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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天夜翔-锦衣卫+番外-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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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啥,都几岁了,大男人哭哭啼啼……”

小拓跋锋蹲在床边,打量小云起,蹙眉不悦道:“别哭了。”
小云起抽泣道:“我家里死了人……”继而一吸溜鼻涕。
小拓跋锋答道:“哦。”

两人定定互相凝视片刻,小拓跋锋又道:“我家里人也死光了。”
小云起又哇哇大哭起来,道:“死的是我爹!我每个月的两钱银子没了!”
小拓跋锋又道:“哦,没了。”
“脑袋怎么破皮,过来,师哥给你揉揉。”
小云起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磕头磕的……”
小拓跋锋同情地摸了摸小云起的头。

“叫爹。”
“……”
小云起斜眼去乜小拓跋锋,那眼神,像只不太信任人的脏兮兮的小猫。
小拓跋锋漠然道:“叫声爹,以后师哥当了锦衣卫,俸钱都给你,一个月二两银子呢。”
小云起一声“爹”到了嘴边,终究叫不出口,恹恹道:“还是不要了,爹不能乱叫。”
小拓跋锋看他那架势,像在酝酿情绪,只怕不多时又要开哭,忙让步道:“不叫也给你好了。别哭。”
“不……我要哭。”
“不要也得要。”
“给你两钱银子,让我哭一会……”
“不许哭。”
“哇啊——!师哥,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自那天起,小拓跋锋每个月便能拿出两钱银子给小云起。
天知道十二岁小孩哪来的钱……的
然而那不重要,十岁至十五岁,每月两钱银子,共十二两;十五岁至十九岁,每月二两银子——普通锦衣卫俸禄,共九十六两。
十九岁至二十岁,每月三两银子——锦衣正使官俸,共三十六两。

拓跋锋当差这许多年的所得,尽数给了自己,一分钱也没乱花,果然说到做到。
云起把账本烧了,银钱数默默记在心里。

——卷一·麟之为灵·终——


卷二·玳瑁戒

王府之宴 
光阴稍纵即逝,数年后,又是月圆时节。
“王爷呢?家宴都快开席了,怎还不见人?”
“花园里……”
徐雯怒道:“又掏蛐蛐呢?!”
徐雯正想提了裙出去骂一顿,奈何化妆化到一半,满头花簪,对着镜子瞥了一眼,略有不耐道:“都把簪儿拔了罢,不想插了。”
婢女怯怯应了声“是”,便伸手取花簪,徐雯又道:“中秋的礼都送去了么?回条呢?”

身旁管家道:“回条今儿才到的家,二舅爷写的信,又封了些扬州土产……”那管事说着转身,一婢女托着木盘上前。
管家取了木盘上的信,恭敬呈予徐雯,又道:“海味馅儿月饼一车,桂花糕五盒,竹叶青十坛,活鱼……”
“行了。”徐雯把信扔回木盘上,不耐道:“年年都是这些。”继而拿眼打量站在管事身后一人。
那男人身材颀长,戴着一顶斗笠,拢袖立于一旁,衣服似乎不太合身,露出干净的古铜色脖颈肌肤。
男人低下头,将双眼藏在斗笠下,只露出瘦削的侧脸。
徐雯道:“你又是谁?”
管事忙侧过身,让静静立于其后的那人上前。管事道:“这位是二舅爷派的……”

徐雯打断道:“取个红封儿给他,过节招呼他跟你们一处吃。”
那管事表情霎是尴尬,半晌后方大着胆子道:“二舅爷……令他到夫人这来谋个差事。”
徐雯嘲道:“没脸没皮的增寿,连自个府里人也养不起了么?”
那男人安静不答,徐雯随手打发道:“门房里坐着罢,过几天看王爷意思,给你派点事儿做。”

徐雯想了想,又道:“云起回信了么?”
管家恭敬答道:“小舅爷无信,只托来一匣子。”
徐雯微有不快,道:“拿来我看看。”
管家捧了木盘上那盒子,撕去封条亲手打开,徐雯见到盒中那物,嘴角便略翘了起来。

