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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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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吞吞坐起来,冷着眉眼道:“云观一心想迎娶你,你呢,却一心要做我的皇后,这不是天大的讽刺么?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你?从今日起,你可常伴我左右了。怀思王已死,我希望你能忘了他,只要记住和你拜堂成亲的是我,和你生儿育女的也是我,这就足够了。”
她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跳进了他张开的口袋里,亏她这样赶咐,还为此沾沾自喜,原来在他眼里蠢不可及。现在怎么办?她的全盘计划都乱了,要回头也来不及了。她简直没法理解他,把一个大威胁放在自己枕边,到底是太有把握,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勉力克制自己,既然到了这步,似乎只有将计就计了。她慢慢伸出手,犹豫了下才去牵他衣袖,哀声道:“官家突然同我说这些,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原本这件事官家不提,我也不会再想起了。我和云观是童年挚友,云观回大钺那年我才十三岁,即便有承诺,也不过是口头打趣,官家怎么当真呢!”
他笑了笑,灯下面如冠玉,却笼罩着令人难以言说的阴冷恐怖。他勾起胸前垂落的一绺头发,夹在指尖垂首打量,语气有点无关痛痒,“云观回大钺后,你们仍有书信往来,要看么?要看的话我命人取来,紫宸殿的后阁里有一大摞呢!”
她顿时白了脸,连嘴唇都一并褪了血色。水仙一样的人半跪在榻上,因为气愤急促喘息,那副漂亮的锁骨便显出一种肃杀的美来。他略拿眼一睨,沉声道:“所以永远不要在我跟前说假话,你既当了皇后,就安安稳稳镇守你的中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已经凿在骨肉上了,不要都不成。”
秾华还想开口,案上红蜡的灯捻子颤了颤,火光跳动好几下,逐渐暗下去,殿里陷入一片黑暗。
看不见倒好了,她灰心丧气,恨不得扒开胸膛好好哭一场。这算怎么回事呢,她到底技不如人,和这只老狐狸斗,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外间守夜的宫灯隐约从窗扉间照进来,她看见他重新躺回去,拍拍身边的凉簟,大概瞌睡又上来了,齉着鼻子说:“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她如何还睡得着?要是现在伸手能够到灯台,她非照准他的脑袋狠狠来两下不可!她不甘心,偷鸡不成蚀把米,越是这样越恨他。可是现在不能硬碰硬,万一惹恼了他,自己怎么样倒是其次,她带进宫的那些人恐怕也要跟着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见她没有动静,复又示意,她无计可施,忍气吞声躺了下来。心里实在反感,尽可能离他远一些,谁知他不太高兴,寒声问她,“皇后怕我么?”
她说不是,“我听闻官家不愿意外人近身……”
他哂笑一声,“皇后与他们不同。”
秾华欲哭无泪,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毕竟是洞房花烛夜,先前她醉得颠三倒四,现在酒醒得差不多了,他是不是打算行使做丈夫的权力了?
“官家……”她稍稍挪了挪,“我今日不大方便。”
他大概是第一次听女人说不方便,愣了愣才道:“偏殿有便桶。”
她脸上火辣辣烧起来,愤然想他一定是故意的,阴谋阳谋侃侃而谈,天底下还有他不明白的事么?偏偏说起这个就打马虎眼。她入禁庭前是想过,到了宫里不求保住清白身子,但一切付出要有意义,至少能以杀他为前提。可是现在全乱了,她的计划成了泡影,他时刻把她捏在手心里,如果不明不白交代了,她对不起云观,也对不起自己。
她交叉起两手抱在胸前,把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黑暗里看来像只刺猬。
他的声音渺渺的,不知怎么,似乎飘得很远,“封你为后,不单是为云观,也是为我自己。太后总是在我耳边念叨,后位不可悬空,空则生乱。这禁庭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愿望。我不喜欢欲壑难填的人,也不希望看见日渐强大的国家落进外戚手里,所以只有你最合适。”
秾华几乎要发笑,自己野心勃勃,却要防止别人贪得无厌,这话从何说起呢!
