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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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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景怒目瞪他,“用不着全背下来,只说人在哪个方向。”
那小黄们缩脖道是,“沈提点说,应往南方去寻。”
南方南方,正是绥国的方向。
可是秾华不知道身在何方,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一间草房子里,顶上的茅草年久失修,有破碎的光柱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闭了眼,转过头去,避开了那道光。
这 里不是永巷,想了很久,脑子里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只记得那时被关在斗室里,恐惧异常。她试图逃出去,但门经过加固,撼不动半分。最后放弃了,隔了会儿听 见有动静,门忽然打开了。她以为官家及时赶到,匆匆迎了上去。可是来人拿一方巾栉捂住了她的口鼻,她一阵晕眩,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心里咚咚地跳起来,检查了衣裙,所幸一切完好。但这又是哪里?她侧耳细听,有淙淙的水声。勉强撑起身,挨到窗户底下查看,并不见外面有人看守。茅草屋搭在河边上,不远处有一架水车艰难地转动着,搅得河水哗哗作响。
她 有些闹不清了,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能把她从宫里劫出来?看样子没有同伙,大概不是绥国和乌戎的势力。她心里没底,反正抱定了一个宗旨,若她活着会威胁到 官家,那么她就去死,绝不因此拖累他。不过目下最好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既然无人看守,要逃脱应该不会太难。她甚至觉得对方可能是误以为她已经死了,把她丢 弃在这里。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她拍拍裙裾站起来,正想往外走,那姑且称作是门的草垛子被搬开了。外面站着个人,穿着遥溃砹科母摺R虮彻舛ⅲ骞傺谠诎荡Γ豢醇桓銮迨莸穆掷
她吃了一惊,不知道来者何人,立在那里进退不得。那人却没有挪动,只道:“你醒了?醒了就上路吧,再耽搁下去,禁军就要追来了。”
他是极随意的语气,秾华听来却如遭电击,骇然退后两步,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第77章 
“用不着这么惊讶。”他走进来,轻轻一笑,“这世上有很多事难以预料;我曾教过你,遇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亲手做下的事;也不能笃定毫无差池。”
她惊惶往后缩;一直缩到了墙根;“你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
“你那么希望我死么?”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我们之间的恩怨;上次那一簪就应该已经了结了。从今日起,我们重新开始。”
她吓得手足冰冷;仿佛堕进一个梦魇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是崔竹筳,那天明明已经杀了他;为什么他还活着?当时的确觉得事情进行得太顺利;可是发生便发生了,也许是她运气好,也许是得了乳娘保佑,总之她为春渥报仇了。可是今天他又出现了,带着一贯云淡风轻的姿态,说起生死来,也像授课一样从容不迫。
他 走到她面前,蹲踞下来,她不敢看他的脸,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笑了笑,抬手轻触那雪腮,“其实出城时我就有预感,这次的逃亡不可能成功,我也做了千种打算, 只是没有想到动手杀我的会是你。那时御龙直已经包围了客栈,我若不将计就计,很难从中突围。何况还有你,带着你,想走更难。我只有牺牲那些死士,让御龙直 以为断了我的后路,才能赢得更多的机会。不过你那一簪好狠,险些要了我的命。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真死在你手里,也不枉此生。我欠你的,用命还你,人死 债消,等我再出现时,希望你还能给我一个机会。”
她只是觉得难以置信,“那天御龙直分明刺穿了你的身体,我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我那一簪没能要你的命,难道剑是假的么?”