盒内躺着一根白玉簪,乃是匠人所刻,簪头刻得有如木枝,竟是看得清树纹,细节活灵活现,纵是树皮剥落,龟裂之处亦栩栩如生。
树枝上更点缀着数朵桂花,花瓣晶莹剔透,花蕊屈抱细如发丝,却一清二楚。
徐雯赞叹道:“得花多少银子,这大手大脚的小混蛋。”
徐雯拈了簪子,对着灯光一照,见簪尾刻着米粒般大小的四个字:

那沉默男子忽地插嘴道:“‘蟾宫折桂’,四胡同蒋府,苏婉容的字。”
徐雯意外道:“你还知道苏婉容?”
男人声中隐约带着一分笑意,答道:“巧夺天工,全南京仅她一人,嫁给蒋师……蒋瓛后便封刀不刻。这簪子起码价值一千两黄金,并且有钱也买不到。”
男人又补了一句:“当年据说连太子想雕个玉佩送人,蒋夫人也不刻。”

徐雯笑道:“明白了,该是小混蛋央着他师娘,亲手刻的簪儿。”
那管家附和道:“小舅爷素来有心。”
徐雯啐道:“没本生意,左右逢源。”
虽如此说,面上依旧带着淡淡欣喜,吩咐道:“今儿不穿锦了,去把箱底的黑袍捧了来。”

那婢女应声转身去了,徐雯扯了花簪扔在盘中,一头乌黑长发瀑布般流泻,继而披上黑绣服,白玉般的肌肤在黑袍衬托下,更显美艳不可方物。
徐雯挽了头发,只插上云起送的白玉簪,打量那高大男子一眼,道:“斗笠摘了。”
那男人取下斗笠,与徐雯对视,不自然地避开了徐雯的目光。
男人鼻梁高挺,略现鹰钩之型,双瞳如玳瑁般棕深。
徐雯道:“突厥人?你与时常来府里的狼部……”
男人干脆利落地答道:“没有关系。”

“唤何名?”
“朱锋。”
徐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什么不好叫,叫猪疯。”也不问此人来历,道:“先去吃顿饭,看你那模样就知道会武,明日起,跟着王爷跑腿。”
朱锋点了点头,答道:“谢夫人。”

朱棣趴在草地上,嘴里衔着根草,秋季满庭的桂花香,惬意地眯起一只眼,吹着口哨,一手伸进假山里。
徐雯带着管事婢女走出院来,朝着花园中一声河东狮吼:“王爷!开饭了!价成日掏狗洞,掏得出个荣华富贵来!”
朱棣忙不迭地吐了草爬起,“唷”一声直了眼,猛赞道:“夫人!你今儿当真是……”
徐雯只上了淡妆,着一身玄服,头顶玉簪洁白,衬着那瀑布般的三千黑发,只令朱棣看得流口水。
徐雯似嗔非嗔地瞥了朱棣一眼,脚下不停,走向前厅。
朱棣忙赔笑大步追上,伸出手臂让夫人挽着,中秋王府宴这才开始。

拓跋锋屈起长脚,坐在厅外一张偏僻角落的桌旁,那桌前尽是府内家丁,帐房,无人与其交谈,他也不吭声。便给自己斟酒,挟菜。厅中传来朱棣豪爽的笑声,与几名宾客满嘴流利的北平方音。
“我就说呢,哎您请您请,我自个儿来,不敢劳驾王爷了。”那男人声音笑道:“小公子百日那会儿就该来,真没想到师父总不放我下山,这一等可就……”
朱棣忙笑道:“不妨不妨,姚老弟既是来了,这就住下吧。”
徐雯变了一副模样,温言浅笑道:“上回舍弟那事,还是多亏了姚大师……”

拓跋锋听在耳中,心头一动,问道:“夫人她弟……什么事?”
一家丁打量拓跋锋片刻,笑道:“这话说起来可长,好几年前,小舅爷在京中带了伤,就是咱这位姚大师给治的。”
拓跋锋眯起眼,目中现出锐利神色,问道:“什么伤。怎治的?”
那家丁甚是八卦,王爷府中本就无聊,小事都能传上十天半月,更何况此等大事,一听拓跋锋问起,当即眉飞色舞,一口京腔道:

“敢情您是二舅家来的?那成,您也得唤他作小舅爷。告儿您,他在京城天子脚下当锦衣卫呐,哎哟我的爷儿喂……锦衣卫您懂不?不懂?我告儿您这锦衣卫可是了不得……”
“说重点!”拓跋锋不悦道。
拓跋锋威势仍在,这么一喝,那家丁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疑惑打量其片刻,又接着道:“您不耐烦了这是……成,给您拣紧要的说,小舅爷嘛,那是一等一的人才,听说极得皇上器重,可是他那回不知咋的就犯了个杀头的大罪。”
拓跋锋屏息静听。
那家丁又道:“但小舅爷人好,命大,福缘厚,没被杀头,就生生挨了一顿杖打,我低妈唷,您不知道呐,当着皇上和大臣们的面,被打足了三百六十杖……”
“……”

拓跋锋难以置信地握着酒杯,浑身发抖。

那家丁一个哆嗦,道:“三百六十杖呐!咱家王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王爷求情也不管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舅爷挨打,真是造孽呐。”
“听说把那俩脚都打残了,肋骨也都打折了,打得朝廷上全是血,打得文武百官都看不下去了,一个个跪在皇上脚下求情……”
“打完以后王爷赶紧的,就把小舅爷给抱回家去,呼天抢地一通哭啊……”
“那时小舅爷就剩这么一口气吊着……活不转,也死不掉,据说舅爷这人还有啥心愿未了,舍不得就死。也幸亏这么个事儿了,王爷一面传那全京城的名医,那名医把院子也给挤垮……”
“王爷一面在金陵守着,派人回来报信,夫人一听到这事儿,那是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哎兄弟,兄弟?我说你也哭,你哭啥捏这是?你也知道惨了,赫猴?”

家丁不禁对自己讲故事的煽情能力肃然起敬。过了好一会儿,酝酿足情绪,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怔怔望向远处幻想中的地平线,看着那并不存在的夕阳,又唏嘘道:的
“夫人取了钱,让小的去发粮食给穷人,下令全城斋戒。当天到处请和尚道士,在家里做法,恰好姚广孝大师路过,听了这事儿,就取了师门秘宝,叫朱眼冰蟾,交给信差带回去,这才救了云起小舅爷的性命……”

“皓月当空,明珠在天,佳人何处,千里婵娟……”
“王爷,您每年都是这几句。”
“呵呵,本王书读得少,从小没被教育好……”
“押韵!”
朱棣与姚广孝喝得醉醺醺地出了厅外,站在前院中,十里荷塘,三秋桂子,香气隐隐约约传来,令人心怀大畅。
姚广孝还俗未久,这年轻僧人此刻头顶头发不及三寸,蓄了个胡儿笄,合掌道:“王爷请回,广孝这就回去了。”
朱棣嘿嘿笑道:“姚兄弟有啥事儿,随时来找本王就是。”
姚广孝满面红光,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府,然而前院花架下一人长身而立,等候多时,正是拓跋锋。

拓跋锋红着眼,硬着脖子,拦住姚广孝去路,杵在他的身前,二话不说便撩了袍襟跪下。
“唉唉,施主?您这是……”
朱棣冷不防被唬了一跳,匆匆上前来,姚广孝躬身去扶,拓跋锋却恭恭敬敬地朝姚广孝磕了三个头。
姚广孝蹙眉不解,朝朱棣道:“这是王爷府里的人?”
拓跋锋沙哑着嗓子道:“谢姚大师大恩。”继而站起,走到一旁沉默不语。
朱棣骤听到那声音时吸了口冷气,顾不得拓跋锋,忙朝姚广孝笑道:“无事,姚兄弟,这事说来话长,来日有空再叙。”
送走了姚广孝,拓跋锋仍站在一旁,朱棣忙回身道:“你怎到北平来也不打个招呼?”

朱棣将拓跋锋带到花园中,驱散了下人,方道:“不是让你年后再来的?”
拓跋锋情绪平静了些许,与朱棣二人被秋风一吹,酒气散了大半,拓跋锋想了想,道:“不想寄人篱下。”
朱棣听了这话,便知拓跋锋在扬州遭白眼了,笑道:“行,来了便住下罢,认真说本王也是个钦犯,钦犯包庇钦犯。”
拓跋锋看着满池塘破败的荷叶出神,寻思片刻后道:“王爷,云起现过得如何了?”
朱棣笑答道:“过得挺好,放心就是,年后正是锦衣卫五年一次归家省亲,到那时便见得面了。”
拓跋锋点了点头,与朱棣沿着池塘徐徐行走,朱棣忽然又道:“那天牢狱中的事,书信终究说不清,你现说说,带酒给你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拓跋锋沉吟片刻,正要开口时,忽见檐廊下站着一女子,正是徐雯。

