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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醉锦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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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蕴娆见他步履踉跄,连忙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一路陪他走进了最里间的厢房。
  里间厢房正是齐雁锦的卧室,朱蕴娆第一次踏足此地,一张脸不知不觉便羞得通红,双眼根本不敢往床榻的方向看。
  好在齐雁锦此刻也已脱胎换骨,被一斗醇酒陶冶得心灵纯净,并没有往床榻的方向走。朱蕴娆刚刚松下一口气,这时齐雁锦却被房里的太师椅给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地上。
  朱蕴娆生怕齐雁锦会摔伤,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立刻伸出两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奈何成年男子身体沉重,这样做非但没能扶住他,她自己反倒被齐雁锦给连累,跟着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朱蕴娆揉了揉摔疼的胳膊,有点怨念地瞪住身边的齐雁锦。这时齐雁锦却在醉梦中翻了个身,一只胳膊刚巧揽住了朱蕴娆的细腰,他的侧脸恰好挨着她的耳朵,仿佛私语一般,双唇在她戴着珍珠的耳垂上磨蹭着,喃喃嗫嚅:“娆娆,对不起……”
  一句模糊的梦呓忽然在她耳边响起,音量极低极低,几乎让人怀疑这一切只是错觉。
  可就是这么一丝蚊呐般的低语,却让朱蕴娆瞬间放弃了挣扎——她只能无力地缩在齐雁锦的怀中,泪眼朦胧地咬着牙骂:“臭道士,你到底醉没醉啊……”
  然而身边这个人的确是醉得很深很深,此刻整个人倦懒地侧躺在地上,又有软玉温香在怀,却只是怡然地紧闭双眼,就连呼吸都越来越均匀——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朱蕴娆微微一愣,只能无可奈何地靠在齐雁锦怀中,一瞬间强撑的心也软了下来,眼角的泪水无声滴落。
  “臭道士,我都已经嫁人了,你干嘛还要回来……”她满腹委屈地嗫嚅着,又小声地哭了一会儿,而后倦意渐渐袭来,让她也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于是后半夜一场酣眠,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做着同一个动弹不得的梦,就像落入蛛网的双蝶,从此同生共死、密不可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诉衷肠

  这天拂晓之际,朱蕴娆比齐雁锦先醒,她在梦里不自觉地与人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然后忽然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浑身酒气,再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臭、臭道士,你醒了么?”她瞪着齐雁锦,心慌得直叫唤,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不会吧,还睡着?朱蕴娆难以置信,盯着身边人安逸的睡颜,肚子里顿时窝了一团无名火,没好气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臭道士,少装睡!”
  齐雁锦在梦里无辜地被妖怪叼走半只耳朵,疼得霍然睁开双眼,这才看清楚压在自己身上的美艳小妖——嗯,瞧这红馥馥的脸颊,一定是海棠花成了精。
  “娆娆……”齐雁锦带着睡意懒懒一笑,在她耳边呢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蕴娆闻言一愣,伏在他身上呆呆地反问:“你不记得了?”
  “嗯……”齐雁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半眯起凤眼往下瞄,贼得像只正在偷腥的猫,“娆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此时朱蕴娆察觉他眼神有异,慌忙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一夜过后,自己的前襟竟然松散开,外泄的春光落在齐雁锦眼中,简直秀色可餐!
  就眼下这暧昧的架势,还怎么让人说出真心话啊!
  朱蕴娆又羞又气,慌忙拢住衣襟,红着脸啐道:“呸,谁要来找你了?”
  “哦?你不是来找我的吗?”齐雁锦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回忆,“我记得自己昨夜明明在和连棋喝酒来着,后来他人呢?”
  朱蕴娆没好气地回答:“连棋他喝醉了,现在人还躺在外面呢!”
  齐雁锦眼珠一溜,连忙问:“那他吐了没有?”
  “吐了。”朱蕴娆不疑有他,老实地回答。
  “哦,那我就放心了,”这一下齐雁锦笑得更欢,很得意地告诉朱蕴娆,“只要吐过,他一定会睡到下午,哪怕掉进茅坑都不会醒。”
  “你把徒弟灌得烂醉,还挺得意么?”朱蕴娆白了他一眼,从地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又拢了拢散乱的鬓发。
  齐雁锦顿时哑然失笑:“娆娆,你冤枉我了,明明是他想灌醉我。”
  朱蕴娆闻言迟疑了片刻,忽然红着脸小声问:“你还记得昨晚说过的话吗?”