他 听了蹙眉,“御龙直几千人,我少不得要安插上一两个心腹,他们承办,下手自然留七分。剑未命中要害,至多伤人罢了。再说我有个医术精湛的挚友,即便到了阎 王殿前,也有办法将人救回来。”他说完看天色,起身道,“再有什么话,咱们路上慢慢说。已经没有时间了,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这次不能再落入他们手中 了。”
他这样,纯粹是颠倒黑白的说法。他哪里是要搭救她,说得好听罢了。他存着什么私心,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来搀她,被她扬手挣开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都不与我相干。你让我回去,我要找官家。”
他 怒火渐起,扣着她的手腕道:“宁愿回去,在勾心斗角里度过一生么?殷重元有什么好,为了江山可以废你,将你贬到瑶华宫入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华阳 教主还未做腻么?你是我的弟子,从你六岁起就在我身边,我知道你的秉性。荣华富贵和权势都不是你渴望的,何不跟我出世,我们去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 死遁,不单是为了隐瞒殷重元,更是为了彻底脱离乌戎。老师肖想弟子,曾经确实令他有负罪感,但现在已经蒸发得一干二净了。他留在李宅是奉命,并不是出于真 心,他教导她,也是为了等她长大。如今她对他来说,只是令他牵肠挂肚的女人,他不再是她的先生,以前的种种都随那一次死里逃生终结了。现在的他是全新的, 什么都不用顾忌,怎么想,就怎么去做。
她奋力反抗,尖叫着“官家是我郎君,我不要同他分开”。他不愿听她说那些,扼住她的双手抱 起她,走向一驾平头马车,将她安置进了车厢里,“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郎君。把殷重元忘了,他的世界里不缺一个你。而我为了你,已经把整个世界都放弃 了。”那块浸了麻沸散的巾帕重又覆在她脸上,她安静下来,就像她心甘情愿跟随他去天涯海角一样。
他替她盖好褥子,各自蒙上了人皮 面具,重新驱车上路。辗转往东,他们曾经约好去庐山隐居的,这个计划不该有变。马车跑动起来,震荡他肋下的刀伤,依旧隐隐作痛。他紧了紧氅衣上的狐领,小 心把伤口遮盖好。不时回头看,心里装得满满的,即便这个人是他抢来的,现在也属于他。
他的情路和别人不一样,一直隐忍着,从她与 云观青梅竹马开始,然后嫁入禁庭,成为别人的妻子,他要花多大的耐心才能坐看这一切发生?无尽的折磨堆积起来,到了一定的程度终究要爆发。现在他不想等 了,再等下去他的一辈子就要到头了。他看淡了名利,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拿青春去消耗。他今年二十七了,比她大了十岁,从今天起好好地过,置几亩良田,养几 个孩子,一心一意地爱她宠她,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也许刚开始她不能接受,没关系,他有耐心慢慢感化她。毕竟他们之间有十余年的感情积淀,哪怕仅仅是止乎礼的师生情,总比陌生人相处要好得多。
卸了担子,人就轻快起来,即便后有追兵,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人越少目标越小,不像上次受乌戎挟制,几十个死士和硬探里不全是他的人。所以借助御龙直的力量把他们全部歼灭,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行至回龙峪的时候,到底碰上了盘查的禁军。拦下他们,咋咋呼呼问车上何人。他压着嗓子说:“是浑家。只因吃外甥的百日酒,路上受了风寒,现正欲赶回家请郎中看病,不敢耽搁。”
为首的禁军挑起门上厚毡往里看,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妪卧在那里不动弹,看样子是昏死过去了。他嫌晦气,大过年的怕沾染了病气,把手收了回来,粗声问:“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他把毡子压实,点头哈腰道:“从禹王台来,往新封去。”
禁军中一个生兵道:“禹王台边上是有户人家孩子满百日,可说得上那户人家姓氏?”
他说:“姓唐,他家产妇姓吴,正是老汉的女儿。”
领头的回身看,那生兵颔首示意,想来是没错的了。便清了清嗓门问:“路上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或是见过一位绝色的娘子?”
他摇头说没有,“绝色娘子未见到,就看见城中粉食店里卖人乳粥,现挤现熬。”
那些禁军呸了一声,“好个老汉老不修,还爱看产妇挤人乳,怎不去看你女儿?”
一群人上马,抽着响鞭走远了。他上车驾辕,继续朝他既定的方向前进。
秾华醒来已经将近日暮了,嗅多了麻沸散,脑子里浑浑噩噩,鼻腔也酸得难受。她睁着眼,过了很久才逐渐能够控制自己的手脚。勉力坐起来,挑帘往外看,四野笼罩在一层雾气里,茫茫的,像行走在异世。
脸 上被什么蒙住了,牵绊着很难受。她抬手一摸,那脸不是自己的脸。她吓了一跳,慌忙撕扯,撕下来一层皮,悚然扔得老远。想起白天的事来,挣着身往前揭门帘, 帘外的人好整以暇赶着马车,姿态宏雅。发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看她。她跌坐回去,望着这张陌生的脸,惊慌道:“你是什么人?”