拓跋锋未曾行礼,朱棣心里便打了个突,忙躲到拓跋锋身后,徐雯蹙眉道:“你怎与我二哥家的小厮认识?”
朱棣忙笑道:“哪儿的话,为夫方才见到这位突厥兄弟,心里好奇,便扯着他聊几句,二舅家来的?”
徐雯狐疑道:“聊几句?能聊得两眼泪汪汪的?”
朱棣打着哈哈应付,又忙朝拓跋锋使眼色,拓跋锋有许多话想问,却只得无奈告退。

徐雯这才取了手臂上搭着的长袍抖开,上前帮朱棣披上,朱棣道:“那孩子命苦,出生就死了爹娘,你知突厥人日子不好过,南边有咱汉人,北边有元人,成日被欺压……”
徐雯道:“行了。”
朱棣讪讪闭嘴,拉起徐雯的手,寻思半晌后笑道:“夫人今天真漂亮,头上簪儿哪来的?席上客人们都夸你呢。”
徐雯没好气道:“咋不当场挖了他们的狗眼。”
朱棣与徐雯都笑了起来,朱棣道:“今年中秋天气好,这月……”
说毕正抬头时,忽见紫红的天幕上,流星拖着血红的尾焰划过,一闪即逝。

满地梧桐落叶,金秋南京。

锦衣卫院中摆起数张大圆桌,一桌前坐了十二人,美酒佳肴上齐。
云起端着酒杯,笑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大家干杯。”继而仰脖喝了。
众侍卫纷纷应了,各自放杯举筷。忽听一名太监进院,尖着嗓子道:

“云正使!太和殿传令——”

云起叫苦连天,把筷子一摔,道:“又怎了。”
那太监道:“皇上回太和殿批奏折去了,殿里传锦衣卫去守着。”
云起还未答,侍卫们已是如丧考妣,纷纷起身。
云起道:“我还没点谁呢,这么勤快干嘛?!”
荣庆笑道:“预备着么,免得你两面不是人。”
云起笑着起身道:“我去就是,大过节的,不劳烦你们了,弟兄们吃,给我留点菜。”

小伙子们哄笑,都道云起讲义气,有人便挟了个鸡腿笑道:“空着肚子才喝了酒,仔细脑子晕,吃点再去。”
“唔唔。”云起咬了那鸡腿,匆匆回房换飞鱼服,便一面撕吃,一面跟着小太监进了太和殿。
云起以袖子抹了抹嘴,躬身,走到龙案旁站定。
朱元璋正看着奏折,对他的出现视而不见。

一室花香沿晚风飘了进来,黄昏时节,殿上太监四处点起油灯。
云起站在御案一旁,借着灯光端详朱元璋枯树般的老脸。心想这皇帝也真勤快,年轻时打死打活,四处征战,一天就睡俩时辰。等当了皇帝,丞相也免了,御史大夫也没了,六部奏折直接送到太和殿,每天得批上千份。
事无巨细,连杀个人都得亲笔打勾,还是一天睡俩时辰。当皇帝就这么爽?
云起无法理解。

更难以理解的是:朱元璋已经七十岁了,居然还每天这么有精神,连过个节都要回来加班加点的批奏折,他要活到几岁才算是个头?
云起实在想不通,朱元璋就像个火山,在位一日,便有无数的人也许会被抄家灭族,他怎么还不死?
他还要活多久?
朱元璋淡淡道:“云起。”
云起答道:“臣在。”
朱元璋闭上眼,一手按着太阳穴揉了揉,显是略觉疲惫,云起会意,伸出手指轻触朱元璋的后脑风府穴,缓慢按摩。
朱元璋道:“行了。”
云起收回手,朱元璋又道:“记得你父亲么?”
云起心头一凛,只恐怕朱元璋又动了杀机,不知该如何作答。神经绷得紧紧的,再次开始思考。
朱元璋道:“记得便说记得,不记得,便说不记得。”
云起下意识道:“三岁时见他最后一面,现不记得了。”
朱元璋道:“朕也不记得了。”

朱元璋把头靠在龙椅上,双眼迷离地望着殿外黄昏,缓缓道:“常遇春、徐达、傅友德、刘基、李善长……蓝玉。”
“这许多年,怎连他们长什么样,朕也想不起了呢?”

