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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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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你喜欢猫还是狗?”

许惊弦倒真被问住了:“这,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很有区别。你知道吗?狗和猫是不同的,如果你和狗呆在一起,即使它不喜欢你,只要你用一块骨头去哄,它也会舔舔你的手,让你觉得它还是愿意做出讨好你的努力。可是猫就不一样了,如果它不喜欢你,它会找一切机会用锋利的爪子和你打招呼,无论你是带着笑容还是带着刀剑。”

许惊弦颇有些打抱不平:“但我还是觉得狗忠诚护主,猫儿除了会捉老鼠,并无多大的用处。”

叶莺淡淡一笑,讲出她的结论:“所以,男人多爱狗,因为它是一个可以戴着伪君子面具的国王,女人则多爱猫,因为猫是喜怒无常的娇蛮公主!”

许惊弦一怔,如此精辟言论如果出于老学究之口丝毫不足为奇,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讲出来,顿时对叶莺刮目相看。

那一刻,许惊弦突然想到了香公子提及过那猫首犬身的世间之主……

傍晚时分,二人来到距离泸州城几里外的一座小镇,便去寻家客栈住下。

店小二迎出来,将马儿拴好:“两位可是要住店? ”

许惊弦道:“找两间干净的客房。”

不等店小二回答,叶莺抢道:“只要一间就是了。”

店小二何等精明,朝着许惊弦鬼祟一笑,其意不言自明。

许惊弦脸上一红,急急道:“我兄妹二人……”

叶莺冷哼一声:“是姐弟二人。”许惊弦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下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店小二眨眨眼睛,大声吆喝道:“楼上甲字号客房。”又对许惊弦道:“小店小本经营,还请客官先付了房钱。”

许惊弦见店小二脸上虽然严肃,却分明压抑不住强忍的笑意,只觉脸如火烧,一面伸手入怀掏银子,一面放低声音道:“小哥莫误会,我与她乃是一母同胞,出生几乎不分先后,所以她总想抢着做姐姐……”想到自己与叶莺容貌分明不像,自个倒先心虚了,越说越小声。

“啪!”叶莺将一片金叶子拍在店小二的面前:“只要照顾好鹰儿和我弟弟,这些就不用找了。”

“哇,姑娘真是大方啊……”店小二连忙接过金叶子,笑逐颜开,“两位楼上请。嘿嘿,姑娘只管放心,小的绝对尽心尽力照看好你的兄弟。“他有心讨好叶莺,故意将“兄弟”两字说得特别大声。

叶莺哈哈大笑,哼着小曲径直上楼。许惊弦气得胸口发疼,肚中大骂,气鼓鼓地冲入屋内:“为何只要一间房?”

叶莺正望着房间正中仅有的一张大床发呆,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对头。她正没好气,听到许惊弦语气中不乏质问之意,越发板起了脸:“哼,若不与你住在一起,万一你跑了怎么办?”她倒说得理所当然,毫无羞色。

“我为什么要跑?再说我能往何处跑啊?”

“我不管,你先去叫他们再搬一张床上来。”

许惊弦见她着急,倒有些幸灾乐祸,嘿然道:“你惹出的事自己解决。”

叶莺咬牙瞪他一眼,正要叫唤店小二,忽听楼下隐隐传来对话声。

“我看他们一定是离家私奔的小情侣。”

“看那女子气势汹汹,出手豪阔,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

“难道是看上了养鹰的小厮?”

“要不要报官啊?”