“官家既然什么都知道,对我能放心么?”
他眯眼看她,她把脸偎在手背上,意态萧然,也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娇脆的轮廓仿佛逆光的剪影,半带朦胧地镌刻在黝黑的紫檀床架上。
他不以为然,“你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少年侠气,最是无用。皇后年轻,要学的还很多。”
这样一副洋洋自得的语调,把自己描摹成个中好手似的。她既怨且怒,索性背过身去,“明日我就回庆宁宫。”
他说:“你走不了,殿门都锁起来了,要出去除非翻窗。”
这下子她更觉得郁闷了,太后果然是个合格的母亲,为了要皇孙煞费苦心。这样关着就有用么?离心离德的两个人,强凑在一起也成不了事。
各自脑中都有盘算,彼此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睡着时,听他低声哼唱起来:“你可吃蛤蟆,吃么我去抓。你可吃莲蓬,吃么我去掐……”
☆、第 12 章
第二天醒来他已经不在床上了,秾华坐起身四下看,外面天光大亮,殿内静谧。晨风吹进来,拂动低垂的竹帘,偶然听见篾子磕于雕花地罩上短促的一声轻响。
昨夜的事现在想起来很模糊,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抚了抚胳膊,不过还好,他没有动她,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这人的思维很奇怪,别人的东西抢来后单放着,她感觉不到他有得逞后的喜悦。什么他的皇后,什么生儿育女,碰她一下居然要在被褥上擦半天,可见他是拿她做挡箭牌,来敷衍太后逼婚的。
这样倒不错,虽然她过早的暴露了,也不妨碍她继续实行计划。他需要一位皇后,那就给他一位皇后,只要让她抓住时机,照样可以置他于死地。
她在床沿坐了一会儿,下脚踏到屏风后面找衣裳,结果翻找半天只有一件紫烟罗长衣。穿上后站在镜前,徐徐伸出两条手臂挥了挥,那料子是半透明的,和勾栏里的行首(美妓)有什么两样?又是太后吩咐的罢,她简直给气笑了,性急到这份上,大约真是给逼急了。
没有办法,昨天大婚时的礼衣被收走了,实在找不到别的可蔽体,就这样吧!总要试一试,穿得这么冶荡在他面前晃,他要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那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打起竹帘朝外看,柔仪殿前几乎没什么人,稀稀落落几个黄门侍立着,大多都隔得很远。她穿过殿堂到门前,那门是朱红的直棂,一排五开,高而厚重。伸手去够门闩,用力晃了晃,门从外面锁住了,根本打不开。
她不喜欢这样,犹记得幼时犯了错,有一回被爹爹关在书房里,四下无人,她害怕得险些崩溃。大概是从那时起种下了病根,没有人在身边,被单独锁在一个空间里,会因为恐惧感到窒息。今天又是这样么?过去的记忆被唤醒了,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她僵直着胳膊一扇接一扇地撼动,只听见外面铜锁和辅首相击,啷啷作响。
她着急,扒着门缝想唤外面的黄门,大殿另一端适时传来个单寒的嗓音,“三天而已。”
秾华转回身,殿内半明半暗,从这里看过去,空中有浮动的微尘。他就站在尽头,一片微有些刺眼的光带里,穿着莲青色的大袖袍,松散拘着头发,不见帝王风范,倒像个落拓的文人。
她顿时松了口气,走过去迟疑道:“官家愿意被困在这里?”