云起心想,一个个都被你杀了,你只怕他们变鬼来报仇,自然得装不认识了。
朱元璋又缓缓道:“刘基作的烧饼歌……”
云起暗自好笑,心想傅友德蓝玉他们,还是你让我去杀的,转眼就忘了。

那么一瞬间过去,朱元璋缓缓摇头,像是想把这些回忆驱逐出脑海,继而打了个呵欠,坐直身子,取来奏折。

云起眼角余光瞥见纸上文字,那是一名言官的奏疏:皇上年事已高,宜安养天年,未见古稀者凡事亲力亲为,请传位予皇太孙……的
朱元璋云淡风轻地在那言官名字上,提笔画了个圈,继而换用朱笔。
云起见得多了,知道他要写“斩”字。
果然,朱元璋写了半个车字旁。

但字还未写完,手一抖,朱笔轻轻地在奏折上一戳,按了个红印。
他又不想斩了,云起面无表情地心想。

接着,朱元璋苍老的头缓慢地垂了下来,“砰”一声磕在龙案上。
云起呆呆看了好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享年七十一岁。

真假咸鱼 



国丧,又是国丧。

朱允炆两眼红肿,怔怔看着棺材,云起搬了张高椅坐在一旁,怔怔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幽幽道:“过午了,你去吃饭罢。我自个守着。”
云起忍不住道:“别哭了,坐一会儿罢。吃了饭再哭。”

朱允炆不答,过得片刻,又放声大哭道:“爷爷——!”
云起听得心酸,忙安抚道:“好好,云哥儿的不是……别难过了,允炆。”
朱允炆中过一次毒,云起是无论如何不敢再走开了,生怕忽然再来叠带毒纸钱什么的。只得时时守在朱允炆身边,寸步不敢离。
允炆伏在地上,哭个不停,云起木然看了片刻,而后道:“允炆,其实云哥儿挺羡慕你的。”
允炆止住哭声,断续道:“怎么……怎么说。”
云起叹道:“我爹死那时我才九岁,啥都不懂,四岁离了家,被大姐送进宫里,每天也见不着爹……”
朱允炆出神地看着棺木,而后道:“你娘呢。”
云起道:“难产,我出世那会儿就死了。”
朱允炆嗯了一声,云起又道:“我爹告老还乡,背上长疮,回家那时我姐还特地进宫来给我说了声。”
朱允炆呆呆道:“说什么。”
那时间有太监恭敬捧了食盒跪下,云起道:“吃午饭罢,边吃边给你说。”
朱允炆道:“吃不下……”
云起蹲到朱允炆面前,拣了盒子递过去,继而盘腿坐下,道:“吃不完的给我剩点。”
朱允炆胡乱吃了点便递给云起,云起又喂朱允炆吃了几口,才一面扒饭,一面含糊道:

“大姐也是个学医的人,她说爹那是小病,能治。我也就混听着,后来不知怎的,刚回钟离没多久就不好了……”
朱允炆“哦”了一声。
“大姐回京来牵着我,带我回家乡,到爹的灵堂里去,满钟离的人都来了,大姐指着爹的棺材让我跪下,说:“咱虽然是庶出,但也是爹亲生的,磕头。”

云起说:“我磕了几个头,姐不叫我停,我就只好一直磕,磕得头破血流的,大哥和二哥还在一旁吵架。”
朱允炆问道:“吵啥?”
云起道:“哟,这鹌鹑儿烤得不错,我才九岁,鬼知道吵啥。”
云起嘴里塞满烤鹌鹑,眉飞色舞道:“大哥叫得像只斗鸡,一把脱了鞋便甩二哥脸上,接着抡袖子上去撕他丫的……”
“二哥不甘示弱,回身操了墩布抖开,哗啦黑光一闪,便杵大哥脸上,好大的架势!姐夫站在中间,一边喊道‘大舅二舅!你们别打拉,要打就打我吧!’”
朱允炆本以为云起要诉苦,忽然话风一转,冷不防听到这绘声绘色的描述,险些笑得抽过去。