“算了吧,人家情投意合,你何苦造孽拆散鸳鸯……”

叶莺气炸了肺:“我去宰了那几个乱嚼舌头的家伙。”

许惊弦慌忙拦住她:“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啊,权当没听见罢了。”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再不来这个鬼地方。哼哼,算便宜了你。”

“还不定便宜了谁呢?去楼下用饭吧。”

“什么?现在你让我下楼受人耻笑?气都气饱了。”

“姑奶奶你气饱了我可饿坏了,你不去我去。”

“不许去。”叶莺打开窗户,“从这跳下去,另找个店家买些酒菜回来。”

许惊弦只怕叶莺性子来了乱开杀戒:“好好好,我替你跑腿。你可乖乖呆在房内,不要去寻事。”

“快去快去,本姑娘用枕头堵耳朵,才不听那些污言秽语。”

许惊弦又好气又好笑,瞅准窗下无人的空当,翻身跳出。在街角处寻到一个小店,称了几斤卤牛肉,又买了几个烧饼。奈何人来人往,一时不便施展轻功,只好等到天黑才又从窗口跳回房内。

昏暗中却见床上坐着一个大胡子男人。许惊弦吓了一跳,只道自己入了错屋,若是被人叫嚷起来可真是丢人到家,一面连声道歉,慌忙就要再跳出去,忽听那男人道:“瞎眼的臭小子给我回来。”正是叶莺的声音。

许惊弦定睛看去,松了一 口气:“吓死我了,你搞什么名堂?”


“嘿嘿,瞧我这样子威风么?现在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再无人说闲话了吧。”原来趁许惊弦外出的时候,叶莺已换上男装,又剪下青丝粘在颔下,加上天色渐晚,粗粗看去几可乱真。

许惊弦苦笑:“你的易容术也还马马虎虎。但明明是一个小姑娘住进来,却是一个大胡子男人走出去,别人看到了会如何想?变戏法么?”

“哼,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不能受他们嘲笑。”

“我问你,我们这一次去做什么事?”

“替擒天堡给焰天涯传信啊。”

“我还以为你是去传圣旨呢,闹得路人皆知。”许惊弦好不容易有机会占得上风,大感得意,口中讥讽道,“丁先生切切嘱咐要行事谨慎低调,你又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掩人耳目。现在倒好,今日在小镇上变戏法,明天消息就传遍四方,真是给擒天堡长威风啊……”

叶莺自觉理亏,愤然揪下胡子:“拿酒莱来,饿死我了。”

许惊弦将买来的食物摆在桌上,叶莺一把抢过,打开一看,大骂道:“这什么东西?烧饼!你喂猪啊……”扬手就往窗外一丢。许惊弦眼明手快,飞身接住。耳边听得叶莺连珠炮般地嚷:“我要吃火爆鹅肠,我要吃宫爆鸡丁,我要吃鱼香肉丝……”

“我的姑奶奶,你也太讲究了吧,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何况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钱,买不起!”虽说楚天涯贈他的二十两银子只用了一小半,,但许惊弦生来节俭,惯于清贫,自然省着花销,可不似叶莺动辄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

“你买不起怎么不问姐姐要?”

“你……我呸!丢不起那个人。”

“我懂了,你肯定是自己吃饱喝足了,才给我带些残茶剩饭,不然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分明就想饿死我,然后趁机逃跑。”

许惊弦一路上怀中烧饼牛肉的香味直钻入鼻,强忍着才没动分毫,想不到竟被叶莺如此冤枉,气得七窍生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莺见许惊弦不语,越发认定了他理亏:“人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倒好,背信弃义只会欺负弱女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江湖侠少……”她正说得口沬横飞,忽一侧耳,“什么声音?”

许惊弦紧咬牙关,无奈毕竟是血肉之躯,终于却还是无法制止辘辘饥肠再度发出响动。这一次叶莺终于听清楚了,脸上一红,却不愿认错,小心翼翼地发问:“你,你还饿啊?”

