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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同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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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说了,下面请周书记给我们作重要指示。周书记在大家的热烈掌声中,再三地摆手致意,等掌声平息了,周书记说,没有什么重要指示,别说重要指示,一般指示也没有。有人轻笑了一下,但很轻很轻,很快被全场的安静淹没了。

周书记说,我今天是来学习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刚才董部长也已经总结过了,所以,我现在讲几句,只是说说我今天的心得体会,同学们都知道,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党的中心工作就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了,还是那句话,发展是硬道理,这是我们党的头等大事,刚才董部长说今天的报纸上有我的一篇文章,这是我的初步体会,还请在座各位,我们干部中的高材生,多给我提意见,帮助我进步。周书记的讲话,自始至终只字没提聂小妹发言的事情,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董部长的发言,完全就是周书记的意思。这时候,沈老师手里的那张报纸,已经在座位上传开来了,传到万丽手上一看,果然就是当天的省报,果然有周书记的长篇文章,标题是《大力发展三产,走富民强省的康庄大道》,而聂小妹在发言中大谈乡镇企业的功劳,贬低和攻击第三产业,与周书记的文章,正好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聂小妹还是坚持到散会,没有提前走掉,但是一散会,她一声不吭就走出了会场,也没有人敢去喊她,会后还有宴请,周书记将和大家一起用餐庆祝毕业,聂小妹也没有参加,也没有人问她到哪里去了,连最关心同学的沈老师,也假装不知了。

餐厅里共有八桌,主桌上是有席位卡的,其他桌上没有,但到了坐下来一看,发现主桌上竟然只有一位女同志,也是被邀请来出席毕业典礼的省政府方面的一位领导,宣传部吴部长一看,马上道,咦,女同志怎么这么少哇?黄校长一听,赶紧站起来,四下看着,说,怎么安排的呀?来来来,万丽,蒋小娟,你们坐过来。但这边的位子是有席位卡的,万丽和蒋小娟过来,没地方坐,黄校长说,万丽,你坐我的位子,我跟你换一下,看万丽还在犹豫,就不由分说把万丽按到自己位子上坐下,但剩下一个蒋小娟,却没有别人肯跟她换,也难怪,这些人熬了多少年才熬到这个机会,能够和省委书记一桌子吃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凭什么要放弃了让给女同志呢。蒋小娟呆呆地站着,很尴尬,正犹豫要不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去,周书记笑指着她说,这位女同学,加个位子吧,反正这桌子大,还不算太挤吧。立刻就有人端了椅子加了餐具,蒋小娟也坐下来,脸通红的。

吴部长说,周书记是真正的平民书记,平易近人的书记,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在省委书记吃饭的桌上加座呢。董部长说,是呀。他看了看一桌子的人,笑道,你们恐怕都没想到周书记这么随和吧?周书记说,你们两个,别一搭一档损我啦,你们这么说了,我还以为平时我在大家心目中,是个凶神恶煞呢。大家都开心地笑了,气氛也轻松了一点,但大部分的人仍然是紧张的,因为和省委书记同桌吃饭,拘谨得大气都不敢出。

周书记笑着说,今天这情形,让我想起我读大学时的事情,我那时候,还就是喜欢往女生桌上凑,大家听了,简直大吃一惊,有人甚至都不敢去看周书记的脸色了,周书记继续说,为什么?肚子饿呀,男生总以为女生食量小,就往女生桌上凑,想多吃一点嘛,而且也确实是这样,每次凑过去,都能占到一点儿便宜,不说菜,因为本身就没有什么菜可言,大萝卜倒是有不少,但那东西越吃越饿,别说油水了,把肚肠角角落落都刮得干干净净,但我们到了女生桌上,至少饭可以多吃半碗呀。

大家听了,跟着叹息了一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想起了困难往事的凝重神色。周书记又说,可是有一次我和另一个男生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一桌的女生脸色都不对,其中一个女生刚要说什么,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生一着急,赶紧站起来,伸出手,看上去是要挡住那个女生说话,哪料她这一站起来,眼看着就不行了,突然眼睛一翻,一头栽倒在地上。后来我们才知道,每次我们男生凑过去,女生都瞒着我们,轮流着省下饭来让给我们,时间一长,女生也吃不消了,有的就不肯这么干了,但有的女生还要坚持下去,就是晕倒的这个女生,为了不让我们失望,连续几天只进了几粒米,其他女生看不过去,决定向我们说明情况,她本来就饿得撑不住,再一急,就晕了。