云起看着允炆破涕为笑,心里好受了些许,转身坐上椅子,也不管规矩,就拿着筷子一点一点,朝地上跪着的朱允炆道:“接着大哥二哥便一起揍姐夫……”

正说话间,黄子澄来了。
太傅本想关心关心皇孙吃了没,别太难过了。小身板儿饿着了可不好。
见到允炆与云起,黄子澄险些气炸了肺。

一国之君跪在地上,云起坐在高椅上,一手捧着皇上的食盒,一手拿着筷子,笑吟吟地说着什么。
朱允炆则笑看着云起。
“……”
黄子澄的神经“啪”一声断了弦。
“徐云起——!”
云起塞了满嘴巴饭登时喷了出来,忙不迭地要逃,奈何黄子澄一身正气凛然,怒发冲冠,硬是揪着云起衣领将他推下椅来。
“你你你……你成何体统!你欺君犯上!皇上尸骨未寒……你便在灵堂中公然欺君!”
黄子澄披头散发在风中咆哮,一把抢过云起手中食盒便摔在他脑袋上,又不顾朱允炆上前抱着腰,操起椅子满灵堂追着云起。
云起终究理亏,不敢与太傅动手,只得灰溜溜逃了出去。

“妖孽……祸害!”黄子澄气得浑身发抖,两眼翻白。当即跪在灵枢前,嚎啕大哭起来。
云起惴惴蹲在殿外,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朱允炆不住认错,黄子澄过得半晌方气息稍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朱允炆,唉声叹气。

云起拣了头上半只烤鹌鹑,悻悻丢回食盒里。
最喜欢吃的烤鹌鹑,可惜了。

“好吃不?”
“嗯嗯……”
十五岁的拓跋锋已是一副男人模样,喉结略动了动,看着小云起手里的半只烤鹌鹑。
这时候,坐在一边吃烤鹌鹑的小云起还只有十二岁——完全没长大的小孩。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蓝袍子,像只裹着麻布的小瓷人。

拓跋锋长得比云起高了一个半头,一身笔挺修身的金色飞鱼服,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扁扁艰涩,仿佛与云起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云起吝啬地扯了点鹌鹑头鹌鹑屁股给拓跋锋,拓跋锋咔吧咔吧地嚼了,直着脖子咽了下去。
“师哥当值去了。”
小云起头也不抬道:“早点回来。”
拓跋锋答道:“知道。”继而摸了摸云起的头,煞有介事地一手按着刀,走了。

御花园的假山辟出一块空地,假山另一面则是太掖池,那处素来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拓跋锋闭着眼睛,两手枕在脑后,小云起匍匐在他身边,晒着太阳。
“怎么还没来……”小云起恹恹道。
拓跋锋睁开深邃的琥珀色双眼,耳朵动了动,道:“来了。”继而猛地坐起。

“拓跋锋?”寿春公主柔声笑道:“师兄弟在这等了很久么?”
拓跋锋冷冷地“嗯”了一声,与小云起一同望向寿春公主手里的食盒。

小云起拍了拍袍子起身,满脸防备的表情,接过寿春公主递来的食盒,转身走到一旁坐下,打开,里面是两只烤鹌鹑,很满意,开始吃了。
拓跋锋站起来,与寿春公主并肩走到太掖池边,就着栏杆坐下。寿春公主温柔道:“昨晚睡得好么?”
寿春公主倚着池栏,拓跋锋一身锦服,英姿飒爽。

美男子侍卫与秀美公主于太液池边,实是极美的一副景色。
寿春公主以袖掩着樱桃小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浅浅笑了起来。
拓跋锋淡淡道:“哦。”
寿春公主嗔道:“呵呵,你真是的……”食指一杵,推了推拓跋锋的脑袋。

拓跋锋木头人似的晃了晃。

寿春公主粉面含羞,看了太掖池半晌,而后道:“拓跋锋。”
拓跋锋木然道:“臣在。”
寿春公主道:“我昨儿晚上……”
拓跋锋转头道:“吃完了?”
小云起满嘴巴油,在假山后张望,戒备地注视寿春公主,而后缓缓点头答道“留个回家吃。”
拓跋锋跳下栏杆,飞鱼服袍襟一荡,划出优雅的弧线,上前道:“走吧。”

一大一小,就这么把寿春公主丢在池边,走了。
寿春公主桃花般的秀脸涨得通红,决定下次不给徐家那讨厌鬼带吃的了。

然而数日后,寿春公主两手空空地来了,迎接她的却是面前二人冰冷的目光。
“烤鹌鹑呢?”小云起站在拓跋锋身后,提防地问道。
寿春公主细眉一横:“没有,你就知道吃呢,干什么带给你!”

