人群渐渐熙熙攘攘起来,有眼尖的已经开始轻声叫嚷:〃看,是杜侍郎!〃
  〃杜侍郎不是被人掳了么?怎么会在禁卫手里……〃
  竟然是……杜少泽。
  他竟然是被商徵掳走的?
  这是商妍这一个半月来第一次见到他,几乎认不出来。他原本被戏称为〃翩翩侍郎〃,可如今却发丝凌乱,衣衫破损,几乎要瘦成骨架的脸上一双眼睛突兀地圆瞪着,脸色惨白,嘴边却挂着一丝奇异的笑意,每一走一步就踉跄哆嗦几下,手上却还执拗地抓着一根狗尾巴草,一面走一面朝周围的人群甩动几下……
  押解他的将士朗声道:“末将寻得杜侍郎来迟,请陛下责罚!”
  商妍傻傻看着他渐渐被带到近处,停在容裴附近,然后,以一种奇特的非常人所有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他疯了。真的疯了。
  她艰难开口:〃杜少泽……你还认识我吗?〃
  这个世上最残忍不过美好的事物沦丧。而此时此刻,杜少泽的眼里早已经看不见半点理智,涣散的目光和歪斜的嘴角成就了一副奇特的表情。
  可怕而又荒唐。
  被他那样不经意地看着的人更加心慌。
  商妍被他盯得退了几步,一不小心撞上身后一抹温凉:“皇、皇叔……”
  “杜侍郎陵前失态,收押入监,择日候审。”
  “皇叔!
  商妍急得心慌意乱,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了她的发顶。耳畔是商徵几乎称得上轻柔的声音。
  他说:“妍儿无须自责。”
  “可是皇叔,这事与杜侍郎无……”
  商徵却笑了,他轻道:“辱及皇亲,公主以为孤能留他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回宫

  商徵却笑了,他轻道:“辱及皇亲,公主以为孤能留他性命?”
  “可他本来就神志不清,陵前失态是逼不得已……”
  商徵不言,眼里却噙着一抹光亮。
  一瞬间,商妍忽然明白了他所谓的辱及皇亲是什么意思。他追究的根本就不是陵前失态,他根本就是在清算杜少泽和容解儿的事——杜少泽戴到商氏皇族顶上的绿帽儿他不是不计较,只是在等秋后算账。
  商徵贵为皇帝,却从来不是什么大度君子,他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杜少泽被声音吸引转过头来,隔着无数的侍卫,他笑呲牙咧嘴,目光涣散,口中发出一丝〃咔咔咔〃的怪异声响,忽然朝她走近了几步……只是几步,就被他身后的禁卫钳制住了身体。
  真的是无须自责么?
  商妍悄悄别开头掩去泛红的眼角,不着痕迹地咬牙把眼角的湿润憋了回去。
  容解儿并非死在她的手上,容裴这次是冤枉了她,可是,她骗不了自己,她到底在这次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
  回宫路上,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隐蔽的惶恐。三朝元老一朝入狱,恐怕是祸延九族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几十年戎马征战,战功无数,获先帝特许骑马带枪入宫门的容裴容将军到头来也不过是这样的结局,皇家事,终究是提着脑袋走悬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今日是容裴,明日又是谁?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商妍有些冷,即使马车内铺的是幼狐的皮毛,却怎么的止不住她的战栗。良久,她才发现战栗并不是因为绵绵春雨的寒意,而是来源于粘到她那件水墨云罗上的气味儿。
  那是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即使马车已经驶出很远很远的距离,可是那味道却跟着她一路驶向锁了她二十年的囚牢。
  她抓着衣裳心烦意乱,忍无可忍,终于咬咬牙脱下了它。
  一路颠簸,她不知道是何时到的宫中,也许是路上又犯了嗜睡的毛病,又或许是真疲惫了,等她一觉醒来,竟是好几天后。
  ***
  杜少泽在回宫的路上不见了踪影。
  一场浩劫换来的是商妍当夜一场高烧,风声呼啸雨声弹窗,她在昏昏沉沉中浮沉,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在了床榻上。偶尔有几个宫娥端来苦得掉渣的药,她有心想喝,却终究抵不住那苦涩到粘稠的味道,尽数吐了出来。药不入口,烧自然不退,也不知过了几个日出日落,身下仿佛是枕了轻软的浮云,整张床像是要飘起来一般……
  商妍眯着眼瞧着窗外的太阳,连思绪都变得软绵绵的。
  这感觉其实还是挺舒服的。
  轻轻的,软软的,温暖得像是父皇前几日送的丝绒布偶。只是不知道小皇叔啥时候才会入宫来玩?