周书记的故事,说得大家一片沉默,然后还是周书记自己调节气氛,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我们看看现在,改革开放,为什么人民群众举双手赞成改革开放,这个道理,不言而喻嘛。周书记微微一笑,又说,不过呢,现在的女同志,又开始饿自己啦——他的眼睛看到万丽这里,笑眯眯地说,小万,你说是不是?怕胖哪,要苗条啊,就饿着自己,据说也有饿晕过去的呢。

周书记这么说了,大家都轻松起来,也有人看着万丽笑,董部长说,小万,你身材这么好,该不是饿出来的吧?万丽脸通红,不知怎么回答。吴部长说,小万,介绍介绍经验嘛,我家老太婆老是跟我抱怨,说喝凉水也长肉,怎么饿也饿不瘦。周书记说,还是别饿啦,换了我,我就不会饿着自己,当年饿怕了,再也不敢让自己饿着啦,记得有一次无意中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眼珠子都是黄绿黄绿的,可吓得不轻,那样的饿啊,一辈子也忘不了,所以我现在,从来不苛刻自己的肚子,好吃的,想吃的,就吃,不忌口。董部长说,但周书记您这几年,也没见您胖起来呀。吴部长说,那是天生,天生丽质。周书记哈哈笑起来,天生丽质怎么是我,形容不当,形容不当,小万才是天生丽质。

大家又都朝万丽看,万丽的脸更红了,心里的幸福感直往外溢,她无意中瞥见同桌的蒋小娟的表情,蒋小娟也和大家一起笑着,但笑里边分明有一丝尴尬,这使得万丽在兴奋高兴得差点儿忘形的时候,一下想起了聂小妹。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和谐,可万丽的心却踏实不下来,聂小妹往外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是看见的,但谁都装作没看见,谁都装作没放在心上,那一刻聂小妹背对着会场,万丽看不见她的脸,只是从半侧面看到她的背影,聂小妹的背影,简直就像一块僵硬的石头。这块石头,现在沉甸甸地压在万丽心上,宴会的气氛非常地

好,因为周书记的态度,万丽受到了大家的追捧,这无疑是万丽进入机关当了干部以后最风光的一次了,先前在南州,在受到向秘书长关照的时候,她尝到的甜头,与今天在周书记面前得宠相比,又不能比了,此时此刻,几乎全场的人,都敏感和眼红着万丽的待遇。但偏偏在万丽内心深处,升起了一股寒意,弥漫开一种悲哀,整个席间,聂小妹那僵硬的背影,老是在她眼前晃动着,晃动着,搅得她心里咯噔咯噔的。

一顿饭,在一小时差三分钟的时候结束了,完全与事先规定的时间相符,上菜上酒,几乎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是掐好了来的,不会耽搁拖延,也不会提早结束,一切都是严格的规范。开始的时候,万丽见周书记这么随和,这么不拘形式,兴致又这么高,还以为首长会放开来喝一点酒,尽一尽兴呢,到这时候才发现,省委书记就是省委书记,虽然他可以让蒋小娟加个座,但他仍然是省委书记,不是别人,不是市委书记,更不是县委书记和乡镇的党委书记。万丽不由想起多年前,刚进妇联工作头一次下乡,那个乡党委的陈书记是怎么喝酒怎么说话的,说到兴奋时,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又想起那件来料加工出口的羊绒衫,当年可是最时髦最流行的,如今已被淘汰了,那件衣服早已经不在她的衣橱里了,她甚至已经忘记是怎么处理掉的,是送给了谁,还是卖了旧货,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当年,可是当回大事情的,拿了一件羊绒衫,心里觉得重得不得了,连许大姐都被它打动了呢。时间过得真快,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整个吃饭过程中,虽然井井有条,中规中矩,但也还是有不少人抓紧时间来敬酒,大秘虽然不在主桌上,但只要一有情况,他就出现在周书记身边,他并不替周书记代酒,但只要他往那里一站,敬酒的人也就只能象征地意思地敬一下了,周书记喝或者不喝,敬酒的人是不能有什么想法的,甚至想多跟周书记说几句话也是不大可能的。在这个过程中,大秘也仍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拿目光和大家交流,交流到万丽的时候,也仍然一如既往,始终没有让万丽感受到一丝丝的特殊待遇,哪怕是一点点的特殊的目光也没有。一直到万丽和同学们一起排着队送周书记走,一直到他们上了车,大秘也始终没有回过身来多看她一眼。