  “我昨晚说过什么?”齐雁锦凝视着她的双眼,唇角含着一丝宠溺的笑。
  朱蕴娆被他的笑容蛊惑,老老实实地回答:“你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齐雁锦略一沉吟,随即笑道:“那是我酒后吐真言,娆娆,我这人一喝酒就犯糊涂,然后就不会骗人了。”
  “你,”朱蕴娆闻言一愣,没好气地娇嗔道,“你不糊涂的时候都在骗人吗?那还不如犯糊涂呢!”
  齐雁锦随她说什么都爱听,只顾抱着朱蕴娆笑,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窝里,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娆娆,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朱蕴娆红着脸,呛了他一句:“你现在这句话,也是骗人的吧?”
  “不骗你,”齐雁锦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双眼极认真地凝视着她,在这一刻意味深长地说,“你既然来找我,我就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或许直到昨夜之前,他还有逼自己放手的机会,可是既然她已经主动找上自己,那他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了。
  “你,”朱蕴娆心中一紧,此刻慌乱的眼神与他的目光深深纠缠在一起,不禁也开始迷惑,“你不放开我,又能如何呢?我……我都已经嫁人了。臭道士,说起来都怨你,好好的你为什么要上京呢……”
  齐雁锦看着一脸委屈的朱蕴娆,心里一阵紧揪,忍不住轻抚着她的双颊,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娆娆,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是你也知道我家中遭遇了变故,身为一个无权无势的道士,为了达到我自己的目的,就只能先替权贵们奔走,这也是权宜之计。”
  朱蕴娆不大能听得懂他的权宜之计,忍不住问出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为什么要做道士呢?这样辛苦地替人奔走,明明不适合你的性子。”
  齐雁锦听了朱蕴娆的疑问,笑着一语带过,像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父命难违嘛。”
  朱蕴娆闻言一怔,忍不住追问:“以前好像听说你家业还挺大,你爹爹怎么不让你去考功名呢?我家里光靠放羊,都能供出一个读书人呢。”
  齐雁锦忍不住又是一笑,尽管深知有些话就算说了朱蕴娆也未必懂,却还是很高兴她会在意自己的身世,于是便故意逗她:“想要功名,也未必非靠读书不可,你可知道‘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的故事?”
  他随口报出的一大串名字,一下子就把朱蕴娆给绕晕了,于是她慌忙摆着手喝止道:“你说什么呢?跟念咒似的,我都听糊涂了!”
  齐雁锦凝视着朱蕴娆晕乎乎的憨态,却是越看越觉得可爱,不由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对你说的这个人,也是一位道士。大约五、六十年前,他凭着进献房中秘方,得宠于当时的世宗皇帝,几年后便加封礼部尚书,享受正一品的俸禄。随后又兼任少师、少保、少傅,一人兼领三孤,如此受宠于人主,有明一代,也唯有他一人而已。既然我走的这条路也可以通达荣显,又何须去考功名?”
  至于其他的原因——自己过早展露天资,因为庶出的身份,让嫡母为其体弱多病的长子忧心,于是撺掇父亲将庶出的儿子送往茅山学道,好为齐家添福解厄之类的往事,似乎在看见眼前人懵懂的小脸时,便觉得统统都不值一提了。
  一想到此,齐雁锦便忍不住双眸含笑,十分惬意地凝视着朱蕴娆。而此时此刻,朱蕴娆正为自己刚听见的故事惊诧不已,啧啧感叹道:“天哪,靠这些就能换来一品的大官,简直没有天理了!”
  这时齐雁锦却眼神暧昧地反驳道:“怎么会没有天理呢?宠幸一个能带给自己快乐的人,明明就是最大的天理。娆娆,你仔细想想我吻你的时候,如果你是皇帝,你愿不愿意封我个一品官做?”
  “我才不愿意呢!”朱蕴娆想也不想便大声反驳,待到看清了齐雁锦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忍不住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真指望我做了皇帝,然后封你个一品官呀?”