  “回陛下,公主恐怕是前几日皇陵受了惊吓,加上着了些春雨,故而风寒入体,高烧不退。”
  “开药。”
  “这……陛下,退烧虽容易,照几日前的方子便可,可药草苦涩公主难以下咽……”
  “苦?”
  “是,微臣也让宫娥配了些蜜饯,可公主她……”
  温暖的房间里的人声算不上嘈杂,却也烦人得很。商妍裹紧了被褥蒙起脑袋,可是再厚的被褥来隔绝不了房间里的谈话声,她怒火上心头,忍无可忍从被窝里探出了头,朝着房间里说话的人吼:“荷田,是谁在吵,赶出去!”
  好大的胆,公主房里也是聊天说话唧唧歪歪的地方么?
  房间里瞬间寂静无比。
  良久,一个轻微的声音响了起来:“公主……宫里没有叫荷田的人呀……”
  商妍气得抱被子打滚儿:“把荷田找来!她又偷跑去母后那儿告状了吗?叫她回来!”
  “公主……”
  “把荷田抓回来,她要是再去母后面前说本宫一句坏话,本宫罚她不许吃饭!哭也没用!”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啊……”
  “你们先退下吧。”终于,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响起。
  床铺是暖的,房间是暖的,空气中淡淡的沁香是暖的,可这声音却冰冰凉凉,像是从井底舀上来的水。不过对捂在被窝里燥热口干的商妍来说却也并不是难以忍受。毛躁的心情因为这声音出乎意料地被平复了下来,她懒洋洋掀开被窝眯眼晒太阳,那个站在逆光里的身影一不小心就入了眼。
  那是个颀长高大的身影,他站在一片光晕中五官都有些模糊,粗粗看去有些眼熟?
  “荷田出去了。”那个凉飕飕的声音犹豫道,“你还要睡多久?”
  “你好大的胆,哪个宫的?本宫要睡多久轮得到你……小皇叔?”
  眉目如画,万年皱眉,明明长得一副俊秀少年郎模样却永远好像被欠着整个国库的银两的神情,这人不是冷冰冰的商徵小皇叔是谁?凶巴巴的小皇叔亲自出马,这下,再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来了。
  她壮着胆儿和他对峙,只片刻就败下阵来来,可怜兮兮地穿衣裳,边穿边小心地打量他:虽然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上面,可是商徵小皇叔却好像有些变化。容貌有些变化不算,他为啥一副见了鬼的神态?
  等她委委屈屈穿戴晚辈,他依旧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模样。
  她咧嘴笑笑,小心道:“小皇叔,我穿好了。你是不是来接我去放风筝的?”
  商徵静静地打量着床上那个言行举止似曾相识的商妍,犹豫几分端起了药碗,却并不走近床榻。他不敢。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丝毫不带恐惧的眉眼了。十年前那场变故后,她仿佛是在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骄纵蛮横,仿佛生来就是就是一只柔软卑微的兔子,而此时此刻,她面色虽然苍白,神态却是跳脱欢畅的。他居然……不太敢靠近。
  也许他一靠近,她就会又惨白了脸色;也许他一开口,她又会惶惶然缩起身子说“妍儿知错”。记忆中许多年前喝醉酒抱着比她身子还大的酒坛摇摇晃晃嬉皮笑脸跌进他怀中的女童,就像是藏在地底的一谈佳酿,在三月芳菲时节埋下,秋去冬来渐渐沉淀成成一个美梦,一梦十年。
  而如今,也许是高烧的缘故,她的眼里不复往日的疏离恐惧,他其实……是该高兴的。可是有时候凡人之所以为凡人,就是因为有太多地方明知无谓而有所谓。
  “小皇叔……”床上的商妍疑惑地眨眨眼,片刻后皱起眉头打量他的手,“小皇叔你带风筝了吗?”