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看她需垂眼,所以有种居高临下的盛气,“难得清静,不用应付那些唠唠叨叨的言官,有什么不好?”说罢也不理会她,径自坐回了窗下的矮榻上。那榻很宽大,上面摆了张酸枝木八角几,他倚着榻围子,重新举起了兵书,“孙子说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拳书上却说,一动不如一静,敌不动我不动。”他抬起眼看她,“皇后,你说到底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他和她讨论起用兵来,秾华不太懂那个,看着他的脸又觉茫然,随口道:“敌不动我动,敌欲动我先动,敌若已动,那我便乱动。”
今上听她谬论,起先一怔,后来隐约有笑意攀上了眼角,“皇后果真见地独到,同那句人而无礼,胡不踹死,有异曲同工之妙。”
秾华大为纳罕,这句话她还记得,小时候初学《诗经》,其中一篇《啵纭は嗍蟆分杏姓饷匆痪洌嗍笥刑澹硕蘩瘛H硕蘩瘢诲姿愧佟K鞘辈趴桑蝗系媚敲炊嘧郑鞘拇笠馑靼住?村缀王叱さ孟螅⒁馍弦菜档猛ǎ愦蟠蠓椒侥畛隼戳恕D鞘闭邓柩缈畲犊停谙险饷匆荒睿嫡哿怂拿孀印K夷俏挥讶瞬皇茄Ь浚酥笮Φ们把龊蠛希箍渌熳蚀嫌保侄卫桌鞣缧校幢爻纱笃鳌纱笃鳎残戆桑】墒墙裆显趺椿嶂溃磕敲淳迷兜氖拢玫盟约憾家耍尤恍攀帜槔矗
“官家……从哪里听来的?”她翕动了下嘴唇,“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眯眼看她,她立在晨光里,身姿娉婷,曲线玲珑,像紫藤树上初绽的蕊,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就有种奇异的清华气象。昨晚大婚浓妆艳抹,今天未施粉黛,可是天然的美,依旧能撞进心里来。明净的眼眸、剔透的皮肤,柔嫩的嘴唇,何时何地都恍若初生。即便穿着有失端庄,也不显得糜废,真正浓妆淡抹总相宜。
他别开脸,略牵了下嘴角,“现世安稳,得过且过,何必追根究底。皇后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付太后。”
他随意一指,秾华顺着看过去,条案上摆着朱漆托盘,上置一方绸帕。那帕子是上等的雪锻做成,缘了一圈韭菜边,白得耀眼。
她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大婚前春渥和她说过,洞房要验落红,不论山姑村妇,还是名门淑媛,都一样。只是这验的过程,实在让人难以启齿。她红着脸看他,恍惚头顶悬着把刀,随时可能落下来。
今上还是疏淡的模样,漫不经心道:“皇后入禁庭,想必听过不少传闻。那些黄门宫婢,背后都称官家有病。”他抬起眼来,忽而一笑,“我确实有病,不希望别人同我靠得太近,可是又常常感觉孤独。孤独你懂么?哪怕人再多,繁华深处总能嗅到可怕的宁静。我曾想过要克服,但是收效甚微。既然改变不了它,就要学会享受它,时间久了,便再也不需要别人了。所以皇后放心,你我不会有更多的接触。我知道你反感,我也不喜欢。”
他这么说,居然让她有种熟稔的感觉。害怕孤独,就像刚才她以为殿里只有她一个人,心慌意乱试图从这里逃出去一样。但她想不通,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触动她,在她看来他就是个能洞穿人心的妖怪,每句话都会准确地命中要害。
不过他直言不喜欢,这点既好又不好。如果真的排斥她,以后要接近岂不很难么?
“臣妾不觉得反感,嫁与官家,同官家做伴,不让官家孤单,是我为人妻的职责。”她换了一副温柔托赖的神情,软语道,“官家朝中事忙,总有乏累的时候,想歇歇了,可到臣妾的涌金殿来。至少太后面前交代得过去,官家说好不好?”