他眼神冷冷的,手里鞭子敲了敲车辕,声音却还是原来那个声音,“饿了么?前面有个村落,找户人家借宿。”
她明白过来,这老翁是他乔装的。真奇怪,他竟然这样深不可测,像堆叠起来的高塔,几乎让她看不清真面目。她愤然瞪着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回过身去,淡然道:“以前约定好的,带你去庐山,到那里过悠闲的日子。”
她的嗓门变得尖而利,扣着门框道:“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思?谁答应同你去庐山了?放我下车,我要回禁中。”
他带了点嘲讽的味道,“禁庭就当作是上辈子的记忆吧,你回不去了,浮华渐远,以后要与我做伴。”
她气得打颤,“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我有郎君,我早就为人妇了,你为什么不去找自己的幸福?”
他 说得理所当然,“我的幸福就在你身上,用不着找,现在这样就够了。”渐渐走近村落,正是傍晚时分,炊烟四起。这是个真正平和的地方,家家户户门上贴着崭新 的大红对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除夕的欢乐。他扬鞭往前一指,“那家怎么样?这村子远离汴梁,不知道禁中发生的事,要借住的人家也必定是老实巴交的寻常 人……你会留神自己的言行么?若是泄漏了行踪,我为求自保,可能会杀人灭口的。”
她瞠大了眼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撕脱面具笑了笑,“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从未留意过我罢了。”
他将车赶进村子,在村口的那户人家屋前停了下来,重换了张人皮面具替她仔细粘好。样貌太出众的人容易识别,像先前的禁军那样,只要问及绝色,轻易就能打听到。他不得不小心防备,待一切都布置好了方下车去。
秾华看着他上前敲门,斯斯文文地作揖说明来意,“路赶得急了,以为前面有集市,谁知走了三十里也未遇上。眼看天黑了,我家娘子胆小,不敢在野外过夜,只得登门叨扰了。”
家 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平平常常的农户人家,过年穿着簇新的褙子和窄袖衣。秾华见她迈出了门槛往外看,灯笼底下映照出一张朴实的笑脸,点头道:“今日是大 年初一,节下赶路实在辛苦。若不嫌弃就请进来罢,家中正要开饭,请娘子下车,热腾腾用些饭菜。”一壁说,一壁将门大敞开来。
崔竹筳道了谢,回马车前搀扶她,低低道:“庄户人家心正,可以放心。”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警告她。以前的崔先生完全消失了,现在的他阴狠狡诈,哪里还有半点儒士的风骨!她感觉厌弃,但又不敢妄动。好好的一家人正共享天伦,别因为她招致横祸,所以只得按捺,即便要逃跑,也要另选时候。
他牵她进门,大袖掩盖下的两只手使劲缠斗,她想挣脱,无奈被他攥得更紧,将她五指捏得生疼。她面上不好有异,干干挤出个笑容向家主婆纳了个福,“大过节的,叨扰阿嫂了。”
那主婆热情往家里引,门内纵出两个孩子来,梳着鬏发,手里提着橘灯,看见有客来,大睁着两眼仔细打量他们。
秾华见他们可爱,从袖里掏出两个游戏用的金棋子分给他们。那妇人见状连连让孩子道谢,复引进屋里来,男人盛好了热汤热饭放在他们面前,笑道;“没什么好的款待两位,将就用些吧!”
崔竹筳同他们客套往来,秾华转头四下看,家里不过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孩子,摆设也极简单。墙头未经粉刷,一块一块的青砖裸露在外,看上去灰蒙蒙的。
家主好客,殷勤请他们吃喝,随口问起,“两位是从何处来?怎么走在年里呢?”
崔竹筳道:“原本是去汴京投靠亲友的,不想人不在,扑了个空,只得回老家去。”
主妇啧啧摇头,“天寒地冻,找不见人最是烦心。”一面舀了野菜汤送到秾华手里,“别客气,尝尝我们的汤。波棱和松蕈在我们这里是年菜,家家户户要预备,外面可找不到。”
秾华低头看,碧清的汤面上飘着几朵油花,呷了口,清香溢满齿颊。她赞了声好,“多谢阿嫂款待,阿嫂的手艺真好。”
在农户人家过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前在建安,虽不显贵,繁文缛节很多,逢年过节的菜色也有讲究。不似村野里,有种返璞归真的味道。
如果同她在一起的是官家多好,想起来鼻子就发酸,慌忙别开了脸。如今流落在外,心里惦记皇城中的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遍寻她不得,一定急断了肝肠吧!她一路昏睡,连方向都辩认不清了,想回去,怎么回去呢?
家主的孩子在院子里笑闹,偶尔进门来看看她,她看见孩子倒很喜欢。他们折了一枝腊梅来,她摘了两朵,替他们戴在丱发上。
那妇人发笑,驱赶道:“去、去,别处玩去!人来疯,莫给他们好脸色。小娘子可有孩子?”