  “喏,这可是你说的,”齐雁锦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微微嘟起的红唇,自告奋勇道,“你肯不肯封我个一品官,不如先看看我的表现啊……”
  朱蕴娆白了他一眼,脸颊像着火一样烧起来,就势被他压住身子吻个正着,不知不觉间已忘记了反抗。
  “臭道士,臭酒鬼,身上都熏死人了。”半晌之后朱蕴娆才气喘吁吁地歪过头,呸呸了几声,瞪着他娇嗔。
  齐雁锦不好意思地笑了,起身走到脸盆架前舀了冷水洗脸,随后从一旁的半桌上拿起一只胆瓶,往嘴里倒了一口,漱了漱,吐进脚边的唾盂里。顿时那一股让朱蕴娆熟悉的苍术香气,又慢慢地在厢房中四散开。
  “你喝的这是什么?”她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时齐雁锦便走到她跟前,也往她嘴里喂了一口,笑道:“先用这个漱口,第二口的时候可以咽进肚子里,对脾胃也好。”
  朱蕴娆只觉得嘴里有一股浓烈的香气直冲脑门,呛得她好想打喷嚏。她慌忙把口漱了,随即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连肚子都开始饿起来,于是她眼巴巴地望着齐雁锦问:“我饿了,你昨晚说的果盒子呢?”
  齐雁锦早忘了果盒子的事,这时候被她一提醒,料想应是自己喝醉酒时提起过,立刻笑道:“是有这么件东西,是我特意从北京带回来的,一直想要给你呢。”
  说罢他立刻找出果盒,揭开盖子向朱蕴娆献宝,拈起一枚玫瑰樱桃递进她嘴里。等再拈起第二枚果脯时,齐雁锦偏又开始不老实了,竟将果脯叼在嘴里凑了上去,哪知朱蕴娆吃得香甜,一时忘了防备,竟真的被他用嘴哺了一枚枇杷,傻乎乎地消受了。
  于是二人自然而然地吻在一起,一时房中只能听见他们急促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果盒子

  朱蕴娆被困在情郎的怀抱里,整个人昏昏沉沉,混沌的头脑里乱纷纷地闪过无数人影,最后出现了陈梅卿的一张脸。
  脑海中的夫君脸上没有一丝笑,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开口说点什么。
  朱蕴娆乍然一惊,不由自主地从齐雁锦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颗心被沉重的负罪感压迫着,此时桃羞杏让的一张小脸上,红晕未褪,却露出茫然受伤的神色。
  齐雁锦凝视着朱蕴娆雾蒙蒙的双眼,一瞬间心中开始患得患失,无法忍受她的疏远。
  “娆娆,你在害怕吗?”他温柔地搂着她,见怀中人低头不语,齐雁锦便伸手替她轻掠云鬓,与她耳语道,“娆娆,我想一直守着你……”
  朱蕴娆浑身一颤,靠在他怀中惶恐地淌着眼泪,喃喃道:“不行……那样我夫君怎么办?”
  “我会去找他——被打乱的命运,总要想办法挽回来。”齐雁锦用舌尖亲昵地舔掉朱蕴娆的眼泪,坚定地对她许下诺言,“娆娆,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永远都无法真正融入这座王府。而我也一样,很早就脱离了自己的家。我很清楚在这个世上,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是什么滋味,所以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从这里带走。”
  她跟着他,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吗?
  朱蕴娆失神地睁大泪眼——她一直都想离开这座王府,连做梦都想!只能在梦里见一见故乡山水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
  他这番话无疑打动了朱蕴娆,却又隐隐使她不安。她不明白,自己和这个臭道士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又几乎每次都是暧昧地痴缠不休,那么他到底是何时看穿了她?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只能傻傻地望着他,一脸困惑地问。 
  “用这里知道的,”齐雁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卖乖道,“娆娆,我说它是你的,你要不要?”
  他这句话顿时让朱蕴娆心如小鹿乱撞,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否认:“谁……谁想要你这个了……”
  齐雁锦见了她又羞又窘的娇态,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笑着递给她一只锦盒:“好吧,我的心你不稀罕,那这个你肯不肯收下?”
  朱蕴娆微微一怔,接过锦盒时不禁抬头看了齐雁锦一眼,好奇地打开盒子之后,才发现里面放着一对累丝石榴金簪。
  自从吃过被女史验身的大亏之后,朱蕴娆对石榴花样的簪子可谓深恶痛绝。然而厌恶归厌恶,臭道士他毕竟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自己也不想再提起那段耻辱的回忆了。
  “臭道士……”朱蕴娆盯着手中的金簪,皱起眉,在这一刻心情复杂地嗫嚅,“你是想要我生娃娃吗?”