许惊弦听到这一个“还”字,委屈得几乎掉下泪来,发狠般将手中的食物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家一齐饿死吧。”

这一次轮到叶莺飞身救险,身由意动,一招“燕子抄水”,满包食物竟然丝毫无损。她呆呆地看着许惊弦,口唇微动欲言又止,似是想起了什么。良久后忽又盈盈一笑,装模作样地深吸一口气:“哇,真香啊,来来来,吴少侠开饭了。”许惊弦怒不可遏,别开头去,给她个不理不睬。

“少侠大人大量,何必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呢?快吃吧。”叶莺拈起一块牛肉放在许惊弦嘴边,香味扑鼻,他却只想在那葱葱玉指上咬一口。

“那……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惊弦瞪她一眼,依旧沉默,暗自奇怪为何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好啦好啦,小妹请大哥用膳。”

许惊弦面色稍缓,心想依她的脾气,自称“小妹”已是殊为不易,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若当真与她计较反倒显得小气。何况确实是饿得两眼发昏,终于忍不住张嘴吃下牛肉,鼻中闻到她指尖的一股甜香,心口莫名一跳。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又饥又乏,不一会儿就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叶莺吃饱喝足心情大好,往床上一躺伸个懒腰“哎呀,好舒服。”

许惊弦余怒未消:”喂,你说过今晚是我睡床,你睡地上。“

“啊!这样你也忍心?”

“我更不忍心让你做一个不讲信用的人。”

叶莺转转眼珠:“且慢,你刚才犯规了。我说过我不叫‘喂’,你对我这般不尊重,我当然也不必对你遵守诺言。”

许惊弦听她强词夺理,哭笑不得。不过想到这个“女魔头”能如此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已是意外之极,倒也不必得陇望蜀。他叹一口气:“罢了,如果真让你一个娇弱女子睡在地上,我也不安心。”

叶莺拍拍肚子,嘻嘻一笑:“好饱好饱,原来牛肉烧饼也蛮好吃的嘛。”

“那明天就继续吃牛肉烧饼。”

“你要真没钱我请你好了。原来你不但是个臭小子,还是个穷小子。”

“哼,就算我是穷小子,你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你错了,我从小就是个公主!”

许惊弦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叶莺发起呆来,口中喃喃道:“是啊,我都忘了我曾经是个公主了……”

许惊弦大奇,莫非她当真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你真是公主?”
叶莺回过神来,笑容渐渐消失:“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许惊弦撇撇嘴:“我不问就是了,你去做你的公主梦吧。”

叶莺瞪着许惊弦,脸色忽就沉了下来,故态复萌,凶相乍现:“臭小子,今晚要是打呼噜吵醒了我,本姑娘就割了你的鼻子。”


各自梳洗完毕,叶莺扔给许惊弦一条床单,背过身去躺下休息。
 
许惊弦首次与女孩子共处一室,望着她的纤纤背影大觉慌乱,恨不得跳出窗外。但如此一来,被她当作逃跑也还罢了,就怕露怯显得心里有鬼,岂不被她耻笑?他呆怔许久,方才和衣躺下,也不敢翻身发出响动,目光浑不知往何处放,只好直勾勾地瞧着头顶房梁发愣。听着叶莺均匀细长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忽又想到白玛那莫名其妙的一吻,更是心猿意马,连忙默念(天命宝典),强压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绮念。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惊弦好不容易有些睡意,蒙蒙昽昽间才阖上双眼,耳边又传来叶鸶断续呢喃的梦话,时而语声惊恐:“猫儿快来,好多老鼠啊……”时而凄楚怆惶:“爹爹,你何时接我回家啊……”时而傲气凌人:“这里是我的土地,所有人都是我的臣民,我就是你们的公主……”时而坚定不移:“师父,我一定会完成你交托的任务……”许惊弦顿时又清醒过来,恨不能拿个封条堵住她的嘴,又想到她曾说起无父无母,难道是亡国后的落难公主?更对她的身世猜疑不定。最后再听到一句恶狠狠的话:“臭小子,给本姑娘把鼻子伸过来……”复又觉得好笑,在心里嘀咕一句“女魔头”,意识渐渐模糊。这一夜,好长。

第二日一大早,许惊弦便被叶莺叫醒:“起来起来,我们快走吧。”

许惊弦睁眼看到天色尚黑,气得咬牙:“这么早去捉鬼啊。”

“嘘,我可不要见到那店小二的嘴脸……”