她摇了摇头,她和官家一直盼着,请了几次脉都说未到时候。现在分开了,但愿肚子里有一个,对她也算是个慰藉。她不敢唐突,细声打听,“阿嫂,这里离汴梁有多远?”才问完,招致崔竹筳一个凌厉的眼风。
那妇人没察觉,转头问男人,“约莫有六七十里罢?”
男人点头道:“差不多,我们赶集都去仙都郡城,汴京太远了,一日回不来。”
崔竹筳怕她询问太多漏了底,拱手对家主婆道:“还要劳烦阿嫂准备一间卧房,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有些乏累了。”
那妇人忙道好,“后间正好有空房,本来是预备给我兄弟路过留宿的,恰好他今年生意忙,要过两日才来。褥子都是新的,昨日才换上的,小娘子随我来。”
秾华道了谢跟她往后,崔竹筳在她身旁,他对外宣称夫妻,看来今夜要同她睡一间房了。她心里烦躁,忌惮他先前同她知会过,不敢给人家招来厄运,唯有忍气吞声。待那妇人走后,她才对他怒目相向。
他根本不把她的愤怒放在眼里,坐下倒了一杯茶,门又笃笃敲响,是家主送热水进来。
“洗洗么?”他把巾栉泡在水里,拧了一把递给她。
她不接,扭身转向别处,平淡无奇的脸,与那风华万千的身姿极不相称。只愠怒道:“先生以为之前的事都过去了,可对于我来说却是永生难忘的。乳娘死在你手里,你怎么有脸再来见我?就算侥幸活下来,不是应该去别处么?躲得远远的,一辈子不要再见面才好。”
他 不应她,慢吞吞解开颈上的围领,将那个伤口袒露给她看,“看见了么?这伤还未痊愈,是你留下的。我九死一生回来,不为别的,都是为了你。我说过不要钱财权 利,我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我知道你恨我不择手段,可我如何才能挽回你?我是身不由己,我为乌戎隐姓埋名,做了十年的硬探,其实并非我 所愿。大钺迟早要吞并乌戎,我早就看清了,越早脱离越安全。所以御龙直来袭时,我情愿演一场戏,骗过殷重元和靖帝,天下之大,岂无我容身之所?”他眼里浮 起笑意来,捏住她尖尖的下巴,“一个人太寂寞,我想找个人做伴。我教导你十年,你也陪我十年如何?若十年后殷重元还要你,你就回他身边去,我绝不加以阻 拦。”
她恨得咬牙,十年后物是人非,会是怎样的境况,谁能说得清?再深的爱情也经不起十载光阴的消耗,她狠狠格开他的手,“我看你是疯了!”
他说是,“我的确是疯了,从那一簪子扎进来的时候起,我就已经疯了。我看透了,你对我没有半点情义,我却对你念念不忘,何其不公?就算是地狱,我也不愿意孤身前往,必邀你同行。秾华,你这一生都摆脱不了我了,这是宿命。”
她惧怕,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我不想陪着一个疯子,我要回去!”
他很生气,扭住她的手臂推向床铺,“你不是个狠心的人,你对云观有情、对阿茸有情、对春渥有情,甚至只要我真的死了,你对我也会有情。因此外面那一家人,你不会坐看他们惨遭屠戮。”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小声一些,被他们听见只言片语,他们就活不成了。”


☆、第78章 
他已经疯魔了;所以执念很可怕,会让一个人丧失本性。
可是他的本性究竟是怎么样的,她何尝看清过?明明是智者;圆融达观;却把春渥杀了。她敬他是恩师;结果他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她觉得恐怖;也觉得恶心。她是有丈夫的人,她的得意还在等着她,他夺人所爱是什么意思?恐怕把她从大内劫出去,就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了吧!
她不能硬碰硬;死过一回的人;想法也同常人不一样。她放低了姿态乞求他;“先生;我爱的人是官家啊,你若是逼我,我永远都不会快乐了。你愿意看见整天愁眉苦脸的我么?你让我回去吧,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他 就站在床前,与她膝抵着膝。灯火下的脸色泛着青灰,看上去阴森可怖。语调冷而硬,垂眼道:“爱情的寿命其实并不长,比如当初你爱云观,嫁给殷重元后三个月 便退而求其次一样,这次一定也可以。我与他相比,不过少了些野心,多了些痴妄,哪一点不如他?你要呼奴引婢,要锦衣华服,这些都唾手可得。他给你的爱,我 照样也能给你,乃至更甚,你还要什么?”