  石榴寓意多子,他送她这样的东西,其中一定也有这层含义。
  齐雁锦这时伸手将她搂住,微微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的肩,磨得衣上刺绣沙沙作响:“娆娆,你不愿意吗……”
  “我不知道……我害怕。”朱蕴娆迷惘地咬着唇,许久之后才用力挣脱了齐雁锦,头也不回地朝房门跑去,“我就算生了娃娃,也没法认你做爹的,臭道士……”
  齐雁锦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站在原地沉默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底才有一道声音缓缓地浮出水面:你生的孩子就没法认我做爹吗?那倒不妨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鹦鹉语

  朱蕴娆狼狈地逃回毓凤宫时,天已大亮。
  寝殿里,陈仪宾早已起了床,此刻正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逗着架上的鹦鹉说话。
  那只鹦鹉平日朱蕴娆也不大理会,竟不晓得它甚是鬼精,一晚上就被教会了一句话,这会儿正伸着脖子冲朱蕴娆叫道:“夫人去哪儿啦——夫人去哪儿啦——”
  朱蕴娆垂着脑袋站在陈梅卿身后,绞着手指不敢说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厢陈梅卿逗完了鹦鹉,好半天才回过头来,望着朱蕴娆淡淡地一笑:“终于回来了?”
  他这一句问话淡淡然不露喜怒,却让朱蕴娆浑身一颤,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夫君……对不起。”
  陈梅卿闻言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朱蕴娆跟前,望着她的鬓边伸出手指,扶回了一朵摇摇欲坠的簪花:“去找他了?”
  他温柔的语气令朱蕴娆瞬间无地自容,急忙用袖子捂着脸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蹲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地开口:“夫君……我,我对不起你……”
  她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女人,追着夫君这么多年,当初拼死拼活地嚷着要嫁给他,结果现在才嫁给他两天,就想耍赖了……
  可她如果耍赖,还怎么对得起夫君呢?可是那个臭道士,偏偏又那么讨厌地霸占着她的心。
  “我……我老想着他,”朱蕴娆捂住脸,簌簌发抖地对陈梅卿坦白,“我知道不该去找他,可我管不住我自己,对不起……”
  陈梅卿凝视着蹲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妹妹,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陪她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叹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个死心眼,一颗心一次只装得下一个人。所以他来了,就把我挤出去了,对吗?”
  朱蕴娆哑口无言,一双剪水秋瞳泪盈盈地望着陈梅卿,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那么会说话,每每一语道破她的心,反倒让她的舌头变成了一条没用的摆设:“夫……夫君……”
  “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是我照顾着长大的妹妹,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我只是心中恼恨——他若真的爱你,就应该自己来找我,而不是让你来对我作解释,”陈梅卿抚摸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口中言及齐雁锦时,眼底不觉闪过一道寒光,“这件事不用你出头,我自己会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赵巡抚

  这天湖广巡抚衙门里,来了一位让巡抚赵可怀很感兴趣的客人。
  赵巡抚看罢沈首辅的荐信,只是很随意地折好,随后便绕着来客赠送的地球仪不停踱步,兴致勃勃地夸赞起来:“锦真人,记得十年前,我在应天任巡抚时,你还在茅山乾元观里修道,跟着师父到我府上打醮呢。怎么多年不见,你又跟着西洋人学了这些新鲜玩意?”
  这时齐雁锦在一旁微微欠身,谦逊地回答:“所谓大道在人,君子学无常师。西洋的学术亦有长处,所以这些年在下师从利玛窦,学了些数术、演算。”
  “不错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赵巡抚点点头,抚髯笑道,“当年我做应天巡抚时,镇江的王知府曾经送给我一幅《舆地山海全图》,正是出自利玛窦之手。我对那幅图爱不释手,还特意命人将图摹刻在姑苏驿外的巨石上,又为其撰写序跋,唉,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人既然对西洋的学术感兴趣,若不嫌弃在下的一点浅学,平日倒是可以一同切磋的。”这时齐雁锦面露微笑,知道自己这份投其所好的礼物起了效。
  “也好,我正有此意,”赵巡抚闻言欣然同意,同时又盛情相邀,“既然首辅为了楚王一案将你推荐给我,你若不嫌弃,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大人这份美意,在下原不该辞,只是如今已有栖身之所,就住在那楚王府的寅宾馆里,”眼下心上人的事还没解决,齐雁锦哪里舍得离开楚王府,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推辞道,“在下既是为楚王一案奉命而来,理当尽心尽力,那寅宾馆占据地利之便,我住在那里,也方便暗中打听消息。”
  那赵巡抚听了齐雁锦这番考虑,微微颌首道:“如此也好,你住在那里,若发现任何异状,随时过来就是。”
  齐雁锦欣然受命,将巡抚衙门里的人事打点好之后,便动身返回了楚王府。
  时值七月盛夏,一场淋漓的暴雨稍稍消解了暑气。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和葱郁的树丛,斑斑点点地打在齐雁锦身上,沿途不断有雨珠从树枝子和琉璃瓦上滴落下来,连棋只好一路帮他撑着伞,主仆二人并肩而行,在一片蝉噪声里缓缓走向寅宾馆。
  此刻寅宾馆里正有一位不速之客,已经在庭中不耐烦地转悠了许久,这时候抬头望见迎面朝自己走来的齐雁锦,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
  “我当是谁,原来是陈仪宾。”尽管心里已经很清楚,娆娆嫁给眼前这人是情非得已,可齐雁锦仍旧忍不住满腹酸意,脸色僵硬地开口,“陈仪宾新婚燕尔,在下还没向您贺喜呢。”
  嗬,听听这呷醋的口气,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在冒酸水吗?陈梅卿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道士,心里一阵窝火,却隐忍不发地走上前寒暄:“小弟近来俗务缠身,竟不知锦真人已从北京回来,有失远迎,真人不会怪我吧?”