许惊弦无奈起床,匆匆梳洗后随着叶莺摸着黑蹑手蹑脚下了楼,悄悄去马厩牵了马儿,唤来扶摇,离开了客栈。明明给足了半年的房钱,却还要像做贼一样逃走,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两人驰马过了泸州城,天色方亮,再往南行就是叙永府,而清水小镇就在叙永府南边的营盘山下。许惊弦思乡情切,恨不能像扶摇一样背生双翅,立刻飞回清水镇。但又不愿意对叶莺泄露真实身份,思索着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好让她跟着自己绕道回乡,却又不会察觉自己的意图。

看着周围依稀熟悉的景物,许惊弦不由想到四年前被日哭鬼掳走的情形,记得自己还曾在那个山洞前扑蝶摘花,玩得不亦乐乎,浑不在意日哭鬼要吃掉自己的威胁。如今年纪渐长,亦习得一身武功,但随行之人却依旧与擒天堡有关,虽然由一个食童恶人换做另一个“女魔头”,却是凶残依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命运的难以揣度,由此可见一斑。他偷偷侧目望一眼叶莺,心想她对动物那么好,不知会否因此戒食动物之肉,从而生出吃人的嗜好?不由暗暗失笑。

许惊弦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在马背上打瞌睡。

忽听叶莺惊讶道:“这马儿怎么回事?是病了么?”只见叶莺座下马儿无精打釆,四蹄发软,不断打着响鼻,果然像是生病的模样。

叶莺急得慌了手脚,摸摸马儿的前额:“也没有发烧啊。马儿啊,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回答她的是一声有气无力的马嘶,自然听不懂。

许惊弦被她逗笑了 :“你当马儿也像人一样么……”才说了半句话,忽觉身下一软,险些跌落,他的坐骑亦有些不对劲了。

许惊弦登时清醒。一匹马偶尔患病尚有情可原,但两匹马儿同时出问题便溪跷了,多半是有人搞鬼。他环视四周,目前正处于盘绕的山道之中,晨雾绮绕,并不见人影。于此荒山野岭,正是打家劫舍之地。

叶莺亦警觉起来,翻身下马,侧耳细听:“前方半里处有两个人,正往此处跑来。”一咬银牙,煞气满面,“敢动我的马儿,要你们拿命来抵。”

许惊弦顾不得从马鞍下取剑,慌忙拉住她:“你可不要胡乱杀人。”

叶莺冷笑:“我就是杀人的小妖女,你要做救人的少侠么?连你一起杀。”
  
“你忘了丁先生的嘱咐了?”
  
“那又怎么样?总不能任人欺负?”
  
“像你这样一路打打杀杀,还没到焰天涯就闹翻天了。”
  
“像你这样胆小怕事不成气候,到了焰天涯也会被人轰出去。”
 
“姑奶奶,你懂不懂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
 
“我呸,像你这样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儿还来教训我?”

“你才没有江湖经验,若非你昨天在客栈露了财,怎么会惹来强盗?”

“你……本姑娘就是要引来强盗,好替百姓出头,你管得着吗?”

正吵得不可开交,却见前面转来两人,皆穿一身破旧的土布棉袄,脖子上还围着宽大的白布巾,各提一把砍柴刀,气喘吁吁地沿山道行来。原来是两名樵夫,其中一位腿脚不便,行路微跛,竟还是个瘸子。许惊弦与叶莺一怔,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小题大做,只是不愿在对方面前示弱,不服气地对视一眼,板着脸强压笑意。

两名樵夫行得近了,却见他们脖子上的布巾拉得极高,遮住半边面容,砍柴刀紧握于手中,不避不让直朝两人而来,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两名樵夫来到许叶二人身前站定,左首那个瘸子举刀过顶,摆出欲要劈砍的姿势,右首那人大喝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气势汹汹地讲到一半,复又转头小声问同伴:“下一句是什么?”