她口蜜腹剑,但是语调诚恳,轻轻地微笑,唇角上扬,眼角也上扬。今上慢慢点头,“就依皇后。”
她笑得更为动人了,转身去拿那块绸帕。揭了龙凤烛台的琉璃罩,把烧完的蜡头取下来,里面铜制的烛签尖利,用来扎个窟窿应该是可行的。
她举起手臂打算去划,没想到他却赶在她之前。也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广袖一扬,那血就顺着肘弯滴了下来。
她有些傻眼,慌忙托了帕子去接,雪白的缎面很快被染红了。他收回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复又坐回榻上去了。
秾华还是呆呆地,愣了会儿才把绸帕收起来。打了个手巾把子递过去,细声问:“官家疼不疼?臣妾替你看看伤口?”
他接过手巾,不需要她帮忙,自己撩起袖子擦拭。那血淋淋的深痕按上去没什么异常,痛觉迟缓,从小就这样。他有时不无嘲讽地想,如果哪天刀割断了脖子,不知是怎样的光景,会不会照旧无所挂碍。但她的勇气让他佩服,美人不是应该珍惜每一寸皮肤么?她倒无所谓得很,下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在旁边愁眉站着,他本不想说话,最后发觉支不开,不得不应承,“这点伤不算什么,皇后去歇着吧。”
她哦了声,“可我还是觉得应该上点药,烛签子不干净,如今天又热,万一伤口坏了,那怎么办?”
她扣着两手挨在一旁,脸上拢着凄迷稀薄的惆怅。这样一副长相,纵有点小奸小坏,面目也不可憎。
今上略蹙了眉,“只要命人拿药来,太后立刻就会知道,这血岂不白流了?我想一个人待着,皇后回内殿去吧!”
她还要说什么,想想忍住了,嘴里喃喃自语:“臣妾是关心官家……”悄悄缩了缩脖,迈着缠绵的步子往后去了。
他收回视线,惙估着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在她肩头,大小如梅花花瓣,鲜红异常。本想问她,后来细思量才知道那是守宫砂。绥人女儿落地即点,这里没有这样的习俗。大钺对女子的教条比较宽松,若有丧夫或和离者,再醮亦是常事。
他甚感无聊地一哂,好好的,偏要给人打上个戳,和军中兵士刺字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残忍些,一个柔艳些罢了。
他赶人了,秾华不能赖在那里,其实告退也很好,她到底不习惯和他相处。
陌生的人,城府又深,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再三掂量,饶是做足了准备,依旧很累人。她情愿回到后殿里来,半打起竹帘看窗外景致。禁苑的墙头依旧那么高,但见外面一株杏树的枝桠歧伸进来,枝头垂挂了半熟的杏子,就觉得一切还有希望。
天空明丽,忽然有嗡嗡的鸽哨响起来。她仰头看,一群鸽子掠过去,消失在殿顶最高的琉璃瓦上。
百无聊赖,托腮而坐,隐约听见前殿落锁,伴着内侍低声的指派,想是送吃的来了。
她换条手臂枕着,回头一顾,隔着纱幔看到春渥的身影,不止她,身后还跟着宝慈宫的陆尚宫。她忙起身,扯过床上绸面被披着。陆尚宫进门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对她道万福。她知道她们为何而来,往夔龙纹插屏前指了指,漆盘上的绸帕整齐叠着,陆尚宫过去一看,立刻笑得满脸花开,千珍万重卷起来,装进了锦盒里。
春渥回身看,再觑她神色,拿捏不准究竟怎么样了。不过见她妥妥帖帖的,也放心了大半,只低声道:“圣人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厨司做来。”
秾华摇摇头,“官家说要关三天,实在无聊得很。娘替我送几个悬丝傀儡吧,我要演给官家看。”
陆尚宫听了愈发撞进心坎里来,接口笑道:“圣人心思灵巧,太后知道了必定高兴。这点小事不必春妈妈张罗,我去帐设司传话,命他们即刻办来。”说完拉拉春渥衣袖,自己打帘出去了。
洞房里不许人久留,春渥是奉命来验白绸的,取了就要走,片刻耽搁不得。今上又在外殿,好些话不能问,再三看她,确定她无恙,这才跟着梁尚宫去了。
☆、第 13 章
窗外蝉声交织成一片绵延的纱,像风吹起的排穗,起起伏伏,挥之不去。他在竹榻上躺着,浅眠的人,有一点噪声就没法睡着,但闲来无事,却可以阖眼养神。
没有银台司呈敬的如山奏疏,也没有口沫横飞的谏议大夫,这个夏日的午后倒还惬意。只是惯常忙碌的人,即便歇着,脑子也停不下来。不停的转、不停的转……一旦空无所有,似乎找不到存在的价值了。
天气炎热,没有人伺候打扇,只得自己动手。他举着蒲扇慢慢摇,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终于胳膊有些酸了,换一只手,奇怪凉风并未歇。微抬了眼皮,见榻前跽坐着一个人,皓腕轻舒,那流萤小扇上描着撒金牡丹,偶然掠过窗下游弋的锦鲤,倒映出一缸细碎的波光。
他拿手覆在眼上,“皇后怎么不歇息?”