她又气又急,反驳道:“我与云观的感情,其实先生看得很清楚,何必有意歪曲!和官家的则 不同,是切切实实的爱。他尊重我,以我的喜恶为先,这些先生能做到么?你不过是打着爱的幌子满足自己的私欲,何来这个勇气同他相提并论?世上女子千千万, 多的是比我好的,你为什么要觊觎别人的娘子?只要先生让我回去,我绝口不提先生半个字,我可以对天起誓。先生可怜可怜我罢,我不能没有官家,我想他想得快 要死了……”
她一面说,一面低声抽噎起来,又怕被人听见,用力捂住嘴,把痛苦和无望都掩在掌心里。
“想 念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如今你也体会到了。我这半年来就是这样度过的,你三次同我见面,我必须强忍喜悦,装得淡漠豁达,你可知道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我不能 仔细看你,即便面对着面,离你不过三步远,我依旧在想你。所以你现在凭什么让我放弃你?你要恨就恨吧,实在恨不够,我这里有刀。”他撩起袍角抽出了匕首, “像上次那样,再杀我一回。杀了我,你就可以回去找你的官家了。不过这次要认准位置,务必一刀毙命。其实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当真能合上眼,我也就可以放 下一切了。”
他把匕首递过去,她惊恐退缩不愿意去接。他笑了笑,执意塞进了她手里。靠得更紧一些,刀尖对准了心脏的位置,“就是这里,刺进去会有很多血涌出来,要留神了,别沾染了衣裙。”
秾华吓得头皮发麻,曾经簪子扎入他颈项的场景在梦里不停地重现,她不敢正视,努力想忘记。可是今天又是一个轮回,那冷硬的手柄落在她掌心,他强迫她握住。她怕得几乎尖叫起来,他却在微笑,轻声问她,“怎么了?不敢么?又不是第一次杀我,为什么不敢?”
她奋力抛开了那匕首,惊迮往后让,一直让到床的内侧,紧贴着墙壁,颤声道:“你我何至于这样?先生,你是我的老师啊!”
他 眼里浮起不耐的神色,“上次在城外,你为什么没有顾及师生情谊?既然对我动手,那么以前的牵扯就都了结了,我不再是你的老师。我先前说过,从今日起我是你 的郎君,欠你的婚礼,待安顿下来便补办。不要再提什么已为人妇了,乌戎人不在乎这些,只要喜欢,嫁过几次的女人也照娶不误。”
她心头结起了冰,把血液都凝固住了。现在同他说什么都是枉然,他势在必得。她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和官家团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他的手段了。她低下头,横了心道:“我绝不同你成婚,你若是逼我,我大不了死在你面前。”
他挑起了一道眉,“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官家了,你可舍得?”
她愤然道:“活着让你羞辱么?我不会学我孃孃,不会做第二个郭太后!”
她 说得铿锵有力,他歪着脖子想了想,真是个不错的借口。罢了,这世上的事,有多少是时间改变不了的?要么屈服,要么毁灭。她父亲是个痴情的人,所以最后玉石 俱焚了,不过也是因为身边没有能够开导他的人吧!她不同,女人再倔强,总有脆弱的时候。设两个局,让她知道他的好,何愁不能感动她?
外间有人走动,然后院子里响起一阵鞭炮声,正月的空气里总少不了硫磺的味道。
他推窗看了眼,没有什么异常。月正当空,到了人定的时候了。转回身来,解开罩衣准备上床,她突然喝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他抬头看她,“该安置了。”
她站在床上双拳紧握,那模样像只冲人呲牙的小兽,“我绝不和你同床共枕!”
他顿在那里叹了口气,“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在你心甘情愿之前,不动你分毫,这样可行?”
“不行!”她回答得毫不犹豫,她的枕边只能是得意,换成别人,即使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会觉得对不起他。
他皱着眉头看她,“我昨夜一夜未睡,今天又整日奔波,加上旧伤还没痊愈,身体有点撑不住了。你容我歇歇,别再同我闹了。”
他这话说得无理,进宫劫人是他一厢情愿,难道还要她感恩戴德么?
“我没有求你来救我,官家发现我不见了,自然会翻查大内,哪里用得上你!”