许惊弦与叶莺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这两个樵夫竟真是强盗。叶莺顺口接道:“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右首那个强盗反倒昨了一跳,猛然回头时面上布巾落下半截,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龅牙,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后生:“小姑娘,你怎么知道?”仿佛醒悟了自己的身份,忙又蒙上布巾,一摆砍柴刀,目射凶光,“怕不怕?”

叶莺眨眨眼睛,连拍胸口 :“怕,我怕……”许惊弦忍俊不禁,还不等笑出声来,叶莺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臭小子机灵些,听我吩咐,也好叫你看看什么才是江湖经验。”复又转脸对着龅牙,颤声道:“我和弟弟初来贵地,不懂规矩,好汉饶命啊。”


龅牙遒:“我们要钱不要命,识相的就……”他话还没说完,叶莺已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金叶子,足有二三十两,托在掌心闪闪发光。龅牙霎时直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愣了一下方才颤手来抢,出乎许惊弦的意料,叶莺竟然不避不闪,任由对方取走掌中的金叶子。瘸子左顾右盼,神态慌张:“拿了金子就快走吧。”两人战战兢兢地退后,一面用刀遥遥指着空中的扶摇,看来比起许叶两人,雄壮威武的雷鹰反倒更令他们发憷。许惊弦心头好笑,不知叶莺要如何收场。

叶莺遒:“两位好汉且慢,小女子还有话说。”

两人停步,疑惑地望着她,叶莺指着那龅牙道:“我们已瞧见了这位好汉的相貌,难道你们就不怕小女子报官吗?”
龅牙对瘸子低声道:“范大哥,他们丢了这许多金子,恐怕不会罢休……”


叶莺捂着耳朵大叫:“哎呀不好,又听到了好汉的姓名,肯定要被灭口了。”


许惊弦啼笑皆非,这倒似是叶莺在耐心教对方如何做强盗。


姓范的瘸子一怔:“姑娘不必害怕,若非迫不得已,我们何曾愿做这等勾当,决不会害你们的性命……”

叶莺抢着道“我知道,你定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才出娘胎的孩子……”

龅牙奇道:”你在胡说什么?范大哥的母亲早就亡故,女儿也有八岁了……“看来此人不但是个龅牙,智力亦大有问题。


痛子已看出不对,对龅牙喝道:“罢了罢了,把金子还给他们,你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砍柴种田吧。”

龅牙紧攉着金子不放:“范大哥,你不给女儿治病了?”

瘸子叹道:“就算死了,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命。伤天害理迟早会遭报应!”

叶莺愣了一下:“你是因为没钱给女儿治病,才来打劫?”

瘸子凑然点头:“她娘死得早,就留我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女儿生得美丽,又十分乖巧,却不知怎么得了怿病,大夫说至少也得上百两银子才能治好,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叶莺闻言一震,她本以为这两个强盗进敌人设计的圏套,所以故意扮傻好套出消息,也好让许惊弦见识一下自己的“江湖经验”,不枓被瘸子的一番话反倒勾出自家的心事。她目光闪动,轻轻叹了一声:“你们拿着金子走吧,治好你女儿的瘸,记得好好对待她。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报官。”

瘸子一震,峩即跪倒在地,眼中含泪:“姑婶大恩大德,我决不敢忘。”

叶莺别过头去:“休要啰嗦,快走。本姑娘家财万揖,也不在乎这些小钱。 ”


许惊弦见惯了叶莺不分青红皂白动辄出平伤人,实来想到她竟有这份仁义心肠,大受震动。那一瞬,似乎隐隐瞧见她眼中有盈盈泪光,忽觉心中的某个地方在渐渐融化。


瘸子千恩万谢,与龅牙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道:“姑娘的马儿吃了巴豆,只怕几日内不能恢复,待我去采些草药来……”原来他们就住在那小镇左近,无意中听人说起许叶二人年少多金,一时鬼迷心窍起了歹念,又怕追不上快马,便偷偷在饲料中放了巴豆,连夜赶到山中埋伏。