  “岂敢岂敢,”齐雁锦眯着凤眼,伸手挽起一只袖子,弓身邀请陈梅卿进门,“陈仪宾此刻若是不忙,可否去在下房中小叙片刻?”
  陈梅卿求之不得,立刻乐呵呵地进门:“既然是锦真人开口相请,那自然是不忙的了。”
  “仪宾这边请,”这时齐雁锦低头让了一步,随即眼风一扫,咬牙道,“连棋,看茶。”
  “是。”连棋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看着这两人假模假式地打交道,只觉得胃部一阵不适。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厢房,无声落座,面面相觑了半天,彼此几乎同时开口。
  “娆娆我不会放手。”
  “我已经改主意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沉默,陈梅卿尴尬地拧着眉,这一次决定先发制人:“锦真人,你一撒手就跑个没影,可知道我妹妹后来吃了多少苦?将她交给你这种人,我不放心。”
  面对陈梅卿的谴责,齐雁锦心中也是一阵懊悔,歉然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娆娆。我这人做事一向全凭喜好,只要对了胃口,强取豪夺也不是什么问题。而对于她,是我第一次处理男女之情,难免感情用事、失之鲁莽,不知大舅子你可否海涵?”
  听听,听听这口气,就算做了道士,也改变不了纨绔子弟强抢民女的癖性啊!
  陈梅卿脸色发白,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齐雁锦不愧是当年山西总督的二公子,论起胆大妄为,根本不输给任何一个豪门败类。尤为可怕的是,狼性的嚣张尚可防备,狡诈的狐狸一旦也嚣张起来,那简直就叫人防不胜防。
  他那天晚上到底是缺了哪个心眼,才会觉得眼前这男人值得妹妹托付终生呢?
  于是陈梅卿深吸一口气,冷静而友好地冲齐雁锦笑了笑,嘴里却咄咄逼人:“那么锦真人,如今我与妹妹木已成舟,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权宜计

  可惜对寡廉鲜耻的齐雁锦来说,陈梅卿抛出的这点难题,根本挠不到他的痛处。此刻他望着陈梅卿,竟然一脸真诚地提议:“过去你不是一直拿娆娆当妹妹吗?在我想出办法改变局面之前,还请你善始善终,继续拿她当妹妹看待。”
  嗬,一句话就想判他当一辈子的和尚,这臭道士好大的口气!
  陈梅卿倒抽一口冷气,面对齐雁锦无理的要求,脸色也沉了下来:“我说过,我已经改主意了。”
  齐雁锦闻言一怔,充满怀疑地看着他:“你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他已经害妹妹吃过一次大亏,绝不能让她再度羊入虎口,“你口口声声说对她是一片真心,可你看看你这片真心用的都是什么方式?你刚回来不过一天,就再次让她夜不归宿,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你又要她如何自处?换做我是你,如果我爱她,就绝不会这样坏她名声。”
  “可是,你并不爱她……”齐雁锦双目低垂,喃喃道,“我又何尝愿意让她去冒身败名裂的风险?难道只因为走错一步,就要我与她失之交臂?”