她声音轻轻的,唯恐惊了好梦似的,“臣妾怕官家热,来给官家打扇。你睡吧,不用管我。若是我困了,就在席垫上睡一会儿。”
他心下好笑,禁庭里那么多女人,从来没有一个敢这样靠近他。他还记得初御极时,宗正少卿的女儿封了贵仪,一日有意在他途径的路上遗了耳坠子,说什么明珰赠君,结果第二天就被送进长宁宫做女道士去了。后来宫中各阁的娘子都安分守己,没有攀比,彼此自然相安无事。皇后大概还不知道这些,抑或她是个坚定的人,心里盘算的事一直没有放下吧!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皇后贤良,是我之福。”
她半倚着竹榻扶手,羞怯道:“官家感到孤独时,有我陪着你。不说夫妻,就当是朋友……”她笑起来,露出一排糯米银牙,“我会些小把戏,官家无聊时我给你解闷。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复杂,毕竟你我大婚了么,百年才修得共枕眠呢!”
她这样刻意亲近,他心里都明白,不想戳穿她罢了,漠然应道:“这话咱们当得共勉。”
秾华有些丧气,能和他聊起来的,一定是耐心奇好,话题奇多的人。寻常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才能发展下去。他总是淡淡的,承不了上,也启不了下。就像一块石子扔进湖里,扑通一声,然后沉下去,没有了踪迹。
她眼巴巴看着他,“官家……”
他闭着眼睛,绵长地嗯了声。
“我和你说说我爹爹,好不好?”
他倒是又睁开了眼,侧过身来望着她,“说你爹爹什么?”
他有一双碧清的眸子,很奇怪,明明是个心机颇深的人,然而眼睛却清澈得山泉水一样。也许他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狡诈阴狠,一个纯质孤单吧!
她慢慢摇扇,一手托着腮,思绪飘得很远。索性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反而毫无负担。她有时候也想倾诉,想爹爹的时候,找个人聊聊他,也是一种怀念。
她的语气变得更轻了,梦呓似的,“我的爹爹,出身不高,是个商人。官家知道建安的瓦坊么?我爹爹在中瓦子开了一爿香料铺子,专为大内的香药局供应异香。我以前不懂,以为不过是糊口的手段,其实不是。我孃孃喜欢沉水香,上好的香料都是从番邦引入的,若是储存不得当,便会走失香气。我爹爹是为了让孃孃用上最好的沉水,才在中瓦子经营了十五年。孃孃进宫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她。明知道同在一座城池里,却隔着宫墙不能相见,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关于郭太后的情况,早就算不得秘密了。从她话里听来,满是对她父亲的怜悯。至于那个母亲,应当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你恨她么?”他问她,“你母亲,十五年后相认,然后把你送到大钺联姻,只是为了利用你。”
她停顿下来,坐在那里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毕竟是我母亲。我爹爹已经过世了,她和高斐都是我的亲人。再说来大钺,也没什么不好。”她抬眼看他,很快又调开了视线,“我现在是大钺的皇后,太后和官家都不嫌弃我,我没有什么不足的。”
今上凝眉看她,“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进宫?”