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留省的名单正式公布了,与一开始大家希望和猜测的出入比较大,六十多个人总共只留下两个人,南州的高洪是其中之一。康季平在电话里跟万丽说,失落吧?万丽说,才不呢,我早跟你说过,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南州的,南州是我的根之所在。康季平说,主要南州有我在。万丽说,你感觉好。康季平说,万丽,说不失落也是假的,总有一点的,如果都不留也就算了,多少留了两个,却没有你,这说明你不是最拔尖的嘛。万丽说,拔尖不拔尖,要看怎么看。

康季平说,但高洪留下,你也无话可说吧,只不过,这一次也很险啊,前一阵聂小妹活动得很厉害,万一留的是聂小妹,你可是要打翻醋瓶子。万丽说,我至于吗?康季平说,好吧,实话告诉你,不是你不拔尖,是因为你太拔尖,太出众,南州要重用你,才让你回去的。万丽说,得了吧,你上回介绍什么大秘,还一起吃过饭呢,参加毕业典礼,从头到尾,理都不理我,假装不认得,好大的架子。康季平道,你错也,大错特错。万丽不服,说,我错什么错,见过就是见过,认得就是认得,他要是不想理我,那天根本就不用来,见什么面?吃什么饭?

康季平说,你也不替人家想想,他一个做秘书的,众目睽睽之下,尤其首长在,他怎么可能表现出跟你的特殊关系,你要是个男同志,说不定还有些可能性,可你是女同志,你不仅是女同志,而且还这么年轻漂亮,他来找你打招呼,不是自找议论吗?官场的人是很注意细节的,他怎么可能向你表示出他的亲热?他如果是这么个轻浮的人,他能有今天?他能做到大秘吗?万丽说,我又不要他跟我表示亲热,既然认得,握个手,打个招呼,这有什么呢?康季平说,他凭什么要告诉大家他认得你?万丽说,我怎么啦,我犯错误了?我是犯罪分子?我好歹也是党校青年干部班的学生嘛。

康季平说,你还是不了解他们这些人,小心谨慎到什么地步,你就别去想了,总之我告诉你一点,别说大秘当场不理睬你,就算他当场骂了你,他还是在暗中帮了你不少忙的。万丽一愣,说,那就是说,后来我在党校的一些事情,什么发言啦什么的,还真跟他有关系?康季平说,你自己觉得呢?万丽忽然就叹息了一声,说,过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康季平说,不对,过去了的也是有意思,让你回忆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风光,可以大大地鼓励自己的信心。还有,过去了的未必就过去了,会对今后起到重要作用的,你自己说说,你在党校学习期间的表现怎么样?万丽说,一般,中等,这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凭良心说话,我许多地方比不过他们。康季平说,你很实事求是,但你不知道党校对你的评价可是很高的,这个评语,已经提前传回市委组织部了。万丽愣了半天,说,你怎么都知道?组织部长是你爹?你是南州市委里的特务?康季平说,我早跟你说过,我是上帝派来帮助你的。

和康季平通完电话后,聂小妹回来了,她没有参加宴会,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走进房间的时候,万丽吓了一跳,本来已经很消瘦了的聂小妹更瘦了,整个脸像刀削了似的,变得无比坚硬狭窄,万丽想和她说些什么,想问问她到哪里去了,却无法开口,聂小妹也没有和万丽说话的意思,一进来就动手整理行李,万丽的行李已经整理好了,屋子一下子显得空荡起来,万丽看着快要人去屋空的地方,心里不免有点感伤,随手开了录音机,是一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聂小妹开始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手指了指录音机,说,关掉吧,我不要听。万丽不敢惹她,就关了录音机。聂小妹说,你们都很快乐吧。不等万丽说什么,她又抽动着嘴角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万丽说,你也别把人想得那么坏。聂小妹说,我从来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并没有把人想得多坏,那是人本来太坏。就说这发言,本来是你发言,这个观点也是你启发我的,你临时大概得到了省委什么精神,不发了,也不告诉我,还设个套子让我钻——