叶莺一听之下,气得柳眉倒竖:“原来马儿是被你们所害……”纵身而起。

许惊弦大惊,只道叶莺又要杀人,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她的腰,口中对两人大叫:“要命的就快跑。”瘸子与龅牙吓了一跳,连忙飞步逃开。


叶莺乍然被许惊弦抱住,又惊又怒,口中大骂道:“臭小子不想活了,快给我放手。”许惊弦心知一松手那两人只怕没命,哪里肯放,反而抱得更紧。

叶莺虽然武功高过许惊弦,但双手被他箍在腰间,一时无法挣脱,猛然一伏身子,右脚反踢上来,一招“竭子摆尾”,正撞在许惊弦背心上。

许惊弦吃痛,双手不由松开,随即胁下期门穴一麻,就此动弹不得。

“啪啪”叶莺回过身来,左右开弓,正击在许惊弦双颊上。幸好叶莺盛怒之下尚存理智,手上未蕴内力,饶是如此,许惊弦双颊上也是各现出五道指印。

叶莺顺手又点了许惊弦的哑穴,脚下一弹蹿出数丈,眨眼间已追上瘸子与龅牙,凌空一个倒翻,拦住两人。两个樵夫何曾见过这等武功,只道光天化日之下鬼魅现身,惊得目瞪口呆,丢开砍柴刀,跪地求饶。

经许惊弦一耽搁,叶莺怒火渐熄,伸手扶起两人:“算了,本姑娘也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急着赶路,这两匹马儿就交给你们。哼,你们害得马儿吃苦,须得照看一生一世,安养天年,决不可以让它们受苦受累,可记住了么?”

那瘸子与龅牙捡回性命,竟又白白得到两匹骏马,口中“菩萨”、“观音”叫个不休,叶莺从马鞍下取出显锋剑与随身包袱,随即让两人牵马离开。

许惊弦见叶莺竟然放走两人,稍感欣慰。此刻才觉得面上一片火辣,虽不很疼痛,但平生首次受此奇耻大辱,口中虽不能言,心里早骂翻了天。

叶莺将显锋剑与包袱一股脑儿挂在许惊弦身上,余怒未消,又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小色鬼,竟敢碰我身子!”许惊弦气得发昏,奈何穴道受制僵立难动,只能死死瞪着她,胸中怒火狂烧。

叶莺哄孩子般拍拍许惊弦的脑袋:“好啦好啦,本姑娘知道你也是为了救人,这一次就饶你的轻薄之罪……”许惊弦咬牙切齿。

“消消气吧,我最后不是没有杀人吗?也算听你的话啦……”许惊弦眼中恨意不减。

叶莺以指刮脸:“羞羞羞,堂堂男子汉和人家小女孩赌气,有点气量好不好?”许惊弦憋着一口气,更涨得脸上的指印通红。

“嗯,忘了你还被点着穴道呢,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就给你解穴,好不好? ”叶莺解开许惊弦的哑穴,许惊弦却依然一言不发,怒目相视。

叶莺被他盯得心中发毛:“臭小子,别不知好歹,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许惊弦心想这也算认错?依旧不理睬她。

叶莺挑眉道:“你玩够没有?再不老实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做哑巴。”许惊弦索性闭上眼睛。

叶莺怒气上涌,腕间一弹,亮出眉梢月横在许惊弦喉头:“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许惊弦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有种你就杀了我。”

“你这个倔小子,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你算什么鬼‘士’,辱你又怎么样?”叶莺越说越气“啪啪”扬手又是两记耳光。

许惊弦这一次倒不是故意沉默,而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莺发狠道:“你莫以为仗着丁先生的保护、我就不敢杀你?哼哼,也不须我亲自动手,就留你在这里喂狼,丁先生也怪不了我。”

听叶莺如此一说,许惊弦眼前立刻浮现出丁先生那遮面的斗笠、浓墨的眼罩
    
他对丁先生总有些难以释怀的戒备之意,虽然勉强答应他参与“剌明计划”,却隐隐觉得其中另藏阴谋,只看叶莺对自己的态度,此次焰天涯之行更像是被胁迫。丁先生怎会无缘无故地保护自己?是否等到自己再无利用价值时,就会痛下杀手?他越想越惊,此刻倒真的生出一丝逃跑的念头来。