秾华茫然道:“据她说是听了别人的调唆,贪图富贵吧!”
他说不是,“你母亲还是为周全崇帝面子,有些事不能同你直说罢了。崇帝是个有才学,但又极其荒淫的人。郭太后彼时年轻,同你一样,是建安有名的美人,与城中贵妇也多有攀搭。有一次在华阳长公主府上遇见了崇帝,崇帝贪其美色,将其奸淫,后命长公主把她带进宫,封了婕妤。第二年生高斐,又晋封昭容。”他笑道,“皇后知道的太有限了,其实你母亲也是身不由己。就算真的贪图富贵,起因还在崇帝身上,你不应该恨她。”
她听完简直目瞪口呆,她孃孃的不得已,她是现在才知道,恨与不恨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可这殷重元未免太令人骇异了,他长了多少双眼睛,多少对耳朵?兵书上说的知己知彼,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表情错愕,他倒不以为然。下了竹榻趿上鞋,腾挪到插屏后面盥手去了。
秾华少不得要细思量,他这样心思缜密,难道不担心她们母女消除芥蒂后,会对他和大钺不利?若换了旁人,只怕离间还来不及,为什么到他这里就截然相反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在等待契机,不满足于当个偏安一隅的国君,志在天下却又不得不遵守先帝在时三国达成的协议。所以他根本就不怕她起头闹事,说不定还求之不得。
她站起来,愤然扭身进了内殿。等静下心,又觉得世上的事真是堪不透,她孃孃是被逼的吗?那天夜谈,说了好多的话,为什么她半点也没提及?思来想去,反觉得殷重元靠不住,她要是信了他,迫不及待照孃孃吩咐她的去做,岂不是正着了他的道?这人太奸诈,面上装得慈善,颇有点替她解开心结的意思,然而背后怀着什么目的,她也能料想得到。所以提防他,反其道而行准没错。
仰在床上小憩片刻,床头有陆尚宫送来的布偶。她探身抱过来翻看,角色好几个,有公主、单于、将军,还有渔家女。
太阳往西偏移,困在柔仪殿里不能走动,起先是清静,后来便有些烦闷了。
照太后的意思,这样的闲暇时光应该用来耳鬓厮磨,可惜全花在看书上了。更漏滴答,隐约有咚咚的鼓点传来。他觉得奇怪,抬头看,对面的朱漆架格上探出几根小棍,底下垂丝线,吊着两个布偶人。
“我翻山越岭入蛮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轻柔的女声分外旷怨,公主拖腔走板,粉墨登场。
今上甚感意外,她所谓的小把戏原来就是这个,倒是出人意料。他扣下书抱起胸,面上含笑,注意力被她吸引住了。
公主一手搭在眉上,惆怅地吟唱:“站在莽莽草原眺望,大河上下,塞北江南。看不见故乡,也没有我惦念的爹娘。不知那单于生得什么模样,是否有宽广的胸襟,纯真善良。何时愿放我回还,再看一看那富庶长安。”
她又压着嗓子换了个男声,身穿狐裘的单于大步走来,向美人摊开了臂膀,“塞北风光似锦,千里花香。美丽的人儿与我结缘,共保胡汉百年安康。”
公主见了陌生人大惊,掩面道:“呀呀,这是何人,作派孟浪!”
单于压着衣襟行了一礼,“我就是匈奴单于,你的夫郎。莫再惦念家国河山,它已经离你那样遥远。留下来吧,可爱的姑娘。这里有动听的胡笳,肥美的牛羊。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安居的家乡。”
今上看得发笑,没想到他的皇后还有这门手艺。闺阁里的姑娘吟诗作画很寻常,能把傀儡戏演得有模有样的却少见。
他抬起手鼓掌,她的笑脸从格后露了出来,“官家,你看我演得怎么样?”
他说好,“这词是你填的?”