万丽打断她说,聂小妹,你说话要有根据,我家丫丫生病,你不是不知道,电话还是你接的呢!聂小妹冷笑一声,这好办,你不会和你家孙国海说好了来骗我吗?万丽气得大声说,聂小妹,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你摸摸良心,你相信自己说的话吗?!聂小妹还想回她一句什么,但张开了嘴后,突然就僵住了,好像中了风,张着的嘴都不能动了,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哗哗地淌下来。

万丽想劝她,但仍无法开口,眼看着聂小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滚,万丽心里有点害怕,因为聂小妹的哭是无声的,只见眼泪淌,听不到她的哭声,万丽担心会出什么事情,赶紧跑去找沈老师,沈老师说,我也很难,可能不适合去劝她了,一来呢,你们这个班,已经正式毕业了,也不归我管了,再说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说呢?我去说什么呢?万丽说,她已经哭了快半个小时了,我有点儿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沈老师叹息一声,说,事情是不会出的,聂小妹是个有经历也有经验的女同志了,她在这个圈子里比你时间长多了,看到的,经历过的,比你多得多,何况,她的心也比较硬,跟你不一样,我相信她会挺过去的。

万丽听沈老师这么说了,稍稍放心一点儿,沈老师又说,唉,也怪她自己,求胜心太切,当时我还想替她看一看发言稿,把一把关,但她把这个发言看得太重,也太自信,可能觉得我这个班主任还不够分量,不够水平给她把关。万丽说,如果你替她把把关呢?沈老师说,经济从来就不是孤立的经济,从来就是政治的表现,所以有关经济发展,一直就是比较敏感的问题,争论也很大,要么就不谈,要谈的话,事先一定要把住领导上的脉搏,一定要了解最新最近的重要信息,聂小妹的观点,放在去年这时候谈,也许没什么问题,至少没什么大问题,但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啊,更何况,周书记正好力排众议在抓这个问题。万丽说,也是不巧,怎么偏偏周书记的文章今天发表了呢?沈老师说,这是偶然中的必然,也跟聂小妹的投机心理有关,她把话说得太重太绝对。万丽说,是的,我也觉得她有点耸人听闻。沈老师说,那就是她要的效果,如果不能耸人听闻,一般般地发个言,谁也不会重视的,只是聂小妹押错了赌注。

万丽心里一惊,原先是她发言的,这个题目就是她移交给聂小妹的,如果没有丫丫生病的事情,她会怎么去发这个言呢?万丽简直不敢往下想。沈老师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说,如果是你发言,即便你的观点和聂小妹差不多,但效果却不会这么强烈,后果也就不会这么严重。万丽说,为什么?沈老师说,你虽然也看重这次发言,但你至少没有把它当成赌注,你没有押宝的心理,这是你与聂小妹的不同之处,所以,你的发言不会太精彩,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万丽不吭声了。沈老师又说,其实,聂小妹也不必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毕竟不是从前,又不是“反右”那时候,不是“文化大革命”,即便是说错了话,也不至于被一棍子打死,最多也只是给领导留了个不太好的印象罢了。万丽点着头,但心里想,有多少人,不惜等多长时间,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给领导留一个好印象,把个机会弄砸了,换了谁都不会好过的。

沈老师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说实在的,半年在一起相处,还是挺留恋你们的,你们中间,可以说,大部分人都很有水平,今后你们进步了,也是我的光荣啊。万丽说,我们同学都在背后说,能够碰到您这样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福气。沈老师摆了摆手,说,我只是做我的工作罢了,你们不同,你们是大有前途的,还是那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万丽说,沈老师,您在党校好多年了,您带的班大概也有好多了吧?沈老师说,是呀,许多学生都提了,当了相当级别的官,有时候,他们相聚在省城的时候,也会打电话给我,约我去吃饭,不过我很少去的。万丽说,为什么?沈老师笑着摇摇头,那是他们的氛围,他们的天下了,话语的中心是他们自己了,他们请我,只是一个礼数,我如果去了,话语中心就有点失衡,他们得照顾我这个老师,那就勉强也委屈他们了,而我呢,吃不吃这顿饭,意义是没有什么大出入的,就不去也罢。