  商徵沉默。
  片刻之后,他终于靠近床榻坐了下来,轻轻地把手里的药碗递到她面前,道:“喝药。”
  “……苦。”
  “你病了。”
  “病着也比苦晕好……”
  “听话。”
  “小皇叔……”
  “喝。”
  一个字,已经带了一丝凉意。
  商妍小心抬头瞧了瞧自家小皇叔有些诡异的眉眼,又看看他快要拧成山的眉毛,最终的最终泄气地端起了药碗——在这宫闱之内人人都知晓,嚣张跋扈的妍乐公主有两个克星。一个是温雅文弱的新晋状元君怀璧,另一个是冷冰冰的宣王商徵。前者只要轻轻一句公主就乐得遵从,后者冷冰冰一句,公主便委委屈屈应下……
  她惨烈地低下头,僵硬半天,终于还是咬咬牙接过了药碗端到唇边,闭眼抿了一口——一碗药,终于在眼泪快要横飞之前见了底。
  可逼她喝药那人却显然并没有满意,他坐在床边,眉眼间噙着一抹冰冰凉凉的神色。
  她顿时有些委屈,伸手拽他衣摆:“小皇叔,喝完了……”
  商徵的面色稍缓,低眉轻声问:“苦不苦?”
  那是堪称温柔的声音。
  他坐在床头,本该落在床榻上的阳光把他的发梢染成了一片金,恬静而内敛。商妍还没有从那苦涩的药味儿中回过神来,只迷迷糊糊看着他。他总是这样的矛盾,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明明只有十几岁,眉宇间尚且还有稚气未脱去,可是却像个□□十岁入定的老头儿一样摆着一盘棋,端坐在父皇对面,纤白的指尖捏着一枚白子徐徐滑过棋盘,仿佛这世上的每一粒尘埃落到他身上都是罪无可赦。
  她原本是暴躁地冲去瞧瞧那个让父皇反悔也要作陪的小王爷的,可是真到了御花园却傻乎乎站了半天——后来呢?
  苦涩的药草渐渐在喉咙间弥漫,可是脑袋却越见纷乱。
  “小皇叔,带我去找……”商妍昏昏沉沉想去抱他的脖颈,指尖刚刚触及冰凉的锦衣,脑海间陡然炸开了无数烟花——身体和心灵在一瞬间僵硬,如堕冰窖。
  荷田死了。
  十年之前,她就死了。
  在那场浩劫中,她被叛乱的匪军一剑刺穿了胸膛,成了无数具宫婢尸体中的一个。
  “妍儿……”
  商徵的眼眸带了一丝疑惑,目光落在她陡然缩回的手上,那一丝困惑便渐渐凝固成了沉寂。良久,才是他沉静的声音。
  他说:“既然无碍,择日就去升平宫吧。”
  商妍闻言一怔,微颤的手缩了缩,终究在他的目光下藏到了衣袖里。原来,之前的变故和真相的揭露并不意味着他给她的惩罚的结束,他只是延缓了责罚,而她竟然都快忘记这回事情了……
  两两沉默。
  焦灼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脊背上的潮意为着僵持平添了几分不耐,她却仍旧不敢反驳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喘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商徵却放柔了口气,低道:“你想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商妍咬着唇僵持片刻,最终从喉咙底挤出一个轻飘飘浮软的字眼。
  “是。”
  这似乎激怒了商徵,他脸色稍沉,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就是一个难管教的熊孩子的故事……

☆、暖宫

  商妍这一场病蔓延了好几日,直到冬日的阴霾彻底过去,她才彻底活了过来,虽然依旧会时不时昏沉上几夜,身体却明显健朗了。如今宫闱之中终于再也没人在隐蔽的角落对着永乐宫指指点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裴谋反和杜少泽疯癫吸引了过去,御花园里常有三三两两宫婢宫人聚做一团绘声绘色地讲述皇陵变故,遇到路人也毫不避忌,仿佛这事本身便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传说一般。
  即使是三朝元老,也是经不起妇孺宫人的口口相传,几日下来,容裴俨然已经成了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为了要一个揭竿而起的理由不惜杀害亲女逼宫皇陵的反贼。而她妍乐公主自然毫无悬念成了无辜被利用的棋子,险些被这企图祸国殃民的反臣断送了性命……
  “那个容将军太坏了!”小常愤愤不平到终了,只挤出一句话,“这样的人,迟早是要被五马分尸的!”