他 静静听完,嘲讪笑道:“你自小就害怕密闭,否则不会在永巷叫得声嘶力竭。至于官家,别忘了他龙床上有了别人,酒醉的男人分不清面孔,是个女人就可以。如果 太后这时突然改了主意命人杀你,你还能等到你的官家么?看见你的尸首,他至多难过一年半载,时候长了,自然就淡忘了。再过两年,也许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帝王与常人不同,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夜夜笙歌舞分行。再要说痴情,大概也只有在梦中了。”
她气白了脸,“你胡说,我知道他,他和别人不同!”
他 解开软甲搭在案上,摇头道:“李煜极爱大周后,可大周后崩逝后,还不是同小周后打得火热!你告诉我,万一官家是在临幸了别人之后才发现你不见的,你作何感 想?是不是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同那些嫔妃们共侍一夫?”她果然神色慌张起来,他复又一笑,“你期待的爱情,他短时间内可以提供,但日久年深,谁 能够担保?诱惑太多,选择太多,美人迟暮是最大的悲哀。到了那天,你还要与那些花儿一样的年轻姑娘争宠么?宫门深似海,若是失了他的宠爱,你还剩什么?倒 不如跟我归隐,彻底离开这个名利场。我对你的感情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纳妾,永远只有你一人,这样不好么?”
她怔怔望着他,知道想从他手里逃脱是不可能了,不过可以转变一下态度,哄他带她回绥国去。官家曾经说过会去建安的,那座城早晚落在他手里,届时他要收拢权利,便会处置建帝母子。只要在同一座城池,一定可以再相见。
她有了主张,慢慢冷静下来。要同他比智,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她是女人,女人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尤其当这个人还爱着你时,很多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变得有可能。
他登上脚踏,她没有再反对,只是看着他,低声问:“先生要带我去哪里?”
他掀起被子坐了进来,“庐山。”
“可 是我想回建安。”她靠近他一些,尽量把语调放和缓,“你带我回建安好么?钺军快要攻进城了,中瓦子的房舍,我爹爹的墓地,恐怕都保不住了。还有高斐和我孃 孃,灭了国的当权者,没一个有好下场。官家曾答应我不杀他们,可若是朝臣相逼,他左右为难,总不见得为了他们和众臣反目。先生若能救下他们,就是我的恩 人,到时候我心甘情愿跟先生归隐,可好?”
他凝眉看她,不说话,将另半边的被褥揭开,在枕上拍了拍,示意她坐进来。她强忍着不适 依言而行,他转过头去嗤笑了声,“别忘了你是我教出来的,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一清二楚。建安沦陷,殷重元为安民心,必定亲赴建安。到时候近在咫尺,你便会 抛下我,来个夫妻团圆,我猜得可对么?”
同聪明人说话,其实用不着兜太大的圈子,她颔首道:“先生文韬武略,我在你跟前不过班门弄斧罢了。我也不讳言,的确有这样的打算,但我若是先生,就会考虑这个提议。”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是么?说说道理。”
“我 要救母亲和弟弟的心是真的,先生要是能办到,至少有五成的希望得偿所愿。现在钺军已过虔河,但是要到建安,还有六百余里。大军拔营行动迟缓,我们若是日夜 兼程,能在城破之前赶到。官家接手建安,定是战火平息之后,期间至少有一个月供先生活动,一个月内救出他们,我就随先生离开。先生不用担心我反悔,我不会 不顾孃孃和高斐的安危去找官家,毕竟先生的手段我已经领教过了。”她提着一口气,复又道,“但若是先生不顾一切执意带我去庐山,那么得到的不过是具行尸走 肉罢了,先生愿意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他听完,当真笑起来,仿佛长辈发现孩子突然说了句醒世名言,有意想之外的惊喜之感,“士别 三日,当刮目相看。分析得头头是道,乍听很有道理。不过在我还未救出建帝母子前,你就已经向钺军求救,那么到时我该怎么办?官家不是曾答应你饶恕他们么, 你根本用不着为他们的生死担忧。我去,不过白白将你送回他身边,难道不是这样么?”
他是个极缜密的人,一件事还未实行前,正反两 面都得想透彻。他知道她还不死心,难道要再冒一次无谓的险么?可是她的后半句话又让他深思,一辈子那么长,将个躯壳圈在身边,又有多大的意思?他爱慕的是 那个活生生的秾华,会撒娇的,憨态可掬的孩子。如果摒弃一些东西,让她变得死气沉沉,就像整箱珠宝都丢失了,留下的盒子再精美,也毫无价值。
她皱着眉头,不太愿意再多费唇舌了,只道:“我说过,官家是明君,明君要听劝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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