扶摇虽见主人挨打,但不知是否已习惯了两人之间的打闹争吵,只在空中盘旋,不时发出一声长鸣,以示抗议。

叶莺见许惊弦沉思不语,还道他害怕,心里也有些悔意,趁机下台:“唉,本姑娘向来心软,就看在小家伙的面子上放过你吧。”正要替许惊弦解穴,却听他一字一句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叶莺跳将起来:“好好好!你是君子,我是妖女,且看谁倔得过谁。就算没有狼来,饿也饿死你。”赌气坐在对面。山道边一人呆立,一人枯坐,皆不相让。

过了一炷香时间,忽听车声辚辚,却是一位农夫赶着牛车经过。那农夫乍见两人的模样,满脸好奇,不时张望。

许惊弦尚不觉如何,叶莺却承受不住,心想那农夫定然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面上泛起红潮,急中生智,起身拍拍许惊弦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般大声道:“弟弟快随我回家吧,你离家几日不归,爹娘急也急死了……”随即又絮絮叨叨说些话,眼看那农夫转过弯再也看不到,方才住口。

许惊弦纵是满腔愤怒,见到叶莺如此装腔作势,忍了又忍,终于再也板不住脸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哇。”叶莺拍手道,“笑了就没事了吧。”

“哼,你当是小孩子赌气啊,说没事就没事?”

“还能怎么样?你害我让人看笑话,算扯平了吧。”

“不行,你打我四记耳光,还踢我屁股一脚,哪能就这样扯平?”

“你……你碰我身子,难道被你白占便宜?”

“那被你打耳光踢一脚也就罢了,后来你凭什么又打人?”

“吴少侠,吴君子,你要怎么样才罢休啊。”

“至少让我还你两耳光。”

叶莺心知如此僵持也不是办法,毕竟自己理亏,无奈道:“倔小子!本姑娘算是碰上克星了,咱们说好,只准打两下,要是赖皮我和你没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能不能不打脸啊,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呀。”

“你怎么不看看我脸上的指印……”

叶莺见许惊弦脸上青红纵横,解开他穴道,怯怯道:“打吧,别太重了。”

许惊弦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将指节按得噼啪作响:“不重不足以解恨。”

叶莺一横心,咬牙闭上眼睛,口唇微动,自是暗骂不休。

许惊弦抬起掌来,本打算鼓足了劲给叶莺一下,但见她俯首就戮的模样,反倒有些下不去手,暗暗收了五分力,再看到她那粉嫩的肌肤,真要印上几个指印确是大煞风景,不由又减了三分力道;正要出掌,忽觉得不轻不重地给她一巴掌,若被她反咬一口说自己轻薄,岂不是有理说不清?略一犹豫,想到童年时与小伙伴玩闹的情形,撩开她的刘海……

几缕发丝掠过鼻端,又闻到发际间的少女幽香,许惊弦心头怦怦乱跳,一时慌乱起来,匆匆对准叶莺的额头伸指一弹。

“啊—— ”叶莺弯腰垂首,捂着额头一声惨叫,山谷回响。

恍惚间许惊弦望见叶莺额头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浑如被尖锥所刺。他方才心慌意乱之下使劲不小,只道这一指伤她不轻,不免乱了手脚。

叶莺良久才直起身来:“疼死我了,还有一下,给姑娘来个爽快的。”

许惊弦暗舒一口气:“算了,权且寄下。”

“本姑娘岂是欠账不还之人?还不快打,免得日后夹缠不清。”

许惊弦知她好强,便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叶莺抚额蹙眉:“臭小子,下次你若做错了事,可不许抵赖。”

“只要我真犯了错,认打认罚,决不抵赖。就怕你不讲道理,乱使性子。”

“好,本姑娘以大局为重,只要你一路上乖乖听话,我决不乱使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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