  彼时商妍正抱着那不请自来的白猫球儿晒太阳,听了小常气氛的话语忽然有些凉意,抱紧了球儿。
  球儿却不合作,它正眯眼瞧着院落树梢的几只麻雀,似乎是在犹豫是不是要屈尊去捉一捉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接连她膝盖上接连转了好几个圈后还是乖顺地躺了下来围成了个绒球。
  在这宫里,乖巧的东西总是比较长久。就算他容裴是提着脑袋征战沙场打下这江山的三朝元老又如何?物也好,人也罢,会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午后的眼光温暖和煦,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常犹豫不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公主……我们是不是该去升平宫了?”
  “有人来催过了?”
  “没有。可是陛下说……”
  “他说的是择日。”商妍小声道,却不知道是在安抚小常还是在安抚自己。
  软禁的期限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中,谁能猜想又会变几重天?也许升平宫是一个囚笼更是一个不错的避风港,可是在那之前,她还不能进去。至少……至少在见到杜少泽之前,她不能。
  第十一章狩猎
  四月春来。
  容裴的行刑那日恰好是宫中梨花开遍的日子。也正是那一日,商妍在永乐宫里点了一把火,把那件狐裘小袄烧了个干干净净,用一个小小的布包包了,撒入御花园的池子里。
  午时已过,容裴现在恐怕早已魂归。三朝元老,一代战将,幸运的话能留个全尸,不幸运的话恐怕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天依旧有些凉,她呆坐在池中小亭里静默了许久,把那小布包也丢进了池子里。
  “公主,您别难过了。”小常似乎是揣摩了许久,才道,“容将军在皇陵要您性命,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咱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都丢了就好了。”
  “不干净?”
  “是啊,容家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容将军又是个乱臣贼子,和他们的扯上关系的东西可都晦气得很!”
  晦气么?
  商妍盯着池中早已散开的灰烬轻轻舒了口气,沉默片刻还是笑了。
  四月,万物复苏,御花园里早已是花团锦簇繁华靡靡。惨白的阳光下,穿越大半个皇城的凉风带走了无数尚且算不上凋零的花瓣,也不知有多少去了刑场。
  容裴死了,她若说是难过,就当真虚伪了。其实小常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容裴必死,这这几乎是钉在铁板上的钉子。三朝武将不得善终本身就是件倒霉至极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么个近乎亲缘断绝惨绝人寰的下场,的确是够晦气。不过她今天撒了这把灰并不是为了祛除晦气,只是逼自己不去追究这背后的真相。
  在这宫闱之内,很多事情并不会有结果,即使有,也只有死人才知道。
  她不想知道。只想逃。安全地离开。
  只可惜,公主离开宫闱只有两个方式,要么是嫁出去,要么是……去皇陵。
  “公主!你看,是君相!”忽然,小常惊诧的声音传来。
  君怀璧?
  商妍诧异地起身环顾,果然在很远的地方见到了绿影丛丛中那一抹青灰的身影。隔着一个荷花池,他站在杨柳堤旁,宽而长的儒袖衬得柳叶都要柔软上三分。
  天上白鹭,地下折柳,一池的梨花。也许有那么一些人天生就是从水墨画里出来的,整个人便是淡淡的一笔墨,不论身处何方何种境地,都堪称清雅。比如这当朝丞相,君怀璧。
  “公主,过去吗?”小常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
  商妍没能忍住涌上眼睫的笑意,虽然对岸那人瞧不见,她冲他咧咧嘴,道:“去,当然。”
  ***
  日子似乎渐渐回到正轨。宫中依旧月月笙歌,暖风吹得杨柳,把棉衫荡成了轻纱。升平宫中时日像是静止一般,被所有人遗忘了。
  这遗忘不仅体现在无客上门,更体现在吃穿用度上。小常愤懑之余找内务司理论,结果却被一句“上头自有安排”打发了回来,气得她手抄剪子把院子里的藤蔓修得只剩下光杆儿。
  刀光剑影,刷刷刷。
  商妍看着心惊胆战,认真规劝:“本宫觉得衣食尚可……”
  “那群见风使舵的奴才!”
  “真的尚可……”
  “公主!”
  啪——那饱受折磨的紫藤终于经不住折磨,拦腰断了,一场磨难总算暂时告罄。商妍心有余悸,抱着毛球儿缩了缩身子,微微舒气。
  其实这两月内务阁给的衣食较往日而言的确偏少了些许,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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