  “那就得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会走错这一步了。”陈梅卿冷冷注视着齐雁锦,眼中毫无同情。
  “那么娆娆呢?你可有为她想过?”这时齐雁锦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质问,“你根本没拿她当妻子。”
  “谁说的?”陈梅卿矢口否认,“如今我既然已经和她成婚,那么自然会拿她当妻子看待。”
  “呵呵,别撒谎了。”齐雁锦挑起眉,冷笑着戳穿了陈梅卿,“你自始至终都在拿她当妹妹,男婚女嫁本该是两情相悦的事,你若做不到,就不该勉强自己。”
  “谁说我做不到?”齐雁锦露骨的奚落太令人难堪,让陈梅卿瞬间恼羞成怒,反驳道,“枣花她只是一时不愿意而已,我可不会勉强她。”
  “她不愿意?”齐雁锦斜睨着陈梅卿恨不得咬掉舌头的懊恼模样,失笑出声,“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会不愿意?”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禽兽!”陈梅卿瞪着眼大声谴责,恨不得咬掉齐雁锦一块皮。
  “没错,我是禽兽,而你不是,”齐雁锦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还他一记犀利的眼神,“所以你最好把娆娆让给我,免得我也对你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
  陈梅卿当即金刚怒目,准备翻脸,哪知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连棋却忽然满脸堆笑地走进屋中,为二人沏茶。
  陈梅卿不好发作,索性耐下性子享用茶点。
  好在这间屋里,人虽是歹人,茶却的确是好茶,真正爽口润肺、清心降火。于是等到连棋离开之后,陈梅卿已经能够平心静气,慢悠悠地开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论天时,枣花她想嫁给我,已经想了十多年;论地利,如今我和她同居毓凤宫,即便没有肌肤之亲,也是一张床上睡觉;论人和,我过去与她青梅竹马,如今更是结发夫妻。你同我争,能有什么胜算?”
  他这番话让原本笑吟吟的齐雁锦瞬间脸色冰冷,迎着陈梅卿挑衅的眼神,警告道:“奉劝一句,你最好别轻敌。”
  “那就走着瞧吧。”陈梅卿喝完最后一口茶,撂下杯子,抬脚走人。
  。。。
  这天陈梅卿回到毓凤宫后,当晚便病倒在床——与其说是病倒,其实也不过就是闷不吭声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水米不进而已。
  朱蕴娆起初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怄气,后来才开始觉得不对劲,吓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地传召太医为陈梅卿瞧病,守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料他。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陈梅卿却在一片黑暗中苦苦思索,揣测着齐雁锦的所作所为——午后一番对话,他可以确信此人对枣花势在必得,可是用情至此,眼前的一切就更显得蹊跷。
  到底是什么事,能比得到他的妹妹更重要,让他不惜放下儿女情长,一会儿上北京,一会儿又去巡抚衙门呢?若说他只是为了楚王的案子卖命,作为一个常年混迹官场的人,陈梅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思来想去,脑中只猜出一个模糊的可能——这个道士,另有图谋。
  说到底这人并不是单纯的方外之人,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败势的山西总督府二公子,能促使他在官场间奔走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复仇。
  如果真是复仇,那牵连可就大了……在想出好办法之前,他也只能靠着装病,先将妹妹拴在自己身边,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驱邪气

  当晚毓凤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诊断不出装死的陈梅卿生了什么病。他只推说自己浑身无力、头疼欲裂,身上却不发热,也不冒汗。
  于是太医们围成一圈,讨论了一下陈仪宾四平八稳的脉象,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陈仪宾这症状只怕是中邪,也许是白天在外面冲撞了什么……”
  一言以蔽之,就是吃饱了撑的——装死。
  哪知这个答案却是朱蕴娆最怕听见的,因为她知道夫君白天去见过谁。
  夫君眼下这症状,的确是中邪,可是又能中谁的邪呢?
  眼下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人,舍臭道士其谁?
  可是……那个臭道士再怎么坏心眼,也不至于为了和她厮守在一起,就对她的夫君下毒手吧?
  他不会不知道夫君在自己心目中有多重要,如果他真对夫君做了什么坏事,她一定不会原谅他的!朱蕴娆只好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这臭道士除了人不要脸一点,心眼也没那么坏,没那么坏……
  可越是自我安慰,她的心就越是没底气。
  说到底,要拆散她的婚事,还有什么比让她变成寡妇更立竿见影的呢?
  “太医,求您无论如何想想办法,救救我夫君。”朱蕴娆抱着床上不省人事的陈梅卿,急得直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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