万丽听沈老师这么说,心里凉凉的,酸酸的,不由说,那我以后要是来,请您吃饭,您给不给面子呢?沈老师说,你也想得太超前,你还没回去呢,就已经想着再来的事情了。万丽说,不行,我得和您说定了。沈老师一笑,说,到时候再说了。稍一停顿,又说,万丽,有句话,我考虑了半天,还是想跟你说一说。万丽心里一跳,就听得沈老师说,你有许多过人之处,这不用我多说,但你也有你的弱点,你的弱点就是左右摇摆,就是犹豫,就是常常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下不了决心,这一点上,你比聂小妹差远了,聂小妹在政治上是坚如磐石的。万丽听了,虽然并不高兴,但也不得不服,微微地点了点头。

沈老师又说,但有的时候,这个弱点偏偏救了你,就说这一次的发言,如果换一个同志,也许就不会放弃,即使要赶回去照顾生病的女儿,也会再赶回来发言的,哪怕几天几夜不睡,因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但是你做不到,儿女情长是你的弱点,女儿一病你什么都不要了,这一回偏偏救了你,我刚才虽然说过,如果你发言,可能不会有那么严重的不好的后果,但这些都是不可预测的,一通发言就交了好运,或几句讲话就把自己的人生讲塌陷了,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

万丽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沈老师却摇头说,这心态是不错的,这一次你也确实就是这样的情况,但正常的进步的道路,不是靠机缘,不是靠运气,要靠自己抓住一切机会去努力,所以,弱点就是弱点,不能因为这一次弱点救了你,你就以为弱点就是你的安身立命的东西,弱点你是一定要克服的,一定要克服。万丽知道沈老师说的都是心里话,很感动,一感动之下,就脱口说,沈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给我调位子,为什么两次发言的机会都给了我?沈老师笑而不答,万丽说,是不是有谁——沈老师的笑脸收敛起来了,打断了她的话,说,万丽,我刚才说你一定要克服弱点,你知道你要克服什么?一个人,把握分寸是最重要的,就是该多想的时候多想,该少想的时候少想,你的问题,就是这方面处理不当,还常常倒过来,该多想的时候,你不多想,不该多想的时候,你拼命地想。万丽知道自己问多了,错把沈老师当康季平了,赶紧收回情绪,剩下的就只有点头了。

万丽回到宿舍,聂小妹果然已不再哭泣,行李也收拾好了,而且整理得整整齐齐,包扎得像行军打仗那样精干,见万丽回来,她主动说,你到哪里去了,刚才高洪来过,约你我三个人一起去喝茶。万丽看了看表,说,这么晚了。聂小妹说,但他有兴致,他当然有兴致。万丽说,他明天不回南州吗?聂小妹说,他当然要回南州啦,他可是衣锦还乡啊。万丽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从省委党校毕业了,也是衣锦还乡嘛。聂小妹说,你当然也是,何况你还有向部长罩着你,我就不一样,我永远是孤军奋战。

第二天一早,长洲县有车来接聂小妹,聂小妹上车时,朝万丽挥着手,大声说,万丽,南州见。万丽顿时觉得,那个坚不可摧的聂小妹又回来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聂小妹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的聂小妹。

二十八

万丽一回到南州,市委组织部的通知就来了,让她去组织部谈话。因为组织部是电话通知,通知时没有说清楚应该去找谁,接电话时宣传部办公室冯主任也没敢多问,所以万丽也不知道谁会跟她谈话。她先到了组织部办公室,问了一下,办公室的一位同志站起来和万丽握手,说,噢,是万丽,我是办公室副主任,你就叫我老郑好了,向部长在办公室等你。万丽心里猛地一跳,就慌乱起来,老郑不由分说就带着她往前走,万丽的脚根本不听使唤地往前挪着,一瞬间她希望向部长的办公室远一点,再远一点,好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可是,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走廊尽头,老郑轻轻地敲了敲门,向问在里边说,请进。

老郑轻轻地推开门,并不进去,只是半躬着身子站在门口,轻轻地说,部长,万丽同志来了。万丽虽然跟在后面,但也已经看到了向问,向问的表情很正常,笑也笑着,但却始终是那样一种平淡得几乎看不出笑意的笑,嘴上说,好,万丽来啦,进来坐吧。老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万丽进去,自己跟在万丽后面,等万丽在沙发上坐下,他泡了一杯茶端到万丽面前,仍然轻轻地跟向问说,部长,我,走了。向问点了点头,他就退出去了。整个动作连贯熟练有板有眼,身子基本上是半躬着的,说话的声音始终只在嗓子口上,又轻又柔。他退走以后,万丽紧张的心情更紧张了,感觉手心里都出汗了。