拓跋锋仿佛受了极大的欺骗,英俊的脸瞬间铁青,语气森寒,咄咄逼问道:“烤鹌鹑呢?!”
年仅十四岁的寿春公主扁了扁嘴,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
白等了半天,小云起绝望透顶,扁着嘴,泪水也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忍着难以言喻的心酸与悲痛,道:“我回去了……”
拓跋锋冷冷对寿春公主说:“我也回去了,你走罢。”

寿春公主如遭五雷轰顶,坠入万丈深渊,眼睁睁看着俊美的情郎转身离去。
那一刻,因为两只烤鹌鹑,她永远地,彻底地失去了他。

小云起沿着太掖池走了半圈,闷闷地扑倒在草地上。
拓跋锋背对池水坐着,拍了拍大腿,道:“过来,坐师哥身上。”
小云起扁着嘴,跨坐在拓跋锋大腿上。
拓跋锋自然而然地抱着小云起的腰,小云起反手搂着拓跋锋干净的脖颈,二人抱在一处,过了片刻,小云起呼吸均匀,睡了。
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

拓跋锋等小云起睡熟了,才抱着他起身,把这半大不小的秤砣师弟晃悠晃悠抱回院里,让他睡下,想了想,扯了块抹布蒙上脸,准备去御膳房偷烤鹌鹑。

云起已连续值班十个时辰,此刻终于抽得片刻闲暇,反复叮嘱替班的荣庆一应事宜后,方不放心地回院内洗了个澡,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倒在床上。
连着站十个时辰,铁打的也吃不消,云起疲惫合眼,头发未干也顾不得了,只想睡会儿。
“正使……”
苍蝇嗡嗡叫:“云正使云正使云正使……”
云起闭着双眼,迷迷糊糊道:“墙上挂着尚方宝剑,自己去拿来抹脖子罢。”
“云正使……储君传唤储君传唤……太傅太傅……”
云起抓狂地叫道:“还让不让人活了——!”继而猛地起身,恨恨将那太监推了个趔趄,取来飞鱼服三两下穿上。

荣庆哭丧着脸,站在太和殿前,见云起来了如释重负道:“储君要见来吊唁的藩王,前几天进的京。”
云起没好气道:“燕王来了么?”
荣庆神色凝重,摇了摇头,云起只得进殿,见朱允炆坐在龙椅上,端详片刻,又见黄子澄坐在一旁,黑着脸。
廷下站着李景隆,方孝孺等人。

云起躬身,继而走到龙案一旁站好。
朱允炆像是吃了一枚定心丸,传道:“召三位皇叔。”

锦衣卫严禁对朝政插嘴,关门放云起以及关门放荣庆,甚至关门放拓跋锋,效果也差不多。朱允炆坚持这许久,想是正被黄子澄教训过,却仍倔强地等着云起过来。
想通这其中内情,云起一肚子下床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并对黄子澄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黄子澄却无心找他的麻烦了。

只见三王进了殿,各自朝朱允炆躬身,却不便跪,口称“皇侄”,云起明白了,今日众王想给朱允炆一个下马威、

只见黄子澄朝方孝孺使了个眼色,方孝孺便冷冷道:“诸位藩王见了圣上不跪,有何居心!淮阴侯封十万户,有不臣之心尚斩之以谢天下,诸位皇叔自认比之淮阴侯如何?!”

三王听到这话,未想方孝孺如此硬气,竟敢直斥己非,黄子澄早与方孝孺串通好,嘲道:
“此事需怪不得三位皇叔,皇上新丧,储君未继位,这礼制本就说不清,待得皇上出殡后,皇叔们再跪,须保大礼不错,也就是了。”

朱允炆忙笑道:“不妨不妨,都是自家人。”
云起明白了,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着,于是憋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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