“是啊,可惜才填了一点儿,后面还没想好。”她喜滋滋过来,把单于递给他,“不知官家能否赏脸,替我把词填满?”
他低头抚了抚布偶的头发,“后面打算怎么安排?单于迎回了新娘,从此两国再无兵戈么?”
她在他榻旁的席垫上坐下,歪着脑袋说不,“单于虽然和公主相爱,后来也有坎坷和辛酸。一个好故事总要有波折,波折后的圆满才叫人心悸,官家说是不是?”
他缓缓点头,“皇后说得有理,容我想一想,这故事该怎么继续。这样,咱们各写各的,过两天叫黄门演来看,看谁的故事更精彩,胜出者有赏。”
她笑弯了一双眼,点头说好,“就这么办。咱们请太后和娘子们来评断,只是我怕她们有失公允,都向着官家。”
他把布偶举在手里晃了晃,“她们忌讳我是皇帝,不忌讳你是皇后么?”
“倒也是。”她豪气万丈的模样,“我一定会赢,要是我赢了,官家带我去艮岳,太后说那里风光奇好,你带我去看看。”
他略顿了下才点头,“一言为定,不带别人,只有咱们两个,如何?”
这算是意外的收获么?没有第三双眼睛监视,相处的时间多了,机会自然相应也增多。她心里当然十分称意,嘴上却要佯装,“娘子们一直在禁庭,鲜少出内城,再说太后也愿意散散心,还是一道去的好。官家记得贵妃吧?就是琴台公主,她生性活泼,被圈久了恐怕闷出病来。”
今上专心摆弄棍上的丝线,随口道:“我只输你一人,福泽全后宫就没意思了。她们想去,命内侍省安排,或去那里小住也可以,未必一定要同行。”
她窃窃欢喜,咬着两腮不叫笑容扩大,勉强扮得矜持,太过矜持就有点迟迟的,说也好,“人多太乱,官家喜欢清静,就依官家的意思办吧!”然后起身,掖着领口一笑,自往后殿去了。
入夜的时候来了几位尚宫,进殿里又换簟子又换锦被,说是太后派来的,伺候官家与圣人安置。
这算什么呢,洞房都过了,绸帕也拿去了,怎么还来这套?帝后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显得十分尴尬。
陆尚宫福了福身,笑道:“喜日子要连过三晚,这是禁庭的规矩。官家和圣人是夫妻,夫妻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皇嗣要紧。天色不早了,官家和圣人早些歇下,婢子们也好向太后复命。”
今上不太自在,寒声道:“这是叫我和皇后在你们面前宽衣解带?”
几位尚宫有些怯,交换了下眼色嗫嚅:“婢子们是奉太后之命,不敢不从,请官家恕罪。”
秾华知道靠硬来没法把她们轰走,便道:“官家和我都不习惯这样,陆尚宫带另两位退到帘外,我为官家更衣,睡下就是了。”
殿里的纱幔很薄很轻,后殿里又点着灯,隔了一层不过朦胧些,大致也能看清。尚宫们不是一根筋的人,官家已经不快了,既然皇后发话,就顺着台阶下罢。赶紧应个是,却行退了出去。
秾华有她的算盘,肩上的守宫砂不能让她们看见,官家手臂上的伤口也不能露相,把人远远打发开,能掩则掩了。既然做戏给她们看,便顾不得他乐不乐意,替他脱了大袖,自己把长衣也褪了,两个人一头躺下,才见那几位尚宫熄了外间的灯,福身告退了。
虽然相看两相厌,到底是活人,昨晚糊涂着,一张床上睡就睡了。今天都很清醒,再躺在一起似乎不大好。秾华再三斟酌,打算去外殿,反正现在天热,睡贵妃榻也可以。但他动作比她快,没待她开口,不声不响起身走了。
☆、第 14 章捉虫
闲过了头,日子很难熬。秾华简直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过的,吃了睡,起床后无聊便去他那里看看,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帝王的威仪靠数不清的臣子和奴仆来烘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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