向问开始也不说话,目光一直平平和和地看着她,好像要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看了半天,向问忽然说,万丽,考虑过自己的工作安排没有?万丽原以为向问会跟她拉几句家常。细细一算,从向问离开南州到今天已经四年多快五年了,向问回来后,万丽去党校前虽然见过向问一两面,但没有说话,甚至连起码的问候也没有,所以,今天的相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久别重逢,向问怎么也应该嘘寒问暖说几句呀,哪料他一开口就已经在谈工作,万丽心里一酸,但是忍住了,知道向问在等她的答复,就老老实实地说,还没有想。向问点了点头,说,也是,刚刚才回来嘛,哪有像我这样性急的,是不是?

万丽刚想放松一点,向问却丝毫不给她时间,马上又说,现在有个位子,三种可能,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一个是留在宣传部,宣传部的同志也很欢迎你回去,好处呢,你也可以驾轻就熟一些,再说了,作为一个女同志,在宣传部工作还是比较合适的;第二个去处,现在就调一个单位,到政府那头,旅游局缺一个副局长,你过去,与你的专业可能不太一致,但也可以学起来嘛;第三呢,市里正在筹建旧城改造指挥部,赵副市长兼任总指挥,建设局刘局长兼第一副总指挥,你如果去当他们两个的副手,行不行?

不等万丽有任何想法,向问又说,指挥部虽然放在建设局,但级别上与建设局平级,归市委和政府直接领导,正处单位。你看如何?万丽心头乱成一团,脸上发热发烫,眼睛都不敢看向问,以万丽对机关干部任免制度的了解,恐怕很少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组织部长拿出三个位子让她挑选?

万丽慌不择词地说,向部长,我,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向问点了点头,但态度仍然平静,平静中略带严肃,说,我理解,我并不是现在就要你作决定,但也不能拖太长时间,三天,三天行了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和——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又说,自己好好考虑,最后给我一个答复。万丽挣扎着说,那、那向部长您、您的意见——向问忽然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真正的笑容,说,你倒来将我一军啊,我现在是听你的意见,我要是已经决定了我的意见,还听你的意见干什么?万丽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向问的办公室的。

万丽回到宣传部,恍恍惚惚地坐下来,她虽然已经是副处级,但现在的职务还是宣传科的科长,离开岗位去省委党校半年,宣传部也没有免去她的这个位子,副科长是她去党校以后从人事科调过来的江平,原来是科员,过来就提副科了,另外又增加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也是女的,叫金小红,金小红看到万丽,十分崇拜的样子,说,万科长,我一来就听说你了,今天才见到,真是名不虚传啊。

万丽也不知道金小红说名不虚传传的是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江平却认真地对金小红说,小金,万丽可不是科长了,她早已经是副处级干部了,而且,而且,很快就——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金小红就慌了,赶紧说,对不起,万,万——她显然不知道应该称呼万丽什么了,尴尬得不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真的,我不了解情况,对不起,对不起。万丽说,江平,你跟小金乱说什么呢,喊什么都不要紧,喊名字更好。

江平笑道,喊什么是不要紧,但是事情要搞清楚嘛,是什么就是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行呢,小金,机关跟社会上还是有所不同的呀。金小红还在紧张慌乱中,万丽实在看不下去,赶紧打岔说,小金,你这件衣服哪里买的,式样很别致。不料小金更慌了,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说,我,我,是人家的,人家送的,我知道穿这样的衣服上班不大好,但是,但是,其实,其实,我本来今天就不想穿的,都怪我姐姐,硬说这件衣服好看——说着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万丽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会是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想自己当年进机关,虽然也是小心谨慎的,却还不至于到这一步。眼前这个金小红,实在有点过分,如果机关都是这样子的,进机关还有什么意思,真不如不进,更何况,今天的时代,与万丽当年进机关的时候,也大不一样了,现在的大学生,都敢在学生宿舍里做爱了,相比起来,这个金小红简直就像是从上个世纪、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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